这正是谢贻香“乱刀”中的一招“拨乱反正”,当中又暗藏着谢封轩那“空山鸣涧”的刀决,威力着实惊人。前些日子谢贻香和那江湖中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青竹老人过招之时,双方约定一招见分晓,当时她便是用的这一招。
要知道这一招看似简单,却是谢贻香在这一招之中,将“乱刀”和“空山鸣涧”两大绝学融会在一起,绝非信手捏来的奇招。说起来还是谢贻香昔日相助江望才,去龙跃岛上对付那郑千金时,面对郑千金手下五大护卫的围攻,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创出这一招。
如今谢贻香再次使出这一招来,便是暗合了言思道这一大番话的道理。既然左右都是自己的武功,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五指合拢便是拳,竹筷成捆难折断,凡事分则力弱、合则力强的道理,自然人人都懂。
果然,言思道眼见谢贻香使出这招,终于点了点头,但却又立刻摇了摇头,叹道:“这还不够,还差得远了。”说着,他手中烟杆一晃,也是一招“拨乱反正”,后发先至劈向谢贻香的面门,和她手中的乱离争锋相对。
谢贻香见言思道的旱烟杆来得凶险,连忙变招躲开,言思道随即骂道:“真是个不开窍的小丫头,也罢,看我来将你打醒。”说着,但见他手中的旱烟杆忽上忽下,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攻来,粗略看去,尽是谢贻香那“乱刀”中的招式,但细细观察,却似乎又不大像。
谢贻香大惊之下,只得奋力躲闪招架,不料言思道那柄旱烟杆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魔力,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套“乱刀”,却着实快得惊人,招式之间更是行云流水,混若天成,根本分不清哪一招是那一招,仿佛这一整套乱刀,竟被言思道融为了一体。自己开始还能一招一招拆解开去,到后来,根本及不上言思道的速度,继而自己的肩头、后背以及腰身等处,已被言思道的旱烟杆击中好几下。所幸言思道的旱烟杆上并未发力,只是轻轻扫过,但数十招下来,谢贻香衣衫上便尽是烟锅里掉落出来的烟灰了。
只听言思道猛然大喝道:“你莫非还是不明白?学武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是为了要将这一招一式施展到极致,从而发扬光大、流传千古,还是单纯地为了击败对手?”
谢贻香被他这一声大喝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不顾漫天飞来的旱烟杆,顿时呆立当场。
57 求同可存异()
莫说是谢贻香,即便是师兄先竞月、师父刀王乃至江湖中太多的成名高手,穷其一生精力去练武,不就是为了将每一套武学乃至每一招每一式甚至每一个变化练到极致,从而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好在交战之时能够一举击败对手?
不对,言思道说得一点也没错,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要击败对手,且不论招式能练到什么地步、能发挥多少威力,只要能将对手击败即可,又何必要去纠结于招式本身,从而绕出这么一个大圈子来?
只见对面的言思道此刻正将手中的旱烟杆高举起来,继而使出一招似是而非的“乱云飞渡”,径直往谢贻香的脑门劈来,下手再也不留情面。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弹指之间、刹那之中,谢贻香福至心灵,仿佛是那破茧重生的彩蝶,又好比是那涅槃再世的火凤,终于从言思道攻来的招式当中有所领悟,突破了自己习武十多年来的瓶颈,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武学之路。
当下她斜斜收回本已劈出的乱离,在言思道的旱烟杆就要击中自己头顶之际,架住了言思道的旱烟杆。
要知道此刻这一招,谢贻香竟然将“乱刀”中的一招“乱琼碎玉”倒过来施展,一改原本的劈出之势为收回之势,从而化攻为守、改进成退,在刻不容缓的瞬间挡下了言思道的这记杀招。
原来如此,这世间本就没有天生完美的招式,因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为你这一招而生的敌人。伴随着这一招使出,谢贻香心里已是一片敞亮:只有在最合适的时机,最合适地施展出招式,从而抵挡或者击溃对手,这才是最完美的招式。
只可惜眼下哪里有时间去感概自己的领悟?不等谢贻香缓过神来,言思道的旱烟杆再次袭来,招招逼向谢贻香的要害,形式极为凶险。谢贻香开始几招还应付得有些吃力,摆脱不去多年练刀的禁锢,到后面便逐渐习惯了似这般“合适”地施展“乱刀”中的招式,手中乱离随心所至,再不受招式本身的约束。待到她领悟出了这个道理,再看言思道攻来的那漫天旱烟杆影像,已然是不值一提。
要知道这套“乱刀”本就是谢贻香的成名绝技,只不过是被这言思道以更为高明的手段施展了出来而已,此刻她既然也学会了对方的这般手段,言思道又岂是自己的对手?不过十多招之间,谢贻香便已化守势为攻势,反过来逼得那言思道险象环生了。
却见那言思道虽然接连遇险,脸上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居然抽空笑道:“不错,招随势变,刀随心动,三小姐终于还是上路了。”谢贻香并不理会他,手中乱离连续划出三个圆圈,将言思道的旱烟杆笼罩在自己的刀势之中,继而猛一发力,便要将他的旱烟杆绞得脱手。
却不料言思道那旱烟杆上陡然发出一股怪力来,朦胧之间,似乎乃是一股淡淡的离愁,惹得谢贻香心中一阵莫名伤感。不知不觉中,乱离反而被对方的旱烟杆给荡了开去。
谢贻香当即反应过来,脱口说道:“‘离刀’的‘儿女沾巾’?”言思道笑道:“不错,再试试我这一招。”说完,他手中的旱烟杆仿佛化作了一缕轻烟,摇曳着往谢贻香的咽喉处飘来,看似“乱刀”中的“乱云飞渡”,但细细体味其中的刀意,似乎却又是“离刀”中的那一招“兰舟催发”。
有道是“乱刀”重形而快,“离刀”重意而慢,两套刀法本是背道而驰,如何到了这言思道手中,竟能这般天衣无缝地结合到一起?谢贻香惊讶之下,一时也想不出化解的办法,急忙后退避开。
那言思道却是不留情,手中旱烟杆一转,顿时又变出一记新招来,既像“乱刀”中“快刀乱麻”的果敢决断,又似“离刀”中“雪满天山”的悲情苦意。谢贻香心中愈发惊惧,哪里还敢出手接招?只得转身再避。
言思道手中出招,嘴里却是不停,兀自说道:“有一年中秋,我在皇帝老儿新建的阅江楼上品烟赏月,楼上的厨子做了一道菜,教我至今记忆犹新,你猜是什么菜?”但见他手中不停,旱烟杆又变着花样使出了好几式既像“乱刀”又像“离刀”的怪招,继续说道:“说来只怕你不信,那道菜便是‘怪味胡豆’。你说这道简简单单的一盘胡豆里,怎能做到‘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更怪的是,入口之际这五种味道居然互不影响,甜是甜、辣是辣,不同的味道非但没有相互抵消掉,反而更胜从前了。你说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谢贻香正全力躲避着他手中的旱烟杆,哪有心思回答?言思道不等谢贻香作答,已然自行回答道:“因为‘酸、甜、苦、辣、咸’这五种味道,虽然各不相同,但说到底,都是吃在人嘴里所产生出的味道。既然都是味道,当然可以求同存异了。”
谢贻香不禁接口念道:“求同存异……”言思道当即说道:“不错,正是求同存异!高山能容四方之石,“石”虽然各不相同,堆砌之后却能统称为‘山’;大海能纳百川之水,‘水’虽然各不相同,汇聚之后却能统称为‘海’。合天下之不同,为己身之共同,这,便是求同存异!”
一时间谢贻香还没来得急细想,便见对面的言思道脸色一变,突然说道:“你学得也太慢了些,眼下却是来不及了……你这便好自为之罢。”说完这话,只见他手中旱烟杆的烟锅里忽然腾起一道苍白色的火焰,刹那间便将言思道整个人吞没其中,发出一片耀眼的白光来,而整个衙门的后堂也随之被这一片白光所充塞,晃得谢贻香睁不开眼睛。
谢贻香只得将双眼眯成一线,同时伸手去遮挡那刺眼的白光。她正要思索言思道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陡然醒悟过来——眼前这刺眼的白光,不正是窗外照射进来的日光?原来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然明亮了。
58 言语诈敌意()
在这赤龙镇衙门的后堂当中,西面靠墙放置的是一整面存放公文的壁柜,当中还有谢贻香查阅之后没来得及关上的抽屉;阳光则是从东面的窗户外照射进来,略一辨认,大致已是日出时分。除此之外,整个后堂中分明空无一人,无论是那花脸黑袍怪客还是言思道,非但不见他们的踪影,甚至连一丝出现过的痕迹也没有。
而自己的乱离便平放在不远处的地上,谢贻香使劲摇晃着脑袋,渐渐清醒了过来。这便如同常人梦醒时分,只需略一思索,便能分清楚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谢贻香此刻自然明白,想来自己中了那花脸黑袍怪客的迷香之后,当场便已昏迷过去,后来那黑袍怪客无故燃烧,继而言思道突然现身,一直到言思道用旱烟杆和自己过招,这当中所发生的这一切,原来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罢了。
正如之前在姚家古宅里见到那些个无脸怪物和“她”一般的道理,这分明又是一场为自己精心准备的梦境。虽然谢贻香并不知道对方是怎样进入到自己的梦里,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连续两次历历在目的梦境,都是那个言思道在暗中捣鬼。
要说之前姚家古宅的那一场梦,仅凭梦醒时残留的旱烟味,谢贻香或许还不敢完全肯定。但这一次言思道居然在自己的梦里亲自现身说法,而且还出乎意料地指点起自己的武功来,他这般明目张胆的举动,仿佛生怕谢贻香不知道这两次梦境都是由他一手安排,真不知此番言思道究竟对自己布下了一个什么样的局。
如今谢贻香虽然还是不知道这鄱阳湖中的秘密,也不知道朝廷那批失窃的军饷去向,更不知道那些神秘的黑袍人底细,但对于言思道在梦中的这一番举动,却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甚至根本不用费心思考,她立刻便已得到了答案:“言思道之所以在梦中现身,便是要告诉我他一直都潜藏在我的周围,从而令我放心,可以放开手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说来她这个想法其实有些矛盾,要知道谢贻香和言思道两人本就是兵贼不两立。对谢贻香来说,言思道是坏人、是恶徒、是自己要缉拿的逃犯;对言思道而言,谢贻香最多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棋子。除此之外,两人之间便再没有其它交情可言,所以眼下有言思道跟随在暗处,如何反倒能让谢贻香感到放心?
这却是因为无论当年的撕脸魔一案,又或者是眼下鄱阳湖之行,谢贻香和言思道之间这等势不两立的关系,所在的却似乎是同一阵营。也便是说虽然双方的目的并不一致,但目标却是相同的,以至两人的关系也变作了亦敌亦友。相比起眼前鄱阳湖的这一团迷雾,言思道这个真小人现身于此,大不了是想从中捞取些好处而已,或许在某一方面还要靠谢贻香为他出力。但也正因为如此,有时候这言思道同样也会来相助于谢贻香,就好比方才通过一场梦境指点谢贻香的功夫。
当此局面,谢贻香虽然一贯抱有“君子以道义盟,小人以利益盟”的原则,打心底反对和那言思道联手,但却总是把持不住。无论是当年的紫金山还是眼下的鄱阳湖,她的所作所为,显然是默认了自己和言思道之间的这个“利益盟”。
待到把自己和言思道之间的关系梳理清楚,谢贻香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当下她正打算将梦中发生的事细细回想一遍,忽听外面脚步声响,一个喘息着的男子声音已从前方的公堂里传来,恭声问道:“谢大人可在?”听这声音,却是赤龙镇的镇长吴玉荣来了。
谢贻香当即出声招呼,那吴镇长便拖着肥胖的身躯进了后堂。但见他浑身衣衫都被汗水浸湿,蔫搭搭地贴在身上,想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刚一见面,这吴镇长便行了个大礼,喘息着向谢贻香解释道:“下官……下官参见谢大人……昨夜听闻大人号令,说今日还要召见,下官生怕耽误了事,所以一夜未眠,天刚亮便急着赶来听候大人的吩咐。”
谢贻香见这吴镇长两眼通红,所谓的“一夜未眠”只怕却是实话,当即淡淡地说道:“吴镇长辛劳不易,可谓是这赤龙镇百姓之福了。”说完这话,眼见那吴镇长面露喜色,谢贻香的语调当即一转,兀自叹道:“只可惜‘失职之罪’,从来都是非同小可。即便是像吴镇长这等好官,若是犯下这失职之罪,也免不了要依律查办,倒是叫本官有些为难了。”话音落处,她才发这个“本官”的自称,自己居然愈发说得顺口了。
那吴镇长不由地微微一愣,连忙笑道:“大人莫要拿下官来寻开心……下官在这赤龙镇任职一十七年,虽谈不上政绩有佳,却也算是爱民如子,不曾有过丝毫的懈怠,这所谓的‘失职之罪’,却不知……”
谢贻香伸手指着后堂内那一面存放文书的壁柜,当即打断他的话说道:“本官方才连夜清点了此处所有公文,且不论其中所涉及的内容如何,单是这些公文本身,便是残缺不全、遗失甚多。对此吴镇长你要作何解释?”
只见那吴镇长吞了一口吐沫,嘴里支支吾吾,却也说不出话来。谢贻香得理不饶人,继续说道:“本官是奉朝廷的旨意前来赤龙镇查案,自然有便宜行事的钦差之权,所以类似失职这等大罪,立时便能当场处罚。吴镇长,念在你平日政绩不差,本官倒也不为难于你,只要你即刻将这些缺失的公文一一补全、清点明白,本官倒可以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谢贻香本以为自己这番话说完,立马便能吓得这吴镇长当场跪下请罪,却不料眼前的吴镇长非但没有失态,神色间还有些古怪。当下他犹豫了半响,忽然反问道:“大人……大人当真是奉朝廷的旨意前来赤龙镇公干?”话一出口,吴镇长似乎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些过分,连忙又补充道:“是下官失言了,还请大人莫要见怪。并非是下官要怀疑大人的来意,而是……而是那一年的记事,分明是由朝廷亲自下旨叫我等销毁,下官又如何敢誊录于世?大人此番既然是受朝廷的委派而来,对此应该再清楚不过,又何需来盘问下官,这……这岂不是在故意为难下官?”
谢贻香听到这里,不禁双眉一扬,自己刚刚分明是说这里缺失的公文甚多,要这吴镇长将残缺不全的公文补上,并未指明是那“赤龙镇记事”里所缺失的癸巳年记录。而她之所以要这么说,一来是为了能将事态说得严重些,便于震慑住眼前这个吴镇长,二来也是不愿轻易向这吴镇长透露出自己的意图。
可是眼前这位吴镇长分明刚刚来到这衙门后堂,如何知道自己所谓的“缺失的公文”,便是指“那一年的记事”?然而单凭吴镇长这一句话里的漏洞,毕竟还下不得定论,自己若是当真以此和他对质,这吴镇长多半也能解释出一大番说辞。
但是谢贻香是何等机灵之人?既然心中已经起疑,自然要诈他一诈。当下她的右手已悄然按住腰间乱离,嘴里则缓缓说道:“看来吴镇长一夜未眠,原来却是在这衙门后堂里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与本官装神弄鬼地闹了一整夜。”
59 暴露真面目()
谢贻香这话一出,整个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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