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出人意料的一幕再次发生,就在那六个黑袍人的身形当中,突然有一道棕色的身影冲天飞起,径直跃起丈许高低,继而远远地落在战圈之外。待到这一道棕色的身影落地,谢贻香看得清楚,竟是那个方才凭空消失的干瘪老头,此刻正与那手持银色拂尘的黑衣人并肩站立。
再看那六个黑袍人,却纷纷在原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继而有鲜血自腰腹间狂喷出来,身子也随之断裂开来——每个人都是齐腰而断,变作两截掉落在地。
这边的戴七和曲宝书二人顿时齐声喝彩,不约而同地自草丛里站起身来。曲宝书当即赞道:“好一个‘疏影横斜青竹诀,暗香浮动天山雪’,老干货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头,果然还是名副其实。想不到好些年不见,他的功夫居然还能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连手中那支青竹杖,也化作了一根细如毫发的青竹丝。”那戴七则是冷冷说道:“什么狗屁天下第一?到头来还不是要和牛鼻子联手使诈,这才能出其不意,险胜了半招。”
谢贻香听了戴曲二人的话,不禁暗骂自己愚蠢。能在这弹指之间,用快得连自己都看不清的手法,一举击毙六个一等一的高手,而且还被戴七和曲宝书这等绝世高人所推崇备至的,放眼当今天下,除了那位数十年来打遍天下无敌手、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三的天山青竹老人,还能有谁?
要知道那所谓的江湖名人榜,倒并不是依照武功高低的排行榜,而今排在首位的闻天听,是因为他身居两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跨越两朝,长达三十多年之久,看重的是他的名头;排行第二位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则是因为他掌管的神火教遍及五湖四海,势力可谓是无孔不入,看重的是他的势力。只有这位排名第三的青竹老人,是纯粹以他破尽天下、未逢一败的战绩上榜,其“暗香浮动天山雪,疏影横斜青竹诀”的功夫,更是早已被江湖中人所公认,尊称为百年来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谢贻香惊叹之余,再望向那远处的山凹,略一思索,随即明白了此番激战的整个过程。既然戴七已经喝破那个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是什么“牛鼻子”假扮的,其用意自然便是要引得这帮黑袍人上当。而那青竹老人方才之所以能在战圈中凭空消失,却是和这假扮黑衣人的“牛鼻子”串通妥当,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际,躲藏到了那“牛鼻子”的身体下面。
而那些个黑袍人包括这边的戴曲二人以及自己,千算万算,也没料到青竹老人居然会躲藏在那黑衣人的身下,这才没能找到他的踪迹。如此安排之下,待到那“牛鼻子”骤起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一人,然后跳到圈外吸引住剩下六个黑袍人的注意力,那青竹老人这才出手偷袭,在瞬息之间一招击毙六人。
只听身旁的曲宝书已然笑道:“走罢,我们也上去看看。只可惜方才的形势毕竟太过凶险,老干货和牛鼻子全力出手之下,竟然没能留下活口。”却见前方的戴七突然展开身形,径直往前飞扑而去,发足冲向数里开外的那个山凹所在,嘴里怒喝道:“快来!”曲宝书也是脸色大变,说道:“不好,这下麻烦大了!”
谢贻香急忙提起“穷千里”的神通望去,只见数里开外那个原本略带薄雾的山凹中,不知何时已被一团浓浓的迷雾裹覆起来,仿佛是天上漂浮着的一大团云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落到地面上。眼见这一奇景,她心中突然一跳,再回想起之前曲宝书和自己的谈话,不禁脱口说道:“这是……这是那传说中的‘混沌兽’?”
只见前方的戴七奔得极快,这片刻功夫间便已到了那山凹的所在之处,继而身形一晃,他那矮胖的身影便已没入那团迷雾当中。后面的曲宝书飞速跟上,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眨眼便已到了那团迷雾附近。谢贻香也发力狂奔过去,却被曲宝书用手中的折扇凌空一挥,将她弹落到了后面。
伴随着曲宝书那一身湖蓝色的长衫也被迷雾所吞没,他的声音才从半空中传来,谢贻香听得清楚,分明是曲宝书在叫自己赶紧逃命。然而待到谢贻香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完全变作一团浓浓的乳白之色,自己分明已经身在这团迷雾的边缘了。
恍惚间,她居然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抚摸眼前的这片乳白色迷雾,却是没有丝毫的感觉;而自己的一支手则已彻底没入迷雾当中;眼前的这团迷雾,竟仿佛是有质之物,浓厚得密不透光,此刻虽然只是相隔着数尺的距离,谢贻香竟也无法看清自己探入迷雾中的这支手。
自己是否也要跟随戴、曲二人,一同进到这团迷雾深处?她不禁侧耳倾听,除了轻微的凉风拂地声,天地间便再没有其它的声音。惊慌之下,曲宝书方才向自己讲述的“混沌兽”传说,又再一次敲响于自己心间,令她愈发恐惧,忍不住高声叫道:“戴前辈!曲前辈!你们在哪里?”
然而过了半晌,迷雾中却没有人回答。谢贻香缓缓退开两步,右手已死死地按住腰间的乱离,心中更是跌宕起伏。想不到自己此番前来鄱阳湖,从朝廷失窃的军饷到那个可怕的噩梦,再到那荒弃的姚家古宅,无论是那花脸黑袍怪客,还是戴七、曲宝书、青竹老人这些绝世高手,又或者是金捕头、老叶以及镇上百姓的那些古怪举动,以及眼前这团所谓的“混沌兽”迷雾……一切的一切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教她愈发难以理解。而她整个人也随之陷入了一股深深的恐惧之中。
但是这当中最为可怕的,却是自己直到此刻,居然连自己面对的敌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眼见面前的那一片乳白之色被凉风吹拂,整团迷雾的外表,便如同海浪一般此起彼伏,谢贻香心中的恐惧已然升到了极致。她陡然转过身子,用尽浑身力气向后狂奔而去。
28 生死一竹丝()
谢贻香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大片深邃的蓝色,当中隐约闪烁着零零碎碎的几点星火。她晃了晃脑袋,凝神细望了一会儿,终于认出眼前的这片东西,乃是夜幕下的一片星空。
原来自己竟是昏睡在了旷野之中。她刚一挪动身子,便闻到身旁传来一阵说不出的酸臭味,继而一个气若游丝的老人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这一觉,居然从早上睡到了晚上……看来的确是有些累了……想我年轻的时候,却也不像你这般吃不得苦……唉,看来沧海桑田、涛生云灭,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谢贻香顺着声音扭过头去,只见说话的乃是一个浑身上下都裹覆在深棕色裘皮里的干瘪老头,用一条青绿色的麻绳将满头银发束起,将一张密布皱纹的老脸尽数展露出来,此刻正盘膝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望向自己。再看他身上所穿的裘皮,竟有五六件之多,乃是一件套一件重叠着穿在身上,每件都已破烂得不成模样;而谢贻香方才闻到的那股酸臭味,分明就是从他身上这些破烂的裘皮衣物上散发出来。
谢贻香默然片刻,终于隐隐约约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她心中顿时一惊,立马坐直身子,向那干瘪老头抱拳说道:“晚辈刀王传人谢贻香,拜见青竹前辈!”
那干瘪老者连忙摇了摇头,说道:“你可千万不要称呼我的名字,若是被旁人听去,只怕又要惹来麻烦……咳咳,要知道这些年来,我早已被这个‘破尽天下,未逢一败’的虚名所累,总是有打发不完的家伙要来找我比试较量……唉,累了,真的累了……”
这个干瘪老头既然如此一说,自然是承认了自己便是那江湖名人榜上排行第三、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青竹老人。谢贻香白日里所见的那场激战由于隔得太远,毕竟没能将这青竹老人的样貌看清,所以眼下倒也不敢确定这干瘪老头的身份,待到对方说出这番话来,她才敢肯定眼前这个干瘪老头,果然便是白日里所见的青竹老人。
当下谢贻香便向四周看了一圈,眼见暮色星光深沉,野旷荒草无边,除了自己和眼前的青竹老人,便再不见有其他的人,不禁问道:“请问前辈,不知戴七前辈和曲宝书曲前辈,他们此刻可还安好?”
谢贻香回想之前的事,当时那团迷雾眼看就要将自己吞没于其中,在那刹那间,她终于选择了转身逃跑,一路狂奔起来。之后她越跑越快,依稀还记得风如刀割,眼前的景象也随之零散起来,渐渐地便失去了意识。此刻想来,多半是因为自己在恐惧之下发力奔跑,再加上一宿未眠之故,这才脱力晕了过去。眼下自己虽然无恙,却不知也被那团迷雾所吞没的戴七和曲宝书二人,此刻情况如何。
那青竹老人又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丫头……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便知道无论什么事,都比不上自己的身子要紧……你方才已然累脱了力,就地晕死过去,如今醒来的第一件事,倒是要去关心旁人的安危……唉,有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到头来也便只能老大徒伤悲了。”
谢贻香这才注意到这位名动天下的一代宗师,说起话来居然是这么一副上气不接下气、要死不活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难不成是前辈在刚才的那一激战中受了伤?不知伤得可严重?”说着,她便要站起身来去查探那青竹老人的伤势。却见青竹老人的脸色骤然一沉,怒道:“胡闹……我出道至今,几时被人伤到过一块皮肉?”
谢贻香见这青竹老人发怒之际,话语仍旧是这般喘息之态,再回想白日里戴七和曲宝书两人的调侃,心中暗道:“这位青竹老人倒不像是受了什么伤,只怕是素来便是这般神态。不料堂堂天下第一高手,竟是这么一个浑身酸臭、有气无力的干瘪老头。”要不是之前谢贻香曾亲眼见到他一招毙六敌的神威,此刻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这个病怏怏的老头,当真是那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青竹老人。
她心中虽是这么想,脸上却没敢表露出丝毫。不料那青竹老人仿佛能勘破谢贻香的内心,立即冷冷说道:“丫头,这江湖上的事,说到底……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若是想要战胜别人,最要紧的便是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自己这条性命……无论任何时候,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只要是尊重自己生命的人,便一点都不可笑……”说着,他又咳了几声,语调一变,吃力地说道:“我且问你……此番你前来这鄱阳湖畔,目的究竟何在?怎么又和戴老七、穷酸他们两个搅和在了一起?”
青竹老人这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毫无生气,谢贻香却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袭来,浑身上下似乎都被一阵冰寒给笼罩起来。幸好她平日里和师兄先竞月接触惯了,知道这便是所谓的杀气,只有那些真正身经百战的绝顶高手,才随心所欲地驾驭这股虚无缥缈的杀气,在关键时刻克敌制胜,甚至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下谢贻香不敢大意,恭声说道:“前辈明鉴,晚辈此番前来江西鄱阳湖,乃是奉朝廷的旨意公干。不料在查案途中,恰逢戴、曲二位前辈,这才……”她刚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毫无征兆地一跳,目光所到之处,一根长长的头发已从自己头顶飘然落下,在她眼前划过,继而轻轻落在地上。
再看对面的青竹老人,此刻正将一支干枯的右手放在膝盖上面,手掌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翘起,却将拇指、食指指尖并拢,仿佛正捏着一丝什么东西;然而在夜色中看去,却又空空如也。谢贻香心知有异,连忙使出她那“穷千里”的神通查探,这才发现在青竹老人的拇指和食指之间,分明正捏着一截尺许长短的竹丝,却因为太过纤细,竟似比自己掉落的那根头发还要细,这才极难发现。
她陡然想起,白日里青竹老人便是凭借这一根细如毛发竹丝,在一招之间将那六个武功极高的黑袍人尽数齐腰劈断,当时自己虽然没能看清这根竹丝,但戴七和曲宝书两人却分明看得明白,还夸赞他的武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使用的武器也由原来的竹杖变为了一根竹丝。而此刻自己眼前掉落的这根头发,想来正是被青竹老人手中这根竹丝所割断。
且不论要从自己那一头青丝当中,不多不少恰好割断一根头发,是何等困难的一件事,单是凭眼下这般近在咫尺的距离,自己非但没看有清对方是何时出手,甚至就连对方何时有了出手的意图都不知晓。虽然谢贻香明知对方所用的乃是武学一道中的极致境界,但此刻亲眼所见,也不禁有些怀疑这位青竹老人究竟是人是鬼?
一时间谢贻香但觉背心里全是冷汗,连忙压下心头的恐惧,强作镇定说道:“前辈此举却是何意?难不成是要恃强凌弱,以武力来欺负晚辈?”
对面那青竹老人勉强挤出个笑容,缓缓说道:“我平生厮杀数千场,之所以能常胜不败,靠的便是‘料敌先机’这四个字。你若是想要胜过别人,首先便要参透别人的心思……丫头,你那点花花肠子,在我面前是不管用的……”说到这里,谢贻香眼前再次毫无症状地飘落下一根头发,轻轻掠过她鼻尖,这才缓缓坠地。
只听那青竹老人继续说道:“我的手段你也应当听说过一二,从来便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之后的问题,你如果再有半句虚言,便休怪我竹丝无情……你可听明白了?”
29 迷雾潜阴兵()
眼前这个青竹老人至始至终都是一副老弱病残的形貌,直到此刻说出这番话,谢贻香才陡然醒悟,顿时想起江湖中关于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的传言。
须知江湖中但凡是有些身份地位之人,自然会顾及自身名誉,或多或少也要做上几件值得吹捧的善事,从而在江湖中留下一个好口碑。然而这位青竹老人却是个例外,虽然身负天下第一高手的头衔,却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行侠仗义之举,向来是我行我素,行事不择手段。而通常江湖中的这一类人,即便不是草菅人命的邪魔外道,也是特立独行的外道邪魔。
谢贻香想到这点,顿时暗自警觉。所幸自己心里倒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眼下这青竹老人既然想听实话,她当即坐直身子,从头开始说道:“前辈猜的不错,我之所以前来鄱阳湖,其实并不是朝廷的旨意,而是我自己的决定。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替朝廷寻回前些日子失踪的那批军饷……”
要知道谢贻香这番心底的话,自离开湖广前来这江西之地,便从未对他人吐露过,一直憋在自己肚子里。如今虽是被这青竹老人所威胁,但面对这么一个年老的长者,又是当世武林第一人,她此刻这一开口,居然收不住尾,滔滔不绝地将整件事尽数讲了出来。她先从跟随刑捕房众人去往湖广洞庭湖说起,又说如何与庄浩明闹了分歧,自己孤身劫走江望才。到最后大战龙跃岛,洞庭湖惊变,自己这才前来鄱阳湖,继续寻找失窃的军饷。当中说到庄浩明身亡、二哥谢擎辉对自己兵刃相见这些事,任凭谢贻香平日里是如何倔强,在这深夜之中谈起,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那青竹老人之前见谢贻香晕死在旷野之中,又认出了她身旁的乱离,知道这小丫头乃是当朝第一大将军谢封轩的女儿,好奇之下这才驻足相助。不料此刻一番盘问,这小丫头背后居然还藏着这么多事,听到后面,竟也有些动了真情。眼见谢贻香哭泣,他便时不时出声安慰几句。
待到谢贻香讲完这一切,那青竹老人不禁扯着嘶哑的声音喝道:“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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