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南娜大人终归是要回到神界的。”
半天他就憋出了这样一句话:“能得到伊南娜大人许久的陪伴,我感觉很幸运。”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拨动了王内心最深处的回忆一样,高大精壮的男人站起来,盯着这个长得的确和他异常相像的小鬼几秒。
“你果然像你母亲。”
这是乌尔努加尔第一次听到父亲对母亲的评论。
“有点奇怪。”
他很坦诚地对恩奇都说:“和我预期得母亲的形象有些偏差。”
绿发的勇士塞了一颗椰枣给他,问:“乌尔努加尔觉得,你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呢?”
恩奇都很坦白,在王松了一点点的口后将自己印象中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了这个他觉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顺便还说了自己和雪莱长得很像的事实。乌尔努加尔凝视着他的脸,最后托着下巴不知道想什么,最后吐出了刚刚的那句话。
“母亲应该,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冷酷。”
“……冷酷?”
这个形容词对恩奇都来说很新鲜:“为什么要这么形容。我印象中的雪莱,是一个非常善良温和的神明。”
“嗯……”
已经有点长大的乌尔努加尔说:“如果不冷酷的话,为什么要让父亲一个人登上王位呢。”
“诶?”
“如果换做是我,母亲的立场由恩奇都来的话,恩奇都不会放着我不管的吧。”
“这倒的确是……”恩奇都立刻回答:“可是这个也有其他的解释,比如……不想在后面因为神权和王权的分流而……”
“这算什么理由,凭借父亲的能力的话,处理好不是很轻松的事情吗?”
乌尔努加尔对于他父亲的能力倒是毫不否认,而这个观点让恩奇都一时无语。
“或许……”
“不信任父亲?觉得父亲的话可能以后会因为权力而心生芥蒂?”乌尔努加尔像是小狗一样地追着问出自己得问题:“我也知道有很多种可能啦,但是完全就撒手不管了的话,难道不是超不负责任的态度吗?”
恩奇都想了一下,竟然觉得乌尔努加尔说得有道理。
“虽然父亲的确是王权神授没错,但是就真的让父亲一个人应付了……我觉得母亲真是非常狡猾呢。”
“这……”
没错,恩奇都也有些没办法反驳。
见鬼地觉得他说得可能就是对的。
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身体里那一半的雪莱的血液,才能够如此清楚地感知出那时候雪莱的状态吗?
绿发男人心里有点难过。
情不自禁地就这么妒忌了起来。
妒忌啊。
恩奇都捋了捋自己的长发,心里又跳出另外一个假设。
“那么乌尔努加尔,你觉得你的母亲会因为什么原因而感到绝望呢?”
他脱口而出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得到了对方一个深沉得表情。
“嗯……没有退路了吧。”他说:“无力,还有绝望。”
“吾友。”
王的声音有些沉。
知晓了小王子与友人曾经长谈后,这个坐在王位上的日子并不短的男人已经能够下意识地察觉出他会和那个小鬼进行什么样的交流。他带着一种罕见的怒气,而恩奇都却异常地平静。
“本王以为,如果是你,能够理解本王为何许久未曾提及过那个女人的存在。”
吉尔伽美什的意思就是,他不高兴。
如果要说原因的话,应该是……耻辱。
那是种什么感觉呢。
夜夜委身于他异常坦诚的女人突然之间不声不响地开始怀揣心事,而在因为莫名的心思惴惴不安之时,并没能听进他的话,反而更加窝在自己的壳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然后突然间,就用自尽的方式离开了他。
尽管最后得知了那份抑郁来自于诅咒,而痛苦来源于人的不满足与贪婪,可内心如同被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摔下的感觉却未能消散。
就算是死,也不愿意告知他发生了什么。
并没有被信任。
“吾友。”
恩奇都说:“我其实,并不能活很久了。”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金发的王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试图用这种……”
他的斥责并没能说出口,就被对方严肃认真的脸堵了回去。
“雪莱死去之后,我生命的来源就消失了。”青年很镇静地说:“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依靠着之前的大地所遗留的她的灵气的缘故,而现在,距离雪莱死去的日子越来越久,这片土地上的灵气也就越来越少,到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面对着王震惊到说不出话的表情,恩奇都看起来是带着笑意的。
“我本就是被神所制造出来的工具,所以即便是死去也毫无怨怼,只想感谢制造出我的神祗和雪莱,前者让我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而雪莱是使我再一次得到生命,并且能够结识王的存在。如果说其他都是无足轻重的,那么于我而言,只有两件事让我最为牵挂。”
恩奇都放缓了自己说话的语气。
“我想知道雪莱为什么毅然决然地死去,也担忧我离开之后,那个孩子能够代替我陪伴在王的身边吗。”
“够了,恩奇都。”
城邦的君王罕见地叫了他的名字:“如果是神力的话,那个女人应该有办法……”
“请让我就这样继续寻找我想知道的答案,王。”
绿发白衣的男人在阳光下几乎要透光:“就在我还能去寻找的时候……”
城邦内最英勇的战士郑重地低下了他的头,许久之后,才听到一句短促的回答。
“随你。”
“所以说,你父亲其实也是个很容易退让的人啊。”
绿发青年挥着扇子,慢悠悠地给正在看泥板的小家伙扇着风:“为何不与王多亲近些呢?”
“父亲并不喜爱我。”
乌尔努加尔愣了一下,但还是冷冷淡淡地回答了:“无用功还是不要做了吧。”
“王是你的父亲。”
“我是父亲一看到便想起自己曾经失败痕迹的人。”
摇扇子的手一顿,而乌尔努加尔继续道:“谁又喜欢看到失败的产物总在自己的眼前晃呢。”
“……”
“我是真的这样想的,所以我尽量地不出现在父亲的眼前。”乌尔努加尔低下头:“而不久之后,父亲也可以不用再见到我了。”
“?!”
“我和恩奇都是同源的,我能感觉到你的衰弱。”小王子的手放在他的额上:“如果你也撑不下去了的话,那么我又能撑多久呢。”
不应该是这样。
恩奇都陷入了一种混乱,因为即便是同源,可乌尔努加尔自己却是有着另一半来自于乌鲁克之主的血统。即便是他失去了存活的能量而消失,可这个小鬼却……
“照道理说是这样,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小王子无口道:“能怎么办呢。”
他似乎一点都不惧怕死亡的样子,每天陪伴在恩奇都的身边,看着恩奇都一点点地衰弱。王为了友人而四处奔走,却毫无办法。
伊南娜不被允许出手,因为恩奇都被她神再造后,早已不是神界的使者。
即便他出生的初衷是作为连接人与神打入人间的楔子,而最后神所期盼的城邦还是归于了神的统治。
“我有点难过。”
小王子看着恩奇都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只有偶尔才能清醒地对话。他看着恩奇都亮了一些的眼睛,将自己犹豫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可我不应该这样的,因为谁都会死的。”
温柔的手拍着他的头。
“您并没有悲伤的必要。我只是兵器罢了。”他下意识地用了敬语称呼眼前这个不大也不小了的孩子:“我被制造出来……”
“可我觉得母亲并不这样想。为什么明明活着却要将自己定义成死物,无论是母亲,我还是父亲,都没有这样想过。”
小王子口气一下子强硬了起来:“请不要这么想自己。”
恩奇都勾勾嘴角。
“那么对您来说,我是怎样的存在呢?”
“如果可以的话……哥哥吧?”小王子说:“总觉得恩奇都是我的兄长的话,我一定能占到不少便宜。”
恩奇都笑了起来,随即剧烈地咳嗽。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建议……呢。”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到小王子觉得困了,就蹭到了恩奇都的身边。
“我觉得我明天早上应该能猜到,母亲当年为什么会希望死去了。”
他拽拽恩奇都的袖口:“起来我就告诉你。”
恩奇都有点苦恼,但还是答应了他。
“既然这样,就简直不得不必须活到明天早上了呢。”
结果说是这么说,早上起来的小王子睁开眼,没见到任何一个人。
身旁的榻上,只有一堆棕灰色的扬沙。
“……”
他看着那堆沙土,有些喘不上气,可随后让他更喘不上气的事情出现了。
“殿下。”
他父亲的侍卫长,名叫比尔胡图拉的人站在宫殿的门口,向他半跪:“王的命令,从今天开始直到王回归,乌鲁克就交给您了。”
令人发指。
乌尔努加尔板着脸,学着他记忆中父亲的样子想要冷峻地处理掉眼前那复杂纷繁的公务。连同水渠的修缮与管理,包括西边引水的计划,还有与邻国的通商和往来,都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小王子手忙脚乱,但还是在他人的帮助下处理掉了一个又一个的难题。
怎么说呢……
“我现在理解父亲为什么总拉长着脸了。”
小王子对侍卫长吐槽:“一想到那堆泥板,我就想放火烧东西。”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任性的话,侍卫长大笑着,说起了王之前的事。
“王当年若是心情不佳,一定会去找雪莱大人。”
小王子神经紧绷地看着侍卫长,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突然间,小王子眼前一黑,再次恢复视力的时候只觉得侍卫长忽然间变得巨大,以前自己只到他的腰,可现在……
等等。
小王子看着同样变大了的桌椅。
不得不承认的是,现在只有他变小的可能。
王宫旋即戒严,已经变成蛇的小王子还不适应自己的状态,扑腾了好久才歪歪扭扭地立起来,随后又啪叽地倒在被子上。
……
这种感觉不好。
虽然说在之前伊南娜也曾经讲过他小时候是蛇的事,但没有记忆也完全不熟悉那个模式,小王子对现如今自控能力为零的自己深感不快。
是的,不快。
在体力消耗得差不多得时候,小王子倒在柔软的床榻上,盯着木头的地板发呆。他恍恍惚惚地进入梦境,之后又半梦半醒,就在这样的状态中发现自己也即将死去的事实。
都是要死的,长短而已。
他老气横秋地安慰自己。
而且反正自己……也不被需要。
毕竟只是见证了糟糕的结果的产物而已。
所以死就……
“张嘴。”
小王子迷迷糊糊地张了嘴,然后被粗鲁地塞进了什么味道奇怪的东西。
“吞下去。”
不要。
小王子下意识地向外吐,可惜抵抗不能上腭下颌被合上而味道奇怪的东西挣扎了一就滑进了喉咙里。很差劲的感觉一直环绕在小王子脑海中,而昏昏沉沉地倒在榻上睡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不知道几天后的天亮。
“殿下。”
侍卫长大叔像是松了口气一样:“您醒了。”
小王子嗓子难受得厉害,灌了一大口水。
“我前一阵子是不是快死了?”
“您已经痊愈了,恭喜殿下。”大叔说:“王在等您。”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小王子带着一身汗后还没来得及清洁的身体去了王的宫殿,在那里见到了可以算是久违了的父亲。王持着盛满美酒的酒杯,独自一人在阳光下出神。
空气中都写满了“本王孤家寡人”的字样。
不想过去。
小王子掉头想跑,念头刚打出来酒杯蛇瞳定在了原地。
“过来。”王晃了晃酒杯:“坐下。”
小王子挑了王座旁最远的地方,规规矩矩地坐下,接着被拎了起来。
“看这邋遢脏乱的样子,竟然也称得上是乌鲁克的王嗣了。”王哼了一声:“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父亲你把自己说进去了。
小王子眼皮跳了一下,拽着他领子的手一松,小王子直接掉在了王的怀抱之中。
怀里的小朋友僵成一块,王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
“你还小的时候,本王带你去过议院。”
“……啊?”
“本王要告诉那群脑袋围着王位打转的家伙,本王的继承人轮不到他们置喙。一群蝇营狗苟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金发的男人很随意地说着那些事:“本王本以为你会吓得大哭,不过整场下来那么多人盯着你看,你倒是都当看不到一样玩自己,让本王有点出乎意料。”
小王子炸了眨眼。
“不过那也是当然的,你是本王的儿子。若是因为些虫螽的鸣叫而退却,你已经被本王喂狮子了。”
……母亲带我走。
小王子对未见过面的母亲这么祈愿着。
“不过你小时候还敢于对本王拳打脚踢,现在就像是看到狮子的羊羔。”
“……现在还敢拳打脚踢才不对吧。”
王顿了顿,轻笑了一声。
“这次本王不在,乌鲁克你做得勉强看得过眼。”
哦。
小王子鸵鸟状看着地板。
“你也长大了。”
银头毛的小鬼抬起头,歪歪脑袋。
“那我可以喝这个吗,父亲。”
他指着王手中金灿灿的酒杯,金发男人眼皮跳了一下,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半杯。”
“一杯。”
吉尔伽美什向后靠了靠,抬了抬眉毛。小王子于是低下头:“我明白了,半杯。”
果然半杯也不行。
王扶着额头,无视满脸通红正在地上来回打滚的小王子。银头毛小鬼正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欢乐地用身上金贵的布料擦地。
“……呵。”
王挥退了前来想要帮忙的奴隶,兴趣盎然地看着自己的继承人满地打滚。平时总喜欢冷着一张脸的小鬼现在就如同土堆里打滚小杂……
还算得上是可爱。
金发男人正这么想着,忽然裤腿一沉——乌鲁克的王子殿下正拽着他父亲的裤脚向外拉,随后抬头见到对方脸色不佳,讪讪松开了手。
“……果然父亲还是不喜欢我。”
小王子背过去坐下,留下一个极其萧索的背影。
他本来等着父亲出个声起码否认一下结果竟然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母亲带我走。
“持宠而娇的小鬼。”
小王子抱住膝盖,头扭到一边。
完全不觉得。
“本王自幼统治乌鲁克,迄今已逾数十年,只有一个王嗣。”
小王子的眼睛眨了眨。
“为这个王嗣能够降生,在他出壳前的数年,本王不得不对谄媚于伊南娜那个女人。”金发男人的语气变得不好起来:“对她有求必应,还要忍受自己的侍卫队长献出男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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