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伊辛的使者突如其来的挑衅,雪莱大概早就睡着了。
“尊贵的女神,我谨代表我一人,妄图与您攀谈。”
赤色的眸子半睁半闭,银发女人一手托腮一手敲着矮桌:“说。”
“自从您降临乌鲁克时起,乌鲁克固若金汤,百业兴盛。”
雪莱笑眯眯地听着他拍马屁,估摸着两句话之后就该转个话头。果然他夸了两句,便说起了别的。
“而纵观诸神,最高之神恩利尔将暴风雨赐予不轨之徒,众水之神埃阿用洪水酿成罪者的苦酒,战神扎巴巴以战争的恶果惩罚叛逆之人。神之所以为神,乃因为其超越人类的卓绝力量让我等不得不匍匐膜拜。”
敲击矮桌的声音停下,雪莱可算明白这人什么意思了。
“为神者各有不同,正如治理城邦的王。我自生于此,便觉大地之象,万千姿态,如同春暖花开,百花争艳般才好。”
她到不打算说她不是那种觉得不尊重神灵就应该被千刀万剐的类型,否则一句话就将所有因对神不敬而下发神威的神拱到了对立面。伊辛这位使者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挤兑她身为神没什么威严,雪莱现在想想,他说的不无道理。
以一种宽容之神的姿态立于高墙之上,也是会有人以为她软弱可欺的吧。
“但既然你请求了,我自然也乐于让你领会到神与人之不同,比如……”她笑了笑:“就在刚刚,我话音初落时,伊辛所在之地已然开始地动。”
“你说你仅仅代表你一人与我攀谈,却忘记你本身身为使节,代表伊辛王室权威来此朝贺。”
殿前战栗之人伏在地上,想请求她收回自己的惩罚,但化为出口便被打消了希望。
“既然是伊辛王族的请求,我便欣然应邀。”
“以你城内死伤为代价。”
女神微笑着,就如同她只是在闲聊如今的天气有多好。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对于她一句话而产生的影响毫不在意——而在饮下葡萄汁之后,她甚至还心情颇好地与身旁的王说起了闲话。
“还不错吧。”
雪莱板着脸,压低声音悄悄问。
卢伽尔握着酒杯,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所谓传说中的地动,其实就是雪莱使用被动技能中的诅咒罢了。听着系统给她熟练度1,雪莱心里那种愧疚感萦绕了一会儿,便又因为宴会的喧嚣而被丢到脑后。
拉格什的使者带来了传说中永不开败的仙草,卢伽尔看着那支离开了花茎也还生机勃勃的红色娇花,赏玩了片刻后起身,将它别在了雪莱的发间。
席面上顿了片刻,但歌舞却一直继续着,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朵花后来被雪莱随手放在了不知道房间里的哪里,最后被大神官发现后收了起来。大神官口气有些严肃地说这是外朝送来的无论如何要好好保管,被女神大人蹭了两下之后就闭了嘴。
【你倒是真·会哄男人啊。】
趴在被窝里的蛇少女听到系统的话,有些餍足地翻了个身,抱着枕头继续躺着。
男人嘛,都好哄的。
他们虽然看起来各不一样,但大体来说心思确是一致的,例如在任何情况下都想要宣誓主权,以及希望自己所喜爱的女人只爱着自己。
朝拜在宴会后算是告一段落,而接下来就是严肃话题时间。关于城邦间的商业互通往来一直是国与国之间很大的博弈,君不见几千年后还有超级大国人为制造贸易壁垒而对弱小的其他国家不停地投诉反倾销反倾销反倾销。
【你自我代入的好强烈。】
没办法嘛。
雪莱含着葡萄,斜眼一撇,目光顺着大神官的手臂滑了下去。
“说起来,你好像小时候就有这块东西了。”
修长的手指摩擦着神官小臂内侧的皮肤,沿着凸起的形状描画着:“看起来好像是个月牙。”
大神官皱皱眉。
“小时候就有的东西。”
“诶……会不会是你原本的家长因为当时城里的动乱所以画了个记好,打算以后再认亲的?”银发女人脑子里冒出了好多狗血桥段,俏皮地在那上面戳了戳。
“即便是如此,我想我也不会回去的。”
黑发男人圈住了手边的主神,岔开了这个话题:“雪莱大人贪凉,会胃痛的。”
“……”
待到朝会结束,各个国家的使节应该都是满载而归的,包括雪莱一直看不顺眼的基什小王子也带着温和的笑容和少女的尖叫离开了乌鲁克。
秋收的季节也随之来临,一轮又一轮的收割让整个城市异常的热闹。雪莱在收割仪式的第一天被金毛小王子拽出神殿,带到了城郊处的农田。
在被空出的土地上,第一捧割下的豆荚被堆成了小山。
那是献给神的祭礼。
“你就特地带我来看这个啊。”雪莱心里软得不得了,不过脸上倒是没漏什么:“还是有什么对我想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带雪莱看看。”
吉尔伽美什站在她身旁,凝视着正在收获粮食的农人。
“等到以后我成为了乌鲁克的王,不知道是不是也能和雪莱一起看着同样的景象。”
“当然可以啊。”
雪莱想到主线任务完成度一直挂在那边停着不动,心里焦急得很,但却也没办法。她有时候后悔接了这个主线任务,因为即便是她的世界时空停止,却也还是真真切切地在另一个空间里诡异地依照时间流逝而存活。
或许当初不接这个任务,换做做别的早就能回去了。
但或许她的好蛇值要永无止境地刷下去。
“只是到时候,你或许想跟别人看了。”
夕阳下的冷风吹起来时,雪莱抖了一下,顺手将小金毛抱在怀里取暖:“人可是很无情的,有了新欢,就会忘记旧爱了。”
小金毛消化了一下。
“这句话这么用合适吗。”
“道理是一样的。”雪莱说:“冷着呢,别动。”
小金毛想说冷了应该穿衣服而不是抱着他,但包围着他略凉但柔软的身体却让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他此时想到了别的,于是问雪莱。
“我听仆人说,每到了冬天,雪莱都要冬眠。”
“嗯。”雪莱算算冬眠的时候也快到了,心里忍不住雀跃起来:“我要睡一整个冬天呢,等到春天来了的时候会自己醒过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别来捅她。
“我以为雪莱这次不会冬眠呢。”小朋友抬头,正看到雪莱垂下来如同雪瀑的发丝:“如果雪莱冬眠了,那么神官会很寂寞吧。”
不得不说吉尔伽美什问了一个雪莱没有想过的问题,而主神深思熟虑过后郑重地问了神官有关于她冬眠之后的事情。
“其实雪莱大人冬眠了也很好。”神官大人这样说:“这样我就不必担心雪莱大人到处乱跑,因为少穿衣服而感冒多吃东西而肚子疼了。”
切。
因为这个答案,雪莱在冬天来临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躺在床上裹着被子——自从天气冷了之后雪莱就觉得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万物萧条时像是连同她的生命力也带走了一样。
明明以前就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尤其是在跟阿银他们相处的时候也是冬天……
她昏昏沉沉地往神官怀里一靠,睡前还是嘱咐了几句。
比如什么不允许随便外面往神庙里塞人尤其是年轻小姑娘啊,没事别到卢伽尔眼前晃啊,吉尔伽美什万一来串门让他别吵她就好啊。
她说的东西明明神官是肯定都明白的,但雪莱觉得都快要睡着了一个冬天都见不到,能多说一个字就多说一个字好了。大神官就这么照单全收地听着,直到怀里的人呼吸平稳均匀起来。
这时候的她才是最毫无防备的时候。
就是这样。
无论如何表达自己的忠诚与爱慕,唯一能看到她最坦诚的状态还得是在她睡着的时候。陷入了无忧无虑的睡梦中,带着如同云朵一般柔软的神情。
让人完全无法不对她产生更多的旖念。
但睡梦中的银发姑娘却不知道还清醒着的黑发男人的念头,她一如既往的好梦,并且在大地开始复苏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伸着懒腰醒了过来。
久睡的喉咙干涸得像是要裂开来,可塌侧却并没有调了蜂蜜的水。
心下一顿,雪莱从神庙最深处飘了出来,随便抓住了一个行走的女官。
“神官呢?”
没有人能回答她,而最后回答她的,还是有一阵子没见过的女童。
沙姆哈特躲在柱子后面,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跑到了雪莱身边。
“雪莱大人。”
她脆生生地告诉雪莱。
“她们说神官大人已经被杀了。”
“被谁。”
雪莱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毫无意义,但她还是问出了口。沙姆哈特只觉得身边的人阴沉的要命,并不知道她此刻的愤怒足够毁掉这片大地。
所以她诚实地回答了她。
“王。”
第55章 时之沙()
为什么呢。
雪莱立于恢弘的神殿之内,看着匍匐在她脚下的一群人,有点怔忪地想着。
“为什么呢。”
她也这么问了。
轻飘飘的声音回荡在矗立的柱子所构建的大厅中,原本光洁的墙面却因为永无止境吹过的风沙而渐渐斑驳。雪莱问出这种回答之后就觉得可笑,因为啊……
连大神官死掉了这件事都不肯说的他们,怎么可能说出这件事发生的因由呢。
银发姑娘抬手摸了摸身边那个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的小姑娘的头顶,将她油亮的头发细细地梳理好,温柔而平和地问她。
“沙姆哈特,你想当神官吗?”
沙姆哈特拽住了她的裙角,咬着下唇点点头。
“那就是你了。”
雪莱随意地任命了新一任神庙的执掌者,指了指还跪着的人:“以后他们的事情,都由你来做主。”
一个个低垂着脑袋的圣职者们像是能感应到什么,然后听到了来自主神的、对他们之后人生的定义。
“所谓的做主,你可以这么理解。”雪莱蹲下去,平视着沙姆哈特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不管他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只要你不喜欢,打也好,杀也好,扔到采石场做奴隶也好,将他们送去喂鳄鱼也好,都可以。”
沙姆哈特不经意地抖了一下,而雪莱顺着她的后脑,将手臂搭在了她肩上。
“我允许你这么做。”
没有去王宫问为什么,雪莱就坐在神殿的台阶上,和她新的小神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跪在地上的她没有去管,而没有经过她的同意,谁也不敢站起来。
雪莱在哄小孩的时候总觉得初春地上肯定凉,膝盖跪久了一定疼。
但她就是希望他们疼,最好疼得死去活来,这辈子最好都因为跪久了而行动不便,当雨季空气湿润水汽氤氲的时候,能从腿上丝丝密密渗出来的疼痛中想起当时跪在这里时候的样子。
为什么会生出这么歹毒的心思来呢。
雪莱一边和沙姆哈特说话一边问着自己。
明明最初的时候和系统说过的,将在这里所有的时间全部当做游戏一样的消遣。即便是以后离开也能泰然处之,因为以前都是这样的。
但是为什么呢。
她握紧的手漫出了微弱的血腥味。
为什么呢。
神殿之内一片死寂,甚至呼吸声也因为此刻的气氛而不敢大声。沙姆哈特看着雪莱的低下去的脸,伸出手贴在她的脸颊上。
暖暖的。
“雪莱大人,你在伤心吗。”
“嗯,”雪莱说:“伤心得我已经想离开这里了。”
“那乌鲁克又没有主神了。”
“对啊。”雪莱顺着她的话继续下去:“不过可以再找啊。”
就像是恩美尔卡曾经做过的那样。
【主线任务完成度:66。6%】
系统蹦出来报了一下进度。
【确定要走?】
赤红色的眼眸一紧,半晌过后,微笑了起来。
“沙姆哈特,你告诉我,有没有人曾经欺负过你?”
杖杀20人,发落至采石场45人。
在吉尔伽美什来到神庙时,往日里看起来还算有人的神庙彻底地冷清了起来。空气中的味道让小少年皱了皱眉,稍微用心就能够想象得到刚刚在神庙里发生了怎样一副凄惨的场景。冲洗掉了血后,有些发甜的水的清冽混合着还未消散的血的黏腻,让人泛起一阵阵恶心。
披着长袍的他站在神殿前想了想,而在他身旁,身着白衣的沙姆哈特甜甜地笑了笑。
“王。”
他有点不适应这个称呼,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挂上了礼貌的笑容。
踏进了不久前还是刑场的地方。
“雪莱。”
那个银色的身影在空旷的神殿中太过明显,小金毛快走了两步站到她身边,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你醒了。”
赤红色的蛇瞳有些发怔,几秒钟之后抬起眼皮:“我听说的是王来了。”
她顿了顿:“卢伽尔死了?”
答话的人被噎得不清,但想到这个冬天里发生的事,硬生生地还是调整好了态度。
“父亲随母亲去神界了,这是他们最初的约定。”
他慢条斯理地告诉她:“在父亲临走之前,被别人告知,芬……神官一开始就是伊南娜派来的人。”
“是吗。”雪莱似乎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大事:“然后就把他杀了?”
“神官自己也是承认了的,雪莱。从一开始出现就已经是伊南娜策划好了的事情。”吉尔伽美什坐在了她身边:“当时本身城内动乱,各处戒严,能被雪莱看到本身就是不太正常的事情,只是当时事情太多,谁都没有注意过。”
“他承认了啊。”
雪莱托着下巴:“他承认了。”
该怎么说好呢,现在人都死了,所有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随便怎么解释也都没办法反驳。雪莱心里想着要是她能复活一个人的话该多好,这样……
【不可能的,别闹了。】
系统第一时间打断了她的思路:【死了就是死了,你放开点吧。】
“但其实,他并没有做过伤害雪莱的事情。”
小少年拉着雪莱的手腕:“这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否认的事实。但是,他最初的身份是错的。”
所以无论他后来怎样弥补,都没有办法修正了。
“这件事被父亲知道后,神官自己也很清楚他是不可能活下去的。”小少年拽拽雪莱,试图引起她的注意:“而他在临死前告诉了我很多事情。”
“嗯。”
“他说雪莱是个很蛮横的家伙,喜欢偷懒还爱喊累,不做任何一点粗活否则会念叨很久,很挑食而且不爱活动,晒太阳晒得久一点都会受伤,麻烦得不行不行的。”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一大段只有黑子才会这么说的话,小金毛叹了口气:“所以以后的神官,一定要比他更耐心才行。”
“这要求还真是不高。”
雪莱发表了听后感:“就是有点难找。”
或许并不只是有一点难找,而是根本找不到吧。
她抱着膝盖,把头埋在了腿上,一头如雪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安静的神殿外没有任何声音,小少年只能看到身边的身影肩膀微弱的颤抖。
造成这一切的人已经去了神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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