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去!”嘟嘟两手一抱,挨近百里长歌,赌气道:“娘亲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香兰轻轻皱眉,她可不想让这么好的机会从自家女儿手里白白溜走,于是扯了嘴角笑道:“去,大小姐二小姐都去。”
轻轻哼了一声,嘟嘟抿着嘴不说话,那眼神仿佛在说“这还差不多”。
在百草谷时,百里长歌听她那爱八卦的师父玄空老头说起过叶痕的事迹。
五年前,晋王叶痕出宫开府,为图方便,晋王将地址选在离军营较近的京郊茂山附近,那个地段空旷开阔,确是练兵的好地方。
府邸落成那一年正值北狄犯境,当时的晋王作为朝中唯一一个带兵上战场的皇子,当仁不让地在太极殿接下了调动京郊虎威营十万大军的兵符。
北上前一晚,叶痕带着随侍前往新落成的府邸视察,正在这个时候,府邸突然起火,火光映天,来势汹汹。
叶痕本就只带了几个随侍,根本来不及救火,最后只能与随侍一起在那场大火中遇难。
当时这件事震惊朝野,皇帝雷霆大怒,当即命令刑部彻查。
事关皇子,刑部自然不敢怠慢,立即调动人员全力彻查此案。
一片废墟中,刨出了几具被烧焦的尸骨,经仵作再三检验,确认是叶痕无疑,这才定了案。
叶痕在当时威望极高,不少百姓盼着朝廷能给个说法,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件案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晋王意图谋反,被身边随侍发现,一番争执之下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引火烧身。
如此冠冕堂皇的说法自然引得很多人质疑,但质疑归质疑,终究没有人敢迈出来替他翻案。毕竟叶痕再尊贵,也只是一个永远不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
更让人意想不到,两年之后,就在这件事即将淡出人们的视线时,叶痕带着嘟嘟突然出现了。
他的出现无疑是给之前已经定下的铁案一个非常响亮的耳光。将兵符上交后,叶痕表示再不上战场,皇帝震惊之余更加震怒,连夜下旨抄了当年参与“晋王谋反”案的刑部尚书以及几位主事的家。
时隔两年归来的叶痕从此真正成了闲散王爷,从不涉及四皇子安王,二皇子怀王以及东宫的党争,手下只掌管着一个工部。
每每说道精彩之处,玄空老头总喜欢偷一点她刚做出来的美食迅速吃了,然后等她回转身时装作捋胡须望天又继续说。
“那么,那两年之内,晋王去哪儿了?”百里长歌总喜欢这样问。
“女孩子家问那么多做什么?”老头总是给她一个脑瓜崩,然后皱眉,“不知道!”
百里长歌在来的路上途经滁州,从百姓口中得知年前雪大,积雪特别厚,开春后气温回暖快,造成融雪性山洪,来势凶猛,水中又带有大量冰块,直接损毁了沿途堤坝,朝廷早已派了工部的人前往修缮大坝,但似乎是在修缮银钱上遇到了阻碍,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工。
百里长歌一边跟在李香兰和百里若岚身后,一边想着户部归四皇子安王管辖,而安王的生母宁贵妃又是叶痕的养母,叶痕此次修缮大坝所需银两只需要跟他这个皇兄打声招呼就行了,为何还会出现银两短缺问题?
而叶痕既然不参与党争,就断然没有无故来找百里敬的道理,今夜前来想必就是为了滁州大坝修缮的事情,可是,百里敬是军侯,也是夺嫡各家竞相拉拢的对象,叶痕怎么会突然想到来找他?难道不怕老皇帝和其他几位皇子对他起疑心么?
“娘亲,你怎么不走了?”一直走在前面的嘟嘟见百里长歌停下脚步,他干脆退回来,拉着百里长歌的右手道:“我拉着娘亲走,这样你就不会看不见也不会迷路了。”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百里长歌刚想开口,就被前面的百里若岚打断。
“十年未见,我竟不知道大姐不仅骨头硬了,就连胆子也变大了,小世子的这声‘娘亲’你倒是真敢应。”百里若岚隐在暗处的面容上满是讥讽,却也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嫉妒。
“二妹妹哪只耳朵听见我应了?”百里长歌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怒色,这个女人,无时无刻不在以她柔弱的外表欺骗世人以彰显她的贤良淑德,十年前如此,没想到十年后她还是不懂收敛。
百里长歌皱眉,脸色更加阴沉,十年前若不是这个女人暗中阴了原身一把,裴烬的妹妹裴菱也不至于在那次意外中死了,裴烬更不可能跟原身撕破脸以至于她悲痛欲绝狠下心决定出府。
“大姐,我知道错了。”百里若岚突然一改刚才神色,手帕掩面拭泪状,声音低了几分,“您才是这个家的嫡女,大梁未来的皇长孙妃,您如何打我骂我我都毫无怨言,只要你不生气就行。”
百里若岚本就生的柔美,此刻不知怎么挤出了几滴泪,好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娇俏模样。
脊背一凉,百里长歌瞬间知道是谁来了。
她并未曾转身,顺势扬起巴掌“啪”一声打在百里若岚的脸上,嘴里道:“二妹妹既然知道我是大梁的准皇长孙妃,为什么还要说出‘嘟嘟小世子是我跟晋王的私生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百里长歌力道很大,直接将百里若岚掩面的锦帕拍飞,捂着顷刻间红肿的脸,百里若岚不敢置信地看着百里长歌,还来不及反应,“啪”地一声,再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来,百里若岚支撑不住,捂着双颊跌坐在地上。
百里长歌居高临下望着她,瞟了一眼院墙处正闻声赶回来的大夫人李香兰,以睥睨的姿态道:“刚才那一巴掌,我是替大夫人打的,她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将你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没想到你竟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大夫人若是听到这番话,定得寒了心。”
“我……”百里若岚虚弱出声,刚开口就满嘴血沫儿。
“第二巴掌,我替皇长孙打的。”百里长歌声音轻缓,不疾不徐,幽幽道:“你说嘟嘟小世子是我和晋王的私生子,换句话说,你是在污蔑皇长孙道德败坏,做出跟自己王叔抢女人的乱、伦之事,这句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整个武定侯府都会因为你的那张嘴而获抄家大罪。”
“我……没……”百里若岚这一次是真哭出来了,呜咽着声音,泛着泪光的眸子看向百里长歌身后的人。
一个“有”字还没说完,“啪”又是一巴掌,百里长歌打得丝毫不留情,道:“因为你这张嘴乱说话牵连侯府,所以侯爷也寒了心,但他整日忙于政务,没空处理这些琐碎的事情,那我身为侯府嫡女,大梁未来的皇长孙妃,自然该为他分担一些,二妹妹,你说是么?”
百里长歌唇角一弯,笑得很无邪,补充道:“行了,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起来吧!”
“打得好!”嘟嘟高呼着在一边鼓掌,时不时看向百里长歌身后不远处的晋王爹。
第十四章 下逐客令()
“王爷,救命……”
百里若岚吃痛地蜷缩着身子,她刚才不过是看到晋王悄无声息站到了百里长歌身后不远处的假山旁,这才想着趁机整治一下百里长歌,至少让她在晋王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以解小世子黏她一人的心头之恨。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百里长歌竟然将计就计,反将了她一军。
接连三个巴掌打下来,百里若岚原本就娇弱的身子哪里还受得住,这番呼救倒的的确确有气无力,出声时泪珠儿便顺着已经红肿的脸颊滑落到嘴角。
百里长歌站着不动,依旧未曾转身,她对叶痕的反应没有丝毫兴趣,更何况他堂堂一朝王爷,难不成还会插手后宅妇人之间勾心斗角的事?
她不动,却清楚地感觉到身后那双幽冷的眸子正定在自己后背上。
“王爷?”百里若岚见叶痕无所动作,扯着嘴角又是一声娇呼。
“嗯,看到了。”晋王松开环抱着的双手,正了正身形,步履从容地缓缓走过来,淡金西番莲被风灯照得明光熠熠,每一处线条都好像勾勒出一幅人间盛景,眸光悄然流转间,早已落至一旁睁着好奇大眼睛的嘟嘟身上。
一句平淡无波的“嗯,看到了”仿佛只是对寻常人打招呼的淡然回应。
百里长歌微垂的面容上,嘴角抽了抽,想着叶痕大概是她活了两世,最看不懂的人了。
楼上楼前,虽然没打过照面,但百里长歌觉得能决然利用自己亲生儿子接近她以达到某个她尚不明确的目的,这样的人即便再有天神面,必也是颗修罗心。
花厅初见,他如同衣袍上金线勾勒出来的西番莲,高远神圣不可侵犯,唇边却也能掠过与幽冷瞳眸极不搭调的浅浅笑意。
再见,便是这一刻。
本该英雄救美的他用比寻常人更加沉静平稳更加笃定的语调淡淡应了声便移开了视线。
时而清逸雅致如山涧清风,时而邪肆妖冶艳若桃李,时而高冷悠远似山巅积雪。
拥有千面的人善于伪装,更善于掩藏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往往也是让人最难看透的。
百里长歌动了动眉梢,这个人似乎有些危险呢!
“若岚你怎么了?”李香兰刚才走在前面,突然被主院的婆子叫了去,说是账房那边过来询问百里长歌的月俸和平时用度。她这才走开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的女儿竟然就遭了如此大罪。
看着百里若岚红肿得认不出模样的脸,李香兰周身恨意寒意顿时涌上来,刚才在花厅,她就不该姑息百里长歌,应该立即让婆子拖出去打。
可是当下晋王在场,她堂堂侯府当家夫人,总不至于当着王爷的面数落百里长歌这个嫡女的不是,否则传出去,只怕会让人笑话侯府夫人虐待嫡女。
李香兰经常出席京中夫人们之间的各种宴会,自然知晓名声的重要性,此刻再怒,也只能忍。
竭力压下怒火,李香兰扯了嘴角抬起头,望着百里长歌,“不知若岚犯了什么事,值得大小姐如此动怒?”
“二妹妹出言不逊。”百里长歌挑眉,“她竟敢说小世子是我与晋王的私生子,此等有损皇家威仪,有损侯府颜面,给皇长孙戴绿帽子的大逆不道之言,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侯府岂不是要遭殃?”
面色一沉,李香兰垂下头,但见百里若岚虚弱地摇摇头,她心下明了了几分。
百里若岚中意晋王,一心想讨好小世子,李香兰是一直知道的,所以若岚更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绝了自己的机会,那么,这件事就显而易见了。
若岚被百里长歌栽赃了!
想到这里,李香兰心里有了些底气,抬头看着百里长歌,“这中间许是有些误会……”
“晋王亲耳听见,也亲眼看见了。”不等李香兰说完,百里长歌笑着指了指旁边。
“我看见了!”嘟嘟两手叉腰,迈出小步子,神情倨傲,“这个女人欺负娘亲!”
“……”
百里长歌扶额,这小子净会给她补刀。
“王爷明鉴,我尚未出阁,还请纠正小世子的称呼。”百里长歌福了福,语气极为恭谨,恭谨中又透出几分疏远。
“是么?”叶痕淡淡掠眉,语调缥缈,“若是本王没记错,你似乎早就过了出阁的年龄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百里长歌言笑晏晏,眸底却泛出冷意。
从楼上楼到这里,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叶痕此人是敌是友,凭他时而出言相助时而咄咄逼人的气势,百里长歌只能确定一件事——这个人很危险,不宜靠得太近。
李香兰本想找叶痕申诉,但见他根本没有要理会的意思,只得扶着百里若岚回了房,让人请府医前来看诊。
“夜深了,此处是侯府内宅,王爷请止步。”百里长歌抬眸看了看天色,当即下了逐客令。
“娘亲,你不跟嘟嘟回去吗?”嘟嘟委屈地望着百里长歌,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王爷说了,你的娘亲远在天边。”百里长歌轻笑道。
“那是他没说全。”嘟嘟立即反对,“远在天边的下一句不就是近在眼前吗?”
嘟嘟说这一句时,百里长歌借着风灯微黄的光线看到叶痕眼皮跳了跳,却也只是一瞬间便归于平静。
百里长歌从前住的院子叫“扶风阁”,位于侯府西北角落,方位偏僻,十年前还算整洁清幽,极少有人过去,她也算落得个清净。
百里长歌缓缓走着,脑子里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那院子早已破败不堪,明天得想个法子让侯爷找人来修缮修缮。
前面隐约传来嘀咕声,百里长歌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扶风阁外面,借着风灯,她能看得到斑驳脱落的院墙因常年未修缮,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显得有些狰狞。
照理说来,这样一座等同于已经废弃了的院子在经历了前几日的春雨滋润,墙上应爬满青苔才是,可是她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不仅墙壁上看不到青苔的痕迹,就连院外都没有她想象中的杂草丛生。
院内还飘出幽幽花香,一看便知时常有人打理。
略微皱眉,百里长歌觉得有些奇怪,按照大夫人的脾性,定然是不会遣人来给她打扫的,那么这些是谁做的呢?
第十五章 卿云表哥()
抬起步子,百里长歌正准备进去看一看。
刚才听到的嘀咕声逐渐清晰起来。
“哟,这不是傅少爷么?怎么跑到这扶风阁做起下人的活计来了?”一个半老徐娘的声音满是讽刺。
“吴大娘,您不常来这后院,兴许还不知道,傅少爷可是每日都要进这扶风阁来打扫一番呢!”另一个略微年轻的婢女耐心解释,语气里却也尽是不屑。
“啧啧……”被称为“吴大娘”的中年妇人斜眼抱着手,眼神里更添几分傲慢,“也不知这打的什么主意,要知道即便大小姐再不受宠,那也是皇上明旨昭告天下的准皇长孙妃,岂是你这没权没势的人能肖想的?”
听这二人的对话,百里长歌算是瞬间明白了,她放轻步子,踮着脚尖悄悄进了院子闪身到一棵老槐树后面。
天色昏暗,扶风阁里只在正房门前点了一盏风灯,依稀可照出正蹲着身子打理花草的男子。
男子一身布衣浆洗得发白,借着灯光才勉强看得出原来的一点蓝色,面容清秀干净,一双柔和的眸只紧紧盯着眼前的花盆,手里拿着一把铲子轻轻松土,仿佛没听见旁边那两个女人的对话。
春寒料峭,沁入骨髓,百里长歌衣襟有些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向男子时,发现他也同自己一样穿得极少。却依旧只是认真的给花盆松土,仿佛察觉不到冷意。
由于隔得太远,百里长歌看不到花盆里种的是什么,但十年前的一段对话却突然跳进脑海里。
“卿云哥哥,天香牡丹栽在大梁是不是不能开花?”出府那年临行前,这个叫做傅卿云,比她大两岁的少年来京郊外的送君亭送她,二人相顾无言良久,最后开口的竟是这一句。
“能!”少年拍拍胸脯,眉眼坚定道:“等你回来,我一定让你见到天香牡丹开花。”
心头微微一刺,随后泛开几圈涟漪,百里长歌垂下眸。
听府里的老人说,傅卿云是她从未见过的姑姑与一个男人产生私情后生下来的,生下傅卿云后,姑姑和那个男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如今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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