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前京中流传的女孩认亲故事也在一日之间被禁止提及。
一时间人心惶惶。
母族垮台,六皇子傅清淳被牵连,国君下旨将其废为庶人随着薛氏一族流放往漠北。
前去城门口送傅清淳的傅乾满脸遗憾与不舍,“昨日才一起共谋正事,今日便要天涯相隔,为兄实在不舍,老六,将来你若是走投无路了,记得写封信回来通知为兄,能帮的我尽量帮。”
“呸!”手脚上了镣铐的傅清淳死死盯着傅乾,“傅乾,你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将来你的下场未必比爷好到哪里去!”
傅清淳才刚说完就被押送他的甲士一脚踹翻在地上跪着。
傅清淳仰天大笑两声,片刻之间咬舌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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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府。
傅乾亲自为百里长歌斟了茶,随后走到她面前一揖到底,“那日多谢先生提点。”
百里长歌在心中冷笑一声。
那天是她故意放出消息让傅乾知道她准备扳倒薛家,傅乾听完密报以后匆匆跑来套她的话,她顺便透露了那么一两点,又顺便告诉了他薛淑妃和薛宰相在大佛寺,再顺便弄了点白矾给他。
她笑得谦和,“哪里哪里,是二殿下机智,懂得随机应变。”
一日之间便除去了多年的死对头,并且还得到了许先生的帮助,傅乾心中大喜,同时对许彦的钦佩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不知国君如何处置素水姑娘?”百里长歌试探性问道。
傅乾答:“听父皇的意思,似乎是让人在京城为素水购置了一处宅院,又赏赐了金银细软,以救驾有功的名义。”
百里长歌点点头,“那就好。”
“晚上我在上次的鹤颐楼设宴,还望先生赏脸出席,听闻先生颇为喜爱乐理,素水姑娘答应愿意出席为先生弹奏。”傅乾诚挚邀请。
“宴席在下就不去了。”百里长歌揉着额头,“薛氏一族刚刚垮下去,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如若这个时候我再与殿下走得太近,难免遭人非议。”
听她一说,傅乾立即反应过来,连忙问:“那么先生以为我的下一步当如何走?”
百里长歌道:“大皇子那边的事还没操心完,又出了薛淑妃这档子事儿,国君如今定然头疼得紧,你要做的便是安抚劝慰,切记沾沾自喜,否则到时候弄出了什么事儿,谁也保不了你。”
“先生之言,莫敢不从。”傅乾再度一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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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后,墨莲池边微风阵阵。
百里长歌坐在亭子里两手各执黑白子对弈
。
魏俞端了冰镇过的水果糕点进来,扫了一眼桌上的棋局,挨着她身边坐下,“先生一计无中生有让薛氏一族连根拔起,那么接下来六皇子背后的镇国侯府,您可想到了对策?”
百里长歌答得直接,“没有。”
“嗯?”魏俞眉峰紧拧,随后了悟道:“那想来先生是已经胜券在握了。”
“错!”百里长歌斩钉截铁,“我是真的没有想出对策。”
放下棋子,她转过轮椅,“镇国侯府世代功勋,国君对其家族极其信任,况且镇国侯本就忠心,就目前为止,至少我还挑不出半分错漏。”
顿了顿,她又补充,“唯一的错漏只能从傅乾身上找。”
“二皇子?”魏俞惊讶,“他性格沉稳而内敛,行事谨慎小心,要从他身上挑毛病,我怎么感觉像在鸡爪子上刮油?”
百里长歌伸手拈了一颗樱桃送进嘴里,慢吞吞吃了才道:“这种事,要看机遇,强求不来的。反正国君这两日忙得头痛,我们不妨也闲下来放松放松。”
可似乎天永远不尽人意。
百里长歌正想抛下一切心思好好享乐两天,门外哑仆又来报有人求见。
这一次,饶是百里长歌心思玲珑都没能猜到那个人会亲自前来。
“见过大殿下。”不急不缓放下手中的瓜果,百里长歌坐在轮椅上抱拳作揖,垂下的眼眸中却有片刻凌乱。
傅卿云该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前来请她相助吧?
先生不必多礼,傅卿云的手臂上打了石膏用绷带吊着。
这个方法实际上是百里长歌有意无意透露出去后负责医治傅卿云的太医偷偷试验过了才敢采用的。
“先生不必多礼。”傅卿云明显消瘦了许多,从声音听得出来有些中气不足。
他由随侍搀扶着坐到百里长歌对面,脸色平静地凝视她半晌。
百里长歌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开口问:“不知大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傅卿云道:“之前就一直听说先生的美名,今日便想来拜访拜访。”
百里长歌没说话,盯着他打了石膏的手臂片刻。
傅卿云解释道:“自从受伤以后,我就整日躺在床榻上,实在烦闷,听闻先生才识谋略过人,且先生是大梁人,所以我特地寻来,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先生。”
“大殿下客气了。”百里长歌微微一笑,“您之所问倘若在下知晓,必定言无不尽。”
傅卿云有些激动,“我想知道大梁如今的局势。”
百里长歌思忖片刻,答:“先帝驾崩以后,皇太孙继位,刚好遇上北疆战事,新皇便派遣了晋王挥军北上。”
“竟然……已经彻底变了天……”傅卿云微蹙眉头,犹豫片刻,又问:“那你可知长……晋王妃如何了?”
百里长歌道:“听闻晋王妃留在府里照顾小世子。”
“是吗?”傅卿云狐疑地看向她。
“如殿下所知,在下是大梁滁州人氏,对于帝京的事也不是全盘了解,所以您问我这么详细的问题,我不可能全然答出
。”
百里长歌说话的时候,傅卿云用一直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她。
她心中不自在,笑问:“不知殿下何故这么看着在下?”
傅卿云收回视线,喃喃道:“我总觉得你跟我一个故人很像。”
“有多像?”百里长歌挑眉问。
傅卿云脱口而出:“不是外貌,是灵魂。”
百里长歌低低笑了出来,“殿下莫不是生了天眼能直接看到人的灵魂?”
闻言,傅卿云也跟着轻笑,“也对,你是男人,怎么可能像她,她也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
百里长歌动了动眉梢,不置可否。
眼尾瞥见傅卿云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直接道:“殿下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傅卿云知晓此人心思通透,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问:“我想知道前些日子薛氏谋杀一案,这其中有多少是先生的手笔?”
“我若说没有殿下可信?”百里长歌不答反问。
傅卿云轻轻一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百里长歌耸耸肩,“既然殿下认为那件事我参与了,那么无论参与多少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帮凶’,如此,不管在其中占据了多少分量,都免不了‘帮凶’的名声,那么殿下再问我有多少岂不是毫无意义?”
傅卿云勉强笑笑,“先生不愧是名动五国的谋士,这般辩论的口才,倒真让我无从反驳。”
百里长歌没有接他的话,反而笑道:“我还以为殿下到这里来也同其他皇子一样是为了请我相助。”
傅卿云自嘲一笑,“我如今这副残破之身,连祭天仪式都无法参与,便是请先生相助又有何用?”
“殿下切莫妄自菲薄。”百里长歌轻轻勾唇,“身体是殿下的,您若是想让它残破,它便一辈子都不会好起来,您若是想要它好,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这番话,听得傅卿云面色一变,微微眯了眼眸,再看向她时泛出些许冷光,警告意味十足,“先生可别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百里长歌神色淡淡,“当日击鞠大赛,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六皇子都会是赢家,然而他天生傲骨不甘心因为对手太弱而赢,所以与你周旋了好久,即将射门的时候,每个人的马儿都在击鞠场上狂烈奔跑,所带出的烟尘足以掩盖殿下在一瞬间自动摔下马。”
傅卿云眼眸眯成一条线,声音乍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无视他的眼神,百里长歌继续道:“薛氏一案,事实上最大的赢家是殿下您。”
傅卿云神色一动。
“事实上殿下早就摸清楚了二皇子和六皇子的脾性,也知道在下的到来一定会引起那二人的高度重视,所以你选择在击鞠大赛上使用苦肉计,目的有两个。其一,分散那二人的注意力,因为你重伤,他们便多有了一分机会,所以他们必定会来找我相助。其二,不管他们来找我谋什么,这整个过程中你都一直重伤躺在府里,独善其身,绝不会牵连进去。”百里长歌翘起唇瓣,“毕竟,谁都不会料到自小被当做奴役驱使的人会有这般心机不是么?”
“知道这么多,你就不怕我杀人灭口?”傅卿云冷冷盯着她
。
她答得干脆,“怕,当然怕,这世上谁会嫌命长,我能做的只是在有限的生命里让自己活得更长久一些罢了。”
他冷静下来,“我一直看不懂先生的动机是什么,搞垮薛氏,除了六皇子,如今反而没了动作,莫非你是想相助于二皇子?”
“殿下姑且这么认为吧!”百里长歌很无所谓,“毕竟我目前没有做了什么伤害二皇子的事不是么?”
闻言,傅卿云面色更冷,“这么说来,我猜对了?”
百里长歌抿唇,不置可否。
“那么,接下来先生准备如何对付我?”傅卿云似笑非笑。
百里长歌高挑眉毛,“殿下觉得你有让我出手的必要?”
“原来先生不曾把我放在眼里。”傅卿云眸底划过一丝不甘心。
百里长歌正欲开口,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她赶紧转动轮椅到花圃边,不及魏俞赶来,探出脖子便干呕了起来。
哑仆们大惊,迅速走过来轻轻替她捶背。
百里长歌难受得紧,把刚才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魏俞赶紧去厨房取了温水来给她漱口。
傅卿云见状,径直起身走了过来,魏俞赶紧走到他面前拦着,“殿下,此等污秽的场面,不宜浊了您的眼,今日先生不舒服,您请回。”
傅卿云无奈,只得对着百里长歌道:“既然先生不舒服,那我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百里长歌有气无力地冲他挥手。
回到房间,魏俞紧张地看着她,“是不是冰镇的东西吃多了引起身子不适?”
百里长歌摇摇头,“我方才只吃了一个樱桃而已。”
斟酌半晌,她才缓缓道:“这几日忙于筹谋,我竟忘了已经超过日子没来月事,只怕是……怀孕了。”
“啊?”魏俞张大嘴巴,“这可如何是好,倘若让人发觉,只怕我们俩都无法活着回到大梁。”
“所以我要加快速度了。”百里长歌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必须尽快想出办法解决掉二皇子,让傅卿云取信国君。”
魏俞犹豫,“可我看方才你们俩的谈话似乎不太愉快,他显然并没有六皇子和二皇子那么好糊弄,如果他不明白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话,恐怕以后会跟你对着来,这样的话容易坏了先生的大计。”
魏俞说的这些,百里长歌何尝没有发觉,她甚至是讶异的,讶异于傅卿云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成长,从前那个心慈手软的卿云表哥到了现在似乎除了他自己,谁都不信任,那么,他开初来南豫的时候,究竟受到了怎样的待遇?
蓦然想起当初回到夜极宫时宫主告诉她如今的傅卿云每日都活在别人的算计中。
他在武定侯府原本就过得不好,来了南豫以后竟也处处充满杀机。
百里长歌几乎不敢想象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无力地垂下眼睫,百里长歌道:“魏俞,你退下吧,我先眯会儿。”
魏俞不再说话,默默退了下去。
百里长歌手掌不经意地抚向小腹,低声呢喃:“宝宝,你可一定要坚强,我不想再重演一次生下嘟嘟那一夜的情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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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一除,宰相门生或多或少都被牵连了一些,朝堂空了大半,国君手段雷霆,另辟蹊径,将紫薇山上的贵族学院制度废除,敕令州府官员从各地挑选优秀学子入驻紫薇学院,不论出生。
美其名曰培养国家新一代人才。
国君特意将这次各地学子入驻紫薇学院的一切大小事宜交给了二皇子傅乾。
“恭喜殿下。”百里长歌看着对面面色红润的傅乾。
看来这丫的近日活得很滋润。
“这一切,多亏了先生。”傅乾谦虚道。
百里长歌笑笑,“能得国君如此器重,说明二殿下的确有实力有担当,这其中并无在下什么事。”
默了片刻,又问:“殿下准备何时启程前往紫薇山?”
傅乾道:“我今日就是特意来跟先生道别的。”
“哦?竟然走得这么急?”
傅乾叹道:“紫薇学院原本就是贵族学院,只有京中世家子弟才能进去,如今突然改革要让寒门子弟进来,世家子弟们定然会闹情绪的,父皇吩咐了,要尽量安抚,实在过分的才予以处罚。再有,寒门子弟入驻的话,食宿问题需要解决,所以我得尽快前往亲自监督。”
百里长歌点点头,“那我便预祝殿下一切顺利。”
傅乾含笑:“借您吉言。”
于是,第二日,傅乾便带领着国君特意安排给他的两千黑鹰卫以及工部安排的大批工匠浩浩荡荡去了紫薇山。
国君第一次召见了来到南豫多时的百里长歌。
皇宫御花园御景亭内,国君仔细打量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人,他的容貌比起宫里的这些皇子,实在算不得什么,却因为有一双极其明亮充满智慧光芒的眼眸而让人过目不忘。
视线往下一扫,看向百里长歌的那双腿,国君在心底幽幽一叹,笑道:“听闻先生来了多时,然而朕近日忙于正事一直没时间接待你,还望先生谅解。”
“圣上言重了。”百里长歌道:“君者,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断然不可因为在下一人而误了国家大事。”
国君闻言甚悦,又问:“听闻当日击鞠大赛时先生也亲自到场参观了?”
百里长歌颔首,随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只可惜在下双腿已废,只能观看,无法亲自参与。”
国君宽慰道:“先生不必遗憾,上天虽然没收了你足尖点地的自由,却赐予了你无双头脑,你艳羡别人能走能跳,却不知这天下有多少人都在羡慕你胸有宏韬伟略,乃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
百里长歌低垂着头没说话,实际上她有些犯恶心,并不是因为国君的话,而是肚子里的小东西在作怪。
“先生既是大祭司亲自请来,那你可知他如今人在哪儿?”
闻言,百里长歌这才缓缓抬头,“大祭司只派了霍大人前去迎接在下,自始至终并未露面。”
提起这个,百里长歌也有些疑惑,宫主竟然会把她一个人晾在南豫而不现身,这太不像他一贯的风格了,难不成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先生应该知晓大祭司的用意了吧?”国君又问
。
“嗯。”百里长歌点头,却不说出来。
国君见套不出她的话,索性直接问道:“先生来到南豫有些时日了,据你观察,众位皇子中,哪一位可堪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