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默醒来,梁帝大喜,阴沉了多日的面色终于得到舒缓,整个山庄上下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息,战战兢兢了数日的几位太医和跟随梁帝前来的宫女太监们说话也有了底气。
“庄主设宴,让我们全部过去后宫升职攻略。”
百里长歌正在给叶轻默捣药的时候,叶痕缓步走进来。
百里长歌抬起头,撩起袖子准备擦拭额头上的汗,叶痕突然递过来一方绢帕,温声道:“用这个。”
话完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去汗液。
百里长歌顺势看了看天色,“如今还早,我估摸着宴席还没准备好,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叶痕点点头,搬来椅子挨着她身边坐下。
“马上就要大婚了,你紧不紧张?”百里长歌看了看他天神雕琢般的容貌,突然想起来叶轻默说过的那些话,有些好笑。
“这句话不是该我问你么?”叶痕微微皱眉,但看向她的眸光里尽是宠溺。
“我啊……”百里长歌耸耸肩,“我已经习惯了。”
叶痕一噎。
百里长歌见他愣神的模样,更觉好笑,挑了眉梢哼哼道:“反正我早说过了,不给我绣嫁衣,我不嫁。”
叶痕含笑,“那可由不得你,到时候你若是不走,我便将你扛回去。”
百里长歌嘴角一抽,“有你这么对待新娘的?”
“事急从权。”叶痕无辜,“总不能我等了这么多年,却因一件嫁衣而功亏一篑吧!”
听到这句话,百里长歌面上笑意尽收。
叶痕虽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但她依旧从这寥寥几个字里听出了哀伤的气息。
他等她,的确太累也太久了。
“叶痕……”百里长歌突然湿了眼眶,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怎么了?”叶痕偏过头来,指腹轻轻划过她的眼尾。
“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是怎么分开的。”百里长歌见他皱了眉头,隐隐有痛苦之意,她突然醒觉自己竟在刚才那一瞬间忘记了大祭司的嘱咐。
赶紧撇去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百里长歌大口大口吸气,直到平稳了心绪才重新看向叶痕。
“那些都过去了,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叶痕定定看着她,流连在她面颊上的指腹并没有离开,眸光在她有些闪烁的瞳眸上凝了片刻,“总归是不好的回忆罢了。”
“那……”百里长歌又想起拈花的话,“拈花说这一世内我们有三生情劫,是否意味着只要我恢复记忆便是他口中所谓的第三世呢?”
叶痕眸光黯了黯,随后轻轻拍拍她的手背,“那和尚六根不净,说出来的胡话你也信?”
百里长歌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萧瑟,“我不过是相信他是我小师叔,不会骗我罢了。”
叶痕不再说话,那些过往,他连想都不愿意想起来。
如若可以,他宁愿她一辈子都不会记起相见欢。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吗?”百里长歌紧紧盯着他不放。
“你别乱想。”叶痕抬起眼帘,“过去终究只是过去而已,不代表将来。”
“可过去决定了未来的方向。”百里长歌抢过话。
叶痕幽邃的眸光凝在她的面容上。
百里长歌破天荒的没有偏开目光,这一次,堂堂正正与他对视。
他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唇瓣动了动又将话咽了回去。
百里长歌再一次感受到他眼底的荒凉。
不忍地收回视线,她突然站起身扑进他怀里,“叶痕,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向你保证,倘若有朝一日我记起来了,一定不会纠结于过往,不管是谁的错都不再推开你。”
叶痕身子一僵,错愕地看着她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了?”百里长歌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
“没什么。”叶痕摇摇头。
“你可信我?”百里长歌凝视着他,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片刻犹疑过后,叶痕终是点了头。
百里长歌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犹豫,心里一揪,微叹,“看来我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叶痕沉吟片刻,启唇道:“我胸口上的这一剑,是你亲手所刺的。”
蓦然听到这样轰炸性的消息,百里长歌几乎说不出话,连反应都忘记了。
叶痕继续道:“剑尖刺入胸膛以后,在里面不断的旋转,直到我剩下最后一口气方才罢手,造成了特殊的疤痕,所以前些日子你看到了却想不通是什么样的武器弄伤的。这样的过往,你还想知道吗?”
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仿佛在用这世间最平静的语言描绘着别人的故事。
百里长歌却听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疼痛。
心脏本就是致命点,那一剑的深度本就足以取他性命,但她刺进去以后还不停地翻转剑尖,那样的痛,比凌迟还要生不如死吧?
“我……”百里长歌颤抖着沙哑的声音,“我真的这样对你?”
叶痕没说话,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
心底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顷刻间灰飞烟灭,百里长歌煞白了脸,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叶轻默说,她从小就喜欢叶痕,她也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没有半分掺假,可是,他胸膛上的这一剑竟然是她亲手所刺!
究竟要多深的仇恨才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百里长歌仰天,她不敢哭,不敢心痛,不敢让眼泪落下来,她怕他更痛。
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夜里常常做的那个梦,梦见她亲手杀了一个人,明明被杀的人是他,她却比他更心痛重返紫微宫。看到他浑身是血,她痛得几乎站不稳,可是心底里却又恨他。
那样纷繁纠结的情绪,致使她在醒来时还会隐隐感觉到心痛。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痛苦的根源,竟是拜她所赐!
叶痕说完了那句话以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我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百里长歌闭眼将眸中酸涩强压回去,声音低哑得细弱蚊蝇。
叶痕沉下眉目。抿了抿唇。
“你不是说信我不会纠结于过去吗?”百里长歌轻轻吐语,“那些过往,我可以不纠结,可以不计较,但我有权利知道不是么?”
叶痕再三犹豫,才皱眉道:“并非我不说,而是真相只有一个,而我们俩所见到的不一样,我这样告诉你会误导你的,等大婚过后,我们一起回百草谷,谷主会想办法帮你记起来,到时候一切都能真相大白。”
“所以,这一切是个误会么?”百里长歌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误会了你,所以才这样对你?”
叶痕摇头,“长歌,先别问了。”
“那好,我信你。”百里长歌收回目光。
晚宴的时候,静妃已经恢复了正常,陪着梁帝一起出席。
百里长歌一直在走神,席间他们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到,只是不断回想着自己刺向叶痕胸膛的那一剑。
“长歌,你怎么不吃?”叶痕偏头温声问她。
百里长歌回过神来,尴尬道:“我在想,轻默公主如今没有人看守有些不安全,我得尽快去水火泉边。”
“父皇已经让庄主派了婢女过去。”叶痕低声道:“山庄里的婢女都会武功,你放心,这岛上寻常人进不来,轻默她没事的。”
逃出去的借口被阻了,百里长歌想了想,突然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这屋里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话完摆下筷子站起身就想往外走。
叶痕刚想开口说陪她,那边静妃已经盈盈起身,向梁帝福了福身子,“陛下,长歌小姐似乎有些不舒服,臣妾去陪陪她。”
梁帝点头,无声应允。
静妃提着裙摆,缓缓走了出来。
“长歌小姐!”
百里长歌正走着,身后传来静妃的声音。
她顿住脚步,转头,“静妃娘娘有事?”
“你还好吧?”静妃面露关切。
“无碍。”百里长歌摆摆手,“待会儿我回房自己弄点药喝下去就行,静妃娘娘昨夜刚得了恩宠,如今不陪在皇上身边,怎么跑出来了?”
“我想问一下,你那天给我的药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静妃咬了咬唇,低声问她金瓯无缺。
百里长歌轻笑,“若是有问题,静妃娘娘何以会得到皇上如此宠幸?”
静妃脸一红,“我曾经在铜镜里见到陛下拿着金银梳想为我梳头,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幻觉,所以想来问一问你,是否你给我的药出了问题,所以……”
“我早说过,那药只能维持两个时辰。”百里长歌冷下声音来,“再说了,静妃娘娘这几日用得挺顺手的,怎么今夜会想起跑出来质问我,莫非是想过河拆桥?”
“不不不……”静妃连连摇头,“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
“既然静妃娘娘用得顺手,那么是否该交换你当初答应的条件了?”
“还不行。”静妃后退一步,似乎是怕有武功的百里长歌伤到她,“等从岛上回去,我再告诉你,毕竟如今你人在这里,便是我说了,你也找不到宸妃。”
百里长歌在心中冷笑,静妃是想用这几日的时间来感动梁帝立她为后。
真是天真得可以!
先皇后伴他多年,劳心劳力,最终还不是得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梁帝这一生,除了那个人,再也不会对别人展露欢颜。这几日的欢宠,不过是借着那药效将静妃认成九方雪婵,又或者说梁帝其实是清醒的,他放任静妃玩这种小把戏,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九方雪婵那里得到过片刻的欢愉,所以宁愿让自己沉浸在这层表象以弥补过去的缺憾。
想到这里,百里长歌脸上露出笑,三分嘲讽七分冷。
静妃被她这个表情惊了一惊,“你……”
不等她说完,百里长歌接过话,“既然静妃娘娘想回去以后告诉我,那就等回去再说,反正我不急,有的是时间。”
静妃慌乱地垂下眸,心中难掩惊骇,不知为什么,从皇后灵堂请跪那一次初见百里长歌,她就觉得这个女人的目光有种无形的威慑力,那种感觉,就好像任何秘密心思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娘娘还是回去吧!”百里长歌道:“我们俩之间,除了交易再无共同话题,既知说不起话来,就别徒增尴尬了。”
静妃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却维持着妃子的高贵威仪,“那我就不打扰长歌小姐了。”
看着静妃回了花厅,百里长歌径直走向厨房熬了一碗清淡薄粥送往水火泉。
“长歌,你可算来了。”叶轻默皱眉看了看四周围了一圈的山庄婢女,“我都快无聊死了。”
百里长歌挥手示意婢女们退下,蹲下身亲自用汤匙一勺一勺喂叶轻默喝粥。嘴里笑道:“知道你闷,所以我这不是宴席吃到一半就特地来陪你了吗?”
对于她的特殊照顾,叶轻默很是过意不去,几次伸出手想接过她手里的碗,“我自己来吧!”
百里长歌嗔道:“你是我未来嫂嫂,我不能亲自参加你们的婚礼,如今提前孝敬孝敬你也是应当的。”
第五十三章 我只把她当妹妹()
翌日,叶轻默转移到热泉。
温差关系,她一进去就受不了,百里长歌道:“这个温度可能高了点,你且忍着些,或者你闭上眼睛睡一睡,等十二个时辰过去就可以去旁边的冷泉里了。”
叶轻默烫得小脸缩成一团,她紧紧咬着牙,“长歌,我没事的。”
百里长歌见她隐忍着,心中有些不忍,“倘若你觉得太烫,那我用内力帮你把热泉水降一降温。”
“不,不用了。”叶轻默甩甩头,“现在的温度效果才最佳不是么?更何况热泉池这么大,又是活泉,你若是用内力降温的话,估计会元气大损,耗尽本源的,若是为了我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我宁可不欠你这个人情。”
百里长歌听闻这番话以后,有些好笑,“你如何就欠不得我人情了?嫁给卿云哥哥,你是我嫂嫂,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想着我就是了。”
百里长歌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当初安如寒耍无赖的时候也这样说过。
远目看着后山上叽叽喳喳的几只小鸟,百里长歌蓦然有些想知道安如寒如今在天霞山过得如何了,该不会还被老头颐指气使整日里铲鸽粪吧?
想到那日他落水的情形,百里长歌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但在叶轻默看来,她是在取笑自己。
睨她一眼,叶轻默撇撇嘴,“你嫁给皇兄,不也是我嫂嫂么?你怎么不好吃的好玩的想着我?”
百里长歌一噎,笑意僵在脸上。
叶轻默不提醒的话,她险些忘了自己也嫁给了人家的皇兄,更何况自己比叶轻默大了三岁。
“呃……那个……”百里长歌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学着安如寒的样子耍无赖,“你是南豫的太子妃,将来的南豫皇后,身份比我尊贵了不是一星半点,自然是我喊你嫂嫂。”
叶轻默无奈地闭了嘴,心中思忖着这个女人严肃起来的时候眼神可以杀人,撒泼耍赖的时候直叫人无语。
体内余毒没有完全清除,只一个时辰的时间,叶轻默眉眼间便现出疲惫之色。
百里长歌见了,催促她:“既然乏了,就赶紧先睡上一觉,兴许等你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冷泉。”
这一次,叶轻默没有反驳,乖乖闭上了眼睛。
百里长歌坐回摇椅上看护着她。
三眼活泉虽然是露天的,但庄主极为体贴,考虑到叶轻默金枝玉叶,在四周放了屏风围起来,所以外面的人是看不到里面情形的。
午时,婢女送来精致的膳食,百里长歌自五更帮叶轻默换水以后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此时见到盘子里精致的点心,顿时食欲大开,拈了一块桂花糕便往嘴里塞。
“怎么狼吞虎咽的?”一道微微不悦的声音自后面响起。
百里长歌偏头,就见到叶痕踩着鹅卵石小径缓步而来,周围的落英缤纷成了陪衬。
她一时晃了眼,竟有片刻反应不过来。
“怎么,一夜不见,傻了?”叶痕已经走到她身侧,如玉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
“可不就是傻么?”百里长歌哼哼道:“否则怎么会看上你?”
叶痕嘴角抽了抽,“你都要大婚的人了才想起来反悔。”
翻了个白眼,百里长歌拿起筷子开吃,“便是我一开始就反悔,能逃过晋王殿下您的五指山么?”
叶痕扶额,好笑地摇摇头。
百里长歌问他,“你用过饭了没?”
“用了。”叶痕道:“方才父皇去找我的时候,庄主让人将饭菜送到房里,我和父皇一起用的饭。”
百里长歌一惊,“这应该是你头一次和梁帝单独用饭吧?”
叶痕点点头。
百里长歌心中唏嘘,自叶痕出世,梁帝就一直怀疑他不是他亲生儿子,连见都不愿意见他,更遑论在一起用饭,然而今日却破天荒的开了先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梁帝已经证实了叶痕确实是他的亲生儿子?
百里长歌想不通,问他,“梁帝找你做什么?”
“他问我大婚事宜。”叶痕平静道:“大婚那天,父皇会到场。”
再度一愣,百里长歌赶紧咬了口点心压压惊。
梁帝亲自到场,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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