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膝盖都要跪破了。”出了殡宫,百里长歌跟在叶痕身后低声咕哝。
叶痕转过身轻轻揽住她的肩温声道:“乖,明天是最后一天了。”
“哪里是最后一天?”百里长歌不满地嘟囔,“这不是还有贵妃发引仪式么?是不是还要设祭坛什么的?”
“按照大梁典制,贵妃的仪式的确要设祭坛。”叶痕看向她,眸光中溢出一丝心疼,“要不等明天过后,你装病在府里休息好了。”
“不好。”百里长歌摇摇头,“若那个人真的是贵妃,我不去也没什么,但你我都明白那个人是永昌,而且除了你我之外,梁帝也知道这件事,谁知道那天他一个人待在贵妃灵堂里做了什么,反正梁帝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觉得他会在知情的情况下让贵妃安安稳稳葬进皇陵吗?”
“你这两日太累了,我不想你再为这些事情操心。”叶痕心疼道。
“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么?”百里长歌扬眉,“再说了,操心完这段时间,我们就能顺顺利利大婚了。”
提起大婚,叶痕嘴角扯出一丝极其无奈极其苦涩的微笑,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初,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是该为大婚做准备了。”
“麻麻,你要是不想跪就跟我一起站着!皇爷爷不会怪你的。”走在叶痕身侧的嘟嘟仰起头,水光闪烁的大眼睛里一派天真。
百里长歌望着嘟嘟的样子,便想起那天在皇后灵堂,她让他不想跪就站着,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找了个矮凳坐在一边,那副样子,真让她觉得哭笑不得。
摸摸他的脑袋,百里长歌放轻声音,“你是宝宝,所以可以不用跪,但是大人不能站着。懂么嘟嘟?”
“不懂!”嘟嘟甩甩头,“麻麻为什么要听从别人的安排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呢?你应该像我一样,如果爹爹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那我肯定不干的。”
百里长歌一愣。
这孩子,说的简直就是真理啊!可惜这种话也只能说说而已,谁又能真正做得到自由呢?尤其是在这种说错一句话就能掉脑袋的封建王朝。
“安国公急得快跳脚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放安如寒回来?”百里长歌突然想到那小子被梵老扬言要囚禁一年,若是真的在鸽子楼铲一年的鸽粪,估计安如寒回来的时候都变成一只老鸽子了。
“不是梵老让他留在那儿的吗?怎么会扯到我头上?”叶痕表示无辜。
“若不是经过你允许,梵老能有那么大本事囚禁你的人?”百里长歌撇撇嘴。
“你看你又冤枉我。”叶痕再次无辜,“明明是他自己宰杀了梵老的鸽子被梵老惩治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顿了顿,眯着眼睛问她:“你关心他做什么?”
“我哪有关心他,随便问问而已。”百里长歌耸耸肩。
“他不回来不是挺好的么?”叶痕道:“至少你耳根清净些。”
“也不是这么说。”百里长歌不太赞同叶痕的话,“安如寒虽然看起来没个正经,但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如今我们二人身边正是用人之际,早早将他弄回来帮衬一下也好,免得时间久了他对你产生仇恨,到时候翻脸就不妙了。”
“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翻脸。”叶痕轻笑,“倘若这次将他困在天霞山能让他翻脸,那么我是全然不介意围观一二的。”
百里长歌无语。
在永乐坊与叶痕道别以后,百里长正准备回府,半途遇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沈千碧。
她今日一袭深紫色劲装,依旧身披玄色大氅,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得很。
从梁帝见到鬼特意最先传旨去滁州那个时候起,百里长歌就觉得自己与沈千碧再没有之前同生死共患难的情谊,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默默出演着喜剧,让身在局外的沈千碧狠狠看了一场笑话。
装作没看见,百里长歌埋头继续前行,这几日入宫都是叶痕亲自来武定侯府接她,所以秋怜一直没有跟来,方才在永乐坊与叶痕道别后,她就一直步行着回武定侯府,却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遇见沈千碧。
“小医官!”沈千碧远远就看见百里长歌了,原以为她会上前来与自己打个招呼,没想到她竟然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百里长歌闻言依旧装作没听见,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去。
沈千碧微蹙眉头,双腿一夹马腹迅速奔到百里长歌身边,“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人?”
“哦,沈都尉有事?”百里长歌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却是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看她一眼。
“没事就不能叫你了?”沈千碧眯了眯眼,她总觉得今日的小医官神情有些古怪,但自己与她不甚熟识,看不太出来她到底在想什么。
见百里长歌不回话,沈千碧再度皱眉,“你这是怎么了,神思不属的?”
“没事,这两日频繁进宫有些疲乏而已。”百里长歌懒懒答了一句。
“倒也是。”沈千碧赞同的点点头,唏嘘起来,“说来也怪,皇后娘娘和宁贵妃竟然在同一天没了,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古怪又巧合?”
这是想试探她?
百里长歌眼神微冷,抬起头来弯了弯唇瓣,“我记得沈都尉的职责是保护皇上和皇城的安危,何时管辖到大理寺的地盘上去了?难不成皇上觉得大理寺的人没用,把这件事交给都尉你亲自来查?”
“你这胡说什么呢?”沈千碧赶紧扫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斥了一句,“我就是觉得奇怪而已。”
“你也说了只是奇怪。”百里长歌冷笑一声,“两位娘娘的死连皇上都没有追究,我明白沈都尉想保护皇上的心思,但有的事做得太过的话恐怕会引来麻烦。”
“婆婆妈妈的!”
沈千碧不耐地摆摆手,“我这才说一句,你就有一箩筐的话等着我,还让不让我清静会儿了?”
“我这不是开玩笑吗?”百里长歌眉梢一扬,“沈都尉今日怎么会跑到坊间来巡查?”
“皇上收到南豫国君的帖子,上面说南豫派了使者团前来朝贺,所以皇上让我这两日加强皇城的防卫,顺便来坊间巡查巡查。”
百里长歌故作惊讶,“南豫与大梁一向无交涉,这一次南豫国君竟然派了人前来大梁,恐怕不只是朝贺这么简单吧?”
“这个……”沈千碧面有犹疑,沉吟片刻,“具体的,还得等使者团到了才知道,目前我知道的就只有来朝贺这么简单。”
“那你应该知道皇上会派谁去城外迎接吧?”百里长歌笑问。
“说不准。”沈千碧摇摇头,“听说使者团的代表是南豫大祭司苍渊,我们这边要迎接,光派礼部的人前去还不行,起码得有一位以上的亲王前去迎接。”
南豫大祭司苍渊。
百里长歌听说过这个人。
传闻……
四十年前,南豫内部政权紊乱,有朝臣趁机勾结突厥人连夜打到皇城,眼看着就要亡国。
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突然登上城墙,眼神中带着睥睨世间一切的傲然,他伸手接过守城将领手中的普通弓箭,以绝对凌厉的姿势对准远在三十里之外的突厥首领。
那一晚,天上的月特别圆,满天繁星倾洒,零零散散落在少年单薄的衣襟上,少年站得笔直,拉满弓的两只胳膊上肌肉坟起,乌黑的雁翎箭头同他一样带着嗜血必胜的冷光。
少年抬眼,朝着天上的圆月露出嗜血一笑,然后射出手中那一箭。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支箭,经他的手射出却仿佛天际划过的流星,穿越满城的血腥,划过无数甲士冰冷的尸体,带着整个南豫百姓的仇恨嗤啦一箭从突厥首领的左眼刺穿到脑袋后。
毫无疑问,突厥首领当场气绝身亡,突厥军心大乱,少年转身冲着城内仅剩的禁军大喊着“誓要将突厥驱逐出南豫”的口号纵身一跃跳上马带着禁军打开城门冲进突厥阵营。
那一晚,火光映天。
那一晚,血色弥漫,连天上的清月都染了一层薄红。
那一晚,南豫以两千禁军打败突厥五万大军成了南豫史上的一段神话。
那一晚,一个名叫苍渊的少年从此名垂青史。
新君登基以后,奉了苍渊为南豫大祭司,至于为什么不封侯拜相,恐怕只有南豫人才知晓其中内幕了。
百里长歌回过神,面上露出讶异,“使者团的代表竟然是大祭司苍渊?”
“是啊!”沈千碧有些无奈,“所以我才会觉得在安排谁去迎接这件事上有些为难,毕竟苍渊那样的人物,便是他想要整个南豫国,我怀疑帝后都会毫不犹豫拱手相让。”
“这倒是。”百里长歌赞同地点点头,又道:“不过我觉得你可能有些多虑,咱们的皇上是个精明睿智的主,这种事他自然会有主张。”
“你说得对。”沈千碧赞同,“那我这就回去同皇上商议,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沈千碧走后,百里长歌继续往前朝着武定侯府走去,眼尾忽然瞥见巷子那头有一顶不起眼的软轿,轿子里的人似乎不想让人发现行踪,故而特意将轿子摆放在那个不起眼的地方。
百里长歌原本觉得毫无兴趣,但看见走出轿子的那个人时,她突然愣住了。
尽管相处的机会很少,即便她与这个人很少说过话,但凭她高出寻常人的记忆力,不用思索也看得出来这个人是十六公主叶轻默。
尽管她换了普通衣服还戴着面纱。
百里长歌身影一闪,面上颇有不解,明天是皇后大出殡的日子,叶轻默不是该好好守在殡宫里吗?怎么会这个时候出来?
百里长歌不动声色悄悄跟在一行人身后。
幸而叶轻默并不懂武功,所以没有发现她。
约摸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叶轻默终于停下脚步。
百里长歌躲在一堆废墟后抬目看去,顿时皱了眉。
这里是宣宁坊,当初无名祠炸毁的地方。
地上那些镶金嵌玉的碎块早就被内务府派人来统计捡了回去。
如今这个地方就只有满地碎土块,叶轻默还来做什么?
百里长歌越想越觉得奇怪。
她悄悄探出头,看见跟在叶轻默身后的婢女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
食盒……
这些人是来看望某人的?
可是这个地方一无所有。
百里长歌抬眼看了看四周,确定这里并没有什么阵法。
既然无阵法,那么就只有地下密室了。
果然,她的料想并没有错,叶轻默不知道触动了哪里的机关,之前栓银熏球的那间屋子正中突然打开一条地道,几人迅速走了进去,地面再次合上。
百里长歌跳出来走到刚才的位置,周围的碎块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更看不到任何疑似机关的东西。
看来此密室乃高人所建。
她正咬牙犯难,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我懂密室机关,我带你进去。”
百里长歌闻声回头,顿时一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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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阿瑾的真实身份(要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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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感觉质地不够完美。‘‘‘‘”叶痕一一看过之后蹙了眉,正想问青姨还有没有比满天红更好的锦缎,程知突然跑到外面气喘吁吁禀报,“王爷,长歌小姐来了,说要立即见你。”
此时的晋王府书房内,青姨正拿着从品仙阁取回来的“满天红”锦缎给叶痕挑选。
“装作不知道?”百里长歌嘲讽一笑,“你这个建议倒是挺好的。”
“那你……能不能装作不知道,不要怪罪王爷,不要与他置气?”风弄自知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他实在没办法,王爷实在太在乎长歌小姐了,况且二人马上就要大婚,倘若在这个空档再发生任何意外,他真的不知道王爷能否挺得过去。
“别说了。”百里长歌虚弱地摆摆手,“我不是傀儡,有自己的思想,能辩得清是非黑白。”
“王爷绝对不会故意隐瞒你的。”风弄抿唇,“属下不阻拦你去王府找他,但属下请你体谅王爷,他那样爱你,怎么可能对你隐瞒这种事,王爷,他兴许根本就不知情。”
“别这样叫我。”百里长歌翕动着干燥的唇瓣,“你没听裴烬说吗?我如今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小丫头而已。”
风弄阴沉着一张脸看向她,“长歌小姐,您是不是要去找王爷?”
前面两丈的地方突然飘身落下一抹黑影。
她想问问叶痕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问问他为什么知道真相却不说。
百里长歌身心疲惫,每挪动一步都像在火海刀尖上行走,勉强聚拢已经涣散的神智,她知道自己要去晋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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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烬看着百里长歌离去的方向,嘴角溢出一丝凄凉的笑。
风弄的剑尖一再逼近,却在即将刺中他的瞬间住了手,狠狠咬牙过后,足尖轻点快速朝着晋王府飞去。
“便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刚才所说。”裴烬眉眼坚定,“当年,是我最先喜欢阿瑾的,我不知道她跟着嫡女去了百草谷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王爷用这种不为人知的手段让阿瑾喜欢他,不仅是对阿瑾的不尊重,还是对其他想保护阿瑾的人不尊重。阿瑾……她有权知道真相,有权自己做出选择。”
风弄一噎,面色却是更阴沉几分,对着裴烬的剑尖再逼近一寸。
裴烬自知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他闭了闭眼睛,“这些话,我现在不说,以后也会有人说,倘若晋王殿下真的有那份自信,何苦会担心她知道真相?倘若我今日再不说,让她蒙在鼓里去跟晋王殿下大婚,那么等以后她知道了真相又当如何自处?殿下就敢保证那个时候不会再发生什么变故吗?”
风弄阴沉着脸,瞬间拔出腰间长剑对准裴烬的胸口,“她和王爷马上就要大婚了,你却说出这样的话,究竟居心何在?”
“我只不过说了实话而已。”面对风弄的质问,裴烬毫不怯懦。
百里长歌走后,一直隐在暗处的风弄现身落于她刚才的位置上,紧紧皱眉看着裴烬,“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别说了!”百里长歌高声打断他,纵身跳下树,头也不回地向着长乐坊晋王府走去。
“阿瑾,不管你的身份如何变,我都会……”
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该为失去全世界而悲伤还是该为终于脱离百里家而庆幸。
心痛得好似刀绞,百里长歌努力将自己蜷缩在她认为还有温度的角落。
因为,百里若岚是他如今唯一的女儿啊!
所以,他才会在面对她时犹犹豫豫,在嘟嘟那件事上拼命维护百里若岚。
原来,她并非百里敬的亲生女儿。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枝叶缝隙间,有强烈刺眼的光线穿透过来打在她冰寒的面容上,她不适地抬手遮眼,指尖触及到眼尾湿润的水泽。
裴烬依旧抿唇不说话。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对不对?”百里长歌冷着声音质问他。
裴烬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这一切该从何说起。
“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有那个嫡女的记忆?”百里长歌抬起头,面上已是一片清冷,“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我只是个小丫头,那么百里敬的女儿去哪儿了?我又为什么会取代她回府?”
裴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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