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百里若岚本就委屈,此时再被百里敬乱吼一通,更加憋屈得无以言说,眼泪再度簌簌落下来。
李香兰最是见不得自家女儿落泪,此时也是急得团团转,眼风时不时扫向百里敬,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侯爷,您可有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这……哎呀,若岚好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疼她宠她都来不及,怎么能亲手将她送到皇太孙手里,您又不是不知道皇太孙那病早晚不见好,谁料的准……”
“你们都给我住嘴!”百里敬心烦意乱,此刻一再听到这母女二人在耳边叨叨,他深深皱眉,看了李香兰一眼,不禁想着这还是当年温婉柔美,善解人意的那个女人吗?怎么感觉她的心胸越来越狭隘了!
李香兰素来了解百里敬,眼下得见他紧皱眉头,便知他有烦心事,再不多话,她赶紧拉着百里若岚回了房间。
百里若岚今天落了很多眼泪,许是哭得乏了,回房没多久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李香兰替她盖好被子以后关上房门走了出来径直去了百里敬的书房。
“侯爷……”知晓百里敬正在烦闷,她特意将语气放得轻柔了许多。
似是许久没有听到如此温婉的声音,百里敬身子一震,随即抬起头看看向房门处。
李香兰一袭素青外衫包裹住窈窕身段,眼角虽然隐隐有些细纹,但整体面容还是一如当年那般妖娆妩媚,尤其是刚才说话的声音,如水柔,如阳暖。
百里敬脸上的愁容散去一些,冲她招招手,“进来吧!”
李香兰迈着碎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站住,伸出手替他轻轻捏揉肩膀。
百里敬顺势靠回椅背上,长长叹了一声。
“侯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与妾身说说。”李香兰手上动作不停,声音更加柔婉。
“皇上突然下旨,也不知是福是祸。”百里敬伸手捏了捏眉心,“我是担心若岚这孩子适应不了宫廷生活。”
“妾身也正想同侯爷商议此事。”李香兰面容笼上一抹愁,“按理说来,皇上既然特封若岚为嘉和郡主,身份已经足以配得上皇太孙,但到头来却只得了个侧妃的位置,那就等于在皇上心目中,早已有了太孙妃的人选,你说我们若岚从小娇生惯养,没受过一丁点儿苦,若是嫁过去整日里受气,那可怎么得了?”
“皇上的心思又岂是你我能揣摩得透的?”百里敬脸色沉下几分,“我也不是瞎子,若岚对晋王的那份心思我早就看在眼里,尤其是方才接完旨的时候,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若不是我及时制止,万一晋王借此发威,若岚如今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偏头看出了李香兰的犹疑,百里敬微叹一声,“你回去以后多劝劝若岚,等过些日子国丧一过,想必宫中就会遣人来教她礼仪,你让她多多收敛心性,不该想的就别乱想,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李香兰本想再多说两句,怎料一听到百里敬最后那句“杀身之祸”时悚然一惊,堪堪把话咽了回去。
难得的见她不反驳,百里敬心中畅快了几分,又道:“长歌那边,你也别老是去找茬,她这些年一个人在外挺不容易的,回府以后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原本名声就不好听了,你们再这样一闹,让她以后出去还怎么见人?”
“侯爷……”李香兰忍不住多嘴,小心翼翼问道:“妾身怎么感觉这个百里长歌与十年前出府的那位不太一样?”
百里敬眉梢一跳,怒斥,“你胡说什么?”
“并非妾身有意挑刺。”李香兰壮着胆子道:“十年前,长歌生了场大病,由此被你送到玲珑坊的别业里将养,妾身虽然没见过她几次,但也还算有些印象,虽然说十年的时间,容貌变了些很正常,可是你看她的言行,妾身总是觉得她与十年前不太一样,起初觉得没什么,但是时间一长,妾身怎么觉得她好像当年被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姑娘,似乎叫‘阿瑾’。”
百里敬眸光微微闪动几下,低沉着声音道:“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出去以后切不可胡乱猜疑,否则传出去,可是欺君的大罪!”
“妾身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李香兰见他冷下脸来,再不敢多言,安静地替百里敬捏着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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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长歌跟着叶痕出了侯府以后,再度牵出玉龙骑上,刚绕到永乐坊,就见到秋怜和嘟嘟骑着马缓缓而来。
叶痕勒住缰绳当先跳下马走到秋怜那匹马跟前,对嘟嘟伸出手,“儿子到家了,快下来。”
嘟嘟小手抱着秋怜的腰,嘟着小嘴疲惫地看了叶痕一眼不说话。
“怎么了嘟嘟?谁惹你不高兴了?”百里长歌也跳下了马走过来对他伸出手。
嘟嘟再度疲惫地看了二人一眼,良久才哽咽着声音问道:“麻麻,爹爹,皇祖母是不是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百里长歌一噎,不知道怎么回答。
叶痕无奈地抿了抿唇,轻声道:“以后的以后,你会再次看见她的。”
“以后的以后是多久?”嘟嘟问道。
“你先下来我就告诉你。”叶痕扬眉,“待会儿我带你进宫去见皇爷爷。”
“皇爷爷也会这样离开我吗?”嘟嘟紧紧抱住秋怜不松手,声音已见沙哑。
百里长歌心中一紧,这孩子多么孝顺,在他心里,早就将帝后当成至亲,而他那小小的心灵里,也并没有多少好坏之分。
若是能一直这么纯净下去该多好!
“是不是将来的有一天我再也听不到皇爷爷喊我‘小鬼灵精’,我也揪不着他的胡子了?”嘟嘟大大的眼眸里聚集了泪光。
“皇爷爷不是正在龙章宫吗?”叶痕尽量保持微笑,“你快下来,我们这就去看他。”
黯然地垂了垂眸,嘟嘟向百里长歌伸出手。
百里长歌赶紧走过去将他从马背上抱下来,让秋怜连同玉龙送回侯府,重新套了马车出来,几人这才坐上马车往皇城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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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重沉肃的国丧日,皇宫里到处是一片单调的白色,宫人们走路的时候脚步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
整座皇城死气沉沉,除了远山寺庙里的钟声有节奏的传来之外,再听不到其他声响。
薛章领着方才前去武定侯府宣旨的那几位小宦官缓缓来到龙章宫,一进门便跪地请安。
梁帝双目无神地坐在龙椅上,听闻外殿的声音后,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后单独将薛章传进了内殿。
“圣旨可送到武定侯府了?”梁帝问。
“回皇上的话,三道圣旨均已经传达。”薛章恭恭敬敬回话。
“嗯……”梁帝从鼻腔里轻轻应了声,似乎不打算过问其中细节,伸手从旁边案几上拿过最后一道被密封住的圣旨放在掌心摩挲片刻放下去,良久又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似乎想透过那层密封的绸布看到久远的过去。
薛章见皇上如此表情,他大气不敢出,一直伏跪在地上等候差遣。
“这最后一道圣旨……”梁帝话到嘴边又住了口,似乎不忍心将最后半句说出来。
“陛下,倘若您还没拿捏定,便过了皇后娘娘的忌辰再宣读圣旨吧!”薛章有些不忍心,终是开口劝慰。
“不……”梁帝有些激动,老眼中波光闪动,“这最后一道圣旨要宣的,我困了她这么多年,该是时候放她回去了。”
这些话,不是做奴才的可以听,可以插嘴的。
薛章垂着头,装作没听见。
“你起来。”许久过后,梁帝恢复了平静,冲薛章招招手,将圣旨递给他,缓缓吐口,“你带着这道圣旨去永宁巷宣读。”
永宁巷?
虽然心中讶异,但薛章不敢耽误半分,立即站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从梁帝手里接过圣旨,出了内殿以后领着方才那一班小宦官直接往永宁巷走去。
天色已经沉暗下来,铺满房檐的冷白绸布被风吹动,远远看上去,就好像随风而舞的幽灵,恐怖如斯。
跟在薛章身后的小宦官们身子齐齐抖了抖,永宁巷这地方,阴气太重!
过了长长的甬道,便是一片昏暗。
永宁巷历来是没有被分配到各宫伺候的老宫女住的地方,甚至在很久以前,失宠的妃嫔也会被送到这个地方来。
在永宁巷,有人受不了暗无天日生活而选择自杀这种事时有发生。
长年累月下来,这个地方的每一个空隙,每一寸空气中都充满了怨气。
这里入夜以后很少会灯火通明,因此一踏足进来看到的便是一片黑暗。
走在薛章旁边拿着灯笼的小宦官胳膊抖了抖,灯笼内光影闪烁,闪得周围的物事都浮浮沉沉的,更添了几分幽暗的气息。
小宦官们再次抖了抖身子。
一炷香的功夫后,几人终于找到了这里管事的嬷嬷,让人把所有的老幼宫女喊出来跪地听旨。
今日之前,永宁巷就像永远不会有波澜的一潭死水,沉寂得发寒,所有的阴暗怨念全都凝结成空气笼罩着永宁巷上空。
有的人从入宫起就一直活在这层怨念下,眉目与染霜的鬓发间全都被熏染得凄凉不堪。
今日听闻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前来宣旨,人人都精神抖擞,重整衣装迅速走到大院里规规矩矩跪着,对她们来说,即便皇帝的圣旨上写着要将她们全部赐死,她们也乐意之至,毕竟,谁也不想耗尽青春一辈子待在这个阴暗的地方蹉跎岁月。
倘若能得干脆一死,那也是一种解脱。
盏茶的功夫,大院里已经齐刷刷跪了一地人。
“杜嬷嬷,人都来齐了吗?”薛章眼风扫过几个披头散发的老宫女,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甩着拂尘后退了几步,唯恐他那身干净的衣袍上沾染了些许脏物和难闻的气息。
管事的杜嬷嬷伸出食指点了点人数,皱眉道:“还少了一个。”
“那还不快去叫!”薛章不耐烦地再度一甩拂尘,唯恐多待一秒就要倒大霉。
杜嬷嬷提着裙摆挨个房间去找,终于在幽暗的老槐树脚找到那位白发宫女。
“阿婵,你怎么在这里?”杜嬷嬷一向对这些宫人不错,说话便也客气些。
名唤“阿婵”的白发宫女艰难地偏转头来,凌乱的发丝间,隐约可见一双浑浊的眸被灯笼红光照射得微微眯起,她很怕光,赶紧抬手遮目,挡住这突如其来的光线。
“你不要怕。”杜嬷嬷很耐心地去扶她,“是皇上身边的近侍公公前来宣旨了。”
“哦……”白发宫女随意应了句,语气中无限沧桑,“二十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那边有人过来呢!”
“公公让所有人都去接旨,如今就差你一个了,我扶你过去吧!”杜嬷嬷将灯笼放在一旁,伸手去扶她。
白发宫女也不反抗,很顺从地跟着她起身迈着苍老的步子缓缓挪向大院。
她一进来,薛章更往旁边挪了挪,不屑的眼神扫了众人一眼,这才漫不经心地打开被密封住的卷轴,借着身旁小宦官手里灯笼的光,他朗声念道:“皇后殡天,朕甚哀之,念及永宁巷一干人等自入宫之日便劳苦于此,特于国丧之日大赦永宁巷,无论老少,皆于明日一早尽数出宫,自此封禁永宁巷,待朕百年后由新君裁夺。”
跪在这里听旨的,大多是已经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的老宫女,此时听到这样的圣旨,便如同常年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被打开了一扇门,个个喜不自禁,听完旨以后都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唯有方才那位名唤“阿婵”的白发宫女在薛章他们走了之后又缓缓挪动步子走回之前的老槐树脚靠下。
杜嬷嬷看到她回去,又打着灯笼走过去轻声问:“阿婵,终于可以回家了,你不高兴吗?”
“家?”仿佛听到了讽刺的字眼,白发宫女冷笑一声,数不尽的凄凉,“除了这里,我哪还有家?”
杜嬷嬷闻言一阵心酸,挨近她坐了下来,微叹一声,“这些人呐,都是我一个个看着长大的,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宫外的亲人可还安好。”
“杜嬷嬷,你明早也是要跟着她们出宫的吧?”白发宫女垂着眸,平静而沙哑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杜嬷嬷缓缓点头,转头对她道:“阿婵,不管怎么说,你在这里蹉跎了几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有出宫的机会,还是跟着我们出去吧,你若是实在无处可去,就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去我的家乡。”
“我不走。”白发宫女摇摇头,满目哀凉,“对于一个心死的人来说,到了哪里都一样,更何况我不习惯外面的世界,不习惯见到阳光,只有这个充满阴暗腐朽的永宁巷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杜嬷嬷劝不动她,最终无奈地长长一叹,打着灯笼走了。
杜嬷嬷走后,另一束更刺眼的光亮照过来。
白发宫女再度不适地抬手遮眼,透过指尖缝隙,一双明黄绣蟠龙朝阳靴映入眼底,她眼皮一跳,嘴角扯了扯,带动脸上的皱纹弯出凄凉的弧度。
梁帝在她面前站了半晌也没听见她说话,最终,是他忍不住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颌,看着她的满头白发和一脸皱纹,手指颤抖了片刻才低声问她,“雪婵,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记恨我么?”
执掌江山四十载,梁帝头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自称“我”,只可惜他愿为她降低身份的那个女人并不领情。
白发宫女伸出枯槁的手指将他的手挪开,沙哑的声音响起,“恨,如何?不恨,又如何?”
“我用二十年的时间囚禁你,竟然还是拴不住一颗心。”梁帝看着她,干涩的唇瓣微微颤抖。
“我的心早就死了,你从何去栓?”白发宫女语气平静,只不过那沙哑的声音让人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梁帝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更凑近她,伸手去拉她的手,触摸到她指尖冰凉时,满目心疼,“雪婵,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只活在仇恨里,甚至是把仇恨带进棺材的,你放下那些,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可好?”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白发宫女猛地抬头,鄙夷地看着梁帝,声音有些激动,“二十年了,景润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们还回得去?”
“你知道吗?他的那张脸,那双眼睛,像极了你。”梁帝放柔声音,“每次一看见他我就会想起你,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些事,我多希望我在那个人之前遇见你,这样的话……”
“够了!”白发宫女低嗤一声,“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年了,你如今跑来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难道你囚禁我二十年还没有消除丝毫的猜忌和怒意吗?”
“雪婵,我其实从来没有恨过你。”梁帝声音凄凄,“我一直恨我自己没能在最早的年华遇见你,没能在那个人之前遇见你,至少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是这么想的,但这段时间我想通了,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个心心念念的人不容易,我不想让剩下的时间湮没在仇恨里,我想带你走出永宁巷,走出这个阴暗的地方。”
白发宫女苦笑一声仰起头,将那张狰狞的面容对着他,“你看看我如今的样子,从这样一张厉鬼般的脸上你还能图到什么好处?”
“雪婵啊雪婵。”梁帝惨笑一声,声音悲凉,“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的只是你的一颗心?我囚禁你二十年,不但没有将你的心找回来,反而将它锁死了,你可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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