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看了一直未发言的宁贵妃一眼,对百里长歌道:“朕已经应允了你的条件,这下,你可以继续说案子的事了吧?”
百里长歌点点头,继续说道:“刚才说到三夫人是自小入宫的宫女,那么她是如何出宫的呢?这里请注意时间都是在十一年前,这位假的威远将军回武定侯府,没多久就跟三夫人大婚。也就是说,三夫人那个时候才刚出宫没多久。那么现在我们来回忆一下十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足以让三夫人名正言顺的出宫。”
“十一年前,本王凯旋归来。”叶痕接过话,“父皇龙颜大悦,故而大赦天下放走了一批宫女。”
“对,问题就在这里。”百里长歌颔首,“三夫人就是跟着当初那批出宫的宫女出来的,而她一出来就嫁给了威远将军,众位想想又是为何?”
“除非假的这位威远将军一早就和三夫人串通好了,否则一个宫女怎么可能嫁入侯府?”元光浩揣测道。
“那么,这二人又是为什么要串通?”百里长歌含笑含着元光浩。
当初百里少卿的案子是元光浩亲自负责,他能想到的人自然第一个就是百里少卿。
果不其然,元光浩沉吟片刻之后突然道:“如果威远将军与宫女都是假的,那么百里少卿自然也就不是真正的侯府公子,我只能想到这里,至于更深层次的,暂时想不出。”
“那就由微臣为你们解惑。”百里长歌轻笑一声继续道:“当初查出三夫人是杀死少卿的真凶后,她服毒自杀于祠堂,之后微臣去给她擦过身子,发现三夫人是个处子。”
这句话,不仅元光浩,就连梁帝和皇后都震得脸色大变。
唯有宁贵妃一人面色淡淡,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这这这……”元光浩说话打结。
百里长歌提醒他,“这就足以诠释三夫人为什么对少卿下得去狠手。”
“那孩子是谁?”梁帝最先反应过来,很快便抓住了重点。
“这是微臣在滁州查到的另外一件事。”百里长歌看向众人,“滁州有一个寡妇曾经因为家中银两短缺所以去当铺典当了一些东西,后来微臣和晋王殿下去查看过,确认那个东西出自于皇宫,而且除了皇后就只能贵妃佩戴,再经过一系列波折之后,那妇人对微臣说出实情,她言自己便是十一年前替宁贵妃接生的稳婆。”
梁帝紧皱眉头,“你是想说那个稳婆也是在朕大赦天下的时候混出宫的吗?”
“这一点毋庸置疑。”百里长歌点头,“但关键之处在于她为什么要出宫。”
“你快快说来!”皇后明显是个急性子,此时听百里长歌一说,焦躁不已。
“微臣斗胆请问陛下,当初太医为贵妃娘娘诊脉的时候,诊出了几个孩子?”百里长歌特意看了宁贵妃一眼,她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早就把百里长歌看成了空气。
“自然是一个。”皇后接过话,“当初太医诊脉的时候,本宫和皇上可是亲自在场看着的。”
“可那个妇人告诉微臣,她在接生的时候看到了两个孩子,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还活着。”百里长歌继续道:“如果微臣没有揣测错的话,活下来那个孩子被人送出了宫,送到武定侯府交到三夫人手中。”
这句话,又是一个晴天霹雳,将梁帝和皇后雷得外焦里嫩,二人连呼吸都停滞了几分,好久才缓过神来。
“阿蕊,她说的可是真的?”梁帝怔怔看着宁贵妃,连昵称都出来了。
“这件事,臣妾的确隐瞒了皇上。”宁贵妃脸上依旧淡然,“是因为臣妾受够了这深宫中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想让他平安长大才会将他送出去的。”
这番话,表面上看似是辩解的话,可从宁贵妃嘴里说出来,无论怎么听都不像是为她自己辩解,反而是用肯定的语气在陈述一件事。
梁帝面色稍稍缓和了些,似乎有些理解宁贵妃的做法,轻声道:“朕相信你。”
朕相信你!
这四个字从帝王的嘴里说出来,其中分量不言而喻。
果然,下一秒,皇后脸色就变了,她这些年从来都与宁贵妃和睦相处,但朝露殿宫宴,皇上竟然亲自扶着宁贵妃拂袖走人,将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扔给她,叫她怎能不恼?
如今宁贵妃犯下弥天大错,皇上非但没有丝毫责备,反而说出“朕相信你”这四个字,让她如何不怒?
想到这里,皇后拍桌而起,“皇上,宁贵妃犯下此等瞒天过海欺君罔上的大罪,您难道着这么一句话揭过了吗?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以后再有妃子效仿,那臣妾还怎么打理这个后宫?”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梁帝蹙眉看着皇后,“阿蕊她只不过是将小皇子送出宫而已,又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更何况如今小皇子都已经死了,对任何人都造不成威胁,皇后你与宁贵妃多年姐妹情深,应当了解她向来淡泊名利,不与别人争宠。这件事虽然朕也很讶异,但毕竟时隔多年,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梁帝的这番话,让百里长歌惊骇了好久。看来坊间所言非虚,梁帝对宁贵妃的盛宠已经到了足可逆天的程度。
皇后本想反驳,但瞥见了皇帝眼里的冷光,她突然打了个寒颤,悻悻坐回身子。
“百里推官请继续说。”叶天钰摆摆手,示意百里长歌继续。
百里长歌轻轻颔首,“刚才说到百里少卿的真实身份是从皇宫里抱出去的孩子,这些事发生在十一年前。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事,还请皇上提前免罪,否则微臣不敢开口。”
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梁帝自然不可能让她终止揭秘,于是大手一挥,“朕准了!”
百里长歌继续说:“这件事,要从十二年前永昌长公主府被灭开始说起。”提到永昌长公主,梁帝,皇后和元光浩脸色瞬间就变了,连周遭的空气都凝结了一层。
梁帝似有万顷怒意即将喷涌而出,但他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压了回去沉声道:“继续说!”
“其实当年的驸马陈亭并没有死,他乔装打扮过后以威远将军的身份混入了侯府,故而就出现了我们刚才所说的,滁州的灵位在十三四年前供奉,而威远将军十一年前还尚在人世。”
百里长歌说完,悄悄抬眸看了看众人的神色。
元光浩脸上的表情已经找不到言语来形容。
叶天钰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的,但此时此刻,他也跟着稍稍惊讶了一瞬,最镇定的莫过于宁贵妃和叶痕。
叶痕淡定是因为这些事他早知道,但宁贵妃的淡定却让百里长歌有些看不懂了,她甩甩头,决定先不去管这些,把真相揭开再说。
梁帝头上青筋暴跳,他尽力克制着情绪,目光掠向百里长歌,“然后呢!”
百里长歌垂首,“如此一来,我们便知道驸马和宫女文儿成了婚,婚后替宁贵妃养孩子,这样一件事,各位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元光浩不敢说话,他首先想到的是宁贵妃和驸马有私情,但这种话怎能随意乱说?
于是元光浩选择了闭嘴。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聪明人,听到百里长歌的发问,全都选择沉默。
“微臣曾经揣测过或许驸马和宁贵妃之间有过什么关系,更甚至于怀疑过那个孩子,但事实证明,微臣的想法是对的。”看了看梁帝即将掀桌的动作,百里长歌道:“皇上不必急着发怒,微臣现在就告诉你魏海是如何死的,也只有通过魏海的死微臣才能向你们说明一切。”
话完她看向叶痕,“晋王殿下,请你完成那个铜镜实验。”
叶痕扬了扬眉,吩咐人去雍和殿将之前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不多时,内侍将一应用具取了来。叶痕将琉璃瓶内的水去掉,只留两只乌龟在里面,然后连同铜镜一起递给元光浩,吩咐道:“你拿着这个镜子出去站在强光处反射到乌龟身上直到它们尿出来。”
元光浩不明所以,接过琉璃瓶和镜子便去了外面。
叶痕从旁边灯罩里取出烛台点燃,让百里长歌拿着青竹在上面烤。
片刻的功夫,青竹上冒出水珠,叶痕取来一个小瓷瓶将水珠收集,紧接着将那辔头发放在火上燃烧收集灰与方才的青竹水珠放在一起,倒入蛤蟆油后等着元光浩的龟尿。
盏茶的功夫,元光浩终于将乌龟拿进来,小心翼翼地将龟尿倒进小瓷瓶,等瓷瓶里所有的东西融合了之后,叶痕取来毛笔往里面蘸了一下,往铜镜上面画。
梁帝压下怒意看着他们闹腾。
叶天钰微微皱眉。
皇后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能发作。
不多时,叶痕已经画好,他又让元光浩将铜镜拿去外面暴晒。
百里长歌大概明白了叶痕的意思,想了想接着刚才的话说:“魏公公的验尸记录想必皇上已经过目,微臣就不多说了,微臣根据他衣服上的湿泥查出了魏公公死前曾去过彤史女官住处,并从一位老宫女口中得知魏海曾经要求彤史女官交出某位妃子的侍寝记录,彤史女官不应,二人便争吵了起来,在两人争吵期间,进来了第三个人,将魏海推下一早就准备好的排水道入口。”
“魏海非常惧怕那个人,所以只能拼命在排水道里爬,直到找到另一个出口,当然,这个出口也是凶手提前设置好的,魏海出去以后,在映月宫的那张桌子上摆放着一面非常大的铜镜,铜镜里面有一个人,就是那个人影吓得魏海发出了惊叫,但是铜镜前面的蜡烛上燃烧了朱砂产生毒气,魏海惊恐之余再吸入毒气,必死无疑。”
“你所说的铜镜在哪里?”梁帝问。
“被凶手毁了。”百里长歌答:“但微臣已经让人取了样本,皇上待会儿不妨看看,凶手用的是波斯那边传过来的蚀金水,此物能让金属在顷刻间化成一滩水,滴一滴在皮肤上,能立即腐蚀到骨头处,魏海公公右脚上的那个孔就是这么来的。”
说话间,元光浩拿着晒好的铜镜走进来,叶痕亲自取了滑石粉往上面磨,直到画像消失,再倒了醋在上面好一番摩擦,最后又用水银磨洗。
将铜镜竖起来时,铜镜底部果然显出了人影。
梁帝一见到这面铜镜,立即吓得浑身哆嗦,似是想到了不久之前自己见到的东西,他赶紧挥手,“把这东西拿开!”
“皇上您当初见到的也是一面铜镜吧!”百里长歌大着胆子道:“若是微臣没有猜错的话,您见到的与魏海公公见到的是同一面铜镜,凶手便是用晋王殿下的方法将画像永远留在铜镜底部的,根据魏海公公的惊恐程度,微臣可以揣测出那面铜镜上的画像非常恐怖,而根据皇上的反应来看,再结合无名祠的修葺,微臣胆敢说铜镜上画的是永昌长公主的画像,因为铜镜过大,上面的人影与真实的人一样比例,所以乍一看上去就好像那个人站在眼前。”
宁贵妃难得的眼皮一跳。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永昌长公主身上去了?”皇后见梁帝脸色不好,赶紧道:“你就告诉本宫凶手到底是谁!”
“不急。”百里长歌轻轻摇头,“微臣还查到了一件事,当年皇上曾经派遣魏海公公去武定侯府将驸马假扮的威远将军接进宫让太医看诊,可实际上驸马本来就没有病,然而从宫里回去以后,驸马倒真的生了一场大病,整日里不肯喝药,直到郁郁而终。”
难得的看见宁贵妃脸色微变,百里长歌问道:“通过这件事,微臣是否可以揣测驸马进宫见到了什么人或者遇到了什么事让他突然不想活了?”
众人没有说话。
百里长歌突然转了话题,“魏公公去查的侍寝记录竟然是栖霞宫的。”
这一次,皇后的脸色最先变,她紧皱眉头看了梁帝一眼又看了宁贵妃一眼,最后才瞥向百里长歌,“你到底想说什么?”
“微臣想说什么,你们竟然还想不明白吗?”百里长歌反问。
“永昌姑姑家被灭府的时候,她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叶痕冷不丁插了一句看似毫无关系的话。
宁贵妃的脸色顷刻间就变了,一向古井不波的眼眸里露出凶狠的光。
叶痕无视她,闭了闭眼睛继续道:“驸马死前曾经说过一句话——大梁的将来,女主天下。”
“所以,从这两件事里面,你们难道还猜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吗?”百里长歌接过话,“十一年前宁贵妃生产当晚为什么会出现了两个孩子?又是什么使得驸马在一夕之间丧失了生的意志,他到底看到了谁?”
大殿内一片死寂,依旧没人说话,梁帝的面无情绪出乎百里长歌的意料。
唯有皇后和元光浩二人一脸迷茫。
已经猜出真相的叶天钰突然反应过来,他赶紧道:“皇爷爷,孙儿要向百里长歌求婚。”
梁帝皱眉,“刚刚才退了婚,你怎么又要求婚?”
叶天钰不等梁帝说完,迅速走到百里长歌跟前,抿唇道:“答应我的求婚,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身后都还有东宫替你扛,否则……”
“多谢长孙殿下。”百里长歌扯了扯嘴角,“我一个人扛得住。”
“你——”叶天钰一噎,“我这是为你好!”
百里长歌斜睨他一眼,“收起你的那份好,我怕我没命享。”
百里长歌的固执显然超出了叶天钰的意料,他咬咬牙,拂袖转身坐回原位。
“十一年前,宁贵妃诞下死婴,当时皇上大怒,扬言要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被宁贵妃拦下了,然而第二日一早,在栖霞宫的藕池里面捞出了一具女尸,魏俞曾经跟我说,那具女尸就好像一个没有脸的女鬼。”百里长歌直接无视这段小插曲,继续分析,“之后我查了很多关于当年的事,得知栖霞宫里确实是少了一个宫女。”
“你不是说文儿已经出宫了吗?少了的那个宫女应该是文儿才对,怎么会多出一具女尸?”皇后勉强跟上了思路。
“问题就在这里。”百里长歌接过话,“因为当年发生了一件非常巧的事,驸马逃出来以后,长公主也跟着逃了出来,只不过驸马潜藏在武定侯府,而长公主……”
百里长歌压制住胸腔内的惊悚,转眸看向宁贵妃,颤抖着唇瓣,“将胎儿养到碰巧与宁贵妃同一天临盆的长公主剥下一张人皮,从此化身宠冠六宫的宁贵妃,而当年藕池里捞上来的女尸才是真真正正的宁贵妃宁蕊,死了的那个孩子是真正的皇子,百里少卿是驸马和长公主的孩子。”
宁贵妃就是永昌长公主!
皇后一听直接晕了过去。
元光浩没站稳,直接栽倒地上。
坐在皇后下首的宁贵妃闻言身子僵住,随即泛出冷光和杀意,“百里推官,你的这番推演很精彩,那么,证据呢?”
“迄今为止,已经有三个人跟我提示过‘田’和‘心’。”百里长歌用叶痕的毛笔在纸上写出这两个字,继续道:“手链给我的提示是天香牡丹,起初我想不通,但晋王殿下曾经亲眼见过天香牡丹开花,他说,这种花会在最短时间内由一朵分离成一模一样的两朵,这个开花过程和本该是和‘思’拆分成‘田’与‘心’相对应的,可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直到知晓驸马死前说过那样一句话,以及对真相半知半解的魏海傻乎乎去查彤史记录的时候我才警醒过来。”
“‘田’是长公主叶思里面的一半,‘心’是贵妃宁蕊里面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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