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网的渔夫正喝斥围着盛鱼的注水舱乱跑的顽皮孩子,街头小流氓靠在停在岸上的破旧小货车边与花技招展的妓女搭讪,盘腿坐在太阳伞底的游客扯着嗓子和手机的另一头通话,海边酒吧门外,一名地方警员像柱子一样立在一辆宝马旁边,里面传来爽朗的美式英语。
循着图纸中指引的路线,贾溪找到那家旅馆。据“船老大”此前口述,四个小时以前,他曾带着仓鼠少校及其部下到这里入住,订制两套假护照后便分手了,至于仓鼠此后的行踪,那并不是“船老大”职权范畴内的事,贾溪只能靠自己去找了。
北京时间9时55分,贾溪拿了一杯椰汁和小碟冰块走上阳台,半躺在藤制凉椅上,打开收音机,摘下太阳镜悠闲地欣赏着热带滨海风光,一边悄悄地记下周边地形。今天之内,仓鼠会回来取走办好的假护照,所以她并不着急,只需要一点点耐心而已。
10时20分,漫无目的地调动收音机时突然听到英语的“劫机”一词。贾溪将旋钮拨回去,静心倾听,泰国国家电台国际频道正用英语播报一则快讯:“北京时间10时10分,一架从广州飞往昆明的载有132名乘客的客机在昆明市区上空被三名持枪歹徒劫持”。贾溪一怔,对一下时间,很难让自己相信这则新闻的真实性,因为十分钟前才刚刚在中国上空发生的事现在就被泰国媒体报道出来,甚至详尽地指明有“三名持枪歹徒”。
楼下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贾溪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用记忆确认自己已经易过容。
“你是中国人吗?Korean?Japenese?”那个从来不修边幅的瘦小个子正抬着头试探她的国籍。
“Japenese”,贾溪缓了缓神,故作茫然地回答。
瘦小个子挠挠脑袋,又从视野里拉出一个单眼皮男子来,“娘的,是个日本娘们,叫她扔那破收音机下来让咱听听,我刚才好像听到什么plan什么kumming了,貌似不像什么好事。”
单眼皮遂用英文向贾溪解释道,是否可以借收音机一用。
贾溪爽快地将收音机抛下去,瘦小个子踉跄几步接住,凑过耳边,又气急败坏地塞给单眼皮,“妈的,忘了这是收音机,早过了。问问她,刚才说昆明的那新闻说的是什么事。”
不等单眼皮发问,贾溪已热情地用英语回答道:“一架从广州飞往昆明的客机被三名持枪歹徒劫持了。现在中国政府的透明度和办事效率真是太神奇了,才几分钟时间就把这个灾难性信息毫无保留地向全世界通报了。”
单眼皮的脸色一变,急忙翻译给瘦小个子听。瘦小个子僵在原地许久,突然抬起头,像看透了什么似地盯着贾溪,冒出一句话,“原来你懂中文!”
未等贾溪搞清楚他是如何识破的,眨眼间,单眼皮已经沿着柱子从楼下蹭上来,甩身便是一脚,贾溪一个转马泻身,闪开这一脚,竟迎上正当胸打来的又一拳,拦手冲拳,右桥化拦为批,批向林爽左肋。
一声惨叫,林爽像脱线的风筝摔下楼去。
贾溪捉起凉椅下的手提包,跃身飞出离地约四米有余的阳台,利索地用脚尖缓冲,双手点地,打个小滚拨腿便跑。瘦小个子也顾不上单眼皮的伤势,紧紧追上。
(二)
贾溪恐怖地发现,仓鼠少校的体能并非总参档案中所描述的那么弱,不论自己跑得多快,他总能频频逼上,若非自己绕着建筑物左突右闪,险些被捉住。贾溪并不想伤害仓鼠,故而未停下来交手,同时也放弃了鸣枪警告的念头,因为她记得海边有警察。贾溪咬咬牙,狠下心抖出苦练多年的绝技,迎着一栋围墙冲去,呼地一声,运气提身,双脚并用,飞速上墙,直接走上墙台上。回头瞄一眼还在几米开外正半瘸着腿奔来的单眼皮——林爽中尉,纵身跳入一座寺院内,无影无踪。
“别追了,这娘们厉害。再多追两分钟我就断气了”,庭车常一把拖住正拉着藤条准备窜上墙的林爽,气喘吁吁,傻站在墙下,目估了高度之后,长叹道,“奶奶的,这种高度!走的呀!走上去的!你行吗?”
林爽摇摇头,“军区大比武时有个在少林寺泡过十五年的中校也这么‘走’过墙,不过没这高。真是开眼啦!”
“传说中的忍者?”庭车常仍然没缓过神来,还在武侠小说里神游。
林爽很快便下了结论,“好像是咏春拳”。
庭车常翻翻眼珠子,“别吓我,她才给了你那么一下你就看出来了?真有武林高手?”
“没错,是咏春拳。刚才我一上去就打她的胸部,那是女人的要害,没料到让她反肘制住。我见中校也使过这种手法,咏春拳源于少林,更适合于女性近身搏杀,她的腰马步法看似更柔韧,活脱脱一条绕身频频出击的毒蛇,处处直犯要害,又能进退自如”,林爽只觉得骨头里咻咻发冷,心有余悸道:“她当然已经制住我命门,却还留了一手,只是推我下来,不然我连小命都没了。”
“那快闪吧”,庭车常哆嗦一下,说走便走。
林爽追上去,“她似乎是冲我们来的,得想办法逮住她。”
庭车常在路边的一辆东风小货车旁停下,插上钥匙拉开车门,钻进去,埋头捣弄几下拨出来两根电线,很快发动引擎,“放心吧,不是日本人,是自己人”,说罢便像开着自家的车似地冲上道路。
林爽诧异道:“你会开锁!为什么昨晚上进车库时你不自己来?”
庭车常一得意便将自己少年时期的丑事抖落出来,“我只偷过路边的车,没偷过车库里的车,现在的防盗门复杂呐。”
林爽哦一声,又摸出扑克牌,问起正事:“在这我们还有自己人?”
“我记得她的背影。不该问的别问。”
“明白”,林爽洗洗手中的牌,顺便洗掉心中的重重疑问,专心摸牌,“开到施馆,我去找老板拿护照然后撤离。如果真是自己人的话,回去一趟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不行。不能让她知道我知道她是自己人,我有办法再弄到护照”,庭车常绕起了口令,踩油门却一点也不含糊,拨上了五档一路狂奔起来。
(三)
中国昆明,设立在省公安厅内的反恐怖应急指挥中心大厅。
“成副厅长。省委省政府指示,由于厅长出差未归,即时起由您代理厅长职务并履行协调工作小组执行副组长职责,现场全权指挥部署。书记、省长和其它常委已经赶过来,正在路上”,一名公安警官助手起身报告。
“我命令,启动7号预案”,一名肩扛一级警监衔花的谢顶老人简短地下令后,抄起一部红色电话机,拨通公安部反恐怖局,“我是云南省反恐怖协调工作小组执行副组长、公安厅副厅长成功,我请求调派武警特警反劫机部队主力火速驰援昆明。”
电话线那头简短地回复道:“第5、第6分队已依据国家反恐怖协调工作小组的命令于15分钟前启程飞往昆明,届时由你统一指挥。”
不多时。
一名武警少将报告道:“我部第三支队特警大队各中队已依照预案部署进入一级战备准备,反劫机中队已进驻13号基地整装待发。”
一名中年一级警监报告道:“我厅已依照预案启动联合指挥控制系统,与其它各省厅建立实时联络。”
一名陆军少将报告道:“成都军区已经收到我部请示,正按7号预案就近拨调指定空军部队由我中心调配,3分钟后准备就绪。”
/*注:成都军区是大军区,是各省军区的上级单位,故少将用“请示”二字,且所涉的空军部队是依照国家反恐怖机制要求划归该省反恐怖协调工作小组调配而并非按照军中规则归属省军区指挥,请注意区别。*/
成功特意注视着陆军少将,感激地说:“司令员同志辛苦了。”
陆军少将敬了一个军礼,笑了笑说:“为人民服务”。在军中,他是正军级干部;在省委里,他又是常委之一,无论何种职务都高于这位昨天还只是一个副厅级干部的省委委员;而在这里,他此时又是反恐怖协调工作小组组员,得接受这位执行副组长的指挥。
成功又忧虑地说道:“飞机还在昆明上空盘旋,不降落也不飞走,不知道在玩什么名堂。有没有可能强行迫降?”
陆军少将摇摇头,看了身边一名驻地空军部队上校一眼。空军上校苦笑道:“如果是军用飞机,是有办法迫使其降落的,但这是客机,不能出一点闪失,一百多条人命呐。”
武警少将踱过来,焦虑不已,“飞机不降落,就算特警队长了翅膀也断不可能在高空上进入客机内部,这可如何是好。”
中年一级警监按按手指头,咬牙切齿道:“最关键的是我们不知道歹徒的动机,南航又迟迟不能提供乘客资料,真活见鬼了,难道歹徒还偷走了资料不成?”
“想办法与客机取得联络,我要与歹徒直接通话”,成功说罢,突然又愣着了,伸出的手掌悬着半空。
助手提着电话询问道:“还要联络吗?”
“等等!”成功转身,急步走到一名专业技术警官面前,“之前你说歹徒并未切断机上通讯设备?”
专业技术警官点点屏幕,说道:“没有。他们甚至允许乘客与地面自由通话。”
成功疑惑道:“这就奇怪了……这是哪门子的兵法?”
助手突然起身叫住成功,“厅座,湖北省委郑副书记的电话。”
“什么事?”成功突然预感到一丝不详。
“郑副书记说他的侄女在飞机上。”
成功急步向前,接过电话。
不料想,又一部电话响了。助手说道:“厅座,是国土资源部李司长的电话。”
成功回个头,指指中年一级警监,“代我接。”
“厅座,上海总领事馆的号码,也是指定要找负责人。”
成功大感头痛,捂住自己的电话,又叫来武警少将,“你帮我挡挡。”
“厅座,四川省前几天刚退休的那位政法委书记找您。”
“厅座,广州市国家安全局一位姓吴的主任找您。”
“厅座……。。”
助手不停地提起一部又一部电话,手忙脚乱。
成功大喝一声,扯断电话线,按住陆军少将的肩膀,“司令员同志,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务必切断客机与外界的联络,快!马上!现在就办!还有你,小王,把这些无关的外部线路全部切断!对,全部切断,就算是天王老子打来的也不能接!”
陆军少将僵在原地,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拿起电话直拨空军基地,“电子机部队现在可以起飞吗?什么?不行!紧急起飞,我说了,紧急起飞!我是省反恐怖协调工作小组负责陆海空部队协调的军方指挥员,我命令你,紧急起飞!我命令,立即对红色目标实施全方位覆盖性无线干扰,同时要保证本中心专用的联络通道畅通!”
中年一级警监深谙官场利害,遂转身向另一间处室走去,一边招唤几位手下道:“歹徒在设法干扰我们的指挥,不能让他们得逞。通信处二科马上在9号室架设新的外部线路,我来统一处理这些电话。”
成功瘫软到椅子里,“拜托你了小王,这些官儿们谁都不能得罪,你全权处理吧。”
大厅传来一声报告:“飞机向正南方向飞去,高度2千4,正在加速!”
成功喟然长叹,“他之所以要在市区上空盘旋是因为要保证乘客们的手机信号畅通,以便于向家人求救,只要扯出几个七大姑八大姨的就能让我手忙脚乱。此前他也一定趁机做了不少事情”,他倏忽又冷笑一声,“老子干了几十年公安,总算撞上真正的对手了,好哇!你小子够格!我倒要看看你绕了这么几圈还能飞多久。小陈!转发命令,一、把电视台的总监制叫来,准备对外公开劫机事件——格老子的,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恐怕现在整个地球只有中国媒体没在报道这件事;二、通知23、34、77号航线途经的所有机场做好疏散工作,所属区域武警应急部队火速进驻指定机场布控;三、就近征用一架固定翼中型飞机到13号基地,让昆明三支队反劫机中队登机待命;四、北京方面的第5分队飞抵昆明后不要离机,就在机上待命,安排第6分队休息,做预备队。哼,等着瞧吧,老子就不信一架支线飞机的油能折腾多久!”
大厅内又一阵忙碌。
第八卷都市迷雾
第10章仇恨
(一)
被劫持的客机里。
罗中刚刚关掉时小兰的手机,因为他明白警察很快会切断这架飞机与外界的一切通讯方式,但是他的目的已经快要达到了。几分钟以前,他用时氏家族唯一继承人时小兰的手机与五叔通了电话,要求得到七千万美元。他坚信时氏家族那位忠实的老仆人一定会遵从他的要求,不惜一切代价,乖乖地将七千万美金的巨款存入他指定的秘密账户,既不会通知警察,也不会,更不敢耍什么花样。
七千万美元,这笔钱原本就是他的,是他父亲留下的——当然,他还算上了增值利率。为了这笔钱,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今天却可以如此轻松地拿回来。罗中笑了,眼角里渗出此许湿润的异物。
这个世界早已病入膏肓,他不想改变、不想随从,也未曾想过刻意去破坏这个世界,他只是拿到自己的东西,并让夺走这些东西的人负出应有的代价。
“罗哥,油料不多了”,一个比罗中高出半个头、身材略瘦的青年从驾驶舱里走出来,不安地看着他。
“我知道”,罗中抬头看了他一眼,“阿荣,你为什么愿意跟着我?”
阿荣想了想,小心地回答,“跟着罗哥走不会有错的。”
罗中注视着他,“那为什么当年你不这么做?”
“我……。申老二和庭老三都没…。。所以我……”
“随便问问,别当回事。我又不是那种秋后算账的人,再说当时你们也还嫩。你放心吧,警察怎么也猜不出我们的真实计划,我们会很顺利地离开这里,然后过一辈子逍遥日子。去做事吧。”
“好的,罗哥。有事你叫我”,阿荣松了一口气,捏捏手中的枪,壮壮胆,转身冲乘客们喝了几声,显摆着威风。
望着阿荣的背影,罗哥的眼神黯淡下来,数年前的那五个跟随自己只为了发泄年少轻狂的年轻人如今都已经成年,有的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杳无音讯;有的人锦绣前程,形同陌路;有的人直到流落失所、走投无路时才想起来要重新投奔自己。他自幼便深谙人情冷暖,早已心坚似铁,但此时此境却不知道为何会萌生此等感喟,只觉得疲于奔命了十几年,到头来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父辈们留给自己的恶梦。
(二)
1976年底,正值这个国度百废待兴之时,一名普通的部队宣传干事转业到地方,虽然他有中专文凭,但是本应该属于他的“农转非”名额却被隶益镇镇长的侄子化名顶替了,这位军官甚至只能在无奈地接受镇长的15元“补偿费”后到派出所改了自己的名字,回到那个僻远的小山村做一个护林员,注定只能清苦地终此一生。一年后,退役军官结婚了,妻子生下一个儿子,取名为罗中——很平凡的名字。与世无争的父亲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活着,过着普通老百姓的安稳日子。
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父亲拒绝响应镇武装部的号召担任民兵连长,镇长因完不成任务指标而怀恨在心,借故辞退了父亲。失去最后一份“吃皇粮”机会的父亲万分悲愤,变卖了田产,远走北方跟人跑运输。
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