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王眉将他提拔上来,一方面是大兄嘱咐,另一方面自然是因自家骨血,更放心一些,再加上他的功夫也并不弱。
一路行来,王眉也在观察手下的众人,王欢此人在她看来,有些小心思,却不至于有坏心,只不过性格极端了些。如若一切顺利,他许是雄心万丈,衷心不已,可是一旦遇到挫折,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人,其私底下的小算盘便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
此时王眉还不知道,昨天王欢与常青发生的龉龃。也就没有察觉到,王欢的变化。
认为王欢不过是趁着自己还无法离开他们这些护卫,想要王眉一句既往不咎,毕竟王眉还需要这些护卫送她至晋阳,自然不会对其有所惩罚,但是如果到了晋阳后,王眉要秋后算账,他们这些人万万无法逃脱责逞。
而他现在来代众人请罪,也不过是在所有护卫面前卖个好,更甚者,还能交到几个“知己”。
王眉嘴角微牵,唇边溢出一丝轻笑,心下也存了几分敲打王欢的心思,刚刚坐上统领之位就敢和她玩心眼,那么就不要怪她了。
“阿欢起来吧。既然你真心替他几人请罪,那么昨夜值守之人,死者不论,活着的,一人罚军鞭十五好了。便由你亲自去罚吧。”
王欢闻言,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车厢,他自是看不见车厢后的少年,虽是面上带着惊惧不忍,可是其略带得意的眸子却出卖了他的想法。这一切,看在来给王眉送书的常青眼里,令得少年不禁抿了抿唇。
久久没有听到车外王欢的应诺,车内王眉的声音刻意低了下来:“怎么?王统领对这几人的处置不满意?”
“欢不敢,这便去执行命令。”似是被王眉的话惊醒,王欢连忙垂首应道。
“常青,你去一起瞧瞧,与那些人说清原委,统领也是为了他们好。顺便也学一学,军鞭如何打法。另外,传我的话,昨夜执火仆众,可食米一餐。”
听到王眉的话,已经抬腿的王欢一顿,抬头猛地看着一直未动的车帘。心下闪过恼怒与忌惮——郎君明显不信任他!
常青这么一跟,他不但无法徇私,还必须与众人说明这顿鞭子的原委。恐怕到时候,这些护卫不但不会对他心生感激,反而会很他他这个多管闲事,替他们请罪讨来鞭罚的统领了。
“诺!”常青垂首行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将手中的《老子》交于外厢的圆妪,紧跟着王欢离开。
“郎君?”圆妪的声音从外厢响起,王眉瞬间将虎面收进了族牌,而后才道:“进来吧。”
“郎君可要用朝食?”圆妪将手中的庄子放在王眉面前的小几上。
“也好。”王眉应答一声,也不再多说,圆妪见状,只得应了一声诺,而后转身出了内厢,去准备王眉的朝食了。
直到此时,王眉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想到过不了多久,便有会被送来朝食的圆妪打断,便也息了叫虎面出来细问一下穴窍之事的心思。
朝食过后,王眉便命众人上路了。见王家的马车动起来,卢郑两家的护卫也匆匆套马跟了上来。卢湛与郑墨从昨天傍晚起便不知在忙什么,就连昨晚蒙篆几人那么大的动静,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第29章 萧谢相请()
都说春寒料峭,秋雨之冷却比春寒更多了几分刺骨。
晨起便一片雾气朦胧,阴翳的天气似乎是垂了千层的灰云。一点不见昨夜星光璀璨的晴朗。
王眉坐在点了碳火的车厢内,依旧感到一阵阵寒意。她抚了抚盖在腿上的薄毯,心下感叹,以往此时,她的寝屋内早已点上火盆,而她则已经卧床盖着棉被,被灌一碗碗的汤药了。
车外一阵喧哗打断她的感慨。
圆妪撩帘入内,见王眉望着她,便回道:“郎君,已到谢氏萧氏郎君昨夜扎营之地,只是此刻车外一片狼藉。只余三辆马车,仆众不及昨日一半。”
虽然王眉一夜经历颇多,但是实际上,距离昨日到得城外,也不过刚刚五六个时辰而已。
王眉听到圆妪的回禀,面上不露意外——她昨日吩咐仆从后退三里,便是因商城外聚集多流民,后来又听其中女子歌声凄婉,紧接着男子声浑壮,甚至在咏颂的更是乐府中的壮士篇,心中顿知不好。这才加速离去。
只是此时看来,谢氏萧氏昨日并没有太过注意。王眉不由担心,那……那人可安好?
“郎君,谢氏郎君,萧氏郎君请郎君过车一叙。”王欢在车外沉声回禀。
“也好……便请他们稍等,待我略微整理便来。”王眉沉吟一刻,便爽快的应道。
圆妪手腕灵活的一挽一折,王眉的发便被她用一根玉簪挽起,既不失礼,也没有过于郑重。王眉揽镜自照,满意地笑道:“妪的手法越发娴熟了。”
“郎君还是先饮一盏****再来打趣奴吧。”圆妪闻言一笑,同时递过一盏****来。
王眉浅啜一口,对上她略带忧心的眉眼,安抚道:“妪莫担心,眉已大好了。”言罢,便示意圆妪打开车帘,她自己脚着木屐,在伺从的搀扶下步下车辇。
此时晨雨淅淅沥沥地开始下了起来,常青赶忙上前,为王眉撑起一柄青布绸伞,同时抬步为王眉引路,王眉却道:“你今日与圆妪留在车内,叫蒙篆和王欢陪我去即可。”
“诺。”常青恭敬应道。将手中伞柄交给站在王眉身后的圆妪,自去寻蒙篆和王欢了。
“郎君?”圆妪疑惑。
王眉没有回答,她只是在雨中伫立,静静凝望远处,似是在适应这秋雨的萧瑟,心绪却并不平静——前面萧家车驾里的,可是那人?他,在经历了这许多后,可还好?可还依旧倔强一如当年?那日的笛声,又是否出自他手?可是他又是如何知道车内的人是自己呢?而最初她遇袭的时候,可也是他出手相救?
蒙篆自从昨夜加入车队后,便独自一人静守一处,他已经打听清楚这小郎君的名讳。听小郎君昨晚所言,他似乎已经知道己方数日前,隐于远处的行迹?他是怎么知道的?今早,这小郎君又惩治了新上位的护卫统领王欢,手段之成熟,不由令他都感慨,是以,他越发的安静。
知道王欢接过圆妪手中的伞柄,他才起身,紧随王眉身后举步向谢氏主家的马车走去。一张被胡子遮住的脸,更显严肃,完全看不出昨夜那个谈笑风生的汉子。
忽而,王眉转头对圆妪道:“妪,将我们所带粟米分成三份。你和常青自留一份,给王欢,蒙篆各一份。”
“诺!”虽然不知自家女郎为何突然做此决定,圆妪却依旧应诺。
王欢与蒙篆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王眉这两日在众人心中树立的,便是一言九鼎,不许反驳的强势形象。
王眉待王欢和蒙篆都领了食粮后,方才再次举步前去。单薄的身影在雨雾中却显得意外挺拔。
一行三人徐徐迈步走向谢氏马车,经过其余另外两辆马车,却听闻其内小姑的低声私语。
“这就是王家郎君?端得俊俏!”
“听说他读帛书万卷,才名远播,只是身子积弱,才没有在廷议中崭露头角。”
“身子积弱?他步行稳健,身姿挺拔,哪里像是病秧子?!”
“然!此等郎君,风度卓然,实憾手中无花,难以抛掷。”
虽则这些小姑对王眉的品头论足已经极尽小声,奈何王眉自从神识大进后,五感已异常灵敏,这些小姑离她不过几丈距离,这些话自是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
王眉却像没有听到一般,目不斜视,信步向前,若是常青跟在身后,定会察觉她稍稍加快的步速,只是现在身后跟着的是通常在外院守卫的王欢以及第一次见她本人真容,还在适应的蒙篆。
这两人性情里都有武人的粗糙,对她又并不熟悉。是以,王眉隐晦的尴尬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
谢氏的卷蓬长檐车厢内,正围坐着五位郎君,虽然人数众多,却并不显得拥挤。其中两位郎君居中靠后分前后而坐,而其余三位,有两位坐于左边,剩下的一位孤零零地靠右而坐。车厢内昏暗,只有居中的炭火忽明忽暗,偶尔照出五人脸上或沉重,或闲适的表情。
“郎君,王氏郎君已在车外。”
“快请!”谢长天温润的声音从谢氏的马车内传出,从其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苦战后的疲惫。仿似昨夜没有发生流民袭扰围困,他也没有居中指挥抵抗,而是带领家仆野营露宿一夜一般。
车帘开启,一股暖意夹带着清冽的暖香从车厢内飘出,令得刚刚脱屐上车的王眉心神一畅,于右侧唯一空位落座后,她略显苍白的面上便浮起一抹笑意:“谢氏冽梅,香暖而味清,徾之钟情也。”
“十七郎,知己也。”
王眉顺着声音抬眼,今日这人身着一袭青色广袖袍服,黑发并未束起,反而如瀑般披散在肩上,其人不需如何动作,只于一抬首,一展眉中,便将君子之风雅诠释殆尽。这人正是谢家芝兰,谢长天。
“长天,阿徾岂止是你的知己!”爽朗的笑声来自车厢的右手边。此人一身玄袍,长着萧家人标志性的凤眼,只是不同于王眉,这人凤眼上挑的弧度略高,反而现出几分凌厉刻薄,此刻他凤眼微眯,笑容虽朗,却并未达眼底。
“七官说笑了。”王眉垂下眼帘,盖住从心底的涌起的失落,行礼道。此人正是萧氏皇族嫡系的萧七郎。
“嗤……”不和谐的一声冷嗤打破和谐的气氛。众人循声望去,这郎君脸上因敷了一层薄粉而显得略白,唇却极红,一双要笑不笑的桃花眼带了些妖冶的魅力。
正是郑墨。不知何时,他竟也被邀上了谢家的车。
“阿墨,你与十七郎二人果真冤家……”说话的人,一张口便带了一股懒懒的味道,卢湛转过头对王眉眨了眨眼,顺手递过一旁的厚毯。
接过卢湛递来的厚毯盖在膝上,王眉微微一笑,突然感到一道打量的目光向她投来。
顺着目光望去,却是内厢最里侧,谢长天身后的一圆脸的黄衣少年正在注目于她。这少年大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眸子里的好奇,见王眉抬眸,他赶忙低下头,仿佛丛林中被惊到的小鹿,天真而惊惶。
“这位可是你的堂弟?”王眉信口问谢长天,却不料谢长天一向从容的面上却闪过一丝尴尬,“啊?哦,十七郎,是,这位正是我的阿…弟,谢蕴。”
谢蕴?原来是谢家的八小姐……她回首与卢湛对视一眼,见到彼此眼中闪过的一丝了然和兴味。
第30章 谢蕴()
这位小姑说是名满建康也不为过,其成名并非因文才美貌,却是因“武略”。
传闻这位小姑,极爱乐府词中“巾帼不让须眉”一句,自己更是对北人狩猎的兴趣远远大于世家传承的书画。骑马射箭样样争先,甚至当街驱马和其他郎君争夺美人。
这般行径自是被家主所厌,一年四季有三季都被罚在庄子上度过。
但这小姑对此却不以为然,家主罚她远离建康正是合了她的心意,在去年一次秋猎上,与人争抢猎物时摔下马来,似乎颇为严重,传闻在家昏迷数日才醒来,醒来后却性情大变。
如今看来,不论其性情是否大变,其胆大包天却是真的。竟然于兄长会客时,假扮男装……
她这一回首与卢湛对视,也就忽略了谢蕴眼中一闪而过的流光,低垂的面目上紧抿着的唇更是显露出一丝倔强。
恰巧此时谢家仆从将茶盏送上,众人各取一盏轻啜。
半晌,谢长天才启口:“十七郎想必已经猜到,我等几人今日邀阿徾前来,正是因先前之祸。昨夜还是多亏阿蕴有所提防,否则十七郎恐怕是见不到愚兄了。”
谢长天也知自家小妹在外的名声,未免尴尬,他不由自主便将昨夜谢蕴提前布置了陷阱机关之事详细说与众人。
而经此一言,众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他身后的谢蕴身上,其中不乏探寻好奇之意。在这目光下,饶是胆大如谢蕴,脸也涨了通红。
“说来惭愧,有此一劫,盖因我等未听从十七郎之言……”不等谢蕴说什么,谢长天却接着自责道。
“谢五郎不必太过自谦。你们人马较我多出数倍,如何能同我一般任性?更何况,我也不过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谁知竟猜中了七八分。”王眉打断了谢长天自责的话,却也没有否认,她事先已经有所预料。
“十七郎两猜两中,预知甚准。可有猜过建康父母如何?”问话的是郑墨。他此时睁开一双狭长的眸子,不知是他已经习惯了张口必带讽的说话方式,还是真的故意刁难,他这时开口似是请教,说出的话却总似带了另外一层挑衅。
除王眉外其他三人听他这样问,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郑墨这一问,显然是在责问王眉为何不顾家人独自逃命,太过胆小自私。只是他这一问,却将所有出逃之人都骂了进去,虽然如今讲究行事不羁,却并不代表世人对无礼之人同样欢喜。
萧七郎讥讽一笑,“郑郎如今倒知道夸赞阿徾预事之能了,不知道是谁几日前还信誓旦旦地言称再无追兵,最后却只落得与丧家之犬无二的结局。”
“墨是不才,但自问至少比人云亦云,毫无主见之懦夫要多上几分勇气。”郑墨不紧不慢地回道,毫不买萧七郎皇室身份的帐,甚至在萧七再次开口前反问道:“难不成萧郎竟是在当日便笃定后有追兵才匆忙离去的?若真是如此,那墨到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王眉见他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状似幼童口角,心下不禁失笑。这郑墨还真是口舌如剑,到处树敌。她自己不好插嘴,以免更加刺激郑墨,便给卢湛暗暗使了一个颜色。
卢湛接到王眉的暗示,心下暗叹命苦,面上却不动声色,手上端的茶盏重重一放,几上应声而响,一下便打断了郑萧两人的对峙。
他二人同时望向卢湛,只见卢湛华贵的面上竟更多几许疏离,便知他不耐烦了两人的口舌之争,面上顿时都带了些讪讪。
王眉心中偷笑,看来,这两人都有心要北渡啊,否则怎会对范阳卢家如此礼遇?郑墨那性子就不说了,单说萧七,也是建康一霸。他是梁帝亲孙,长了一副好面皮,只是不学无术与他的好面皮也是齐名的。
这次他在被皇室送出来的人当中,王眉并不奇怪。毕竟,他这样的王室子弟并不容易轻易出逃,除了这种荒唐名声在外,被夏侯景认定翻不出风浪的……
人和人真的不同,同时萧氏子弟,怎么会相差那么多……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卢湛淡淡瞥了面上讪然的郑墨和卢湛一眼,嘴上却对王眉道:“十七郎,你有何打算?”
听他开口,从刚刚便一直闭目养神的谢长天也睁眼看过来。王眉轻咳一声,道:“若说打算,我欲先在南阳城整顿一番,而后向北进入晋阳了。”
“你想要去投奔晋阳王家?”谢长天问道。
“然。”王眉点头,见几人不吭声,知道几人也需要时间做决定,便转移话题道:“前路漫漫,还有时日去仔细思虑,今日徾欲携家仆直接入南阳城,好好休整一番。诸位有何打算?”
“我等自然也是要进城的,只是这门外游勇颇多……”谢长天接过话题,如今在场几人,萧七为人玩世不恭,卢湛人单影只,郑墨历经一番惨痛厮杀后,家仆亦是所剩无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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