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宝林见苏才人面上已经有了怒气,急忙站起身,对苏才人道:“难道说姐姐就愿意一辈子无宠?”
这话倒真是戳中苏才人的痛处,苏才人把按揉太阳穴的手放下,瞧着朱宝林冷笑:“你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陛下久无新宠,你这会儿在宫中位份最低。”
朱宝林面上的殷勤之色没有变,接着朱宝林叹气:“正因如此,姐姐,我才晓得无宠之人在这宫中的苦处。”
说着朱宝林往听雨楼方向指去:“虽说都是宝林,可是那一位,不管是住的地方还是得的赏赐都比我们多。这会儿,她一升,又是和姐姐并肩,我瞧着,再过些日子,只怕段婕妤她们都要捧着她呢。”
“这在后宫之中,也是常事。”苏才人这一句话说的很平淡,但心中却掠过一丝酸苦。
她天平十四年被皇帝宠幸,四年来,自问谨慎小心,却也只是从采女到御女,御女到宝林,宝林到才人。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特殊宠爱。所得到的赏赐,也和别人一样,没有一分一毫特殊。
只能瞧着别人得宠,别人风光,苏才人要说完全甘心,自然是不能说的。
只是!苏才人瞧一眼朱宝林微笑:“你没经过天平十五年,所以你不晓得,在这宫中,能太太平平活着就好。”
朱宝林听到天平十五年这几个字,眼眨一眨:“那一年不都是说,宫中流年不利,才……”
苏才人又冷笑:“也是,那时你不过是一个宫女,甚至不能近宠妃们的身,怎么知道这些事?我从这些事上,只得到一个结论,在这宫中,太太平平……”
“姐姐,难道不想……”朱宝林没想到出师不利,又急急说出这句,苏才人已经垂下眼,对门外道:“来人,送朱宝林回去。”
宫女走进屋里,上前对朱宝林做个请的手势,朱宝林瞧一眼苏才人,咬住下唇,有些不甘心地离去。
苏才人叹一口气,坐在那继续揉着太阳穴。
宫女很快就走进屋里,上前对苏才人轻声道:“才人,朱宝林这些日子……”苏才人抬起手摆了摆:“别说了,我晓得,这些事,原本就和我们没有多少关系,我们还是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不然,就招了池鱼之殃。”
周婕妤,那个曾在宫中如此受宠的女子,苏才人隔了很久都还记得,她那神采飞扬的笑容,但是现在……
宫女应是,扶苏才人起身,接着瞧一眼苏才人:“难道才人甘心吗?”甘心一辈子这样没有宠爱的在后宫中过日子?宫女的话并没让苏才人又任何动静,她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宫女替自己卸妆,一头青丝慢慢垂在脑后。
苏才人深吸一口气,甘心吗?自然是不甘心的,只是这些事,不能像朱宝林那样蠢。要站在谁哪边,总要等着分个胜负出来才成。
苏才人瞧着镜中自己,浅浅一笑,她的面容,的确很柔美。
杜太后既然被御医说了是急怒攻心,皇后身为儿媳,第二天当然也要带着宫妃们前去服侍杜太后,表示为人儿媳的恭敬。
宁寿宫内杜太后的寝殿摆设,和昨日没有任何区别,但柳依依刚一踏进殿内,就觉得整个殿内弥漫着一股寒意。
此刻还是夏天,众人穿的很薄,柳依依觉得薄纱下的胳膊渐渐渗起寒冷。
杜太后靠在床上,盖着绉纱被窝,唇边含着一丝莫名的笑瞧向走进殿内的后妃们。荣明太妃的话又在杜太后耳边响起,她说的对,既然如此,就该让荣明太妃知道,这个后宫,是谁做主。
朱皇后走近床边,带着宫妃们对杜太后行礼下去。
第95章()
杜太后却没有命朱皇后立即起来,只微一点头:“皇后费心了,所幸老婆子身子还好,不会被气死。”
这太不符合杜太后一向对外的形象了,别说众妃,连朱皇后的神情都有了些微微的变化,接着朱太后就轻声道:“老娘娘说这话,妾等无限惶恐。老娘娘还请安心养病,妾等在旁服侍就是。”
“皇后,你该知道,我这病,因何而起。”杜太后让朱皇后继续跪在那里,语气渐渐不平静了。朱皇后心中已经飞过无数念头,但面上还是保持着恭敬:“妾并不知,还请老娘娘明示。”
“昨日,是荣明太妃在这。”杜太后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朱皇后当然晓得此刻如果做一个恭顺的儿媳就该如何应答,不过朱皇后不愿意这样说。
朱皇后只是瞧向杜太后:“是,是妾的不是,妾原先以为,荣明太妃和老娘娘当年曾相处那许多年,当初老娘娘和荣明太妃,也是十分融洽的,因此想着老娘娘只怕想念荣明太妃,这才请荣明太妃回宫来,谁知老娘娘竟不是如此想的。因此妾思来想去,此事还是妾的不是。”
杜太后听着朱皇后这一番话,眉微一挑,太后和太妃,可不是只差这一个字。
朱皇后的语气依旧恭敬:“既然如此,妾只有请荣明太妃在寿康宫中静养,再不来宁寿宫中,如此,想来老娘娘就会觉得清净许多,也能好好养病了。”
杜太后没想到朱皇后话锋一转,竟会转成这样,气的伸手指着朱皇后:“朱氏,你可知……”
“妾自然知道妾是老娘娘的儿媳,自当侍奉老娘娘,妾更知道妾还该管理这后妃,调停几位长辈之间的小龃龉,是妾应当做的事。等从老娘娘这里出来,妾还要去荣明太妃那边,虽说妾名分上属于晚辈,身份上妾却是天下母,妾定会向荣明太妃传达老娘娘的意思,请荣明太妃安心在寿康宫中静养。无需再来探望老娘娘。”
朱皇后一口气说完,也不再等杜太后的吩咐,就站起身,扶杜太后躺下。动作轻柔语气更是温柔无比:“老娘娘且请先歇歇,妾还要往寿康宫去。”
杜太后在这后宫一辈子,自问善于各种表面工夫,最爱看的就是别人互相争斗,自己在旁当好人,谁知今儿被朱皇后轻轻几句,又气的差点说不出话来。
朱皇后唇边笑容没有变,不,在杜太后眼里,朱皇后唇边的笑,分明是讽刺。
杜太后甩开朱皇后的搀扶,坐起身对朱皇后冷冷地道:“朱氏,你可知罪?”等了那么久,杜太后终于愿意撕下她的伪装了?此刻殿内已经陷入一片沉寂。
柳依依震惊地看着杜太后,杜太后知道她在说什么?太后问罪于皇后,或者皇帝问罪于皇后,这在皇家,都是要废后的先兆。而废后,自然不是杜太后或者皇帝一句话的事,还需要会同朝臣,杜太后这一句话问的轻易,但后面的事,可不是杜太后能随意掌控的。
朱皇后在短暂的震惊后,迅速恢复平静。皇后,是不能轻易被问罪的,因此朱皇后嘴里对杜太后道:“妾不知妾犯了什么罪,请老娘娘明示。”
犯了什么罪?这一问把杜太后给问住了,皇后可不同于一般的宫妃。王尚宫上前一步,惊呼一声老娘娘。杜太后此刻醒味过来,生生咽下后面的话,对朱皇后疲惫地道:“我不过是被荣明太妃气到了,她如此待我,我还要好好待她,着实,着实……”
朱皇后重新把杜太后扶了躺下:“是,老娘娘的意思妾晓得了。妾等会儿会命人,罚掉荣明太妃半年的俸禄。老娘娘且请安心养病。”
杜太后眼神有些空洞的躺下,朱皇后又问过杜太后身边的宫女,杜太后的起居,这才轻言细语地说了几句,带着众人告退。
不过朱皇后后退一步后又停下,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妾晓得老娘娘和荣明太妃昨儿起了冲突,到今儿头还有些昏,因此老娘娘方才才说出这样的话。只是这样的话,对妾也好,对老娘娘也罢,都是不利的。老娘娘在这宫中比妾待的时间长,自然晓得这些话,以后都不该说的。”
王尚宫不等杜太后说话,就已对朱皇后咬牙跪下:“娘娘说的是,老娘娘昨儿也是被荣明太妃气糊涂了,方才又听到娘娘要去安慰荣明太妃,这才失口。”
朱皇后微微点头,对王尚宫微笑:“尚宫在老娘娘身边几十年,自然比我们要明白老娘娘的心,还请尚宫多安慰安慰老娘娘,我们这就告退。”
王尚宫给朱皇后行礼下去,起身恭敬地送朱皇后离去。瞧着朱皇后一行人往寿康宫去。王尚宫这才急急地回到寝殿。
杜太后面色有些苍白,王尚宫走到她床边,语气轻柔:“老娘娘,这件事,总是……”杜太后睁开眼,王尚宫看见她的神色,没有再往下说。
杜太后的神色怎么说,透着一股王尚宫从没见过的灰白,甚至有种丧气。就算在当初最艰难的时候,王尚宫都没见过杜太后这样。
王尚宫心里不由叹息,杜太后,终究是老了。
王尚宫还想开口,杜太后已经坐起身,长声叹息:“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一次,是输定了?”王尚宫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刚才心中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对杜太后微笑:“老娘娘,您不过……”
话没说完,就见杜太后突然皱眉,接着杜太后口一张,呕出一口鲜血来。
这一下吓的王尚宫魂飞魄散,床边的宫女也急忙跑出去要叫御医。杜太后倒精神的很,对宫女们道:“回来!”
宫女们又跑回来,杜太后靠在王尚宫肩上,喘息了一会儿才对围在床边的众人道:“不许说出去。”
宫女们面面相觑,文内侍已经上前跪在杜太后床前,语气伤悲:“老娘娘,您不许奴婢们说出去,奴婢们晓得您的用心,可您这身子……”
杜太后瞧向文内侍,微微一笑:“不用担心,你们难道没看出来,这口血,是暗红的。方才我心中一股怒气荡漾冲撞,到了这会儿,吐出血来,心口倒是一松,没有方才那样冲撞了。我想着,原先我们都想错了。”
王尚宫和文内侍都是跟随杜太后几十年的人,顿时想到一块去了。王尚宫的眼扫过,顿时殿内的人都退去。床前只剩下几个杜太后的亲近人。
文内侍颤抖着问杜太后:“老娘娘的意思是,您之前想的,错了?那咱们之前做的?”
“之前做的也不能算错,虽说现在昭阳宫中,那些贴心于皇后的人没有为我们所用,不过这也是件好事。”杜太后那一口血吐出之后,似乎整个人也轻松了。说话也越发流利起来:“昨儿荣明太妃是怎么说的,是皇后,就不要用妾妃之道。那我就要瞧瞧,一个皇后,要怎么对待太后!”
说话时候杜太后面上闪过一丝狰狞,朱氏,是你逼我的,谁让你要做皇帝的好皇后?谁允许你和皇帝贴心了。
王尚宫和文内侍彼此相视一眼,既然杜太后又像从前一样,那么就好办了。这个后宫,只能是姓杜的,不能是姓朱的。
“宁寿宫内应该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宫人们不会惊慌。”荣明太妃和朱皇后两人相对下棋,荣明太妃的语气还是那样平静。
朱皇后捏起一枚棋子:“此刻,我并不关心宁寿宫。”荣明太妃仔细瞧着棋盘,抬头对皇后哦了一声:“娘娘不关心宁寿宫,那娘娘想……”
“我只要做好我这个皇后,把整个后宫握在手中,至于宁寿宫内,杜氏想如何就如此。礼仪不缺,供养不缺,那永远不会有人说我什么。”朱皇后对荣明太妃微笑。
这就是所谓的皇后之道吧?荣明太妃心中想着,把一枚棋子下在棋盘里,正正拦截住朱皇后的退路:“那么,如果有人要害娘娘呢?”
朱皇后放声大笑,下了另一枚棋子,接着把那一片都连起来:“太妃,承让了。”
能把整个后宫都握在手中,杜太后,又怎会寻到人来害自己。她手中的东西原本就不多,不过依仗的是皇帝对她的忍让,靠的是她那些自以为得意的手段。
和这样的人用那些手段,朱皇后怎么可能会赢?要知道面对的对手是个把这些手段出神入化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压过去吧,用皇后的身份,压过去。朱皇后的眼很亮,荣明太妃又笑了:“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
说完荣明太妃叹气:“若我能早一点像娘娘这样,明白这些事情,也许当日……”
朱皇后的眉挑起:“当日先帝为何会下诏命……”荣明太妃有些疑惑地望着朱皇后:“竟是娘娘问起这件事,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先帝当初下诏书,不过是为了他在外时候,皇长子能得到保护。谁知道先帝并没回来。”
后面的事,朱皇后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因此朱皇后的眼帘垂下,不发一语。
“不过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呢?先差一着就是先差一着,不管是我还是柳贵妃,都是如此。柳贵妃那时和我斗的你死我活,她当时,的确对我动过恶念的。谁知被杜氏抢了后位。想起那些往事,我总恨我自己当时对人不防备,却不知道这个世上,原来还有另一种方法。”
第96章()
荣明太妃语气叹息地说完这番话,瞧着朱皇后道:“娘娘放心,我并……”
朱皇后已经抬头瞧着荣明太妃,面上笑容平静:“太妃又何必多说这么一句?”荣明太妃微笑:“是,确实是我又忘记了。”
这棋看起来是下不下去了,朱皇后拿过棋盒,捡起棋子往里面放。
荣明太妃望着朱皇后的动作轻声道:“以后,凡娘娘有所驱策,我定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朱皇后抬头瞧一眼荣明太妃,两人相视一笑,荣明太妃没说出来的,也许还有另一句,那就是她还要看着杜氏去死,看着这个执掌后宫近三十年的人去死,以宣泄心中那长久积压的郁闷。
“娘娘,那天,陪陛下出门走走时,陛下曾说……”从寿康宫出来之后,柳依依能感到朱皇后心情很好,因此柳依依踌躇再三,才对朱皇后开口说。
朱皇后停下脚步看着柳依依,柳依依在朱皇后这双眼的注视下,渐渐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头缓缓低下。
“依依,你不必为了讨好我,就把陛下和你说过的话,全都告诉我。”朱皇后说出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后,才继续往前走去。
柳依依的脸不由微红,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才追上朱皇后:“娘娘,妾并不是为了讨好娘娘,妾和娘娘说陛下曾说过的话,是想让娘娘更明白,陛下心中想的是什么。娘娘和陛下是夫妻,娘娘要做好陛下的皇后,自然也要明白陛下在想什么。”
柳依依说话的语气很急,急的就像自己一旦说慢一些,就会被朱皇后打断一样。当柳依依一口气说完时候,朱皇后面上神色已经变化过好几次,从微笑到惊讶,再从惊讶到不知该用什么神色面对柳依依。
当柳依依说完之后,朱皇后才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娘娘在这后宫之中,能过的好一些,而我,也想在这后宫中过的好一些。娘娘待我很好,我并不是不明白的。”柳依依的眼眨巴几下,看着真是一脸孩子气。
“傻孩子!”朱皇后微笑一下,示意柳依依继续和自己往前走:“你这样总把心里话告诉别人,在这后宫之中,说不定……”
“有娘娘,怎么会怕呢?”柳依依还是这么一句,接着柳依依就道:“那天,陛下和我说的是,只有站在太液池边,陛下才会觉得,他是执掌天下的人。娘娘,陛下心中,似乎很苦。”柳依依在心中斟酌一下,挑选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苦?这个形容让朱皇后微微愣了一下,接着朱皇后就轻叹一声:“陛下心中就算真苦,和别人也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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