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的灯光将我吸引了过来。我游目看了看,四只灯笼上面写着四个字“庄山马飞”。
不知所云片刻之后,我才忽然想起这是在宋朝,需要倒过来念,原来竟是“飞马山庄”。
想是蹄声惊动了山庄的家丁,原本紧闭的大门吱哑一声启了开来,一名老苍头探出半颗脑袋,枯树皮般的老脸上尽是苍桑,整个就像纵横交错的黄土高坡,令人猝然心酸不已。
“老人家。”
我赶紧下马,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在下偶游南山,不幸天色已晚迷了归途,可否借宿一晚?”
老苍头仔细地看了看我,点了点头道:“公子稍等片刻,待老朽禀报老爷。”
大门随着老苍头的缩回再次紧闭起来,我无趣地摊了摊手,打量起这飞马山庄的正门来,这山庄虽然建得极其粗糙,连普通大户人家常有的雕梁画栋亦是没有半根,但整体上看起来却是显得气势雄浑,颇有豪迈之气。
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位衣着粗陋的大侠,虽然没有绫罗绸缎,但顾盼间自有一股大侠风范。
我看得暗暗心折,心里暗忖此庄的主人必是一位心胸宽广、胸怀大志之人!极可能是某位朝廷的大臣隐居于此。
就在我品头论足胡思乱想之际,大门再次吱哑一声启了开来,还是老苍头从门缝里跨了出来,向我道:“公子请随老朽来。”
老苍头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的庄丁,神色恭敬地从我手里接过马缰,从侧门牵着马进去了,我却被老苍头引进了正门,大门里,是一片极其广阔的庭院,粗略估计一下便是聚集千百人亦是绰绰有余,让我惊异的是庭院皆以青砖铺就,但上面的痕迹历历在目且遍布每个角落,仿佛是有人经年累月在其上踩踏所致。
老苍头忽然回过头来,向我道:“公子请。”
我霍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
跟着老苍头进了一间小院,院里只是简单地种植了几颗秀竹,山风吹过清凉之气扑面而来。老苍头打开一间房间的正门,站在外面道:“茅舍简陋,还请公子将就了。”
我赶紧回礼道:“老人家太客气了,在下感激不尽。”
老苍头呵呵一笑,提着灯笼举步欲走,忽然又折了回来,似刚刚想起什么一般,说道:“老朽差点忘了一件事,公子,敝庄的小姐从小有个怪僻,每到夜深人静之际,最喜带人上山打猎,是以深夜有甚么响动,公子大可高枕无忧,莫要大惊小怪。”
我连连点头道:“在下理会得。”
“如此,公子请竭息吧,老朽告退,哦对了,有什么吩咐,在前面的院子里便住有下人,公子尽管吩咐便是。”
我连称不敢道:“老人家请便。”
送走老苍头,进入客舍,里面的摆设倒也简单,除了一床一桌外加一凳,便再无长物,与古时客栈里的摆设并无二致,回想起刚刚看到的客院的规模,我心里忽然一动,这样的客舍怕不有百十间之多吧?
难不成这里的主人竟经常有如此之多的客人来访?所以才专门建了这样一处庞大的客院。
还有刚刚老苍头居然说,这里的小姐居然有个怪僻,每到夜深人静最喜上山行猎!?一个女孩子家上山打猎已经奇怪了,还在深夜上山,那就更不可思议了,我心里起了强烈的好奇,极想一探这山庄的究竟,白日里纵马驰骋了半天的疲累亦是不翼而飞。
这时候房外忽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便是脚下的地面亦在轻轻颤动。
我吃了一惊,开门欲看个究竟,入目之下不由猛然吃了一惊。
只见淡淡的昏暗灯光下,一截铁塔似的大汉小山般立在我的房前,其肤黑如炭,是故隐入了夜色般难以辨别,只有两只牛眼如灯笼般醒目,冷电似的厉芒正森森地凝视着我,仿佛要随时噬人般骇人、凶芒毕露。
我倒吸一口冷气,退下一步缩回了房里。
那大汉冷冷地盯了我片刻,倒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轻哼了一声掉头去了,淡淡的灯光下,我看到大汉的背后交叉插着两柄巨大的板斧,斧刃在夜色里闪烁着森森的冷焰,似有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
我悚然一惊,赶紧缩回房里,受这一吓,心里那点寻幽探胜的好奇之念早已经不翼而飞,只想天色早些放明,好寻路下山,远离这是非之地!刚刚那黑大汉一看便是亡命之徒,这飞马山庄的主人收留这等亡命之徒,定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募然间我生生吃了一惊,莫不是我进了贼窝,跑到山大王的山庄来投宿来了?
想想刚刚看到的山庄气势,还有前院大庭那被践踏得痕迹累累的青石地面,真是越想越像,越想越怕,哪里还睡得着?
倒是隔壁很便传来如雷般的呼噜声,定是刚刚拐进隔壁房间的黑大汉已经熟睡如死。
如此好不容易等到夜半时分,陡听一声锣响,外面便起了连绵不尽的吵杂声,脚步声、呼喊声、器物的碰撞声,还夹杂着铁器撞击的冰冷声音,交织成一片令人胆战心惊的交响曲,很明显,定是老苍头所说的,山庄的小姐又要上山行猎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一声鼓响,所有的声响便嘎然而止,就像是用刀将这声音硬生生切断了一般,让人难受得想俯下身去呕吐。
然后又是连绵倏长的号子声响起,外面再度响起脚步声,不过此次却是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仿佛千百人踩着同一节奏列队开进时发出的声响,我心里泛起一丝惊异,难道在古代,亦有如此严格整齐的队列要求?而且,不是在驰骋沙场的军队里,居然是区区山庄的家丁而已。
再接下来,发生的声响越发令我吃惊莫名。
只听一声锣响,外面骤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喊打声,惨叫声、呐喊声还有兵器撞击所发出的轻脆声音,我甚至还听到了利刃切入骨肉时发出的沉闷声!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人在亡命厮杀不成?
这可是太平盛世的宋徵宗政和年间啊,哪来如此规模的强盗!?
突然间,我的脑海里浮起了水泊梁山还有方腊起义,难道说,这里的山大王是水泊梁山的分支?可武松都还是刚刚才在景阳岗打死了猛虎,离杀嫂杀西门庆还有好长一段时日呢,这水泊梁山也没那么早成气候罢?
一想起武松杀西门庆,我心里就烦躁得想哭,妈的,武松杀谁不好杀为什么偏偏要杀西门庆呢!?杀西门庆现在可不就是杀我么?这事可是万万不行的。
~第九章大宋李纲~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放明,我再呆不住片刻,匆匆忙忙起身便走,心里只想早些逃离这是非之地,这飞马山庄若真是贼窝那将来官府追究起来,我定然也脱不了干系。
但刚走到前院,我便悚然收住脚步,脚下似有千斤重再难以迈开半步。
在我前面的广场上,薄薄的朝雾里站着一名劲装女子,她的脸上蒙着一方白色的丝巾是以看不见她的容颜,但流海下的眸子却是十分明亮,如两道利箭般刺进我的眼里,几乎令我不敢正视!要知道,我的眼神可向来以明亮著称,一般的情况下,从未有任何女人能够与我对视超过十秒钟。
劲装女子的身材美则美矣,但散发出来的冷意却令人不敢亲近。
“西门庆!”
就在我暗暗打量劲装女子玲珑浮凸的娇躯时,一声清冷的娇喝传入我的耳际,我募然一震抬起头来,只听铿锵一声,劲装女子已经拔剑在手,遥遥指向我的咽喉,冷声道:“你这负心薄幸的无赖,今日死到临头了。”
“姑娘且慢!”
劲装女子的突然发难让我惊得三魂丢了七魄,正试图打消劲装女子的杀机,但她根本就不听我任何解释,一点剑芒向我迅速迫近,我甚至能够感觉到剑尖上逼起的寒意,直直地袭向我的咽喉要地!
我嚎叫一声,亡命往旁边一个侧扑,总算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劲装女子的飞刺。只是身上光滑漂亮的绸缎袍服已经被地上的青砖撕破了数处,更沾了不少泥灰,用脚指头也想得到,我此时的情状定然狼狈之极。
唯恐劲装女子在后追杀,我不敢稍作停留,翻身爬起又是一个前扑,不想脚下被凹凸不平的地面一绊,狠狠地摔了个狗吃屎,望着眼前冉冉冒起的满天繁星,我不由在心里哀叹一声:我命休矣——
但过了盏茶功夫,预想中的冰冷杀意并未降临我身上。
收拾心情,惊异地转过身来,劲装女子正不屑之极地望着我,手里冷森森的利剑引而不发,只是遥遥地锁定了我,令我胆战心惊。
“原来西门庆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杀了你还嫌污了我的宝剑。”
我一听心里顿时狂喜,忙涎着脸讨好道:“小姐所言极是,西门庆何等低微,杀了我只能玷污了你的宝剑,杀不得,嘿嘿,杀不得的。”
“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呀!”
远处忽然传来一把焦急的呼喊声,然后我看到昨晚引我进山庄的老苍头急步跑了过来,一面跑还一面喊道:“小姐切莫伤了公子性命,老爷吩咐,公子远来是客理应以礼相待。”
“七爷爷。”劲装女子见了老苍头早已经收起宝剑,娇声道,“柔儿只是想试试公子的武艺如何,并未存伤他性命之算。”
劲装女子说着回头望着我,眸子里似带着笑意又似蕴含着杀机,问我道:“西门公子,是这样么?”
我心下一战,赶紧对着老苍头满脸堆笑道:“小姐所言极是,刚刚,我们只是切磋武艺,呵呵,切磋武艺罢了,老人家莫要错怪了小姐。”
老苍头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劲装女子,又看了看我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沉下脸来道:“既如此,公子还请随老朽来,我家老爷有请。”
我应了一声,忍不住又打量一眼劲装女子,劲装女子向我冷冷一瞪,似在警告我,若我在她父亲面前胡言乱语,定要我好看!我赶紧低头避开视线,这样凶霸霸的母老虎,还是避得远些为妙,能不招惹就尽量不要招惹。
女人嘛,纵然风流淫荡些也莫要凶悍泼辣的。
老苍头将我带到一处简陋的客厅,道声稍等便顾自去了。
我略略一打量,客厅里的摆设极其简单,只是墙上挂的副强弓还有一柄重剑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就说那副强弓,怕是足有一米五六之高,通体浑圆乌黑却不知是何材质制成?两头成蛟龙吐丝状咬着弓绳,隐隐似有肃杀之气透体而起——
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弓啊。
我忍不住失声赞叹,虽然我见过的弓箭不多,但若以艺术品的角度来欣赏,在二十一世纪这定然是一柄价值连城的宝贝。
“西门公子可是觉得此弓还算不错?”
一把雄浑的身音忽然从我身后传来,我霍然惊醒回过身来,不知何时身后已经多了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背负双手正以炯炯有神的双目直直地盯着我,这一刻我毫不困难地判断出,他定是前院那蛮不讲理刁蛮婆子的老爹,因为他们的眼神根本就一般无二。
只是这中年人的气势更沉更深,随便在那里一站,便如一棵经历了千年风雨的苍劲古松,一股百折不弯的浩然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从心底深处泛起拜服之慨。
我定了定神,双手作揖正欲见礼,嘴一张才忽然想起,我根本就不识得眼前中年人,一时间有些尴尬地愣在那儿,无以为继。
中年人哈哈一笑,显是窥破了我的窘迫,自我介绍道:“老夫李纲,久闻清河县有位风流倜傥、堪称人中龙凤的西门庆二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幸会!”
我倒没想到,原来西门庆在清河县除了眠花宿聊、欺男霸女之外,居然还如此有名,一时间感到老脸泛红,谦虚道:“李老伯真是过奖了,西门庆何德何能?岂能当得人中龙凤四个字?不敢当不敢当。”
“哼。”一声清脆的冷哼自客厅外传了进来,随着一阵冷风,前院差点要了我性命的劲装女子施施然走了进来,冷冷地瞟了我一眼,讥讽道,“人中龙风自然当不得,以我看蛇虫鼠辈倒也还贴切些。”
劲装女子此语一出,李纲立时便沉下了脸,沉声道:“柔儿不得无礼,西门二公子远来是客,岂容你如此放肆!?”
我却全不在意,反而劝李纲道:“李老伯无须责备令嫒,李小姐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矣,在下素喜花鸟虫鱼,这蛇虫鼠辈也不见得就辱没了在下,哈哈——”
“这个——”李纲的神色明显一僵,望着我的神色里忽然有了些异样,片刻后才转眼瞪着劲装女子道,“二公子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还不快向二公子道谦?”
劲装女子却是清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纲尴尬地笑笑,向我道:“小女顽劣,疏于管教,倒让二公子见笑了。”
我哈哈一笑,若无其事地将胸前的一块污泥拂去,应道:“李小姐性情率真、直言不讳,实乃女中豪杰,在下佩服得紧。”
李纲嘿嘿一笑,说道:“二公子请坐。”
然后又转向一边的老苍头道:“七叔,快命人上茶。”
我连连推辞,心里却开始直打鼓,所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李纲待我如此热情,必然是有求于我或者欲算计于我!为今之计,最急的还是趁早设法离开此地才是上策!
我正愁无计可施之际,一名家门忽然匆匆进来报道:“禀告老爷,门外有两位公子求见。”
李纲恩了一声,头也不抬问道:“是何人?”
“说是绸缎铺应老板二公子应伯爵公子,还有花府的花子虚老爷。”
“哦?”李纲的眸子似是亮了一下,长身而起,朗声道,“有请两位公子。”
~第十章忧国忧民~
不多时,应伯爵和花子虚便被飞马山庄的家丁给引了进来,应伯爵一见我便长长地吁了口气,带着哭腔道:“老大,你在这里又坐又品茶,可真逍遥啊?小弟我和子虚兄为了寻你和希大那厮可是满山乱窜了整整一夜呀!寻思着你可能在飞马山庄投宿,不想果然在这儿。”
我嘿嘿一笑,叉开话题道:“我还以为你们半道折回了呢,谁知你们跟着上了南山。”
“还说呢!”应伯爵苦着脸道,“老大你是何等身份?西门老太太的心尖肉肉啊!若是将你给走丢了,路上遇着大虫之类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老人家还不扒了我的皮啊!?得,咱们赶紧回,还好你没走丢,我也省了一桩心事,以后啊,打死我也不和你纵马出游了。”
“行了行了。”我故作不耐烦,然后转头向李纲面有难色道,“李老伯你看——”
李纲哈哈一笑,爽快地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也就不挽留了,三位公子好走。七叔,让人牵来二公子的马,送他出庄。”
我在应伯爵和花子虚的前呼后拥下出了飞马山庄,纵马返回清河县城。
飞马山庄大厅,劲装女子忽然再度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向李纲道:“爹,你为什么要和那些纨绔子弟结交?这些眠花宿柳,专一勾引良家妇女坏人家庭的坏蛋何不一刀结果了性命?倒也清净些。”
“女儿啊。”李纲长长地叹息一声道,脸有落寞之色,说道,“为父何尝想和这些纨绔子弟结交?只是国家有难,不得不为之呀。”
劲装女子惊异地望着李纲一眼,凝声问道:“女儿想不出国家有难跟结交这些纨绔子弟有何干系?”
“干系大着呢!”李纲吸了口气,将双手背在身后,抬头望着墙上的乌黑大弓,眸子里霎时露出一丝浓烈的杀伐之气,沉声道,“当今朝庭,重文轻武,各地守军,军纪败坏、武备松弛,战力每况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