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仲谋哥哥,”我直视着他,坚定地说:“你会比你的兄长做得更好!”
他依旧低着头,好像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我没有泄气,接着说道:“当今天下大乱,人心思定,而江东凭借长江天堑,少受战乱之苦,孙氏已然占尽地利;值此乱世之际,唯有汉室正统可安天下,若能兴江东义军,北上讨贼兴汉,天时亦为汝所有。”
“可是……”仲谋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年纪尚轻,难以服众,人和恐不在我……”
“仲谋哥哥何出此言啊?”我不解的问,“江东豪杰对你无不仰慕,怎说是年纪尚轻、难以服众呢?听闻令兄辞世之前,还特意嘱咐周瑜、张昭辅佐内外之事,有他二人相助,难道还愁没有人和吗?”
他苦笑一声,说:“我孙氏回江东时日尚短,当地土豪大姓虽是表面称臣,然其内心未必臣服。他们收服山越,自编军队,闭门成国,始终对我北来之姓虎视眈眈……就是我孙氏家臣,也各怀其谋,时有异心……兄长在时,他们尚且蠢蠢欲动,如今兄长……”他说到这里,突然哽住,别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你害怕了?”我淡淡问道。
“我不知道。”他将头埋得更低,“可是我真的很茫然……”
我心中突然一阵酸涩:眼前的这个少年,本该是天地间最最自由的一只鸟儿,可是命运捉弄,却让他生在了这样的家庭,使他无法在人前展现自己真实的喜怒哀乐,而要永远表现得勇敢睿智,甚至在遭遇丧亲之痛时,亦只能一个人躲起来抚平心中的伤口……如今更要他用自己尚还稚嫩的肩膀去担负起整个江东的重担……
“仲谋哥哥,我知道这很不容易,可是,”我握着他的手,微笑着说,“我相信你……你也是我心里的神……”
他忽然抬起了头,眼眸闪动着熠熠的光采,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湘儿……谢谢你!”
我望着他,那碧蓝的眼眸此刻有一股湿流涌过,星光倒映在他明亮的眼眸中,晕得我一时恍惚。
天上,云开月出,天地间刹那遍布柔光……
出游
时光飞逝。转眼间已是建安十三年,我已在江东呆了八年了。这八年来,我眼见着仲谋哥哥一步步的历练、一点点的成熟,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切仰仗兄长的少年了。如今的仲谋,少了一些优柔,多了一些果断;少了一些脆弱,多了一丝刚毅。在他的治理下,江东兵强马壮、人才济济,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主公,如今山越虽已归服,然其心未定,恐难以为我所用,所归山民,实难处置啊!”
我躲在屏风后面,听着这些枯燥的军政讨论,无聊得要死,禁不住轻轻打了一个哈欠。
“那依诸位之见,该当如何啊?”仲谋面无表情的问着,冷峻的面容下看不出一丝的波澜。
“主公,我看不如将其首领斩杀,以威慑其部众。”
“主公,还是将其迁至边郡,遣人监督为好。”
“我看不可……”
“此言差矣……”
一时间,堂上好像炸开了锅。群臣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可总没有一个人能拿出个切实可行的方法来的。
一群腐儒!——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诸位还有谁要发表意见吗?”仲谋静静地等着争吵声平息下来,方才慢慢的站起身来。他凌厉的目光扫过群臣,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垂首不语。
“那好,”仲谋的嘴角弯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办法,我就说说我的办法。”他忽然朝我这边看过来,我吓得急忙缩头,却听身后仲谋轻笑一声,转过头接着说道:“如今天下局势未稳,我东吴虽处江东一隅,却也难保不受战乱。先前我已派兵屯田,储备军粮——如今正可用归降之众以作屯田之兵,平时耕田,战时出征。如此,一则可补我粮草之不足;二则可作守战之军;三则可垦我江南广袤荒地……”说罢,他微微笑了笑,问道:“诸位意下如何啊?”
群臣争了半天也没争出个结果来的问题,竟这样被仲谋哥哥三言两语就给轻松解决了!仲谋哥哥的智慧,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敬佩啊。
众人一时面色肃然,一齐弯腰行礼道:“主公英明!”
仲谋哥哥面无表情道:“既然诸位都认为此法可行,那就下去办吧。”
“是。”群臣一边答应着,一边弯腰退了出去。
待到人都走光了,只听仲谋哥哥一声轻笑,道:“出来吧,湘儿,躲在屏风后那么久,你不累么?”
我吐吐舌头,撅着嘴走了出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无奈的摇摇头,说:“除了你,还有谁如此胆大?”
“我怎么了?”我不服气的瞪他,“不知道是哪个不讲信誉的,说好了要带我出去,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兑现。”
他笑着连连摇头,道:“好好,是我错了还不成吗?不过我可没有食言啊……”他向外怒了努嘴,说:“喏,马车都给你备好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走吧。”我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拉着他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又是春天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春意盎然的景致,不由得感叹起来。
仲谋哥哥笑了笑,说:“可不是?你到江东来也有八载了,可你刚来的事还像昨天发生似的清楚。”
我低头沉吟了一会,迟疑着问:“我兄长……还是没消息么?”
仲谋哥哥脸上的笑意敛去,脸孔不自然的紧绷起来,半晌方听他闷闷地说道:“没有。”
一种怪异的气氛萦绕在马车里,一时间我俩都沉默着不再开口。
过了一会,仲谋哥哥清咳一声,说:“湘儿,你……在江东住得不好么?”
“我住得很好啊。”
“那你为何总想着去寻你兄长呢?”
我沉默着扭过头去,没有看他。
“哎——”良久,只听得身后一声轻叹,“罢了罢了,我……再替你寻寻便是。”
我冲他感激的一笑,“谢谢你了,仲谋哥哥。”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听外面一个士兵高声报告道:“主公,到了。”
“湘儿,下来吧。”仲谋冲我伸出手来,轻轻笑着。
我掀开车帘,立刻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青山如黛,碧水如丝,满眼的青翠此刻都融在暖暖的春光之中。碧波柔柔,泛着阵阵涟漪,直叫人的心都醉在这如诗如画的山水之中。
“怎么样?”仲谋哥哥立在我身后问道。
“好美……”我似梦呓般自言自语。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吗?”
“为什么?”
只见他冲我神秘的一笑,说:“你可知道这江水的名字?”
我疑惑的摇了摇头。
“这就是——湘水。”他温润一笑,接着说:“我想,当初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给汉家带来福祚,使大汉的国运能如这湘江之水般绵绵不绝,万世流传吧。”
我低下头,思忖着汉室如今的衰微,心中一片黯然。
“可是,”仲谋哥哥接着说,“我只希望你的福祚能够绵长永远,其他的,根本都不重要。”
“仲谋哥哥……”我看着他,内心一阵感动。
“湘儿,你可有什么心愿么?”
我想了想,笑着说:“惟愿此生与一挚爱之人,共伴明月清风。”
仲谋低头沉默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来说道:“以后,这个地方,只属于我们两个,好吗?”他碧蓝的双眸凝视着我,令我恍然如梦。
回到城里,我坚持要不带随从,徒步去市集看看。仲谋拗不过我,只好让随从们全都回去,只他自己陪着我到处走走。我已数月不曾出府,早就闷得受不了了,此番出来,好比是关在笼中的鸟儿得了自由,别提有多高兴了。我拉着他一会跑到这看看,一会蹦到那看看,心里好不快活。
这时,仲谋拉住我说:“湘儿,那边有卖小吃的,我去给你买一点,你在这别乱跑啊。”
我点了点头,他才放心地走开了。
我正一个人站在那东张西望,忽听到一个女孩子凄惨的哭喊:
“大人——大人——你就行行好吧,我爹刚死,我们连棺材都买不起,哪里有钱还您啊!”
我循声望去,却见两个女孩子被一群纨绔子弟团团围住,哭得楚楚可怜。
“没钱——哼!没钱就跟大爷回去,当个妾室,大爷我也绝不会亏待了你们。”一个衣冠华丽,相貌猥琐的人上前两步,伸出手指,轻佻的勾住了年纪稍大一点的一个女孩子的下巴,还要把嘴凑上去,引来了周围那些爪牙的一阵哄笑。
“住手!”我厉喝一声,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那个男子,挡在女孩面前:“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不知羞耻,还不快滚开!”
“呵——”那猥琐的花花公子显然想不到有人出来冲撞他,先是大大的一愣,接着目光在我身上来来回回的扫了两圈,忽然咧嘴一乐,冲着左右言道:“咱哥几个今天是走了桃花运了啊——这刚走了俩沉鱼落雁的,又来了个倾国倾城的,啊?哈哈哈……”
我怒目圆睁,喝道:“休再口出狂言,若再不滚,可别怪我不客气!”
那男子上前两步,流里流气地说道:“那两个丫头的爹欠了我钱,如今她们爹死了,我钱也要不回来了,只好拿她俩抵账,这没理的可不是我吧!”
我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猥琐的目光,扬头说道:“她们欠的钱,我替她们还了,说吧,要多少?”
“哎——还钱就不必了,”他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我,咧嘴笑道:“我吃些亏,你一个顶她们两个,跟了我回去,怎么样?”说罢,便把手向我伸来。
我顿时大怒,劈掌砍向他胳膊肘,痛得他哇哇大叫。那些爪牙们一见不妙,也纷纷上来。我急忙接招,堪堪应付得了。谁知那群恶棍一见擒不住我,竟纷纷拿出了刀剑朝我刺过来。我一面躲闪一面接招,渐渐便有些体力不支,那个领头的恶少一见我的招数已有些散乱,心知我已是招架不住,便绕到我背后,一下环腰死死抱住了我,那群爪牙见状,也急忙冲上来,七手八脚的将我死死摁住,令我动弹不得。
“哼!够辣,大爷我还就喜欢这一口。”那领头的恶少奸笑着便要将嘴凑上来。我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身后一声厉喝:“都给我住手!”
我趁那群恶少松劲之时,一个旋身挣开了他们,见那来人,却是仲谋。只见仲谋剑眉倒立,满面怒气,一面瞪着那群恶少,一面一把拉过我,将我护在怀里。
“哼,哪来的小白脸,来呀,给我一起上!”
仲谋冷笑一声,将我推到一边,一拳就捣中了为首那个恶少的小腹,紧接着一个旋身,飞起一脚,将后面的两个帮手全都扫倒,其余人一见不妙,纷纷操起了刀剑,仲谋只向旁边一躲,顺势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手腕一拧,那人便痛得哇哇大叫。接着,仲谋又将那人的腕子一偏,剑锋直直的就冲着其余那几个恶少划去,一瞬间,这群家伙便都躺在了地上,不停地呻吟。
“哼!臭小子,连大爷我也敢打,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大爷我是谁!”为首的恶少忿忿地哼哼。
仲谋哥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嘴角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哦?你是谁?我倒要洗耳恭听了。”
“告诉你,丹阳郡丞戴员便是我爹!”
“哦?戴员是你爹?”仲谋哥哥冷笑一声,“我原本还想着戴员有功,要恩荫他子孙为官,如今看来,却是多此一举了。”
恶少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们一番,半晌方迟疑着问:“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刚欲张口,却见张昭带了一队兵士将我们团团围住,见了我们急忙跪下说道:“主公、郡主,臣听说二位未带随从便来了市集,实在是放心不下,特带人前来保护。方才听得这边有打斗声,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只是碰到了一群纨绔子弟在这里惹是生非。”仲谋转头看向那群恶少,厉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郡主!”
那些人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后本已是大惊失色,突然又经这么一喝,吓得顿时脚下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小人……有眼不识泰……泰山,请……请主公和郡……郡主恕罪!”
仲谋哥哥一脚踢开为首那家伙,冷声说道:“饶你?没那么便宜!尔等且先滚,以后再和你们算帐!”
那恶少还欲求饶,却见仲谋狠狠瞪了他一眼,方才狼狈的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跑了。
“走!”仲谋哥哥沉着脸,使劲拽起我的腕子便要走。
“哎——等一下,等一下嘛!”我甩开他的手,揉着腕子撅嘴说道:“那么用力干嘛?腕子都要被你拽断啦!那两个女孩怎么办?我担心那群恶少还会找她们麻烦啊。”
说话间,两个女孩子已经走到我们面前,齐齐跪下叩首说道:“多谢恩人相救。只是我姐妹二人无亲无故,还欠着戴家的债,我们怕恩人走后,戴少爷也不会放过我们……”
我这是才得空仔细打量那两个女孩子:大的约有十八、九岁,小的不过十一、二岁,皆是眉清目秀,清丽脱俗。我冲仲谋哥哥撒娇的笑笑,说:“你瞧她们也怪可怜的,你就把她们收进侯府,行吗?”
仲谋看了我一眼,回头对张昭说道:“你派人去查查这两个女孩的底细,若没问题就把她们送到湘儿房里做丫鬟吧。”
“谢谢仲谋哥哥!”我冲他讨好地笑了笑,他却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狠狠拽着我的手腕向前快步走去。
“上去!”到了马车前面,他将我打横抱起,一下扔进了马车,随后自己也跳了上来。
“干嘛那么凶?我又没惹你!”我不满地抱怨。
“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啊?要不是我到的及时,你知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仲谋哥哥突然大声咆哮起来。
“那总不能看着那群恶少为非作歹吧!再说了,养出这群混蛋的可是你手下的官,不是我!”我不服气的直起身子,扬着头胀红了脸。
仲谋抬起头与我对视半天,见我一幅不服输的样子,忽的“扑哧”一乐,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本来就是你的错嘛。”我愤愤地坐了回去。
“虽是我性急了些,可是我一看到那群人竟敢对你……我简直都要气疯了!”
“亏你还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呢,竟为了一个小女子动气!”我嘴上奚落他,心里却不由得一阵温暖。
沉默了一会,我开口说道:“那两个女孩子既是你收进府里的,你就给她们取新名字吧。”
他想了一下,笑着说:“那个大的就叫明月,小的就叫清风吧。”
“什么意思?”我疑惑不解的问。
仲谋冲我温柔一笑:“你不是说愿与挚爱之人,共伴明月清风么?”
离吴
我在江东这些年,虽然不乏人伺候,可没有一个是我贴身的丫头。自从明月和清风来后,她们也算是我贴身的人了,加上我对这两姐妹颇有好感,没过多久我便把她们当作心腹了。每日里教她们读书识字,骑马舞剑。说来也怪,这二人虽是亲生姐妹,资质秉性却大不相同:517Ζ明月娴静温婉,嗜好读书,没过多久不仅能写的一笔好字,且能诗善文,连我都望尘莫及;清风却是活泼好动,喜爱练武,数月之间已是弓马娴熟,令人刮目相看。平日我与尚香读书时,便由明月陪读;而与尚香练武之时,便由清风相伴,没过多久,我便与她二人处得情同姐妹,形影不离了。
一日,我正读书,却见清风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大声叫道:“郡主、郡主,不好了!”
我放下书,看着她摇摇头,叹道:“难道是天塌了不成?你啊,还真是小孩心性。”
这丫头这些日子早已同我混得烂熟,心里也并不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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