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冷哼一声,道:“陛下切不可任人唯亲,而被小人所惑……”
小皇帝突然大怒,猛地一拍床沿:“曹操,你好大胆子!你是说朕是昏君么?”
“臣不敢!”曹操万万没有料到小皇帝竟会发怒;急忙惶恐的回答,“臣一片忠君之心,可昭日月,还望皇上明鉴。”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小皇帝突然“扑哧”一乐,道:“爱卿何至于此?适才朕相戏耳。曹爱卿一片忠君之情,朕又岂会不知呢?兴平二年,李傕、郭汜犯上作乱,若非爱卿,朕已亡矣。爱卿乃国之栋梁,朕之肱骨,有爱卿在,我汉室中兴,指日可待也。”
“臣何德何能,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今后必当更加尽心竭力,以报皇恩浩荡!”曹操重重地在地上叩了一头,接着道:“臣一片忠君之情,可告天地,若有冲撞圣上之处,亦是忠君情切之故,还望陛下息怒。”
“哎——曹爱卿此言过矣,朕何怒之有啊!”小皇帝打着哈哈说道。
“臣听闻陛下对今日围场之事颇为不满,曾指臣而怒曰:‘此真跋扈臣也!’臣听闻此事,内心惶恐不安,因此特来向陛下请罪。”
皇帝的手指倏地收紧,握成了个拳头,可我却清清楚楚地听到被子外面的他笑意盈盈地答道:“爱卿从哪听来的谣传,今日围场之行,朕心甚悦,怎会发怒呢?此必是那起小人见我君臣和睦,心生妒忌,故传此谣言,使我君臣相忌。爱卿放心,朕绝无此言,爱卿乃是朕的周公、管仲,朕对爱卿是绝对信任的,爱卿千万莫听小人之言,伤我君臣之情。”
“皇上圣明,”曹操颤抖着声音,听起来好像颇为感动,“臣蒙皇上如此恩宠,怎敢不尽心竭力,鞠躬尽瘁?只是……”他停顿了一下,说:“那刘备……”
“朕自有主张,爱卿不必多言。”
“皇上……”曹操依旧不依不饶,虽是请求,但语气里有着不容辩驳的坚决。
“好了,朕从今往后不再私召皇叔入宫便是。”皇帝答道,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皇上圣明。”曹操忙着称颂,然而语气里满是如同打了胜仗后的志满意得,“那臣就此告退了。”随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向着门外走去。
“嘎吱——”听到大门已关,我一把掀起被子,探出头来,却见小皇帝坐在床上,脊背挺得僵直,明明脸上还挂着谦和的微笑,但刚刚藏在被子中的双手却紧握成拳,骨节都已微微泛白。
我执过他的手,轻轻地将他的手掰开,柔声道:“就是心里有气也不必作践自己啊。你看你,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他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的盯着那扇门,嘴角的微笑渐渐淡去,被一抹凌厉肃杀之气所代替。我看着他一脸的阴鸷,心中不由得一惊,竟打了个哆嗦。他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轻轻拢住我,柔声问:“很冷么?”
“不是……”我轻轻地推开了他,“你刚才的表情……真的很吓人……”
承诺
“噢,是吗?朕怎么不知道?”他看着我,表情柔和,与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好像看不懂你。”
他笑道:“你才多大,就想看透人了?看人可是门学问呢,有人一辈子到死,都钻不透这门学问。”
“那么,你就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让我多了解了解你啊……”
他定定地看住了我,神情严肃异常。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得悻悻说道:“不说算了!”便翻身向里,准备睡觉。
谁知他拦住我,扳过我的肩膀,沉声道:“好,朕告诉你!”
“朕自幼丧母,由董太后代为抚养。父皇虽然宠爱我,但他子女众多,又兼有众多嫔妃,因此他所能给我的关怀也极其有限。我记得那时只有逢年过节,举朝欢庆的时候,我才能和父皇见上一面……”他望着映在窗上的婆娑的树影,陷入了回忆当中。“我九岁那年,父皇驾崩,皇兄即位,何太后当权。那何太后恐我威胁皇兄的帝位,遂命人将董太后杀死,又将我贬为陈留王,命人严加监视。那时我年纪尚幼,不谙世事,身边又无人可以依靠信赖,每天都战战兢兢,唯恐哪天便丢了性命。后来;何进等谋诛宦官;反被宦官所杀。何进的部属袁绍、袁术等带兵围攻‘十常侍’,宦官张让、段珪挟持我和皇兄出逃,慌乱中连玉玺都忘了拿……”
我静静听着,仿佛自己正经历着那场灾难,内心恐惧不已。
“到了深夜,卢植和闵贡才追到黄河边救驾。在河边,闵贡手持利剑,杀鸡骇猴,杀了几个小太监,张让等被逼投河自尽。闵贡等人于是扶着皇兄和我步行回宫,我们在黑夜里跌跌撞撞,走了数里,都不见人烟……朕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夜晚——夜色那么黑,我们就在黑夜中漫无目的的前行……那时朕想,也许朕永远也不能活着回皇宫了。就这样,我们一直走到第二天天明,才遇到了前来勤王护驾的董卓。那一刻,朕仿佛是久在荒漠中跋涉的人,突然看见了一口水井般欣喜若狂——有人来护驾,皇兄与我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他停了一下,自嘲地笑笑,“朕那时真是天真幼稚得可笑,竟把董卓当成了忠臣!朕没有想到,朕一心依靠的这位‘忠臣’竟是我大汉朝最大的隐患。那董卓自恃功高,飞扬跋扈,枉杀忠臣,独揽大权。最后,他竟废了皇兄。不久,他便派人将皇兄毒死……”他说到这,声音沙哑,眼圈也已发红,可双眼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我不由得被震撼了:一个九岁的孩子,与我年纪差不多大。可是他却要接连承受那么多的苦难,遭遇那么多的丧亲之痛,最终还要以这副稚嫩的肩膀,挑起大汉朝风雨飘摇的江山……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苦笑一声道:“朕自幼便生活在这样暗潮汹涌,危机四伏的环境当中,猜疑与提防早就成为了一种本能。你刚才说朕的表情可怖,殊不知,朕只有在你面前,方敢露出朕的真心……”他说到这,突然紧张的一把抓住我的手,道:“湘儿,你不会因此而畏惧朕,厌恶朕,疏远朕吧……朕亦是无可奈何,你……”
我心中大痛,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见我不言语,以为我心中恼他,忙慌慌张张的说道:“湘儿,你不要生气,朕……朕……你不要疏远朕……你不是说过的么,你会陪在朕的身边,你忘了吗……”他惊恐的看着我,双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好像只要他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似的。
我轻轻摇头,笑着说:“今日才说的话,怎么会忘呢?你能这样信任我,把我当成知心的人,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说着说着,我的眼泪竟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皇帝一见我哭了,立刻慌了神,一面扯过宽大的袖子笨拙地为我试泪,一面语无伦次地安慰我道:“都是朕不好,朕不该强迫你留在朕的身边……可是,朕是真的很希望你能留下来……朕一个人,真的很孤独,很恐惧,你……你不要走……好不好?”他像是试探的、小心翼翼地问我,眼神中半是渴望得到答案的期待,半是害怕知道答案的恐惧。
这个外表坚强而内心脆弱的少年,在本该享受欢乐的年纪丧失了他所有的幸福,不得不每天带着一副面具在这险恶的宫廷中于各方势力的角逐边缘处游走——我的心不禁被满满的怜惜之情涨得酸涩而疼痛。我心中暗想,既然上天安排我来这里,就算不能给他任何实质的帮助,最起码我可以陪在他的身边,在他孤寂的时候给他温暖,在他恐惧的时候给他安慰。更何况,面前的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我大汉的天子——他是兴复汉室的希望,我的命运注定是要与他紧紧相连的!想到这,我不再犹豫,仰起脸,斩钉截铁地对他承诺:“你放心,我不会走。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看着皇上实现兴复汉室的宏图伟业!”
决定
第二天清早,我起床时,看见小皇帝衣不解带地趴在一副几案上。他显然是没睡好,睡梦中还轻轻的皱着眉头。这家伙……明明就没打算和我睡一张床,昨夜却还死撑,说什么怕我醒着把他踢下床去,一定要等我睡着了才能上来,可到头来自己却在案上趴了一夜……想到这,我心中不由得一阵温暖,轻轻走过去,想为他披一件衣服。
“咳!”他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怎么,我吵你了么?”我一面为他披上衣服,一面蹙眉嗔道:“明明身子骨发虚,偏还逞强,硬是在这冷冰冰、硬邦邦的案上趴了一夜!如今可是受了风寒?”
他觑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不然怎么办?若真与你睡了一张床,你那刁蛮性子岂肯善罢甘休!”
我红了脸,低头不语。谁知他竟凑到了我的耳边,用痞赖的语气轻声道:“莫不是真想与朕睡一张床?若真如此,朕就勉为其难,全了你这桩心愿便是!”
我猛地抬起头来,涨红着脸怒视他,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干瞪着眼睛。他见我这副样子,竟仰起头,哈哈大笑,先还只是仰天大笑,可是笑着笑着竟一发而不可收,直到笑弯了腰也没有停的意思,我恼羞成怒;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给他两拳。
过了一会,他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大笑,可是他隔一会看看我,便又“扑嗤扑哧”的爆出几声干笑。我冷眼看他,终于忍无可忍,冲到他面前,大声叫道:“喂!你笑够没有?”
他本来刚刚止住了一阵笑,听了我的话,又“哈哈”笑起来,“没、没有,朕……哈哈……朕、朕再笑一会……”
我气结,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忽觉手臂一紧,胳膊已被他抓住。只见他强忍着笑,脸已憋得通红,道:“你别走,朕……朕不笑就是了。”
我见他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不觉“扑哧”一乐,说:“陛下还是笑出来吧,憋坏了您,小女子可担当不起!”
他却渐渐平复下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道:“昨晚睡得可好?这宫里可还住得习惯?”
我微笑着点头,“我睡得还好,很习惯。可是我以后不能睡这了,不然你每天睡几案,是要生病的。待会你叫人另收拾一间屋子给我住吧。”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可是你一个人……”
我调皮地冲他吐了吐舌头,说:“你放心,若是夜间有鬼,我只叫他来找你便是!”
自那日以后,我便搬到了一间偏殿。这间偏殿离正殿很远,平时鲜有人至。我住在这里,倒是不用担心被曹操的眼线发现。平时我会在这附近逛逛,这里是一片废园,虽是久未修葺,却也别有一番幽静寂寥之美。这里守门的宦官都是桓、灵年间的老人,官位虽低,却是对汉朝忠心耿耿,我日常的起居便由他们照料。有时我一时兴起,还会穿成宦官的样子,在宫中各处游荡。许是这宫人们每日各司其职,竟无人对我多加过问。我自从来了许都,每日里被兄长囚在家中,如今竟有了这般自由的空间,日子便过得很是惬意。这期间,皇帝不时会来看看我,有时会以守夜宦官的名义传召我夜间侍寝——不过是他是侍候着我睡龙床,而他则要在案上将就一夜。我也怕他睡不好,曾试图劝服他睡床、我睡几案,可每次总要被他奚落一番,说什么我其实是想与他同睡,最后搞得我一肚子的火,便也不再提此事了。
这一日,我正在园中散步,忽有一人从后面蒙住了我的双眼。我先是一惊,随后便识出了那股熟悉的气息,遂嘲讽道:“皇上这么大人了,怎么也学起那起黄毛小儿的把戏了?”
身后的人一愣,随即松开了手,朗声大笑着说:“朕可不就是和一个黄毛小儿玩呢吗?”
我气得瞪他:“既如此,皇上该去找那老成稳重的人去,又跑我这来做什么?”
他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对着左右的人道:“你们先下去,守着园子的入口,一有人来马上通报。”
“诺。”随侍的人一面恭恭敬敬的回答着,一面有条不紊的退了下去。
我斜着眼看他,道:“什么事,这样神神秘秘?”
小皇帝却收起了嬉笑,全然不似往日的慵懒,眼中闪现着熠熠的光采,一把执起我的手,激动地说:“湘儿,朕……决定要铲除曹贼,亲掌朝政了……”
密谋
“是真的么?”我一听此言,立刻来了精神。
“嗯,”他冲我坚定的点点头,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只是朕需要一些人的帮助……”他凑近我,低声说道:“朕如今身边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随侍的几个心腹宦官行动皆不得自由,只能够在这内苑活动,他们只要一出去,行动就会受到严密的监视。所以,”他定定地看住我,道:“朕现在只能靠你了。”
“我?”
“嗯,”他严肃地看着我,说:“湘儿,现在只有你能帮朕了。”
“怎么个帮法?”我好奇地问。
他四下看看,附到我耳边,轻声说道:“明日早朝过后,你便扮成小太监,请车骑将军董承到这里来。这里地处偏僻,平日鲜少人至,在此密谋大事,当是无所疏漏的。”说罢,他担忧地看了我一眼,道:“湘儿,你千万要小心,如若被曹操抓到,你……”
“好了好了,我保证不会出事,你放心好了,”我因即将要参与这样一桩大事而兴奋得心脏“咚咚”直跳,生怕他因担心我而改变主意,不让我参与此事,遂急急打断他,道:“哪里就那样倒霉,偏偏撞上了曹操?那董大人亦是我兄长的朋友,先前也曾来过我家的,我认得他……明日我一见到他,只管带他来此便是,决不会横生枝节。”
皇帝担忧的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却只是黯淡了目光,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换了宦官的衣服,偷偷溜到了正殿,躲在一个柱子后面,探头探脑地向外观望,忽听得一人高喊:“上朝——”我急忙缩了头,老老实实地躲起来。过了一会,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想来是大臣与皇帝都已进殿。于是我便又不安分起来,趴着柱子,仔细地打量着跪坐在地上的那帮大臣。整个朝会,似乎一直都是曹操在掌控着局面,其他的大臣不是随声附和,便是垂首不语。最令我惊奇的是小皇帝的态度,他自始自终脸上都挂着谦和的微笑,仿佛一个孩子正怀着最虔诚的感情在聆听着父亲的教诲,即使偶尔说几句话,也不过就是“便如爱卿所言”之类。
我正因朝会的无聊而哈欠连天时,忽听得皇帝说了声:“既已无事,那便退朝吧。”我如蒙大赦,立马睁圆了眼睛,精神抖擞起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朝臣们山呼万岁后,便次第退出,曹操因官位最高,所以率先退出。我看准了一个机会,悄悄凑到了董承的身边,低声道:“董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董承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显然是心存顾忌。我四下看看,确定无人注意,便从袖口里飞快地拿出了皇帝昨日交给我的一件信物塞到他手里。他一见那信物,立即变了脸色,匆忙冲我点点头,便随我绕到了正殿的后门。
我带他七拐八拐,总算是进了内苑。董承跟在我后面,问道:“小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人?怎么以前好像没见过?”
“呵呵,”我挠挠头,含糊着道,“这个……我是刚刚进宫的,大人自然是不认得的。”
“噢,是这样。”他停了一会,又道:“公公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略,实在是令人钦佩……”
“嘘——”我制止了他继续说话,一把拉住他,带他藏到了一座假山之后。只见前方远远走来两人,却是曹操和一个掌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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