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序暗想,正题来了。“老先生此话怎讲?”
曾樱站起身,取出一副辽海地图铺在桌上。守序放下茶杯,站到他对面。
曾樱敲了敲地图上的一处位置,抬头看向守序,“建虏派出13个牛录,征调数千朝鲜和辽东汉人在鸭绿江口伐木造船。帮我走一趟,烧掉他们的船场。”
守序咳嗽一声,“老先生,我来这里是做生意,不是打仗的。”
曾樱笑盈盈看着他,“国主大人,老夫曾在福建为官十余年,与吕宋夷和红毛夷都打过很多交道。飞黄告诉我,你在南洋的手段,比洋夷还狠。”
“南洋皆是小国,人口领土不及朝鲜十一。”
曾樱笑出声,“朝鲜人再多,他也到不了南洋。便是去了,也是给你送礼上门吧。”
守序还是摇头,“老先生,我这次只带了四艘战船,去招惹朝鲜这样的大国,风险好大啊。”
曾樱白了他一眼,“直说吧,你要多少钱。”
提到钱,守序的劲头稍微足了些,“老先生,我就先不说朝鲜军了。建州13个牛录,每个牛录300人,这有3000多守军,我也没法打啊。”
“谁告诉你建虏一个牛录有300人的?”曾樱觉得守序在漫天要价,“老奴刚分八旗时,每个牛录确实有300人,可这么多年仗打下来,他们也要死人。建酋如今还在不断拆分牛录,罕有牛录满编,一般只有200人。再说建虏出兵,历来是从各牛录中抽丁,大战三丁抽一,最多两丁抽一,抽完还得有兵留守。像鸭绿江口这种边缘之地,他每个牛录抽二三十丁就不错了。”
守序又咳嗽了一声,“老先生,料敌从宽。”
曾樱有些生气,“是你了解建虏还是我了解。”
“当然是大人更了解,好吧,大人,我要3万两白银,1万石粮食,还有棉衣、火药……”
曾樱打断了守序,“2万两白银,不能再多了。登州的军费也很紧张。”
“老先生,我有1300多兄弟,他们都要分钱。”
“登州现在确实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如果你能从朝鲜带来人参、貂皮,我帮你卖,价格一定是最好的。”
人参、貂皮曾经是朝鲜最重要的外贸商品,但皮岛失守后海路断绝,国内参价皮价一日涨过一日,而朝鲜那边则正好相反,货物积压,价格特别低。
守序想了想,“我还需要一座岛。”
“你要岛干什么?”
“临时堆放点货物,最好是没有驻军的岛,却能有些房子。”
“庙岛离登州太近,长山列岛剩下的几个岛冬季风浪太大,也不合适。”
守序手指在威海卫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老先生觉得刘公岛如何。”
曾樱点头道:“你还真挺懂行,威海卫是极重的海口,泊处甚多。你去了绝不能干扰到南北商船。”
守序点点头,“我保证,最多只与他们做做生意。“
“你要借刘公岛暂住,银子我就只能给1万两。“
守序:“可以,但粮食我现在就要。”
曾樱皱眉盘算了一阵,“也罢,老夫就先从登州粮库给你拨1万石。”
守序:“我什么时候出发?”
曾樱:“越快越好,现在距离重阳已只有20天,你的船快,最好在重阳之前返航。”
守序:“这又是为何?”
曾樱:“北洋不比南洋,重阳节再拖后一月,外海风浪甚急,不堪行船,而且到时海港还会封冻。”
守序:“我明白了。老先生,我人手不足,能不能给我派些兵。”
曾樱来回踱了几步,“老夫抽600人给你,但你要保证把他们带回来。”
“老先生,打仗兵凶战危,平常哪有人会做这种承诺。”守序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带回来。”
曾樱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我不能从登州给你调兵,动静太大。驻庙岛湾辽镇龙武营王宗云部,驻陀矶岛登州水右营梁鹤翔部,驻皇城岛登州水左营陈之俊部。我派人持我的手令,让他们听你调遣。”
“这就可以,我明天出发。我会先派一艘船去威海卫。请老先生尽快把粮食运过去。”
“你借了座岛,粮食又要的急。”曾樱眯起了双眼,“我不管你在朝鲜怎么干,但在刘公岛你要管好你的人,别在大明的地界上惹出乱子。“
“除了必要的物资运输,我保证不会有人离开刘公岛。”
“那就这么定了。”曾樱看了看时间,“也不急在这一时,吃完饭再走吧。”
谈定了朝鲜的事,说话的气氛重新轻松下来,守序便想多了解些情况,“老先生,我观登州的军队,也称得上精锐,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去一趟鸭绿江口?”
曾樱叹了口气,“朝鲜毕竟曾经是大明的属国,以往也是忠心耿耿。即便他们现在已经向建虏称臣,朝廷还是下不了决心与朝鲜开战。老夫倒是上过书,也别搞什么不切实际的‘联鲜图奴’了,朝鲜不会同意的,我们干脆派100艘船杀过去,可在朝廷里的阻力太大。”
“那老先生你这次派兵跟我们一起去不会有事吧?”
曾樱冷哼一声,“区区600兵,这点担当本部院还是有的。只要你烧掉了建虏的船场,我这边一切都好说。”
得,本部院的自称都出来了,守序道:“老先生放心,收钱办事,我一定办好。”
曾樱:“你在路上,如需避风可去石城岛,大明在那里还有辽东最后一块土。”
守序:“东江?我以为他们全完了。”
曾樱长叹一声,“东江镇尚在之时,朝廷常有东江劳师糜饷,海路运粮多有损耗为由的撤镇之议。现在东江当真没了,朝堂诸公才感受到失去东江的切身之痛。没有东江,我登莱将直面建虏,数百里沿海边面,处处需要派兵,又如何守得过来。”
守序:“于是老先生便派兵收复了东江石城岛?”
曾樱摇头,“不是老夫,是那王武纬。这王武纬纵有些许贪财,联鲜图奴之策也过于野心勃勃,但他还是做了一些事。去年他率领27艘船出使朝鲜,顺路巡视了辽海各岛,从广鹿一直到皮岛全部走了一遍,还救回来一些辽民。善莫大焉,善莫大焉啊。”
无论明军还是建州,他们在调动水师远征时必须依靠岛链导航才比较保险。石城岛位于辽东半岛东侧,以石城为基地,能给登州提供更宽裕的前期预警时间。
守序:“既然老先生觉得王武纬是员能吏,为何又要把他调走。”
曾樱:“年初水师出征,费饷十万一无所获,总得有人负责。只是调走对他已经是好事了。”
两人说着话,船上厨房很快便弄好了几个小菜。海上有些风浪,但两人都是多年海上跑的人,早以习为常。
“老夫日常口味比较清淡,守序可能习惯?”
“不碍事。”
吃完饭,曾樱叫进来一个穿着明军制式棉甲的士兵。
“这是王豹。”曾樱对守序说,“王武纬在朝鲜云丛岛(身弥岛)上救回来的辽民,他对那一带非常熟悉。”
“标下王豹,参见大人。”
曾樱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漂浮在睡眠上的两片茶叶,“王豹啊,陈大人会带你去辽东,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说吧。”
“中丞大人,标下只求能跟着陈大人多救出几个在鞑子那里受苦的辽民。”
……
守序回到庙岛湾,立即召集全舰队宣布了命令。王宗云那边自然有登莱巡抚衙门的人去通知他。
守序留下梅尔维尔号和50名士兵,他叮嘱捕鲸船的舰长雅克。罗西利,“尽快在刘公岛上设立营地,另外我们不熟悉这附近的海情,你不要离岛太远。辽海的风浪可能会很大,在我回来以前,以安全为第一。”
“是,提督。”
守序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把首席参谋哈里斯。阿克顿也留了下来。
第二天,南海号、拉斐尔号、暴风号全部整备完毕,这几天的时间,戎克船的船帆已经焕然一新,该补的补,该换的换。最重要的是新加入汪汇之的几艘福船换上了崭新带竹桁的硬帆,这让他们具备了戗风能力。为应付可能出现的大风,各船都额外装上备用的帆缆锚。
王宗云选出200兵,乘上汪汇之的战船,并没有动用明军自己的战舰。汪汇之对这些戍边的辽兵态度倒是蛮好,毕竟与广东福建的官兵不同,辽兵与他无仇无怨。
从蒙古高原来的冷空气让北风季在渤海表现为很明显的西北风,舰队航向东北,可以侧风航行。汪汇之新得到的那几艘船如果不换帆,这种风向下根本没法用。
舰队启程后先沿着长山列岛行驶,守序还要去接两波人。先到的是陀矶岛,以明军测量的航程,陀矶岛在登州口外180里的位置,明军的海图误差太大了,实际没有那么远。陀矶岛原本也有几座渔村,登州之变后尽成白地,如今那里只有登州水右营的300驻军。
过了陀矶岛,明朝北洋航线会沿着皇城岛抵达旅顺,从旅顺出发的支线沿着广鹿岛、长山岛、石城岛、大鹿岛直至皮岛,这一串岛链也是十几年前东江镇的海运航线。
大量物资通过海运抵达皮岛,明军的运输效率还是不错的,最顺利的一次,运抵物资是清单上的99%,几无漂没。多年下来,毛文龙实收数百万石军粮,数百万两白银。这还仅仅只是官方运输,皮岛还有庞大的民间海贸商品交换。守序能想象这条如今一艘船都没有的航线,当年会是多么繁忙。
皇城岛是长山列岛最末的一个岛,接上驻守的明军,守序右舵驶进黄海。建州为了防备明军水师突袭,在旅顺至鸭绿江口的漫长海岸线上设置了完整的海岸预警措施。
根据王武纬巡视东江的报告,现在这个预警体系依然有效。
注:王武纬巡视东江及救出王豹等人之事,见《明末王武纬出使朝鲜与‘联鲜图奴’之议》,王刚。
第41章 建州船场
鸭绿江口,天色阴沉,寒风呼啸而过。屋内烧着火塘,并不显冷。智顺王尚可喜藩下三等梅勒章京班志富只觉得气闷。
在他的上手,满洲镶蓝旗二等梅勒章京蓝拜拥着两个衣衫单薄的汉女,正在肆意玩弄。他看都没看地下跪着的两个人,随意地下令,“把这两个尼堪拖下去砍了,首级挂到寨门上。”
两个身披重甲的镶蓝旗护军,就是传说中的巴牙喇一人夹起一个,在哭喊中将人拖了出去。片刻之后,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便呈送上来。
蓝拜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巴牙喇甲兵提着人头走了。蓝拜这时才坐直身子,“老班啊,对尼堪一定不能心软。用人头才能让那些狗动起来。”
班志富低头道:“奴才一定记着副都统大人的教诲。”
蓝拜伸手将一个汉女抱在大腿上,“老班,你还得盯紧点那些工匠,造船的速度还要加快,让你的人和鲜人再加把劲。早点把下水的那13条船桅杆装好。”
班志富道:“请副都统再给我三日,三日之后一定完工。”
“告诉他们,谁最先完工,我便赏个汉女给他。”蓝拜笑声中有一些狰狞,“谁要是完不成,就去和那两个尼堪作伴。”
“奴才明白。”
“没什么其他事,老班你去忙吧。”
班志富缓缓退出蓝拜的屋子,只听得背后蓝拜对再进来的两个巴牙喇甲兵说道,“差事办的利索,赏你们两兄弟一个汉女,别玩死了,我还有用。”
班志富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心情很坏。智顺王尚可喜从旗下5个牛录给班志富抽了些人,让他随蓝拜来这鸭绿江口造船,给满八旗大爷当奴才的差事可不好干。
这不比打仗,军中如果有满洲太君坐镇,那是人人都欢喜的事,战斗力都能翻一倍。多抢些战利品大家分,那是美事。可出来给满洲太君做苦役,就是另一回事了。
建州上上下下,无一不想进关去抢西边,那么多汉女白银绸缎随便抢。对出徭役的差事唯恐躲之不及,可谁让建州上下,只有尚藩的人懂水战会造船,班志富逃都逃不掉。
昨天下了今年第一场雪,气温还不够低,雪花入土即化,让寨中的地面有些泥泞。班志富回到自己的住处,角落里隶属于汉军镶蓝旗的旗帜让他还有些不习惯。
尚藩天助兵原先的旗帜是皂色底,白色圆心。盛京那边刚刚传来命令,天聪汗下旨,尚藩随汉军骧蓝旗行走,旗下人编为12个佐领,有2300旗丁。班志富的军旗也随之换成了汉军镶蓝旗的标识,原有的天助兵番号和皂色旗不再使用。
建州体制,所谓旗丁不是旗下就这2300个男的。旗丁更像是一种税役单位,旗丁编制下,每个牛录有60个兵役缺,30个徭役缺。兵额不是上阵打仗有多少兵的意思,兵额只是一种待遇。额兵不纳税不征粮不服徭役,一个牛录最多只能有60人,内里还分为马甲、步甲、守甲。不完全是兵种分类,只是一种待遇,步甲同样可是骑兵。守甲也不是专职留守,巴牙喇都有留守的。
徭役则是煮盐、伐木、修路、牧马等等事儿,苦差事。除了甲兵和徭役,剩下的人是闲散余丁,耕地之余也可以打仗,没待遇,只能分点战利品。额兵和余丁的区别不是披甲兵和无甲兵,都可以有甲,所谓披甲人只是指守甲以上的正式官兵。
班志富比较着随汉军旗行走后与以前会有什么区别。三王一公原本在建州体制内是个特殊存在,他们的兵丁没有像其他降军一样被打乱重编。除了出征时军队要服从统一指挥,其他事务均较为独立。没有随旗之前,藩下人的前程尚可喜一人而决,随旗后就要向上报批了。好处当然也有,随各路太君后更正规了吗。
患得患失之间,班志富脱下皮氅,刚刚坐定。
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奴才上来打千儿,“主子,朝鲜平安道那边传来古尔马浑的信儿,说是运货的船快到了。”
“这事你自己去处理,我没空管。”
“。”
“你在平安道交接了朝鲜来的货,赶快运到我这里来。等风向合适立即运回海城,藩上还等着这批货过年。”
“奴才明白。”
“上达,这趟差事办好了,我请示王爷给你脱了贱籍。”
这奴才叫沈上达,听闻班志富这么说,大喜之下立即跪倒在地。
尚藩派人来这临近朝鲜的地方驻扎,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地利之便,藩上在建州与朝鲜的官方贸易之外,还能捞笔外快。这走私之事,八旗和各藩那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皇太极虽然总是震怒,可他也管不过来。
既然是外快,也不好太明目张胆,朝鲜的货走陆路关卡太多不大方便,而走海路,也不好进旅顺,驻扎在旅顺的太君是隶属于镶红旗固山额真叶臣的奴才。叶臣是个顶着大炮登城的纯肌肉男,一根筋,不是他们这一派的。
虽说三顺王续顺公如今随了旗,可其他满蒙亲贵都必须住在盛京城里头,三王一公就不必了。尚藩在海城有连片的23个屯庄,一万多亩地,几同封国。孔藩、耿藩和沈藩情况与尚藩相同。不用时时都在皇太极眼皮底下,这可就太方便了,他们的封地通海,主子可以盛京和封地两头跑,能办成很多满蒙亲贵不好办的事儿。
跑海船的差事,除了尚藩其他人都干不了。这次从朝鲜运来的货,老板并不光尚藩一家。满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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