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过后,两个男人肩并肩地往大楼里头走,阳光从相反的方向照进来,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考虑到这个案子的复杂性,司徒柏这段时间就关在我们队里的审讯室,没有送到看守所去。”
陈队说着,从楼梯拐上去,司徒枫跟在他身后,点了点头。
感受到司徒枫的情绪不高,陈队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一路无话地走到三楼审讯室的门外,司徒枫一抬头,就看见西德等在那里,脚边还放着一个旅行箱。
司徒枫一挑眉,“这就走了?”
西德笑了下,脸上难得没有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表情,他冲陈队点点头,算是招呼,转而又对司徒枫说道:“傍晚的飞机,现在去机场正合适,等我解决了终身大事,再回来给老板卖命。”
“好。”听到“终身大事”四个字,司徒枫的心情明显好了一点。
西德笑着,没再说话,只是礼貌地和陈队握了握手,拎着行李箱就走了。
目送完西德,陈队去保险室拿了审讯室的钥匙来开门,“时间有限,你们长话短说。”
“我知道,”司徒枫说着,侧身进了审讯室,“谢谢陈队。”
*
审讯室里没有窗,只在天花板上吊着一盏白炽灯,房中央是一张大桌子。
司徒枫眯着眼睛看了一圈,发现角落里还铺着一张折叠床,司徒柏正背着他,躺在上面。
因为屋子里不通风,所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不甚好闻的味道。可整体环境收拾得很整洁,司徒柏身上还穿着他偏爱的白衬衫,一丝不苟,看不出一丝污渍。
看来这段时间,他还是受了厚待。
“听说你要见我?”司徒枫知道司徒柏没有睡,他说着,就径直走到桌子边坐下。
果不其然,原本还躺在床上的人抖了一下,不一会儿司徒柏就坐了起来,他的神情看起来还是有些疲惫,只是那斜飞入鬓的眉眼依然透着他一贯的睥睨与不屑。
“他们竟然敢放你一个人进来?”司徒柏走到司徒枫对面坐下,声音嘲讽,还有一些沙哑。
“困兽之斗不是你的风格。”司徒枫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司徒柏一根,“从小,你就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司徒柏接过司徒枫递过来的烟,拿起桌上的火机点燃,烟雾袅袅,顿时迷蒙了他的视线。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深吸一口,重重地吐出来。“阿枫,你还真懂得讽刺我。”
“我刚回到司徒家的时候,大妈对我成见很深,”司徒枫说着,垂下眼眸,“管家说,是你一直安慰她,她才同意我住进司徒老宅。”
司徒柏闻言一愣,转瞬就笑了出来,“你还真是单纯啊,阿枫。让你回到司徒家,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打败你。”
“所以我说你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从小到大,你就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最有利?”司徒柏重复着,看了看审讯室里昏暗的环境,“这就是对我最有利的选择?”
司徒枫看着司徒柏,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下去,“这次是你着急了,如果你愿意耐心一点,我不一定能赢你。”
“阿枫啊阿枫,你总是这么妄自菲薄。”司徒柏突然大笑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吗?绝对不是因为你的母亲破坏了我母亲的婚姻!”
司徒枫听着,表情终于起了一丝波澜,“那是因为什么?”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你实在太优秀,优秀得让我痛恨。”司徒柏说着,神色突然狠戾起来,“父亲喜欢你,公司里的董事喜欢你,就连我母亲都会情不自禁地夸奖你的才华。”
“其实对我而言,有一个庶出的弟弟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阿枫,你不能这么野心勃勃,你不能瞄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司徒柏说着,眼神又黯了下去,“况且阿枫,你太优秀。”
司徒枫看着司徒柏,心情震动。他没想到,自己与司徒柏兄弟三十载,第一次挖心剖腹的深谈,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是这个话题。
“我……”司徒枫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想要的不是银翼和司徒家,我要得不过是我母亲的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司徒柏淡笑,“我母亲是名正言顺,可是她偏偏羡慕的是你母亲的名不正言不顺!她总是说,她有的不过是名分,可是父亲的爱,她却从来没有享受过!”
司徒柏的表情很复杂,平静中透着一股愤怒,愤怒中又显得哀伤。这是司徒枫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对父母婚姻的感受,脑子里顿时就闪过秦逸仪不久前与他说过的话——
“他……和你一样,不过都是上一代恩怨的受害者。”
原来关于爱情的问题,不论是在那个时代,参与的人是谁,它痛苦的症结总是如此雷同。
即便是司徒枫这样身临其境的人,也说不出一个对错。
这样想着,司徒枫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司徒家给我们带来这么多的痛苦,我们为什么反而都抢着要?”
司徒柏一怔,别过头,只抽烟,不说话。
“只要能回到香港,你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司徒枫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等风波过了,你还是银翼名正言顺的太子爷。”
司徒柏看着司徒枫,他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里并不清晰,可他却听懂了他认真的口气。
“为什么?”司徒柏忍不住问,连声音都在发抖。
“我只拿回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我知足了。”司徒枫说着,隐约地弯了弯嘴角,然后就在司徒柏震惊的眼神中转身离开了。
*
傍晚时分,D市的交通已经开始拥堵。司徒枫的车子夹在川流不息的车流里,漫无目的地开着。
最后他将车子停在江滨公园前的广场上,江的那一面就是华伦大酒店高耸的建筑物。那里的VIP套房曾经是他的失乐园,尽管一度离经叛道、荒诞无度,但那里的确承载了他最快乐的青春。
经过这么多年,他对于王允皙的感情其实早已模糊。回头再看,王允皙也许只是他那段苦闷沉积岁月里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对她的感情,依恋远多于爱慕,但却也是他孤苦内心的唯一皈依。
司徒枫从车后座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锁好车子,走到江边。滩涂边上是公园专门设置给游客烧烤的区域,此时已经没有什么游客,炉火也都已经熄灭。
司徒枫一个人走到一个烤炉旁,将牛皮纸袋丢进去,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牛皮纸袋很快就燃起了烈火,火气上涌中,一切都变得清晰而扭曲。
就像海市蜃楼,就像他的过去。
纸制品很快就灰飞烟灭,最后一片灰烬翻腾起来,落在司徒枫的手心里。
是转瞬即逝的烫。
牛皮纸袋里装的都是西德这些年替他网罗的证据,资料显示,司徒柏与王允皙做过的勾当,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们的违法犯罪,任何一项,都远比这一次的洗钱案来得严重,任何一项,都足以让司徒柏永世不得翻身。
这些都是他与司徒皇谈判的必胜筹码,只要司徒皇对司徒柏还有恻隐之心,那么,整个银翼就都将是他司徒枫的。
可是……都是他司徒枫的,又能怎么样呢?
他同司徒柏的母亲,已经在一场看似风光实则多舛的婚姻与爱情里角逐、拉扯了一辈子,而他与司徒柏更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而互相折磨,赔上了这些年,甚至还连累一众无辜的人群。
尤其是他的……秦逸仪。
想起秦逸仪换药时,因为坚持不打麻醉而疼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司徒枫的眉毛就紧紧蹙了起来。
他拍了拍风衣的烟灰,抬眼看了看平静的江面,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这些年,秦逸仪在苏家受了那么多委屈,却愿意选择沉默。
她不是不恨,她只是希望所有的恨,到她这里就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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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五章
莫妮可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留秦逸仪一个人坐在原地。天已经慢慢晚了;漫天的红霞应接着眼前的绿地;就像打翻的颜料盘;洒在了她的眼睛里。
一阵风吹来;秦逸仪觉得有点凉。她站起来;拢了拢外套的领口,就往病房走。
这个时间点的医院很是热闹;医生、护士交接上、下班;病人家属纷纷带着晚饭前来探望……虽说是个时常上演生离死别的地方,但此刻的医院却透着一股暖意洋洋的气氛。
而这个气氛,却更显得秦逸仪形单影只——
每当她需要“家”的时候,就会对周围的温情世界格外敏感。
秦逸仪想着;从VIP病人专用的直达电梯里走出来;径直往自己的病房走去。这一层,住得都是非富即贵的病人,走廊的两旁堆满了各样的花篮,却静得恐怖,和普通病房相比,像是两个世界。
秦逸仪穿过那条人烟稀少的长廊,站在自己的病房门前,虚掩的门透露出一些微光,温暖了她脆弱的心脏。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感慨什么,只是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福伯,我们晚上吃什么?”
但她欢快的语调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僵住。
那个身高,那个身形,绝对不是福伯。
正在张罗晚饭的苏炳光闻言回过身,看见站在门口的秦逸仪,原本还着急的神色竟夹杂着一丝尴尬。
原来,苏炳光也会觉得尴尬。
但看着秦逸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苏炳光便立刻收敛了自己的表情,他从保温盒里端出最后一碟小菜,摆在餐桌上,说道:“你回来了,过来吃饭吧。”
你回来了,过来吃饭吧。
这句话,就像突然陨落的流星,直接砸在了秦逸仪的脑门上。
痛得她一脸眼泪。
背过身去的苏炳光半天没有听见秦逸仪的动静,再回身就看见她站在原地哭得没有声音,他心下一惊,连忙走过去看,嘴里忙不迭嚷着:“囡囡,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手心宽厚温暖,指缝之间有因打了多年的高尔夫而留下了厚厚的老茧,这样久远却温柔的触感,让秦逸仪一不小心就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个时候,她还是苏炳光捧在手心里的、唯一的公主。
也许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秦逸仪想着,伸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眼泪,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没事,我很好。”
看到她又戴起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具,苏炳光也沉默下来,但他却没有松开她的手,只是拉着她,往餐桌那边走。
秦逸也仪没有挣脱,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这个距离,她可以很清晰地发现,苏炳光憔悴了许多。他身上穿着一件深棕色的夹克,微微佝偻着背,没有了平日里西装革履时的笔挺,就连气势都弱了好几分,她甚至能看见他后脑勺的几根白发。
这些年,他也老了。
看着这样的苏炳光,秦逸仪的心也不能自抑地柔软下去。她突然想起福伯前两天说的话,他告诉秦逸仪,司徒枫被放出来以后,苏炳光也就跟着洗脱了嫌疑,而警方也很快地查清那起贿赂案,是予柔一人所为,苏炳光并不知情,所以他被放了出来,但予柔则被继续扣押着,配合调查,万恒的产业也悉数冻结,只留一座老宅,还能住人。
也就是说,苏炳光早已不是什么D市首富,他从云端坠入了深海,除了世人的茶余饭后与津津乐道,他一无所有。
苏炳光并不知道秦逸仪此刻的心理活动,他只是把她带到餐桌旁坐好,替她盛了碗银耳莲子粥,“快点吃吧,都要凉了。”
银耳莲子粥、清炒金针菇、蒜末拌黄瓜和木耳酱豆腐,这些全是秦逸仪小时候发烧,苏炳光会做给她吃的东西。
看着秦逸仪拿起起汤匙开始吃饭,苏炳光松了一口气。他走在她对面坐好,也不说话,只专心看着她吃。
这已经多少年了,父女俩终于又一次坐在了一张餐桌上。
可这来之不易的安静祥和并没有让苏炳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看着低头喝粥的秦逸仪,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存折,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秦逸仪一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离开苏家以后,就没有花过爸爸的一分钱,我试着给你妈妈汇过生活费,但是都被她退了回来。”苏炳光说着,声音沙哑,“这是我用你的名字开得户头,从你离家那天开始,爸爸每个月都会往里面汇钱,你的芭比娃娃、公主裙……我知道如果是我送,你肯定不会要,所以……也都折成现金放在了里面。”
“万恒的事你也一定听说了,爸爸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好在这个户头没有受到牵连,你拿着,就当是爸爸给你的嫁妆。”
秦逸仪放下手里的汤匙,抬眼看了看对面的苏炳光。她拿起那本蓝色的存折,翻开,上面的数字显示,每个月都有一笔定期汇入,最后的总额不是一个小数目。
秦逸仪看着,垂下了眼帘。
“我知道这笔钱,也许还比不上你这些年赚得多,”见她沉默不语,苏炳光没来由的感到忐忑,“但这是爸爸的心意……”
“你……爱过我妈妈吗?”秦逸仪说着,打断了苏炳光的话。
苏炳光一愣,眼神黯了下去,“你妈妈一直都是我最爱的女人……只是囡囡,有时候相爱的人,未必适合在一起生活。过日子这种事,有时候不仅仅是有爱就足够了。”
秦逸仪安静听着,点了点头,“所以你选择了出轨?”
“这件事,我没有什么解释的余地。”苏炳光说着,看了看窗外已经漆黑的夜空,“但爸爸还是要告诉你,我和你妈妈离婚,并不代表我放弃了你”
苏炳光说得平静,没有半点心虚,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苏总。秦逸仪听着,也没有再反驳,她只是把存折推到苏炳光的面前,说:“这个钱,我不要。”
苏炳光一愣,“囡囡,你……”
“我从前不要你的钱,以后也不会要。”秦逸仪说着,神色无比认真,“但我也想你知道,我不恨你,但也没有原谅你。”
*
苏炳光从秦逸仪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有千斤的担子压在他的肩上,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一些复杂的感情在他心中翻涌,苏炳光紧紧地攥住口袋里的存折,任眼角的一颗老泪滑落。
我不恨你,但也没有原谅你。
这句话,仿佛某种魔咒,轻而易举地擒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痛得哆嗦。
苏炳光虚软地靠在长廊里的长椅,一脱力,就坐在了冰凉光滑的椅子上。
这时,有一个人走过来,往他手里递了瓶灌装咖啡,热咖啡的温度传来,苏炳光的心里稍微镇定了一点。
握着咖啡,苏炳光疑惑地抬头,就看见司徒枫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他对面。
“好久不见,伯父。”司徒枫微微一笑,坐在他身边。
苏炳光一愣——这还是司徒枫第一次叫他“伯父”。
见苏炳光没有什么反应,司徒枫便自顾自地打开自己手里的灌装咖啡,仰头喝了一口,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苏炳光闻言,转过头看着司徒枫,却在后者的脸上看到了无比认真的表情。
看着苏炳光怀疑的目光,司徒枫不禁想起自己曾与苏逸卿有过婚约,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说道:“我知道,在你的眼里,我的保证不值钱。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很爱她,我会对她好。”
我很爱她,我会对她好。
苏炳光记得,司徒枫当初去找他,说要和苏逸卿结婚的时候,并没有做过这样的承诺。
“好。”苏炳光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本蓝色的存折,递给司徒枫,只是他还没有再开口,拿着存折的手就被司徒枫推了回去。
“伯父,这笔钱,你还是自己收着吧,这是逸仪的心意。”司徒枫看着不解的苏炳光,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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