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本来都等着看好戏的工作人员更是瞪大了眼睛——这女一号疯了也就算了，怎么连导演也跟着她发疯？
秦逸仪冲张导感激地笑了笑，再一个转身，却发现司徒枫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对面的回廊里，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眼神看她。
其实秦逸仪是有一些怕司徒枫的，不过今晚的她受了太多的刺激，而刺激或许同酒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正所谓酒壮怂人胆，刺激的副作用……大概就是让秦逸仪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一个威风凛凛、所向披靡的女战士。
她笑着，冲司徒枫抬高了下巴，然后脚步一旋，就朝花园走过去。
雨势依旧不小，淅淅沥沥地淋在秦逸仪的身上，司徒枫站在回廊里，只觉得她的背影透着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孤绝，这样想着，他却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雨水浇在身上，很凉，几乎要冻到秦逸仪的骨头缝里。但是她咬着牙，就是不想在司徒枫面前表现出任何软弱来。
“一条就过？”冯亦同跟在她身后，声音里全是不以为然的笑意。
秦逸仪不耐地回身，却看到冯亦同笑意盎然的一张脸，只觉得自己的杀伤力顿时减了一半，最后只是笑笑地回问道：“怎么？不相信？”
冯亦同的笑容幅度更大了，他耸了耸肩膀，说：“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反正一会儿就知道了。”
秦逸仪也懒得再说太多，只走到宴会大厅与花园相隔的那面落地窗户前站定，收音、灯光与boom板便齐齐靠了过来。
冯亦同站在她对面，冲不远处的张导笑了笑。然后便听见张导有力的声音响起：“各就各位，action！”
冯亦同的演技绝对是名不虚传——张导的声音刚落地，他的眼神就全变了。原本还平平淡淡得犹如一泓秋水的眼眸里顿时充满了不满、不耐与不舍，他的一双手钳着秦逸仪的肩膀，就连力道里也全是情绪，带着她也立刻入了戏。
他说：“林小雨，我是为你好！这里面都是达官显贵的公子，哪个不是知书达理，家财万贯？无论你嫁给谁，别说你的下半生，就连我的下半生，也都富贵无虞！”
接下来，就该是秦逸仪接台词了。按照剧本，此时她应该用力地推开冯亦同，吼出那句先前说了二十多遍都不过的台词——对你而言，我到底算什么！？
可就在众人屏息等待秦逸仪的表现时，却发生了惊人的一幕——原本一直低着头的秦逸仪，不仅没有用力地推开冯亦同，反而只是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在笑，惨白的一张脸却犹如盛夏时节的白莲花一般灿烂，她眼角的一滴泪则像极了大雨过后挂在莲花瓣上的白露珠。她看着冯亦同，冷冷地问：“是这样吗？那……我选陈家大少爷，可以吗？爸爸。”
秦逸仪的一句“爸爸”叫得很轻，就像突然被风吹落的碎纸片，从书桌上飘飘摇摇地落到木质地板上，缓慢，虚弱，却又带着几丝挣扎。
这和剧本的设定完全不一样，众人都睁大了一双眼睛，瞪着白色灯光下的秦逸仪。
可更让大家惊奇的事情却发生了——张导竟然没有喊“cut”！
导演没喊“cut”，就说明还要继续演下去。
冯亦同看着秦逸仪的眼睛，那对杏仁眼里此刻装满了情愫，除了呼之欲出的眼泪，还有许多破碎的情绪——绝望中挣扎着一丝希望，希望里又透着几缕不甘。
冯亦同觉得那双眼睛就犹如宇宙洪荒里最大的黑洞一般，而自己，就这样陷了下去。
他恍如触电一般，松开了秦逸仪的肩膀，偏过头去，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陈大少不行……他配你，他配你，年纪太大了……”
冯亦同的语音刚落，秦逸仪便笑了出来，只是那笑比哭还要难听，一声一声，就像没有节奏的鼓点，而那些蓄在她眼角的眼泪就随着这些鼓点，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她恍若失去了吊线的木偶，浑身都没有了支点，靠在冰冷的玻璃窗户上，哭声戚戚：“我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啊……”
冯亦同一惊，连忙回过身去，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雨，对不起。”
而这一连串的道歉声仿佛拉开了秦逸仪身上隐藏的水闸，她伏在冯亦同的的肩上，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就在众人被这一幕惊得嘴都合不拢的时候，张导非常满意地大喊一声：“OK！”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然后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为了秦逸仪与冯亦同的表现。
只是导演的声音与工作人员的掌声都没有止住秦逸仪的眼泪，她依旧伏在冯亦同的肩头，断断续续地抽泣。
许诺看着不对劲，连忙拿着大毛巾冲上去，把她重新扶回自己的怀里，再冲冯亦同歉意地笑一笑。
而冯亦同似乎也没有从方才的情绪里出来，他红着一双眼，向许诺微微牵了牵嘴角。可就在许诺扶着秦逸仪，正要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却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阿Ming。”
正靠在许诺怀里的秦逸仪顿住，却没有转身。
冯亦同看着她的背影，十分真诚地说了一句：“这次你一定会拿最佳女主角。”
*
许诺扶着秦逸仪走回休息室，小关这次备好了热牛奶，一看见秦逸仪走进来，便连忙递了上去。
她接过来，解开盖子，喝了一口，毫无不适，便连着几口，一杯牛奶很快见了底。
直到牛奶的温度从胃向她的四肢百骸传开，秦逸仪才觉得自己一点点活过来，心里原有的那种彻骨的凉意也慢慢地退了下去。
方才张导还在夸赞她最后的眼神，说她靠在冯亦同的肩上，哭得情动，一双眼却格外空洞，有一种放弃所有、四大皆空的决绝，但是瞳孔的尽头，却又透出一股心痛与解脱来。
其实只有秦逸仪自己知道，她当时是在看司徒枫，越过冯亦同有力的臂膀，越过层层叠叠的雨幕，她在看他。
而他，在与她四目相接的那一刹那，却依旧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她站在雨中流泪。直到她嚎啕大哭出来，他才有了动作。
他，转身，走开了。
想到司徒枫刚才转身的那一幕，秦逸仪觉得心里头好不容易退下去的凉意又像藤蔓一样，枝节盘错地缠上来。
对于你而言，我到底算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即便是一个眼神，他也没有给她。
秦逸仪笑了一下，眉宇间缀满了荒唐——她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吗？就像刚才在戏里演的那样……他要什么，她就给他什么。
林雨翔要林小雨挑夫婿，林小雨就挑；司徒枫要秦逸仪安分守己，她就安分守己。
*
自花园里那场惊天动地的哭戏后，秦逸仪仿佛开窍了一般，剩下的戏全都一条就过。张导笑得皱纹全爬上了眉梢，还一个劲儿地表扬秦逸仪。
原本还以为今晚的进度又会延迟，没想到因为秦逸仪的表现，反而提早收工，就连平日里最难相处的灯光师，都冲秦逸仪点头微笑。
可秦逸仪的心里却始终像装着几十斤重的石头一样，一点都轻松不起来。她靠在保姆车的真皮座椅上，看着车窗外急速后退的景色，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这夜景一般，繁华又凄凉。
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还好今晚剩下的两场都是苦情戏，若是突然要她演出活泼可爱的神情来，别说二十条，估计一百条，她也过不去。
坐在副驾驶座位的许诺从倒车镜里看了看秦逸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我已经打听到了，王允皙……明天的飞机回来。”
秦逸仪愣住，随即浅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了。”
“张导那边我帮你请好假了，你明天就好好地休息一天吧。”
秦逸仪点点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问道：“主题曲的事，你帮我和张导说了吗？”
她的新专辑已经录好了九首歌，设计与策划也都做好了，但是她一直希望可以演唱电影《我爱你》的同名主题曲，同时将这首歌收进新专辑。
倒不是因为这样做能同时炒热她的新专辑和新电影，而仅仅是因为她有一次去导演休息室找张导说戏，无意间撞见张导正在用手机听一段无名的小调，旋律很抓她的心，几番缠问之下，张导才告诉她，这是电影主题曲中的一个片段。
那时，她才动了要唱电影主题曲的心思。
面对秦逸仪热切的表情，许诺却有些犯难，她踌躇了一会儿，说道：“我问过了，可是张导说……这事他不能做主。”
“他不能做主，那谁还能做主？制片人？”
许诺微微叹气，说：“张导说，主题曲的作词、作曲都是于尚妮。”
于尚妮是圈里出了名的才女，凡是她写的曲子，没有不红的。但是她的性格太怪，不仅不好相处，而且她写的歌，只有她指定的人才能唱。
也就是说，秦逸仪想要唱《我爱你》的主题曲，必须要于尚妮同意才行。
听到这个消息，秦逸仪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在了座椅上。
许诺看着她一脸丧气的表情，忍不住安慰：“其实也不是没希望，我听说司徒总与于尚妮很熟……”
只是她话还没说话，秦逸仪的眼神却突然冷了下来，许诺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阿Ming，我……”
而秦逸仪只是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没关系。”
车子里顿时陷入一阵长长的沉默。
直到车子即将抵达秦逸仪常住的丽景阳光小区，她才敲了敲司机的座椅，轻轻地说了句：“送我去司徒枫那边。”
许诺惊得回过头去看秦逸仪，她也只是给了她一个“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表情。
司徒枫别墅所在的万豪世家其实离丽景阳光不远，司机掉个头，开了十五分钟，保姆车便稳稳地停在了万豪世家的小区门前。
已经夜里两点了，这里本是郊区，这个时候更显得鸦默雀静。秦逸仪推开保姆车的门，慢慢地走下车来。
许诺连忙开门跟下来，站在她身后，语速极快：“阿Ming，其实我可以帮你先去找于尚妮试试。”
秦逸仪闻言，回过头来，她笑了，不似先前那样的凄然，眉目间反而透着一股决心与了然，她问：“阿诺，你还记得我们见面的第一天，你同我说的那些话吗？”
许诺愣了一愣，而后慢慢地答道：“我记得。”
七年前的许诺，告诉刚入行秦逸仪：女人，要么有很多很多的钱，要么有很多很多的爱。而这个圈子里的女人是注定没有很多很多的爱，所以，还是钱靠谱。
秦逸仪满意地点点头，冲许诺挥了挥手，一转身，只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是啊，在这个圈子里，还有什么比钱靠谱？
在娱乐圈，再纯洁无暇的玉女都有可能是脏的，再显赫的声势地位都有可能是虚的，只有那些真金实银，反而才是干净的，是真实的。
所有人都当她秦逸仪是为了平坦星途与金银财宝，才爬上了司徒枫的床。
那么她，为何不坐实这些虚名呢？
6第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特别累，先更这些。
剧透一下，明天有肉吃。 十二个小时内第二次踏进这幢豪华别墅，秦逸仪的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傍晚时分，她气势汹汹，颇有一种兴师问罪的姿态。可是她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司徒枫的段数是她的几倍啊？她怎么可能在他面前占得半点上风。
有许多话她都来不及问出口，司徒枫就用王允皙的名字成功地堵住了她的嘴巴，但是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再打包赠送给她一个苏逸卿。
这么直截了当、一针见血地告诉她：秦逸仪，你不过是这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
或许还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司徒枫有多爱王允皙，这在娱乐圈里几乎就是公开的秘密。连秦逸仪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蒙受了王允皙的福泽，若不是因为自己这张长得像她的脸，今天的秦逸仪或许还在某个pub里驻唱，又或许她早已放弃，成了办公楼里朝九晚五的小白领。
可无论司徒枫有多爱王允皙，他都不可能与她在一起。王允皙是司徒柏的女人，是司徒枫的大嫂，即便她有一天与司徒柏分开了，司徒枫也不可能再将她娶进司徒家的大门。
而司徒枫，身为娱乐圈大哥司徒皇的二儿子，银翼娱乐的二少爷，总有一天是要结婚的。他今晚肯去相亲，便说明他多少动了结婚的心思。而苏逸卿，身为D市房地产业大亨苏炳光的掌上明珠，或许就是他众多妻子候选人里最具有竞争力的一个。
王允皙与苏逸卿，一个是司徒枫的女神，一个即将成为他的妻。她们都将占据他人生中的重要位置。而她秦逸仪，又将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秦逸仪不禁自嘲地笑了。
什么何去何从？最后必定是尘归尘，土归土。归去来兮，谁又会在乎她最后的位置？
她也许还是舞台上那个星光夺目的阿Ming，又或许，退出人们的视线，自此独自走天涯。
*
秦逸仪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实木大门，眼睛里是一片漆黑。她在门边摸了开关，“哒”一声，室内顿时灯火辉煌。
她低头看了看玄关处的鞋架，司徒枫的意大利手工皮鞋就静静地摆在那里。
原来他在家。
秦逸仪换了室内拖鞋，拎着包，走过明亮却空旷的客厅，再走上旋转楼梯。
一步一步，她走得很稳，一点都不似傍晚时那样的急切。终于，她看到主卧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
秦逸仪慢慢走过去，轻轻地推开主卧的门。
司徒枫穿着白色的浴袍，就靠在他那张king size大床的床头，戴一副金丝边眼睛，借着床头灯的光，读一本侦探小说。
圈里人都叫司徒枫“铁人”，因为他可以为一个合作案，连轴转上七十二个小时不合眼；还有人在背后叫他“苦行僧”，因为他的生活太单调，几乎没有什么兴趣爱好，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偶尔出入高尔夫球场，也不过是为了谈生意。
自王允皙与司徒柏结婚后，他的身边甚至没有女人，清心寡欲得令周遭的人都忍不住怀疑他的性向与“能力”，直到秦逸仪出现。
但是秦逸仪很清楚，他的生活其实不像外人想的那样乏味，他只是低调，喜欢远离人群。她知道，无论前一天晚上睡得多晚，他一定会在第二天的清晨醒来，然后出去晨跑，或者在后院的游泳池游泳；他偶尔会看电影，不过都是买碟，在他那间有三百六十度环绕音响的视听室里，一边品味红酒，一边观赏电影；而他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看侦探小说，每晚睡前二十页，从不会多一页，也不会少一页。
他或许真的是苦行僧，那也是因为他的自控能力，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
就像现在，秦逸仪推门的声响不大，但是也不小，而他，也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而后便低下头，继续读他的侦探小说去了。
秦逸仪看着司徒枫隐藏在床头灯光里的侧脸，他的五官在昏黄的灯光里，犹如刀刻的雕塑一般深邃——长睫毛，高鼻梁，坚毅的下巴。秦逸仪觉得，即便是罗丹在世，也刻不出这样英挺帅气的司徒枫。
过去的七年里，秦逸仪几乎夜夜看着这张脸入睡、可是今天，她却觉得他是如此陌生。
她低下头，不露痕迹地抹去自己眼角的一滴眼泪，再走到衣柜去拿睡衣，然后转身进了浴室。
不一会儿，浴室里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而司徒枫似乎被这密集的水声扰了心神，他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手上的侦探小说。
他今晚已经读了半个小时候了，可是才看了三页。
司徒枫疲惫地将头架在床头，伸手揉了揉了自己的眉心，然后再度拿起书，又看了十分钟，可是这次……他连一行都没读进去。
他的脑海里，全是秦逸仪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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