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悲伤,剧烈的疼痛,惨绝的遭遇,这一切一切地包裹之中,星府中的黑色漩涡在急剧地旋动,它在欢鸣在歌唱,像一只蛰伏在泥土中的远古巨兽在努力地伸展四肢,撬动土层。但它实在蛰伏得太深,就像在大地最深处静伏的岩浆,那是被紧紧闭锁的深沉而庞大的力量,它最黑暗,最残酷,最强大,也最隐蔽,它只在离死亡最近的那一刻睁开眼睛!
它终于就要苏醒了,可是林暮就要死了,他知道自己等不到它点燃的那一刻,就会被撕成碎片一块块吞进肚里。
“你来晚了”林暮在心底叹息了一声,随即星府深处又是一阵悸动。接着他忽然感觉到身体也震动起来,远处似乎传来轰轰隆隆的声音,如山石倒塌,如天雷坠地。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高悬在自己头顶的血红大手,还在滴落鲜血,看到大手之上天空中摇晃颤抖的白月。
黎海宁仰头望天,愣怔不已,口中喃喃道:“封印又松动了,整整三年三年,哈哈,哈哈哈哈!”
林暮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觉天空在颤抖,大地在摇晃,就像地震了一般,一阵眩晕中,看到黎海宁猛地垂下头来,再次将恶魔般的眼神投向自己,赶紧又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次,那只嗜血的手掌并没有落下来。他听到一个百灵鸟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哥!”
黎海宁疯狂的表情停在脸上,像在一瞬间回了魂,他慢慢抬起头,大手也缓缓地垂落下来。
妹妹一日送两餐,一次在上午,一次在黄昏,从不会在午夜出现在这儿,族老们也不允许她半夜出来。可是今天,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他听出她的声音不像平日那么活泼,那么欢快,而是有些焦灼,有些坚定。
“哥!今晚封印又松动了,爷爷们都去加固封印了,我偷了三爷爷的凤鸣剑,过来救你离开!哥你等着,我来救你了!”
黎晓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三年来一贯的天真和欢快都没了踪迹,只有沉稳和坚定。黎海宁彻底怔住了。他从不知道妹妹会想要救他,她没有一次在自己面前提过,哪怕偷偷地暗示也没有。他曾经也想过让妹妹偷来凤鸣剑,不顾一切救自己出去,可他知道那该是冒着多大的风险,也根本不可能成功。可是今天她突然来了,毫无预兆地来了。她算好了就是这一天,早就算好了这一天,等封印松动,趁族老无暇顾及,偷偷救自己离开!
黎海宁的心激荡起来。他想出去,日日夜夜地想出去,可是妹妹修为太浅,即便拿着克制花木的凤鸣剑也未必能走进来,一不小心还会同样困在这里。他不能让妹妹如此涉险!现在快回村,偷偷把剑放回原处还来得及!他大声喊道:“不要!你救不了我,快回去!”
可是,林地边缘,剑斩藤蔓的声音已经响起。喀喀,扑扑,一下接着一下,一下紧似一下。黎海宁张着大嘴,怔怔地听着,心底渴望的火焰压下去又顶起来,担忧和痛惜的情绪顶起来又压下去,一脸地挣扎之色,变幻不定,不知所措。
黎晓云在奋力砍着缠上来的藤蔓。林子外围的锁元花十分密集,每走一步,都有五六只花藤缠绕而至。每一只花藤都会立刻把无数尖刺深入肌肤,注入消解星力的汁液。它们坚韧无比,刀砍不断。她手中的凤鸣剑是锋利的星器,每一次攻击都带有强烈的高温燃烧属性,是谷中唯一克制锁元花的武器,凭借星力可以快速将花藤斩开。
可她无法回避花藤的缠绕,无法回避藤刺的攻击,每一只花藤都会在她身上刮出一条血痕,都会消去她体内一部分星力。幸好她做了充足的准备,用毛巾紧紧掩住鼻子不去闻锁元花的香味,身上还带了几十瓶的回复花精。每走几步她就要喝一瓶花精,回复消失殆尽的星力。
她不敢停,不是时间紧迫,而是一旦停下就会被花藤缠紧,尖刺深入之后星力将会大量消解,那就再无前进之力。她只能不间断地挥舞手中的凤鸣剑,让那灼热的火焰在雪白剑刃上不停跳跃。砍到手臂酸痛她就换一只胳膊,咬着牙忍着缠刺的痛苦将每一只花藤斩落在地,往前艰难地走上一步,再砍,不停地砍。她心里没有任何其它念头,只是往前走,不停地走,走到哥哥那里。
琉璃谷这个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空间,本是一位黎氏老祖的星府所化,但因黎氏血脉多修火星天王,这空间充满极具破坏力的火天能量,根本无法稳定存在。每隔三年就要由族老联手施以封印,将暴走的火星和天王星能量封印在内。正是三年前的封印之日,黎海宁偷得祖器激活了血脉力量,被族老们打成重伤丢在这锁元花林。那一天黎晓云什么也没有说,这三年她仍然装作简单快乐,但她心中只想着三年后的封印之日,想着三年后的今天!
哥哥,我救你出来,一定要救你出来!
裙子早已破碎不堪,露出一片片血红的皮肉,第一只藤蔓会刮下一层皮,第二只藤蔓刮下的就是血肉,第三只第四只,一层层一片片,直到血肉干涸,刮出森森白骨。
这些霸道的吸血的吃肉的植物!这座阴沉的悲苦的绝望的牢笼!它凭什么要困住我哥哥!他就算犯了族规,可他从未杀戮,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坏人,我不相信哥哥是个坏人!我就是要救他,偏要救他,一定要救他出来!
黎海宁呆呆地坐在那儿,听着树叶哗哗摇晃,听着剑斩藤蔓扑扑作响,那响声越来越近,直到听到那沉重的脚步声,看到闪烁的剑光,看到那火红剑光映衬下的血肉模糊的脸,那是他三年未见的妹妹!他痛苦地大叫一声,眼泪飞迸而出,拼命挣扎着腾身飞起,却被粗大的花藤死死拽住,砰一声掉回地面。
“哥!”
这一声是欣喜,是放松。黎晓云斩断身上最后一根花藤,再也无力站稳,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已经变成一个血人,脸上身上的皮肉被刮掉了大半,只能勉力支撑着。她用颤抖的手拿起一瓶花精,把它灌进嘴里,然后一手拿着凤鸣剑,向黎海宁爬过去。身后青草上是一道道鲜血的刻痕。凤鸣剑上也全是她的血,那剑握在她手中,也像有灵一般发出阵阵悲鸣。
“哥,又见到你了,真好!”
她没有去看林暮,也没问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小孩。她只是一步步爬到黎海宁面前,将凤鸣剑递向她的哥哥。
黎海宁放声大哭。那哭声里的悲伤如此浓郁,竟让林暮这个被他生食血肉的孩子都极为难过。他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爬过来的血人,他知道那就是送饭的姐姐,他知道她原本一定很漂亮,可她为了救这个恶魔,居然不顾一切就这样闯了进来!他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大地又是一阵震颤。黎海宁没有去接凤鸣剑,而是一把将妹妹搂在怀里,顾不得擦一把肆虐的泪水,拼命给妹妹输入太阳星力。他只有这个简单的治疗手段,他不会别的。他真恨自己为什么不会治疗!
“你怎么这么傻?”黎海宁呜咽道。
黎晓云笑了笑:“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难可是我来了,就不能后退。哥,你别管我了,快逃吧,不然来不及了。”
黎海宁连连摇头,只是不断地给她输送星力。
“哥,我就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我的。三年前,我差点以为你为了追求力量,不想要我了。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黎海宁继续拼命摇着头。
黎晓云又笑了笑:“你激活了血脉,爷爷们肯定容不下你我给你讲过情,那个血脉能力虽然需要杀族人,可族人也有老死病死的时候,拿来给哥哥吸,不好么?可是爷爷们太怕了,怕无法控制,怕家族又回到一百多年以前。我讲不通。哥,你跟我想的一样,对不对?”
黎海宁点头。他现在只想挽回妹妹的生命,突然想起自己这样是不行的,要救她还得出去找真正的医生。他伸手拿起凤鸣剑,喀喀几下就斩断了身上的花藤。他抱着妹妹站起身,刚想凌空跃起,星府中突然产生一片黑洞,那熟悉的饥渴无力感再度出现,并迅速向全身蔓延,吞尽了他所有星力。扑通一声,他又跪到地上,抱着妹妹的双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我要救妹妹,我要救妹妹啊!
黎晓云微微一怔,然后仿若未觉似地伸手抚上了哥哥的脸,擦掉了一些混着泥污的泪水,微笑道:“都说一百多年前,我族父子兄弟相残,亲情沦丧,谁又知道,先祖们心里有多少悲伤拥有这种力量,是我族的宿命,是上天给我族唯一的生存之道不是生存,就是灭亡。窝在这避世之地,世上也就再没有黎氏一族,我们其实已经灭亡了。我们再也没有强大的修士能走出去了。哥哥,我知道,其实,你是这样想的。”
黎海宁再也无力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向后倒下去,倒在他盘坐三年的草地上,涕泪纵横。
“吸了我吧,哥。”黎晓云伏在他身上,继续说道,“我是自愿的,来之前我就想好了。我要救你,更不能让你不人不鬼地活着。”
黎晓云说得风轻云淡,黎海宁心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他心底的痛第一次超过了那该死的血脉反噬,嘴唇蠕动着喃喃道:“我真后悔!”
关了三年他从没后悔,血脉噬心他从没后悔,忧愤将死他从没后悔,他后悔的是害了自己的妹妹!
黎晓云摇了摇头:“不要,哥,男子汉不能后悔我也想跟哥哥一直在一起,可是哥哥选择了这样的路,妹妹就要帮你走下去我族先人,只有至亲牺牲自己,才能成就强者。这不是亲情沦丧,这是大爱大爱,他们不懂!”
说着,黎晓云勉力坐直了身子,用颤抖的手拿过黎海宁的左手,缓慢而坚定地把他的手掌心按在了自己的心窝上。黎海宁全身脱力,无法挣脱,只得拼命大喊:“不——!”
在这撕心裂肺地喊声里,黎海宁感觉全身血脉如在逆流,一道奇异的力量自星府迅速蹿出,他的手心突然爆出一团淡蓝光芒,那光芒如一张瘦如骷髅的人头,张开夸张的大嘴,狠狠咬向黎晓云的心口。黎晓云全身一震,心口变成一片惨白,以心口为中心,这惨白迅速向身体四周扩散。极度地痛苦让黎晓云浑身颤抖着,牙齿咯咯响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哥,我不会死,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人头狰狞如噬血魔鬼,黎晓云全身血色尽褪,扑通一声仰卧在地。那人头发出一声尖利呼啸,诡异地凹凸起伏伸缩变换,最终变成一张酷似黎晓云的脸,在黎海宁掌心左探右探一阵逡巡,而后刷地缩了回去。
逆流的血脉重又顺行,一股奇伟之力电射般回归星府,星府中天王星骤然亮起灼目光彩,一声尖锐爆响回荡血脉,所有点亮的星体齐刷刷增长了一圈,同时星府中泛起一股星力风暴,瞬间便将空荡荡的星府填满并扩散至全身血液!
黎海宁一个翻身坐起来,抱住妹妹的尸体,仰天发出无比凄厉的一声惨嚎,泪如雨下。蓦地,他拿起凤鸣剑,抱着妹妹,一个纵身跃出了花林。
林中空地上,七八根断落在地的花藤旁,只剩下呆呆发愣的林暮。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九章 天罚之族()
林暮倚靠着一棵锁元花树,呆呆地看着凌乱的草地,看着草地上散乱的断藤,看着青草上片片殷红的血迹,脑子里一片空白,竟忘了给自己处理一下肩上的伤口。他都亲眼目睹了些什么?他不愿意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可那都是真的。天突然有些冷,他从心脏到手脚全身上下都在颤抖,他双臂环抱,瑟缩成一团,虽然伤口不再有血流出,两肩和手臂却都已浸成了红色。
他想起了妈妈讲过的那个家族,那个通过杀戮亲人不断提升资质的家族。到现在他怎么会不明白,妈妈讲的就是这个山谷里的家族啊。那个把自己绑到这里的恶人也说过,妈妈也是这个家族的人。原来竟是这样,怪不得妈妈好像很不愿意提起。
林暮的心很乱很乱。这一幕或许不如当初柳儿的死来的突然,来的血腥,可是带给他的震撼却更加强烈。自从来到这个山谷,自从死里逃生,两个多月以来他小小的心都快要麻木了,现在就像一道惊雷突如其来,把他彻底地震醒了。他的小心脏又开始痛了,一股深沉而杂乱的情绪堵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那个姐姐说的话有很多他不懂,但他懂她的泪,她的血。
就像是感受到了喜欢的气息,星府中黑色的漩涡还在旋动不休,只是林暮已经完全顾不上它。因为受伤失血和过度的精神刺激,他开始发烧,脸红红的像火烧云,体温高得可以烤熟鸡蛋,很快就瑟缩着陷入了昏迷。昏迷中眼前一直闪动着浴血的人影,狰狞的骷髅头,黎海宁泪水混着泥污的脸,还有那涎血的嘴角。一幕幕鲜血淋漓的惊惧汇成一个罗网般的噩梦,横亘在天地之间,笼罩着这个八岁的孩子。他无处可去,无路可逃。他在梦中惊叫。
痛苦,接连不断的痛苦,就像最伟大的肥料,滋养着那个无底洞一般的黑色漩涡。林暮越是痛苦,那漩涡便越是欢快。现在它充满力量,像一条蛰伏的蛟龙,信心满满地翻腾起来,准备捣碎黑暗,一跃惊天。它要结聚神光,它要照耀星府!
只是这样下去,也许在它点亮的那一刻就是林暮死去的那一刻。毕竟林暮还太小了,修为也太薄弱,经受不起这种痛苦的折磨。仿佛无穷尽的梦魇中他似乎又听到张瑶的声音,那声音穿透浓厚的血污和地狱般的恐惧咆哮,在他心底一遍遍温柔回响,只是他听不清她说些什么。灼热的体温已让他陷入彻底的迷乱,神志颠倒,他只能用仅存的一丝执念试图去追寻她的声音,满目是鬼面狰狞,罗裙似血,就在其间他忽然看到一只纤纤素手,他一把抓住,刹那间只觉层层血色淡然隐去,眼前现出一道清丽绝伦的少女身影,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凉亭之中,暮色沉凝,天边弯月如钩,身侧一树藤萝织起绿荫,在微风中波动如水,那少女婉然站在身前,看不清眉目,却如古老画卷宁静美好。
那一定是他曾展开过的画卷,那么熟悉,好像在某个时候,他也曾失落痛苦,是这个身影让他平静心绪。如今又是这个少女,唤起跨越生命的一点灵光,带他走出梦魇,重回曾经的那个时刻。虽然偶尔还会有道道血色横跃而出,但他的世界渐渐回归了安宁。可惜他再想寻觅那个声音,却怎么也找寻不到,只有一个清丽迷人的剪影,或远或近,却越发清晰。
在连续高烧了一天一夜之后,林暮脸上的晕红一点点褪去,体温开始逐渐下降,节节败退的生命力终于稳住了局面。而痛苦的养料就这样断了供给,那狂乱悸动的黑色漩涡也终于哀鸣一声,不甘地停在了点亮的边缘。
黎海宁走后的第三天上午,林暮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正看到花苗倾斜着叶片将一滴露珠滴到自己嘴里。额头已经不烫了,脑袋还有点发晕,口干舌燥,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他站起身,慢慢走到黎海宁原来盘坐的地方。断裂的筋骨刚刚长好,他还不能走得太快。黎海宁留下了一只篮子,篮子里还剩两张饼和半壶水。
那个姐姐死了,以后再没人来送饭了,这就是林暮最后的全部供给。两个月来靠黎海宁分给他的那点食物活着,他一直只能吃个半饱,早已经饿得急了,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狼吞虎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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