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海潮伸手拿下嘴里的杯子,轻轻放在桌上,心里对这位族妹的实力重新做了一下评估,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
女人在子女问题上往往是偏执而且疯狂的,金珞华显得尤其如此。黎海潮确实不懂,也不知怎么就激怒了她。是被自己揭露所以恼羞成怒?还是那儿子确然是假的,自己刺激到了她?说不定是丢了孩子导致疯疯癫癫,竟说出给别人资质的话来。资质这东西要怎么给?他试探地问道:“给他资质?什么意思?”
金珞华没有回答,只是径自说道:“我所说句句属实,你心里一定也很清楚,我儿子的事黎氏摆脱不了干系。我相信不是你做下的,否则你不会就这样跑来见我。可是儿子惨死,我绝不能善罢甘休,只求你把孩子的尸骨还我,把仇人的名字告诉我,可你居然一再矢口抵赖,那我也只能把你留在这里,慢慢拷问祖地所在,再请你带我杀入祖地了。”
说话间,金珞华双手轻抬,指间亮起彩虹般的符文色彩,眼看便是全力出手的架势。黎海潮没想到这疯女人竟要来硬的,刚才那一下已让他隐隐吃惊,觉得对方修为胜出自己不少,真要动手恐怕毫无胜算。他慌忙起身摆了摆手:“且慢动手!妹子何必如此?不是我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在太过蹊跷。你也知道,要唤醒我族的血脉力量必须要用祖器,而血脉祖器由几位爷爷轮流掌管,一般人根本无法接近。倒是有个族弟偷偷唤醒过,但他被监管得很严,从没出过祖地琉璃谷。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我是真的想不出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回去以后,一定帮你彻查此事,尽快给你一个交代!”
金珞华娥眉微蹙,定定地瞧着他,手上怒放的华光却毫无收敛之意。
黎海潮无奈,只好说道:“好吧我发誓,我以全族性命起誓,一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是族人干的,绝不姑息!”
金珞华的表情这才渐渐缓和,她收起指间符文,坐下来淡淡说道:“那就拜托海潮哥了,事后必有重谢。”
黎海潮讪讪地说道:“妹子不必客气,若有人真做了这事,族规也不能容他,你不说,我们也得一查到底。”
金珞华又点了点头。黎海潮让步做了许诺,她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只是房间里的气氛又尴尬起来,由于刚才的不愉快,两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金珞华起身走到南窗前,伸手推开窗子,隔着重重烟雨向南而望,淡然开口道:“那里就是幻海沙漠,海潮哥在祖地,有没有听老人们提到过它的来历?”
黎海潮怔了怔,摸着脸上的胡子茬回想了一下:“咱们黎氏是最古老的东夷九黎血脉之一,原本就居住在这沿海一带,我好像听三爷爷提起过,这幻海沙漠本不存在,两千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大海,突然有一天海水褪去才变成沙漠。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两千多年了,现在哪还有人说得清?”
“只有这些?”金珞华回过头来,似乎微感失望。
黎海潮摇头道:“别的我就想不起来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听到的说法要详细很多。”金珞华淡淡地道,“我父亲告诉我,很多年前族中有位宿老,曾与一只强大的海洋星兽订立过契约,这只星兽活了几千年,知道一些有关大海的秘闻。它一度要求那位宿老来幻海沙漠探查,声称这沙漠下面埋着一头巨龟和一条蛟龙。两千年前龟龙曾在这一带死斗,那巨龟擅长一种独一无二的幻术能力,可以把想象化为真实,名叫‘真实幻境’,斗到精疲力竭之时,它拼尽全力将周围的大海全部化为沙漠,把自己和蛟龙一起牢牢镇压在沙漠之底。”
黎海潮听得十分惊奇,嘴巴不自觉地张开来,简直可以塞下一枚鸡蛋:“有这种事?”
“这件事绝少人知,我也是将信将疑,正想跟你确认一下。”
“没听说过啊,不过两千多年前的近海,可跟现在不同,那时候遍布强大的海洋星兽,有这种级别的星兽决斗也不稀奇,只是,真的会有什么梦想成真的能力?有这种能力就不需要死斗了吧,能力一出,直接让蛟龙死掉,不就完事了?”黎海潮很是不屑地道。
“不,就算有这种能力,施展起来也不会那么容易,一定会有种种限制。”金珞华伸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语气里透出一丝坚决,“不管怎么样,只要它有可能让小暮获得修行能力,我就要找到它!”
黎海潮又是一惊,霍地站起身来,粗声道:“你想借助‘真实幻境’让你的假儿子能够修行?别说这玩意儿不可能存在,就算真的存在,活了几千年的顶级星兽你要怎么对付?一个假儿子而已,又不是你亲生的,不值得你如此冒险!”
金珞华摇了摇头:“我说过,你不懂。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有了感情,就都是亲人。我的儿子已经死了,报仇也好,不报仇也罢,他都回不来了。我只当他就是我的儿子,我像爱我的儿子一样爱他,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金珞华说着,目光中露出一抹凄然的神色,转过身面向着窗外,幽幽地继续说道:“其实对我来说,什么修行,什么大道,都无所谓。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做一个妈妈罢了,可是我却生在这样一个家族,身上流的同样是鲜红的血,血里却流淌着邪恶残忍的能力,我生下的孩子注定会被同族觊觎,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保护了七年,可他还是被族人杀了。”
黎海潮紧皱着粗粗的眉毛,本来对金珞华话语中流露出对家族的怨念十分气愤,想要斥责几句,但想起那轻描淡写的一茶杯,想起对方十指间跳跃的七彩符文,他只得把火气压了下去。但他心里的疑惑始终挥之不去,总觉得假儿子的说法太过诡异。在这个修行至上的世界,很多人家为了生出一个能修行的孩子,又不敢违反生育限制,不想孩子多到养不起,甚至不惜一次次抛弃自己的至亲骨肉。金珞华又是基于什么心理,为了一个毫无血缘的废柴儿子出生入死?
他不过是个粗犷的汉子,无法理解一个母亲细腻的情感世界,更何况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正如大海不理解沙漠的干涸,正如秋风不理解春雨的多情。
酒楼外,越发绵密的细雨中,看不到一个行人。三楼的某扇窗口忽然飘飘摇摇落下一只斗笠,在即将坠地时被墙面伸出的一只手抓住,那只手轻轻一抬,一个一身灰衣的年轻人就从无缝的墙壁中走出,斗笠扣在他的头上。他直起腰,伸手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微低着头步入雨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一章 只为修行()
沙水城的中心有一大片空旷的场地,是供民众集会、演出、买卖的所在,平时一直被一些小商贩们占作集市,再加上一些杂耍的、卖药的、占星卜卦的江湖人划圈卖艺、坐地摆摊,却也是热闹非凡。不过今天这些人不得不收拾了摊子,被挤挤挨挨的人群推拥到了角落里。
广场南侧临时搭起了一座两丈高台,台子的四角各插一面黄底黑字的旗子,上书隶体的“归真”二字。城主府调来的十几个府兵各执枪戟在台下维持秩序,公西铭则挂着一脸和煦春风般的微笑,盘坐在台上高声宣讲教义,一男一女两个身着蓝衣的年轻弟子侍立左右。
高台左后方的角落里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有一壶茶和一盘水果,一个身穿青色制服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后,漫不经心地品着茶。他是天师处的一名执事,受城主委托来这儿监督宣教。据说城主还派了一名亲信前来,但他很不开心地发现这儿只有自己一个。他觑了一眼身边另一张椅子,那自始至终都是空的。
今天的雨一直下个不停,但这里却不曾落下一个雨点,广场上空与别处一样阴云密布,也看不见任何遮蔽之物,雨水却都绕道而行,自然是公西铭用星术做了一些手脚,可是在这样的场合,对修行人并不熟悉的普通民众更愿意相信这是神迹。
除了神迹,还有大周帝国朝廷的认可。没有人不认识高台上那位“茶客”的青色制服,没有人不知道那雕刻了日月的肩章代表了天师处。天师处都派人来了,可见这归真教多么受帝国认可和看重。
像沙水这样的偏僻小城,几十年也不见得有大教会派人过来公开传教,许多人都对此充满了敬慕和好奇,这盛大的场面更滋长了人们凑热闹的心理。于是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家里、作坊里、店里跑出来,挤在广场上一边避雨一边聆听宣讲。
于是人越聚越多,只是广场上却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所有人耳中只有公西铭清朗庄严的语音。倒不是因为没人说话,而是公西铭通过星术将别人的声音压制了下去。人们发现自己的话别人根本听不到,对台上的归真圣师便越发敬畏,也就收起了窃窃私语的念头,虔诚地聆听起归真教的教义。
偌大广场,万众耳中便只有一个声音,万众心中便只有一支宗教。
“数万年前,我归真圣教盘古祖师以莫大威能,在域外太空栽下十颗天星,即太阴太阳,水谷六星,天海二王,每颗星贯注一道天地法则,每道天地法则凝聚十数种修行法则,则十颗天星涵盖世间万有,演变万千大道。大凡孩童降生,十颗天星便依次投下星辉,在孩童体内撒下法则之种,当孩童九岁时法则之种成熟,便可用星辉浇灌令其成长,乃至最终演变为自身法则,成为可驾驭天星之力的修行者”
“以善入道,此乃我教祖师为万民开启的修行之门,以此令万民向善。存善心,做善事,得善果,生恶念,做恶事,失善果,善果逐世累积,这一世累积越多,下一世修行资质便越高。这世间大修行人,前世无一不是大善人。只是毕竟民生艰难,百姓劳苦,为善难而为恶易,才使修行者十中无一,我道日渐衰微。祖师慈悲,遗命其子孙创立我教以度化万民,务须在华夏道统衰落之前宣教布道”
“念万民求生艰难,为善不易,为使我道昌盛,凡我教信众,行善事必可多得善果,行恶事后,若在圣师及圣象面前诚心忏悔,亦可令善果不减。前世行善者,今世若仍存善心,归信于我教,我教亦有祖师所传之秘法,令其重塑星府,提升资质,凡人亦可借此法一窥修行之门”
公西铭的教义,俨然将传说中的盘古大神说成了归真教的始祖,如此看来,归真教便是修行界最正统的教会,天下所有修行人无一不是归真教的徒子徒孙。这分明就是胡说八道。天师处的那位执事早听得怒火中烧,只是几次想打断公西铭的话,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无法从椅子上站起,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束缚在那儿,除了喝茶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着了道,这意味着对方可以像捏蚂蚁一样把他捏死,他心下骇然,立即决定只做一名耳聋眼瞎的茶客。
那些原本荒谬的说辞自公西铭口中言之凿凿地传出,通过星术提高声音之后,如晨钟暮鼓响彻所有人的耳间。即便是那些原本不信的,见眼中圣师一派清朗超脱之气,耳中声音又庄严厚重之极,也不由自主地信了七八分。广场上万人肃立,万人脸上都渐渐露出痴迷和向往的神情。
絮儿一身淡绿衣裙,混在人群中间,也在认真聆听公西铭的宣讲,眼中却看不出多少执迷和狂热。她自幼生长在淮清侯府,常常与修行人接触,耳濡目染,一些看似神奇的修士手段自然无法令她慑服。昨天金珞华对她的劝导也依然回荡在她心里,她知道夫人不会骗她,夫人所讲的事情一定是真的,没有人可以毫无代价地获得修行资质,那么眼前这个归真教的所谓圣师,口中那些天花乱坠的说辞显然多半是为了蛊惑人心。
何况她曾见过公西铭。那个冬夜在城主府门前,此人还险些伤了少爷,差点跟墨问心动手,那时他摆着一张不阴不阳的脸,可不是这样一副庄严神圣的样子。这样一个人,絮儿又怎会有半分信任?
可她还是装作很认真地听完了长篇大论的宣讲,只是为了看一看所谓的“点化”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她想知道需要付出些什么。管他公西铭再如何道貌岸然,管他归真教再如何蛊惑人心,管它都是些什么难以承受的代价,她就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她楚楚立在人群中,翘首而望,内心惴惴。
台上的公西铭终于讲完了最后一句话,声称接下来要检验信众们的善心与诚心,以便当场选择合适的点化人选。他依然是满脸如和煦阳光一般的微笑,向场下黑压压的人群缓缓扫了一眼。人头攒动,但并未有人说话,尽管他已经撤去了星术对场上声音的压制。人们只是用充满狂热和期待的目光齐齐地望着他,这让他非常地满意。他向台下点了点头,便摊开了隐在宽大袍袖中的右手。
众目睽睽之下,公西铭的手掌心骤然绽放出强烈的绿光,将广场周围包括天空都映成了绿色,一时刺得人们几乎睁不开眼睛,纷纷以手遮目或扭头回避。片刻之后,那绿光渐渐变得柔和,人们再去看时,却见公西铭手里正托着一只绿光荧荧的透明晶球,晶球不大,只占据了他的手掌心,表面波光流动如同一汪碧水,被荧荧光华包裹在内,四散的光芒中不断有手指大的白色精灵向上飞起,就像在围绕着绿色晶球盘旋舞蹈,同时有天籁般的旋律轻轻回响,有如遥远天空传来的歌咏,伴随着欢快悦耳的阵阵鸟鸣。
这一幕赏心悦目,美妙至极,场间人潮涌动一片哗然,惊叹赞美之声不绝于耳。就是絮儿也有些陶醉,她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星术。
其实这不过是一个群体性的检测星术,披上了一层表演性星术的外衣。公西铭深谙人心,知道一个华丽神圣的场面更能让人信服,不惜耗费大量星力将这个简单环节做得十分夸张,场上热烈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公西铭徐徐将手中晶球托高了一些,暗运星力,那晶球水汪汪的表面便清晰地出现一层层水波,随着水波的轻漾,一圈圈绿色光纹以晶球为中心向外缓缓荡开,每一圈光纹都穿过所有人的身体,湮灭在广场边缘。而每一次被光纹穿过,人们就会感觉胸腹之间生出一股淡淡的灼热感,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人们惊讶莫名,纷纷低头以手抚胸,场上顿时变得嘈杂一片。
随着光纹的不断荡出,绿色晶球也不断缩小,十几波光纹之后,那晶球便在公西铭手中彻底消失,与此同时,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中,几十道绿光倏然亮起,几十个分散各处的年轻人分别被冲天的绿光环绕中间,且有白色小精灵在身体周围盘旋飞舞!
一刹那,场间惊呼四起!人们纷纷转身、回头、侧目、睁大眼睛,把或羡慕或嫉妒或愤然的目光投在这几十个年轻人身上,围拢着,簇拥着。这些年轻人有的跳脚欢呼,有的兴奋得红晕盈面,有的却还在呆呆发愣,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相信自己竟成了被选中的幸运儿!
这是幸运而神圣的一幕,他们就是这次被选中的点化者!将会被当众点化,从普通人一跃变成修士!也将会被直接收入归真教摩羯圣殿,成为圣师公西铭第一批记名弟子!
絮儿,就在这几十个幸运儿之中。
如果真如公西铭所言选择最虔诚的信徒,恐怕选遍场上所有人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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