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习一思考就会头疼,但是他发现所有老师都知道他在医院的检查结果,都以为他是为了逃避课业在装病,于是他就低着头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的受训。
一学习就头疼的病,大概就跟海贼王里的乌索普那种“一上岛就会死”的病一样,被打上骗子的标签吧?
短短的两天里,苏愚被老师叫去谈了六次心,姑姑也难免再次被惊动,晚上苏愚回家后姑姑终于忍不住问:“小愚,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苏愚不吭声。
“你还想不想读书了?”
苏愚继续不吭声。
姑姑最终生着闷气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愚开始享受前所未有的自由度。他有了更多在外面闲逛的时间,不按时回家吃饭姑姑也不过问一句。老师们也不再叫他回答问题,更不会再拉他出去谈心。很快他就从教室中间被调到了最后一排,跟几个玩玩闹闹混混毕业证的的差生坐在了一起,所以他干脆上课时连黑板都不瞧了,就趴在课桌上闭目养神。
苏愚以前所未有的惊人速度从一个怪学生堕落成一个差学生,同时还保留着怪学生的标签。本来同班的同学就跟他不太亲近,现在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他能感觉到那些漠视、不屑、讥诮、质疑的目光,它们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但他只当一切都不存在。
可惜一切都那么真实,有时会痛彻心扉。苏愚远不像表面看来的那么自然,也远不像自己预期的那么平静。这是一个剧烈的蜕变过程,想要做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又谈何容易?他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拿起书看一眼,感觉一下自己的大脑是不是有了好转,可惜没有。他也会受不了老师的训斥和同学的白眼而偷偷抹眼泪,但是眼泪抹掉他还是他自己。
他仍然是班上唯一一个上晚自习的人。他的晚自习只做三件事:发呆,趴在桌上睡觉,在小花园里闲逛。因为有巡察的老师,他不敢在楼道里逛,也不太敢在小花园外的其它地方游荡,花园里草木茂盛,有着很好的天然掩体。他往花坛后面一缩,能安然无恙地坐上两个小时,安安静静夜观天象。这个新发展的爱好让他发现了一些秘密,比如经常有男生女生跑到花园隐秘处说悄悄话、卿卿我我,有一次一对小情侣不小心还闯入了他的领地,猛然看到花丛里躺着一个古怪的家伙,嘴里还叼着一截花梗,女生禁不住大声惊叫,而后甩脱男生撒腿就跑。
再比如,学校对面楼层的某个房间,每天晚上都亮着灯,有个女孩会在窗前看书,窗户上会投下女孩漂亮的剪影,那么宁静祥和的一个剪影,让苏愚的心也很宁静祥和,所以他喜欢躺在花丛里看她,一看就看到晚自习放学。而后他就混在离校的学生群中走出校门,跑到河边凉亭那里再坐上一会儿,听听水流,吹吹夜风,揣摩一下亭柱子上的那个怪字,期待着会想起点儿什么。
然而这一晚,学校对面楼上的灯竟然灭了,女孩的剪影也消失不见。苏愚坐在小花园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只是隐隐约约的,从校园某个方向传来一阵缥缈的歌声。静静地听了一阵儿,苏愚便站起来,循着歌声一路走去。最后他走进了综合楼的多媒体大教室。他曾在这里上过课,但显然现在不是上课时间,整座大教室看起来像电影院的放映厅,只在最前面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学生。他们轮番上台或唱歌或舞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在一旁不断地指点纠正。
苏愚知道,这是学校的文艺骨干们在为国庆、中秋双节联欢准备节目,平时课程比较紧张,所以在晚自习时间抓紧排练,还专门请了老师来做辅导。苏愚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随意在后排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静静地看他们或唱或跳。
女老师很忙碌,很尽责,也很焦灼,大概是觉得双节越发临近节目却一个个的不尽人意,每看完一场表演做过一番指点她的眉头便锁得更深一些。在上台纠正了一位同学的舞蹈动作之后,她一抬眼,穿过数十排空荡荡的桌椅看到了坐在后面的苏愚。后排没有开灯光线很暗,所以她招手叫了一声:“后面那位男同学,你到前面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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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青涩雨季()
前排的学生们也都回过头来看向苏愚,一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苏愚稍一犹豫就起身离座,一脸平静地对老师说道:“我不是参加表演的。”
女老师微微一怔,却仍然说道:“你到前面来,我看一下。”
苏愚以为对方没听明白,又重复了一遍:“老师,我不是来参加表演的”他其实想说,我就是路过,进来随便坐坐,可是有几个学生已经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他也就没再继续下去。
女老师皱了皱眉,直接大步流星地下了台,向后面走过来,顺手摁亮了墙上的电灯开关,黑乎乎的后排便一下子亮如白昼。借着灯光,女老师上上下下打量了苏愚一番,只觉得眼前少年挺拔、干净、秀气,有一丝清冷之气却又不失阳光,不禁点了点头,自语似地说道:“声音不错,外形也好。”随后便问苏愚:“你是几班的?”
“高二六班。”
“以前演过舞台剧吗?”
“没有。”
苏愚回答得很干脆。像他这种消极份子,各种联欢活动从来都是默默围观,还是躲在观众席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有时他也羡慕那些在舞台上肆意展示魅力挥洒才华的少男少女们,可是琴棋书画他都没有学过,一应才艺一样也没有。在现代城市里,像他这样的孩子是很少见的,大多是从几岁起就浸**画、培养专长,可他六岁才进城,姑姑也没给他学习的机会,所以打上学起他就有点鸡立鹤群的味道,同学们都身怀绝技,哪里轮到他登台献丑?
女老师想了想,竟然说道:“我看可以。双节有个舞台剧,男主角缺个合适的人选,你来试一下吧。”然后他也不等苏愚回答,就对着后排的一角喊道:“张瑶你来,给他看一下剧本!”
苏愚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才发现后排除了自己还坐了一个女孩,她的位置太靠角落,穿一身黑裙子,整个人静如幽兰,之前光线又暗,自己进来时竟然毫无觉察,直到此时才恍然生出“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毫无疑问,那是张瑶。
张瑶站起身,娉婷如玉,怀里抱了一个蓝色文件夹,向苏愚这边走过来。女老师又介绍说道:“她是张瑶,这次联欢的主持人,也是舞台剧青涩雨季的女主角,你们先聊聊。”说完她便转身走向讲台,边走边叫道:“韩晓薇,准备你的民族舞!”
苏愚没有拒绝。不是他来不及说出拒绝的话,而是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试试就试试。换作以前他一定会退缩,他脸皮太嫩,不喜欢站在聚光灯下,但是最近他发现自己脸皮变厚了,而且正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有件事情给自己做,他也乐得接受,只是他不能看剧本,所以当张瑶打开文件夹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他的时候,他摆了摆手:“你先给我说说吧。”
张瑶也没有推拒,就挨着他坐下来,低声给他讲解了一遍大致的剧情。这个剧很简单,讲的其实是一个中学生青涩美好的暗恋故事,男主角父母离异,因缺乏关爱而叛逆颓废,因偶然听到女主角的琴声而喜欢上了对方,女孩的琴声和背影都能让他躁动的心变得平静,他开始跟随着女孩的节奏,晨读、自习、用功读书,成为一个上进的好学生。男孩远远地看着女孩,守护着女孩,渴望着以后能跟她考取同一所大学,但最终男孩考上了理想的学校,女孩却因发挥失常未能如愿,直到坐上去往大学的火车,男孩都没能表达心中的爱意。
故事里没有你情我愿的恋情,只有青**恋的萌芽,这萌芽又转化成了成长的动力,剧情符合中学生的主旋律。
苏愚觉得男主角跟自己有点像,家庭有问题,性格叛逆颓废,只是不像自己脑子有病,不像自己颓废得这么彻底。或许正是嗅到自己身上的这股子颓废味道,那位老师才相中了自己?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无所谓的事,他拒绝更深入的思考。懒洋洋地听完了张瑶的描述,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剧情老套,角色呆板,我倒是乐意试试,可惜我这里坏掉了,看不了剧本。”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站起来:“拜托跟老师说一声,就说我难以胜任,再见!”
说着,苏愚站起来就从后门出了教室,全然不顾张瑶投在自己身上的清冷目光。身后歌舞声尚在,苏愚站在楼梯台阶上吐出一口浊气,两手抄在裤袋里一摇三晃地下了楼,径自走回小花园,并随意折下一支花枝叼在嘴里,那淡淡的苦涩味道让他心中一片萧索。
演个舞台剧都要看剧本,有什么地方不需要看字不需要思考呢?自己真的是什么都做不了了,除了一鼓作气颓废到亲妈都不认识自己——反正亲妈后妈一个都没有,无所谓。
对面楼上的灯还在黑着。苏愚坐在一座亭子的石栏杆上,斜倚着一根亭柱子,闭上眼睛,习惯性地沉入了对水盆的冥想中。石栏上缠绕着爬山虎的绿色藤蔓,藤蔓的一枝似乎无可攀援,伸入亭中,凌空高挂,很快它被一只白皙的手拨在一边,一个让众花失色的女孩身影出现在花亭之中。
“我听说你得了一学习就头疼的病。”女孩看了一眼苏愚,冷然开口。
苏愚听出是张瑶的声音,也不起身,只微微睁开眼睛,将双臂在胸前一抱:“是啊,怎么了?”
“你连几页剧本都看不了,以后还能干些什么?”
苏愚一侧头,噗地一声将嘴里的花梗吐在地上:“我会好起来的。”
张瑶缓缓地摇了摇头,转身退走,只是不知怎么又猝然止步,向旁边的花丛里望去,就那么静默良久,若有所思,继而有转过身来说道:“这个剧台词不多,我把每一幕的台词和剧情都讲给你听,这样行不行?”
苏愚眼睛睁了睁:“你没跟老师说么?我没有经验,演不了。”
“楚老师出了名的固执,她选了你,就不会再换人。你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
“不用激我。”苏愚坐直了身子,从石栏上轻轻巧巧跳下来:“不过,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讲吧。”
苏愚的话因过分随意而显得生冷。张瑶却意外的好脾气,一点生气或反感的表现都没有,她就站在亭子里,给苏愚从第一幕开始耐心讲解,男主角如何表现,女主角如何表现,两人如何互动。整个剧从头到尾都没几句台词,几乎完全是靠动作和表情去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讲完一遍晚自习便走向了尾声,张瑶淡淡地说:“今天先到这儿,明天咱们再一幕幕揣摩演练。”
苏愚倚着亭柱子默默地听完她最后一句话,看她转身翩然离去,忽然觉得这一幕格外的熟悉,心中升起一股想要叫住她的冲动。可是为什么要叫住她呢?好像找不到任何理由,所以他张了张嘴,把这股冲动又生生压了回去。
就这样,百无聊赖的苏愚算是找到了一点寄托,那就是排演这个名叫青涩雨季的舞台剧。张瑶每天晚自习都会来找苏愚,每一次都是在小花园的那座凉亭里。接连几个晚上,苏愚再没在教室里睡过觉,也没在花丛里看过星星。他开始习惯在亭子里等张瑶,耐心听张瑶讲剧情,教他怎样去演活他的角色。不知为什么,他越来越感觉这一幕是如此熟悉,熟悉得有些惊心动魄,就像在某个遥远的前世,两人也曾这样在亭中月下相约,自己也曾这样听对方娓娓述说。
这种奇妙的感觉在苏愚心底荡起一层细细的涟漪,只是这涟漪还不足以让他入戏,真正成为青涩雨季里那个痴恋张瑶的男孩。那位楚老师选张瑶来演女主角,其实打一开始就存了吸引男主角入戏的心思,因为几乎学校里所有男生都挡不住张瑶的魅力,都会对她产生或深或浅的爱慕之情。可是苏愚没有,说不喜欢漂亮女孩那是假的,可他从未生出不受控制的虚妄心思,哪怕是夜夜等在花前,看玉人踏月而来,他也仅仅是醉心于揣摩那亭中邂逅的微妙瞬间。
只是这情形很快就产生了变化,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巧合。在等待张瑶的时间里他仍会遥望对面楼上的女孩剪影,而剪影一旦消失,过不大工夫张瑶就会出现在面前,一连三天,天天如此。这连续的巧合不能不让他生出些想法。计算一下从那幢楼到学校花园的路程,正与从剪影消失到张瑶出现的时间相吻合。他又刻意变换角度观察了一番张瑶的侧影,这还是他第一次用心去看这个闻名全校的大美女,然后他终于确认,对面楼上的女孩就是张瑶。
苏愚仅仅是喜欢那个窗前剪影,因为她给自己带来安宁,却谈不上喜欢女孩本人。可是当女孩以这种方式闯入他的世界,再与亭中倾谈的奇妙感觉联系起来,他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了一下。但他迅速压制住了这心动,他有一千一万种理由相信这是一个无比虚妄的念头,他跟张瑶之间虽看似近在一线,实际却隔了万里鸿沟。而且他要做到没心没肺,无欲无求,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自然会在滋生的瞬间被彻底掐灭,可是被掐灭的念头终究留下了浅浅的余烬,让他的心态起了微妙的变化,这心态与剧中男孩天衣无缝地合在一起,将他推向那个华丽炫目的节日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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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雨季前夜()
苏愚不懂表演,他只是恰好跟角色有着类似的经历和心态,用他的本心去诠释舞台。每一晚的演练中他的表现都很自然,所以在五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楚老师进行排练指导的时候大大惊喜了一把。她选苏愚也是无奈之举,因为这是唯一合她眼缘的男生,可是毕竟苏愚从没登过台,她对这节目没报太大希望,本想着实在不行就把它拿掉,然而排练完毕之后,她却在节目单上“青涩雨季”一条重重地画了一个圈。这将是此次文艺联欢的节目重点。
因为排节目是悄悄进行的,事前苏愚的老师和同学都没得到一点风声,苏愚一直都像个废人一样摇晃在大家鄙夷和厌弃的目光里,所以当节日到来前的那个下午,张瑶来班里找苏愚的时候,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那一天正上着自习课,张瑶穿一身天蓝色的裙子系着白色束腰,大大方方地推门进来,对后排招呼了一声:“苏愚出来下,该去会堂彩排了。”所有人先是抬头看张瑶,接着便是回头看苏愚,正在熟睡中的苏愚就被邻桌一把推醒,揉着眼睛站起来,在一众同学的注目礼中,晃晃悠悠地穿过教室,跟张瑶一起走出门去。
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谁也不知道这废柴什么时候搭上了张瑶,还要去上节目。莫不是他要转去专攻艺术了,所以不再用心读书?可是艺术生也要考文化课,也不该完全弃之不顾吧?没有人想得通,但是因为张瑶的缘故,鄙夷他的同学一部分滋生了嫉妒,一部分加深了鄙夷,有些鄙夷也是因为嫉妒。
张瑶不管这些,苏愚也不管这些。在这一点上,他俩倒是很相似的两个人。就是排个节目而已,苏愚心里没那么多幺蛾子。张瑶则从来不会在乎别人怎么想——都是些俗人俗念,与己何干?
放学时,新出炉的节目单贴在了学校大门旁的宣传栏上,于是全校师生都知道会有一个叫青涩雨季的舞台剧,在一些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