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会场鸦雀无声。弟子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等待公西铭叫出那三个名字,大气都不敢出。灵漪倒是不担心自己会被喊到,她只担心白夜。这时她忽然很想回头看看白夜,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跳着,好像一张嘴就会跳出来,蹦到会场前面。
公西铭眼睛仍然微微眯着,徐徐在弟子中间扫过,忽然开口叫出了第一个名字:“朱子维!”
“啊!弟子在!”一个惊讶中透着兴奋的声音自会场中间传出,然后那个叫朱子维的弟子从人群中钻出来,跑到台前,站到两位尊者身后,虽尽量克制但仍是满脸喜色。
灵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同时也舒了一口气。不是白夜师兄。还有两个名额。
随即便听公西铭又喊了一个名字:“赵旋!”
“弟子在!”回答的是一个低沉的声音,这次便听不出一星半点的开心,只有犹豫和不情不愿。
灵漪的心不禁被狠狠揪了一下。这个赵旋也是和她相熟的几人之一,与他同批入教,为人忠厚老实,平时话极少,只知埋头苦修,他曾说自己父亲被修行人无辜打死,来圣教修行只为有朝一日能报杀父之仇,也不知他的仇报了没有。她扭过头看着这个老实人,低着头走到台前,站到尊者身后。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是害怕,是绝望,还是存在某种侥幸?
她咬了咬嘴唇,也默默地低下头去。不管怎么说,白夜师兄还在。还有一个名额,希望不会是他。她摸了摸手中的血牌,温热光滑,像白师兄本人一样温润的感觉。她在心里祈祷着,老天保佑这一次白师兄不要上登仙台,哪怕登仙台并不是什么生死路,也不要去,如今还能留在身边的,偶尔能给自己一点温暖的人也只剩下他了。她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不是白师兄,不是白师兄”,然后她终于听到公西铭叫出一个名字,她的心砰地狂跳了一下,而后就几乎停滞掉了。她猛地抬起头睁开眼睛,用不敢置信地眼光回望着台上那个被尊为圣师的人。
她刚刚听他喊了一声:“楚灵漪!”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六章 仙台断肠()
灵漪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怎么会是自己呢?自己是大公子的身边人,还在为大公子办事,怎么会选自己上登仙台?乃至于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声:“是我吗?”
刹那间,她被淹没在一众弟子的目光里。
公西铭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微眯的眼睛里有某种她看不清的意味,然后转向众弟子问:“你们当中,还有第二个人叫楚灵漪吗?”
噗的一声,有弟子忍俊不禁地笑出来,大概是觉得这位师姐意外的表情和反应太好笑,圣师的应对也十分风趣。只是在这种严肃的场合,更多人想笑却不敢笑。
灵漪却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脑子里空白一片。原来被叫到的真是自己。白夜师兄逃过一劫,自己却大难临头。她大概能体会赵旋是什么样的心情了,害怕,真的害怕,不过还是有一点侥幸,想着不会真的要死了吧,登仙台应该不是白师兄和一些师兄师姐猜得那样,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吧?
她失魂落魄地站出去,往前走,经过絮儿师姐的身边时,眼角余光看到对方在看着她,目光里有几分怜悯和不忍。她忽然想,自己终究跟絮儿不同,圣师根本不怕那个自己引为依靠的男人,自己是圣师送给他的,也可以随时被收回,其实无论圣师还是自己,都知道林南星根本不在乎身边的女人,他只在乎有没有新的女人供自己淫乐。圣教之内不乏姿色出众的女弟子,带走自己,圣师马上送一个新的给他,只怕他开心还来不及。
想明白这一节,灵漪觉得自己活得像一块垃圾,低贱,肮脏,被玷污,被漠视,被随意抛弃。她低着头,咬着唇,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只是突然之间,她恍惚听到后面有人在说:“圣师,这不公平。”
那是个清晰冷静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它来自于白夜。灵漪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整个圣训堂三百多弟子也都回头看去,看向后面那个敢于顶撞圣师的无法无天的家伙。
白夜看起来很镇定,从容迎视着众人的目光,包括公西铭和两位尊者的目光,却独独避开了灵漪。他拱了拱手说道:“圣师,尊者,请恕弟子无礼,弟子觉得不公。”
公西铭不动声色地问:“如何不公了?”
“圣师刚才说,要选修为高的弟子前往南越总教,修至三旋的弟子尚有十数人,灵漪师妹却只有二旋修为,为何她去得,三旋弟子们却去不得?”
全场鸦雀无声。自有登仙仪式以来,都是圣师挑选弟子,选中谁便是谁,私下都无人敢说圣师不公,更别说当着三百弟子的面直言坦陈。白夜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想让灵漪上登仙台。不少人知道白夜曾喜欢过灵漪,后来灵漪却攀了高枝跟了城主大公子,此时便纷纷猜测这位师兄是恨极了灵漪,看不得灵漪好,以至于规矩脸面通通都不要了。
只有絮儿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是不想让灵漪送死。当然,灵漪也知道,他是为自己才站出来,不惜顶撞在教中一手遮天的圣师大人。她心中无限感激,同时又担心圣师因此被激怒,惩罚白夜师兄。不止是她,弟子们都以为圣师会发飙,惴惴中,却听公西铭很是随和地笑了笑:“单以目前的修为而论,你说的不无道理,可从长远来看,资质、心性,才是重中之重。资质就不必说了,你们都相差无几,灵漪的心性却是出类拔萃的。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三旋弟子们的意见我也不能不考虑。白夜,你可是三旋修为?”
“是。”白夜答道。
“那你,就替换灵漪的位置吧。”
公西铭话音落地,所有人都是一惊。白夜就这样替下了灵漪?如此简单?在大多数弟子看来,这是圣师大度,不计较白夜的无礼顶撞,反而赐予了他宝贵的登仙机会。可在絮儿等少数几人心里却清楚,公西铭绝不是如此宽厚之人,他能让白夜替下灵漪,正说明登仙台不是善地,他们的猜测多半便是真的。
灵漪不禁脸色一白。白夜师兄站出来替自己说话,却把他自己陷了进去!这绝不是她想看到的,可要她像师兄这样去反对圣师,她却没有足够的勇气。甚至她心里有一点庆幸,庆幸有人能替下自己,让自己不必去面对未知的危险。可一想到这人是白夜师兄,她的心便又是一颤,正在她满心纠结之时,白夜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
“弟子求之不得!”
她机械地转过头,看着白夜一身白衣,从后面走上前来,穿过众弟子,又自她身边走过。他始终没看她一眼,但她看见他的眼里平静无波。他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着,可她的心早已乱成一团,在他走过她身边时更是慌乱无地。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只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血牌。那一袭白衣便从她身边飘然而过,有如轻风。
她意识到自己要永远地失去什么了。
那个从自己一入教就处处维护关心自己的人。
那个别人都说他喜欢自己他却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的人。
那个温厚如兄长、跟自己一样弱小却唯一肯站出来保护自己的人。
她忽然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袖口,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师兄!”对方的脚步停了一瞬,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拂了一下袖子,挣脱了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同时她手里的血牌一热,传出对方低沉的声音:“灵漪师妹,我夺了你的机缘,十分抱歉,早日登仙赴南越修行,对我十分重要。我母亲出身卑微,我又没有资质,我母子是家族弃人,我来修行只为重返家族,也为母亲讨还公道。可区区三旋修为,还是挣不到一个回白府的资格,而以我们这些六等资质,三旋便会遭遇修行天堑,想升至四旋,非有天大机缘不可,待在这里只会浪费时间。我向往南越总教已久,这次登仙机会,师妹就让与我吧。”
灵漪本想再追上去拉住白夜,可是听到这番话,心里便迟疑起来,伸出去的手又慢慢放下。不是说上了登仙台多半会死的吗?怎么这会儿又真成了难得的机缘?若是机缘自己当然可以让给白夜师兄。于是她站在那儿,迟疑地看着白夜师兄走到前面,又看着两位尊者引着他和另外两人走出圣训堂。而后公西铭说了一句“随我前去登仙台观礼”,众弟子便也纷纷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
灵漪在原地愣了好半晌,这才机械地跟在人群最后面往外走。
登仙台在主殿后面,是一个青石铸就的二十米方台,台上刻有传送法阵。传送法阵一向都极耗资材,何况是从北地传往遥远的南越,据说每次传送都要巨量的晶石供应,这在贫瘠的北方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所以东亭等几个北方郡国基本看不到公用的传送法阵。这样一个传送阵,即便每月只开启一次,凭归真教的财力恐怕也支撑不起。这也是白夜等人质疑登仙台的一个根据。
只是现在的灵漪,有点分不清他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刚才那番话说得太诚恳了,让她不忍怀疑,同时她也希望白夜师兄能活着,能得偿所愿,因此她不愿怀疑。远远站在人群后面,望着师兄三人顺着阶梯缓缓登上高台,台下三百弟子满怀欣羡地看着,她便又想,不应该有什么危险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危险的。这样想着,心里忽然就轻松了许多。
有弟子高喊:“恭送三位师兄!”她便与众人一起,重复着喊了一遍:“恭送三位师兄!”只是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抬起脸,遥遥望着登仙台上飘飘白衣,心中还是有些怅然。陡然便见那人忽然转身,向她投来遥远的一瞥。借助玉牌,她听到他说:“殿前池边,第五棵柳树下,我埋有一颗谷生晶,是我同父异母之妹偷偷赠我,你可拿去修行。”
灵漪听了不禁一怔。谷生晶是可吸收谷星星光用以修行的奇种晶石,相当于无限再生的晶石资源,极为稀有,说是修行至宝也不为过。她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白夜师兄竟有一块谷生晶?那他怎么不带走?为什么要留给我?这哪里像是要去南越修行的样子,说是交代后事还差不多!
灵漪一下子醒悟过来。原来他,还是抱了必死之心的。那么圣训堂里那番话,难道就是为了稳定自己心神,怕自己激动之下再闹出事来?
原来他,真是要替自己去死的。
灵漪心间一阵抽痛,忽然觉得浑身上下的力量仿佛被抽空了。台上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变得模糊,周围的声音也变得空洞,下意识地紧紧攥着手里的血牌,恍惚间她又听到他说:“若我身死,切要早谋生路。灵漪师妹,保重。”
于是她眼中只剩登仙台上燃起的星力光芒,那紫黄交错的璀璨光芒,如彼岸花开,美丽奇诡。只是晨风一吹,花便谢了,人也消失无踪,眼中便只剩下一座空空的登仙台。她忽然觉得身上好冷,只有手心里紧握的那枚血牌,温热依旧,她就像另一颗跳动的心脏,想要竭尽全力温暖她,为她驱赶风寒。
人群纷扰中,她缩在一个角落里,低头看着手中的血牌,把全身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手上。血牌是热的,是红的,说明师兄没死。这血牌如今就是她全部的希望。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里,祈祷着它可以一直红下去,热下去,一直可以承载着白夜师兄鲜活的生命,巴望着它可以把师兄的消息传过来,告诉她他已平安到达南越。果然,手心一阵温热之后,她盼望的消息来了,她听到他说:“我到了一个很黑的地方,都是尸骨,血牌扔掉!”
然后声音突然中断了。她苍白着脸,直着眼睛,怔怔看着手里的血牌,看它由红转白,终于褪尽血色,变成一块普通的白色玉片,那点点余温也渐渐消散在晨风里。她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视线彻底模糊,终于有眼泪落下,落在那冰冷的玉片上,一滴,两滴,三滴
这时她心里在反复不断地想,为什么直到最后,他也不肯说喜欢我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七章 无所归依()
这个早晨没有太阳。阴天。密云不雨。
灵漪擦干眼泪,把失了颜色的血牌匆匆埋在后殿墙角。白夜师兄最后提醒她扔掉血牌,应该是发现血牌的存在可能牵连到自己。那是师兄的遗物,她不想扔,此时心如死灰,连活下去的念头都丧失了,她已经无所谓生死。可师兄死得不明不白,那个黑黑的遍布尸体的地方也不知是哪里,她想着哪怕不能为师兄报仇,至少也要找到他的尸体,知道他因何而死。所以她还得努力偷生,一如既往。
将巨大的悲痛强压在心底,她装作没事人一样走出殿门。弟子们三三两两散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只有絮儿多瞧了她两眼。沿着池塘向东,默默数着池边的柳树,数到第五棵,她朝树下看了一眼,白夜师兄的谷生晶埋在那里。白天不便挖取,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一路上收拾情绪,克制自己不再去想白夜死前的话,努力回忆快乐的事情,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此生有何快乐可言。入教修行的最初或有快乐,但事实证明一切都是虚妄。
天灰沉沉的,乌云四垂,遮天蔽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灵漪几乎是下意识地循着旧路走进城主府。守门的家丁和护院都认识她,知道她是大公子的女人,没人阻拦,但也全无恭敬之意,甚至有放肆与轻蔑的眼光投过来,游移在她脸上,胸前,以及裙脚下露出的半截小腿上。以往她从不在意,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可笑。城主大公子的女人,似乎是一个不算低贱的身份,虽然大公子出了名的轻浮浪荡,但她总以为诚心做事便会赢得尊重和庇护。可她忘了,大公子从来都只会玩弄女人,根本不知庇护女人为何物。下人们放肆欣赏着的、公西铭随意就想杀掉的,不是大公子的女人,只是大公子的玩物罢了。
低头走在无人的甬路上,灵漪悲愤而自嘲地笑了笑,只觉得天下之大,众生芸芸,竟全无可托身之处,再没有可信赖之人。昨夜还想着拿三皇子的消息向林南星邀功,现在却不知这样做是否还有意义。
走进大公子的院子,满庭春色,一径芬芳,林南星正在绿藤拥簇的亭子里与三公子林南宇对弈,两个年轻美貌的丫鬟备着水果茶点在一边伺候着。想必是落了下风,林南星垂首盯着棋盘眉头深锁,手指在石桌上敲着,显得很是烦躁。灵漪一进院门,与下人一打招呼,林南星便闻声抬起头来,像盼到了救兵一样欣然招手道:“来来,灵漪快来,助我赢了这盘棋,我一定重重赏你!”
灵漪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答应一声走到亭子里,侍立在林南星身后。林南宇也抬头看了看她,向林南星问道:“此女莫非是棋道高手?”
“非也!”林南星哈哈一笑,“她不过只略懂规则而已,但是胜三弟你应该不在话下。”
“哦?略懂规则就能胜我?”
灵漪忙道:“三公子见笑了,婢子只能勉力试试。”
她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心想林南星看重的,也只有自己这点儿可堪娱乐的能力了。当下稳了稳心神,凝眉向棋盘上瞧去。对局已到中盘,黑白势力犬牙交错,战火激烈绵延,眼见林南星的黑棋一条大龙将被剿杀,中盘认输在即。关键就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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