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在门口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落在灵漪身上,有些意外地问道:“灵漪师妹?你怎么在这儿?”
“我”灵漪很是难堪,欲言又止。归真教弟子间颇多不睦,保商护店更是别人赚钱的营生,一般不会因同为教中弟子而网开一面。其实这位白夜师兄倒是个很随和的人,自她六年前入教,就对她关照极多,甚至有女弟子说他八成是喜欢自己,只是后来她被公西铭送给了林南星,两人的私交便淡了。
“她她们吃了我一整店的东西,不肯给钱,白天师你可不能因为她是圣教弟子就放任不管,那可是一整店的东西呀!”女店主见两人相识,目光中便有了些怯意,但还是鼓起勇气控诉起灵漪二人的“罪行”。
“姐姐一口都没吃,都是我吃的。”贺小童拽着灵漪的衣角,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白夜。她知道眼前的麻烦都是自己贪吃引致的,姐姐很温柔待自己很好,不能叫她替自己担了责任。眼前这家伙来势汹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打架,打架什么的她才不怕呢。
白夜皱着眉头,慢慢走上前,看了看贺小童,向灵漪问道:“这孩子是谁?”
“我妹妹。”灵漪一时不便解释,因贺小童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她便称这是自己妹妹。
“她一个小孩子,能把店里的东西吃光?”这话也不知是问灵漪,还是在问店主,说完,白夜还特意向周围扫视了一眼。店面不大,不过二十几平的地方一览无余,果然是除了冷冰冰的货柜和桌椅,什么都没有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可千真万确就是她吃的!”女店主分辩道。
“白师兄,东西确实是我们吃了,可我没想赖账,只是手上没带那么多银子,说好了一早就来还上的。”灵漪也如实说道。
“是这样吗?”白夜转头向店主问道。
“说是这么说,可您又不是不知道,天师们拿了东西经常这么说,记账记账,可从来也没见谁还账呀!”
“我楚灵漪不是那种人,说了还一定会还的!”灵漪就算是绵软的性子,一再被人冤枉也有些急了,又生怕白夜也误会自己,转向他还想分辩:“白师兄”
白夜却对她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低头又看了看贺小童,小女孩微微噘着嘴,也很不开心地仰头看着他。他想了一想,便又向店主说道:“我圣教教规严明,一向与人为善,教中弟子从不会以力压人、欺凌商户,灵漪师妹更是生性善良,既然说了会还你,那就一定会还你的。”
“可是”女店主想说,你们归真教明面上维护得冠冕堂皇,暗地里也没少做欺压良善的事儿啊,可自己倚仗的天师摆明了要跟那两个人站在一起,她再说下去只怕惹恼了对方,心中惶急气苦,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白夜却又问道:“欠你多少银子?”
“十,十四两。”
白夜一拍腰间的天师牌,手上多出一把碎银子,伸手递给对方:“我替灵漪师妹付了。”
“这,让白天师破费,这多不好啊。”女店主一脸为难,却还是笑着把银子接了过去。
灵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待白夜转过身来,她才说道:“白师兄,谢谢你,我会尽快还你的。”
“谢什么,谁都会有难处,举手之劳罢了。”白夜又摆摆手,“快带这小姑娘回家去吧。”
甜点店的麻烦事就此得到了解决,灵漪牵着贺小童的手出了店门,白夜紧随其后。后半夜的街上冷冷清清的,沉睡中的小城朦朦胧胧。灵漪又向白夜道了一次谢,这才带了贺小童往北斗阁的方向走。都这个时候了,再去敲北斗阁的门其实不太方便,灵漪便停下来俯身问道:“小童,要不然,今晚就去我家里?”
灵漪说的家就是城主府,林南星的院子里有她的一个房间,虽然带个孩子回去也不太方便,但总不能把她丢在街上不管。其实,既然知道司徒霸天是皇子,便不难想象,这跟在他身边的小孩绝对不简单,单是这惊人的食量就不同寻常。可是她看上去跟贪吃的普通小孩没什么区别,又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灵漪也就忍不住当她是个小妹妹。
小妹妹却摇了摇头,用略带奶味儿的声音说道:“我有地方去,姐姐也不用送我。”
“那,你要去哪儿?”
贺小童转头看了看,然后指向远处耸立在街边的一株大槐树:“那树下面有个园子,我到那边去就好了。姐姐,记得来找我玩。”
灵漪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也不知她说的是个什么园子,为什么她要住园子里,这时小女孩却双臂一振忽然凌空跃起,她吃惊地移回视线时,对方两只小胳膊已经变成两只巨大的翅翼,随即整个人化作一只丹顶仙鹤,翅膀一拍飞上夜空,直奔那株大槐树的方向,眨眼之间已去得远了。
灵漪不禁惊得一捂嘴巴。真是好大一只仙鹤!还是会变化人形的仙鹤!星兽她倒是见过几只,能化作人形的却是闻所未闻。皇子身边的小小女童竟然是这等身份!这叫她怎么能不大吃一惊?想想这样的一只星兽一直叫自己姐姐,真是有种怪怪的感觉。她望着贺小童飞走的方向,在街心呆立半晌,直到听到身后有人声响起:“我就猜她来历不凡,居然是只化形星兽!这便是传说中的妖了。”
灵漪回过头,却见白夜站在身后。他竟然一直没走,反而跟了过来。灵漪不禁问道:“妖?”
“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变做人形是为妖,这样便可拥有跟人类修士相仿的修行速度。”白夜莞尔一笑,“化形星兽极少,无一不是天赋异禀,你如果有这样一个妹妹,就不必在那林南星身边苦苦周旋了。”
灵漪苦笑道:“我哪里会有这样神通广大的妹妹。”
“她到底是谁?”
灵漪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北斗阁的人,好像她的主子是三皇子。”
“三皇子?”白夜也是吃了一惊,“皇家也派人来了?”
“嗯,”灵漪点点头,“多半是因为蜃龟的事吧,传闻中可使一切梦想成真的真实幻境,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想不到皇家也想染指此事。圣师正联合城主府的人在城南沙漠修建祈星大阵,建成之后要三百六十个修士入阵祈星,可助蜃龟苏醒脱困,到时人人皆可获得一次得尝心愿的机会。难道堂堂皇子殿下,也要像那些散修一样来争一个祈星的资格?”
“这就不得而知了。”灵漪沉吟了片刻,问道:“白师兄,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三百六十位阵徒,其实我们圣教弟子也能凑够这个数目,为何圣师不把这机会都留给我们,还要对外广传消息,招揽附近的散修们前来?”
白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教中弟子各有猜想,其中有许多内情是我们无法得知的。”
灵漪犹豫了一下,终于又问:“师兄就不想也去争一个名额吗?”
“嗯?”白夜抬头看着她,沉默不语,星光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灵漪咬了咬嘴唇,鼓足了勇气说道:“或许,能靠真实幻境获得真正的修行能力呢?”
“师妹慎言!”白夜忽然冷声呵斥道,“难道圣教赐予我们的不是真正的修行之力?”
灵漪吓了一跳。她当然知道有些违逆圣教的念头想想就好,不足为外人道,但她一直相信白夜师兄为人极好,以前也同样流露过一些对圣教的质疑,今天却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她心里正惊疑不定,却见白夜愤愤地哼了一声,便一拂衣袖,与她擦身而过向圣殿所在的方向走去。自她身边擦过时甚至撞了她一个趔趄,但却有一个温热的小东西塞进她手中。她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一面小小的椭圆形的血色玉牌,在掌心里不断散发着热量。
她正疑惑不解,一道信息却从掌心忽然传入脑海:“师妹,我们这些被度化之人,一切都在他人掌握中,有些话出得你口,不止入得我耳,切要小心才是。我怀疑王真师兄、许彦明师弟等人都是因言语不慎被送入登仙台。明日初十,又是每月一度登仙日,此时说话,更要三思。不过你已是林南星女侍,登仙台上不会有你的名字,然而我却不同,我被选中应是迟早之事。此玉是我家族特制血牌,可寄送我的心念与你,若我身死,则此玉失色。虽然教中弟子纷纷传言,登仙台是生死路,却无人能够印证真假,万一我被选中,师妹自可凭此洞烛玄机。此玉且寄存你处,以做防范。”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五章 圣训惊心()
灵漪这一宿都没怎么睡好。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块血牌,一闭眼脑中便浮现出白夜师兄的模样。白夜的出身与她这种平民弟子不同,是真正的世家子弟,辽西侯白羽伦的亲侄子。当然这些只有私下几个要好的同门知道。出身虽好,奈何无修行天分,才会跟平民弟子一样来归真教搏一个修行机会,这样的人不在少数,白夜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记得六年前初入教时,她眼中的白夜师兄谈笑自若、意气风发,那时候大家都对修行的未来满怀憧憬,后来有位师兄莫名失踪,教中气氛渐渐变得诡异起来,再后来有了登仙台,每月都要选送三个弟子登台前往南越总教,可是只见人去,不见人回,去了便泥牛入海,全无消息,随着教中老人逐月减少,质疑声便纷纷浮出水面。白夜变得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修行更加刻苦。
很长时间以来,灵漪都不懂白夜的想法。入教时她是一张白纸,完全不知修行为何物,所有有关修行的启蒙都是在教中完成,圣师说什么她便信什么,虔诚奉上自己的信任和尊崇。平民弟子大都如此。所以当后来有一天白夜对她说,“我们的修行是假的,很可能是在为人作嫁”时,她根本无法理解。她记得那时白夜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天上偶尔会掉一次馅饼,可惜从来不会砸到我。”
灵漪便觉得他是一个悲观的人。只是后来她渐渐明白,修行资质是天生注定,就像出身门第、血脉遗传等一样,它与生俱来不容更改,圣师说他们是积德行善才有了今天的善果,可她接触的修行人越是厉害的便做恶越多,比如林南星,比如林艺萌,再比如圣教中的两位黑白尊者。莫不是他们有了先天修行之力就可以为非作歹,而自己这些人只能战战兢兢修身养性?可即便是如她一般的圣教弟子,欺凌百姓的也不见承受所谓天罚,反而拿到更多钱财和资源令修为突飞猛进。
一段时间的迷惘之后,她开始相信白夜才是对的,同时她开始后怕,不知道自己到底出卖了多少东西才换得今天的修行,随着老弟子逐月减少,她也在怀疑会不会要付出生命?幸运的是她成了林南星的女侍,只要能一直受林南星青睐她就是安全的,就像最老的那一批弟子里面仅剩的那个絮儿师姐,她是狂沙营首领墨鱼的爱妻,据说当年为了她,墨鱼跟公西圣师曾经大打出手,她虽然一直是个普通弟子,可至今都无人敢对她有丝毫不敬。
没有哪个女弟子不羡慕絮儿师姐,灵漪也一样。可她知道,想再找个墨鱼那样的人嫁掉,不过是发梦而已。林南星的女人从来都是玩过就换,她只好细致周到地为他做事,让他觉得自己比那些只会软在床上的女人更加有用。主子的信赖就是她的安全保障。家中父母以她为荣向邻里夸耀之时,该不会想到她竟在如此可怜可悲地挣扎求活。
登仙台,又到了选送弟子上登仙台的日子了。确实如白夜所言,灵漪还在为林南星做事,公西铭不可能选她登台。她是安全的,可白夜却是处境最危险的几个人之一。他入教早,修为高,有十足的理由被送入南越总教。他应该是早有准备,只怕登仙台真是生死路,才想找个人托付血牌,恰好今夜遇到自己。
上了登仙台真的会死吗?白夜师兄也要死了?其实那些所谓去了南越的师兄师姐们,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再也没有一点消息,对她而言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白夜师兄也要如此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她忽然觉得心中难过异常。她又想,只要他活着就好,哪怕一直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师兄师姐里面也有很多好人,她祈祷他们其实都活着,活在地图上那个遥远的南越。
辗转反侧中睡着了,但只是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儿。再睁开眼时,窗上透进白蒙蒙的天光,灵漪就起了身,洗漱之后赶往圣殿。这个时间林南星是不会起床的,不知还在搂着哪个女人做梦。她要去参加圣殿的登仙仪式,再回来报告有关三皇子的消息。不知为何,她心里一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悲伤。走出府门的时候,她遇到了同样赶往圣殿的絮儿,连忙问候了一声“师姐早”,絮儿微笑着回了一声“早”。与孤僻古怪的墨鱼一样,絮儿也一向有点离群索居,两人虽同住城主府,却素无往来,彼此并不熟悉。
絮儿在前,灵漪在后,两人踏着晨曦,一路赶到了摩羯圣殿。从辉煌气派的正门进去,前殿正中竖着一座美丽妖异的大理石女像,据说这便是归真教的真圣大人。弟子们见到这雕像,都以为真圣本是女子,可公西铭却说,真圣有万千化身,亦男亦女,这石像不过是她万千化身之一,其真身不可状其形,不可摹其貌。这夸张的说法给真圣蒙上了一层极为神秘的面纱。两人在真圣像前恭恭敬敬伏地叩拜,然后起身向左,进入圣训堂。
圣训堂是弟子集会、聆听圣师公西铭教诲的所在,堂内宽敞明亮,桌椅连排,足足能容纳千余人。此时三百多名弟子绝大部分都已会齐,各自找位置端坐,只等辰时一到,圣师前来选人登仙。灵漪一进门,目光就开始四处游弋,很快落在坐在后排的白夜身上。
白夜正闭目养神,似乎感觉到灵漪的目光,他睁了睁眼睛,向她远远地、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把双目闭上。灵漪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血牌,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取出一块晶石握在手里,闭目调息。
老弟子们大多如此,找个安静的位置默默修行。新弟子则沉浸在浮躁与兴奋之中,议论着登仙台是怎么一回事,表达着对登仙弟子的羡慕。若真能去总教修行当然是最好不过,那里资源丰富又有总教圣师悉心指点,远胜过在这小小摩羯圣殿苦修。事实上大多数弟子仍然对公西铭深信不疑,能意识到危险的毕竟只是少数,又无法尽数告知并说服他人,只能将质疑和恐惧深埋心底。登仙仪式总是在一片祥瑞欢乐的气氛中展开,只是灵漪、白夜等人却始终无法融入。
辰时一到,庄严的法钟敲响,三声过后,圣训堂中寂静一片。圣师公西铭背背龙纹宝剑身着黄色法衣迈步走到堂前,面容肃穆庄严,身后是黑白两位尊者,众弟子齐刷刷起身,鞠躬见礼。公西铭站在堂前,微眯着眼睛向众弟子缓缓扫视一遍,开口说道:“今日四月初十,登仙台开启之日,依例选送三人登台前往南越总教修行,我知道你们都对总教十分向往,但登仙台每次只能承载三人,为师也只能遴选心性上佳修为进境较快之人,余人且努力修行,等待时机,不得怠惰。喊到名字者,与我前往登仙台。”
整片会场鸦雀无声。弟子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等待公西铭叫出那三个名字,大气都不敢出。灵漪倒是不担心自己会被喊到,她只担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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