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却见少年天师正笑吟吟站在面前,只是头发有些凌乱,脸色有点苍白,他不禁欢叫了一声:“天师!”
苏愚不得不借助匿形之法逃出来。那位公子哥修为比他高,隐形之术更是诡异,苏愚猜测那很可能是真正把自身化作虚无,不然虚无心界不可能完全照不出形体,好在还有那么一丝破绽,能照出一点点微弱的波动,不然他连逃生的可能都没有。他知道硬拼修为自己一定会落下风,所以在那一掌间化入了影响对手情绪的“七情印”,通过制造情绪波动缓和攻势,然后他用荒草掩盖身形,一眼瞧见藏在树后打算逃跑的小男孩,便使用匿形术躲入了小男孩的银子之内。
打不过又没拼命的必要,那就跑,并且要趁早。这没什么好说的。
“走,我请你吃包子。”苏愚向小男孩招呼了一声,转身走向包子铺的方向。对于一个小乞儿来说,没什么比美美地饱餐一顿更有吸引力。于是小男孩美美地跟在苏愚身后,沿街不紧不慢地走去。街上有来来往往的人,其中不少人认识苏愚,知道这是天师的“男身”,包括一些镇子上的小孩,他们在追逐打闹中停下来,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跟天师在一起的乞儿。乞儿把一向低垂的小脑瓜抬起来,他忽然觉得没有人再敢欺负自己了。
苏愚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给小男孩一个“靠山”,比给他银子靠谱得多。银子会被抢走,但靠山不会。一个小乞儿拿出银子来花,多半会被认为是偷来的,只怕救不了命还会害了命。所以苏愚决定大摇大摆地带他走一趟长街,吃一顿包子,让他狐假虎威一回。
包子铺的老板娘倒并不意外,天师是个少见的好心人,那句话怎么说的?“雷霆手段,菩萨心肠”。她意外的是天师在吃完包子之后起身告辞,对她说了一句:“我今天就要走了,那处院子你可以另做安排。”她那时正忙着给客人上包子,随口“哎”了一声,然后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慌忙停下来问:“你说,你要走?”
“对啊。”苏愚点点头,一脸地微笑。
“那,院子我给你留着,什么时候回来都能住。”
“不用,怕是很难再回来了。”
“哦。”老板娘呆了一呆,脸上难掩失望的神色,不过很快她又笑起来,快步走到包子摊前,把剩下的几笼屉包子干脆利落地地包起来递到苏愚手里,“你爱吃我做的包子,就把这些带上吧,别推辞,以后可就吃不着了。”她没说什么承蒙关照之类的客气话,就像送别一个朋友,而不是送别一位天师。
苏愚也没有推辞,把包子收到芥子里面。离开之前他又瞧了一眼那个小男孩,他正站在店门前瞧着自己,眼睛一眨都不眨,嘴角还有些残留的油渍。本来想拜托老板娘多关照他一下,但是苏愚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将不必要的责任推给别人,这是没有道理的事,而且关照只能适度,剩下的还要靠他自己。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乞儿,像这样的孩子满天下太多了。
这是琉璃谷崩溃之后的第十六天,苏愚辞别了无名小镇上的一些无名的人和无名的事,决定重新启程。其实早在数日之前他就有了离开的打算,只是基于某种深深的抵触情绪推迟下来。他心里很清楚,找不到可以持续回避林氏追索的手段,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回去,回到金珞华身边,甚至回到林府。五少爷林暮有同源锁心术,若是发现他一直不回去,觉察他有逃跑的迹象,自然会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内幕。那时他面临的只有无可逃避的追杀。所以他只能回去,继续做他的假少爷,那样至少在两年内他是安全的,他还有时间等待修行的突破,寻找应对的办法。
这意味着要继续认贼作父,认贼做母,想起来就很恶心,所以他一直拖延着做决定的日期,直到现在再也拖延不下去了。这起星兽灭门案是个麻烦事,早上去勘察现场的时候肯定有人看到了他,刑侦司一定会找上他这个镇上唯一的天师,最关键的是,还有个来历不明的公子哥盯上了他手里的星晶。面对如此乱局,他不可能坐等别人找上门来。所以,要离开,不能再拖下去。
苏愚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东西,回到院子里收起安置绿豆的花盆,便出了镇子,一路向东。
同一时刻,同一片蓝天下,镇上包子铺里坐进来一位服饰华贵的翩翩公子,一把折扇无聊地敲着桌子,一双眼睛不住地左瞧右看。老板娘走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包子很快就出锅了,请公子稍等。”
公子哥晃了晃脑袋,敲了敲桌子:“这么久了,总不好让我这么干等着,不是说你们这儿有个美若天仙的女天师吗?人在哪儿呢?请出来陪我喝杯茶。”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立刻一僵,语气生硬了几分:“天师已经走了,不在镇上了。”
公子哥丝毫不以为意,摇头笑道:“你看本公子像这么好骗的人吗?每天都在,偏偏我一来就走了?请她出来见一面又能怎样?哦那个什么,换个说法好了,你就说请她来探讨一下修行,若是聊得开心,本公子还会赠她几件宝贝。”
老板娘神色间多了一丝无奈:“我哪敢欺骗公子,天师真的走了,今天刚刚离开。”
“老板娘你看着我,你觉得我像坏人吗?我是好人呐!可不是什么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今天刚到镇上,我就帮你们把灭门案子破了嗯,这次不过是慕名而来,想见她一面嘛!有什么好为难的?”
“可是,天师她确实已经走了,我也没办法呀。”
“你没办法?真没办法?”公子哥脸上显出些愠怒之色,站起身来,哗地甩开折扇,“我有办法!”他一伸手,老板娘挎在腰间的收银盒子就到了他的手上,然后他单手擎着盒子,转身走出店门。老板娘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那里面可全都是自己辛苦挣下的血汗钱,连忙追在后面喊道:“公子,公子”
公子哥也不理她,站在包子铺门前,擎着手里的钱匣子使劲晃了三晃,里面的铜板银币哗哗作响,很是吸引了几个路人。他便鼓足了气息,大声喊道:“包子铺老板娘生意太好,赚得太多,本公子实在看不过眼,今天要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这些钱全部分给大家,见者有份!”
公子哥连喊三遍,人便越聚越多,大多是包子铺的熟客来看热闹,不明所以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当然也真有等着分钱的,两眼放光,一个劲儿地往前挤。老板娘站在一边,面无人色,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可对方是修行人,自己又拿他毫无办法。公子哥趾高气扬地擎着钱匣子,冲人群中左瞧瞧右看看,也没瞧见什么可疑的人,不禁拧着眉毛转过头来,低声问道:“不是说她罩着你吗?怎么还不来啊?真走了?走了?”
他脸上显出些丧气的神情,也不听老板娘分辩,只在那儿自言自语:“偏偏这时候走了,那就一定是她!肯定是她!”
这时人群之中一片纷乱,忽然响起两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让让,让让!”“刑侦司办差,快让开!”公子哥愣了愣神,就见人群左右一分,两个公人迅速挤到前面,一见是他立刻横起了眉眼,手中锁链哗啦一甩直扑上来:“大胆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胡作非为!”“快把异变的祸源交出来!”
公子哥用折扇一敲脑门,暗叫晦气,回手将钱匣子扔到老板娘怀里,身形一转,便凭空消失在空气之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章 杀人问心()
门吱扭一声被推开,冷白的月光扑在地上。裹着黑色风衣的人影嵌入视野,凝然如雕像伫立门外,只有风卷动衣角,弦月在背,忽起忽落。
于是一声惊叫,为屋内的缠绵喘息打上休止符。床榻间一阵簌簌乱响,女人用被褥裹住身体缩成一团,月光下酥胸半掩发丝凌乱,男人一个箭步跳下床头,双臂一振,衣服已披在身上。这是一个相貌俊朗英气飒然的年轻男子,目光中却隐有妖异之色,他盯视着门外人影,随意地地拱了拱手,有些慵懒地问道:“哪位朋友这么不开面儿,搅扰我的床笫之事?就算我玩了别人的女人,这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不违国法,不违道义,也与别人无关吧?”
“你情我愿?是吗?”是个少年人的声音,如夜风,卷着低沉的冷意。随即那人影动了一下,似是挥了挥手,一具人形便扑通一声倒伏在屋内地上,冷白月光照出一张满布血污的脸,一只眼睛已被挖去,凄惨可怖,周身衣裙被撕得片片碎裂,露出伤痕无数,血迹斑驳。这是一具女尸。床上女人一声尖叫晕死过去。门外人影一个闪动向后退出数米,声音冷彻如冰:“我来为亡魂复仇。出来吧。”
“呵,原来如此。”男子振了振衣服,款步走进院子,“我还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却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这个女人不识抬举,我如此身份,如此相貌,她一介凡女,竟然宁死不从,我也是无可奈何。听声音,这位兄弟还年轻,恐怕还不懂女人滋味儿吧?等日后懂了,自会明白我的苦衷。看中的女孩要是不肯跟自己,那真的会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实在有违道心”
男子边走边说,缕缕光纹自唇边荡起,融入月色几不可察。这深夜原本静谧,如今似乎连风声和一些细微的虫鸣也猝然止息,院子里只剩下男子的话音。那声音萦绕耳际,如烟笼寒月,迷幻缥缈:“你也有喜欢的女孩子吧?是不是粉面红唇、玉肌雪肤啊?可有想过跟她一度**?呵呵”
微醺的夜风里已经有了几分淫意。男子微笑起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对方一定陷入了恍惚的迷思。他的蛊语术施展得极为自然,一般人都很难有所防备,在少年人面前更是从未失败过,总是可以把他们最底层的**一把揪出。每个人都有**,人越是年轻便越是缺乏对**的掌控,少年人心思单纯,**也就常常低伏不起,可也正因为心思单纯,一旦心湖搅乱**浮荡便无法压制应对。虽然依然看不清对方面目,对方身体周围有黑气如雾蒸腾徘徊不散,但他相信对方已经丧失了大半儿战力。
一条黑蛇出现在月光阴影之中,吐着芯子无声地向少年蜿蜒爬去,很快就缠上少年小腿,挺着蛇头沿双腿向上攀援,少年却依然石化了一般僵立不动,只有风衣随夜风掀动起起落落。那一刻男子的笑容彻底绽开,本来手上点燃的符文也熄灭下去,看来这根本就是多余的后手。这少年实在还太嫩了,很快黑蛇就会在对方心头咬上一口,蛇毒入体,**之力引拔而出,再无一分压制的可能,他就只能被**燃尽自残而死。
在男子戏谑的目光里,黑蛇迅速盘上少年身体,眨眼之间自腰及胸,陡然昂起蛇头,发出嘶嘶怪声,向少年前心一口咬下。男子唇角浮起一丝轻蔑,准备转身回屋,夜还长,那女人的身体还可以再享用几个时辰,然后他尽可用最刺激的方式了结这场香艳之旅,当然事后要处理得更干净些,麻烦惹多了,家里的老头子们难免多嘴。他这样想着,目光却陡然一凝,黑蛇的蛇头竟被少年一把抓住,黑蛇全身青光缭绕,拼命吐着血红的芯子,少年却用双手攥紧蛇头一点点扳离身体。
醒了?迟了!男子双手同时向身前一甩,红白两道剑光脱手飞出,疾如电射,在空中龙蛇交缠合二为一,一刹那射穿少年身影,轰的一声打在院中老槐树上,老树两人合抱的树干轰然折断,巨大树冠向中庭砸下,乱叶飞扬,烟尘蔽月。然而那少年却在被射穿的一刻消失无踪,只有黑蛇像被挣断的枷锁,寸寸断裂脱落在地,一节一节犹自挣扎蠕动。
“离合刃,索魂!”
男子冷喝一声,红白两道剑影倏然分开,划出两个圆弧,蓦地在空中停住,月光下现出两把短剑,剑刃相对微微摆动,嗡然颤鸣。他知道少年逃过了致命一击,遁身脱走,但这两把家传灵剑可以记忆对手气息并追索目标,哪怕是一般的隐身手段也无法避过。奇怪的是灵剑停在空中再无动静,像是根本不知对方身在何处。这么快就跑远了?还是说有什么特异的隐身之术?
隐身术法是保命和刺杀的利器,历来传承颇多,借助各种星力施展的都有,最常见是隐去身形欺骗视觉,再进一步会将声音味道也隐去,极少数秘术才可隐去一切气息。看来对方多半是使用了某种秘术,然而这类秘术大多限制极大,比如渔阳荆氏的“无归刺”使用后便不能移动,济北聂氏的“破身隐”则需要借助自身鲜血。男子知道低估了对方,可是没关系,对方隐身逃逸便很难再回来杀自己,灵剑离合刃在时刻警戒之中,对方一旦现身就会遭受雷霆一击。
男子环视庭院四周,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漫天槐叶正徐徐飘落,一阵夜风扑面吹来,几片叶子便自男子头顶落下。突然之间,离合刃莫名一颤,发出尖锐鸣响,双双调转剑锋直射男子。此刻已有黑光自他头顶树叶中绽开,如一朵墨莲怒放,黑风跃落,莲坠如刀,自头向下杀气贯体,撕开护身星力,斩断皮肉筋骨,犀利淋漓,无声无息。一刹那男子只觉身体一凉,有风透体而入,自上而下,浑身血气与星力便疾速外泄,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突然一分为二,向两边无力跌倒。
黑影落地,红白双刃合为一体爆射而至,少年疾挥手中黑剑奋力一斩,轰然声中,风衣碎片飞舞,少年平平向后飞出砸破一面围墙,双刃崩上天空,因失去主人意志双双坠落。
半晌,少年从墙洞后爬起,活动了一下手腕,又从墙洞扎进院子,缓缓走到院子中央,捡起两柄短剑,接着走到被劈为两半的尸体旁边俯身查看了一阵儿,从尸体手上撸下一个戒指收好。他站起来,转身想要离开,走了几步忽又停下,回手甩出一朵黑色螺旋,将一只不可见的名为灵魂的东西卷走,然后才迎着月光走出院子。院外长街有如霜染,一匹黑马正不安地游荡。少年甩落残破的风衣翻身上马,黑马扬蹄嘶鸣一声,载着少年踏月而去。
夜风吹落的方向,就是淮清。
这是苏愚离开小镇七日之后。他其实努力克制过很多次,克制自己不要去暴露修行,不要去打抱不平。越是接近侯府所在地,越是走近林氏的生活圈子,他就越要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他是五少爷,他不会修行,必须不会修行,为了自己今后的安全,为了保留一线逃生的机会,除了继续伪装,别无选择。但是总有些事让他深受困扰,一些人的死让他怒火中烧,在吸收了那些灵魂的黑暗能量看到他们死前的刻骨记忆之后,他就不能不去做点什么。因为他最懂他们的心,他不能忍。
七天之内,他杀了三个修行人。并没有太持久的战斗,但每一场都惊险重重。这真的是毫无必要的冒险,张瑶也劝过他几次,敢于胡作非为的人大都有护身的厉害法器或者星术,更有些人家世背景不同凡响,别说很难杀掉他们,杀了他们之后也难保不会受到世家的追踪和报复。他只能指着那具被凌虐至死的女尸说,我不杀他们,就会有更多人这样屈辱地死去。他尽量遮掩自己的真面目,尽量采用自认为最稳妥的方式杀人。每一次杀人他的冥王都很振奋,他知道冥王是认同他的,这些人,都该死。
又是一场危险的战斗,差一点丢了性命,应该说如果不是对手轻敌,他现在已经死了。星术千变万化防不胜防,而他的战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