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有十多个子女。因为父母养不起,一旦九岁时被测定没有资质,这些孩子就会被赶出来自谋生路,甚至有一些年龄更小就被家庭抛弃。东亭郡在与广阳郡交界处设了不少岗哨,禁止流浪儿入境,但终究还是有一些趁守卫疏忽偷渡过来。
女人听一个流浪儿说起过,广阳郡内乞儿太多,大部分都讨不到饭吃,人们走在乡下路上,经常会看到饿昏饿死的孩子,与其被活活饿死,他们宁愿被边境守卫打死。女人为此难过了好些日子。实在难以想象,几十里外、一线之隔的郡国竟是这副模样。那些贪心不足的父母实在可恨,这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孩子实在可怜。然而她也有三个孩子要养,实在没有多少余力关照他们。
尤其是现在。
看着远处缓缓走来的乞儿她皱了皱眉。这个乞儿的年龄要大一些,虽然是满身满脸的泥污,但修长的身形和依稀的眉眼仍表明他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他怀里抱着半个残破的瓦罐,罐里装着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土。他远远地望了一眼案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显是在吞咽口水。
女人连忙转过脸不再看他,一面因不愿施舍而愧疚,一面又担心这少年会不会饿极了过来抢包子。在她的眼角余光里,少年缓缓走到街对面坐下来,低下头瞧着手里的瓦罐,似乎在想事情。另有一个小乞儿也远远地走过来,年纪不过七八岁大,瘦得皮包骨头,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摊位。
女人很有一种收拾东西关门歇业的冲动。她心肠软,最看不得这个,却只能假装看不见。这时一阵马蹄声响由远而近,她就像得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扬头,笑脸一展,向马儿奔来的方向招手喊道:“客官歇歇脚,来一屉包子吧新出锅的包子。”
喊到一半她顿了一下,声气也随之衰落下来。因为她看到一匹枣红马绝尘而至,马上的男子衣着锦绣威武不凡,腰间一面铁牌正随着马蹄起落上下摇晃。
修行人!
女人心念一动,极为乖觉地闭了嘴,只是已经迟了,听到叫卖声的男子看了她一眼便一勒缰绳,枣红马昂首长嘶,止住疾奔之势,踢踏着步子缓缓走到近前。男子也不下马,直接在马背上叫道:“老板娘,来一个包子尝尝!”似乎是怕女人没看出自己身份,他还刻意晃了晃那面铁制的腰牌,牌子与正午的日光相映,有十色星光斑斓旋转如同彩虹,刺入女人的瞳孔。
修行人也不全是打秋风吃白食,但像这样把牌子挂在外面唯恐别人看不到的,毫无疑问都是打秋风的行家。可是女人没有办法,凡人生来低人一等,与修士相比简直就是另一个低贱的物种,丝毫拂逆不得。她虽然没有亲见,但也知道许多一言不合凡人便被修士打死的事情,包子再香也没有人命值钱。她连忙低眉顺眼地笑着,拿了一个包子绕过摊位给马上的男子递过去,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声:“难得天师赏光,请慢用。”
这声音甜糯绵软,散入东风,随落红飞过街道。对面呆坐的少年忽然抬了抬头,倏忽间眸光便明亮了几分。
马上男子接过包子,就着热气掰开来,露出油亮亮的馅料,四溢的浓香立刻飘满街头。枣红马不安分地晃了晃脑袋抬了抬蹄子。男子吃下半个包子,却将另外半只丢到了马嘴里,被枣红马一口吞下。香喷喷的肉包子喂了马,让女人不禁皱了皱眉,可她随即就想到,很可能是对方觉得味道不好,这样最好,不会白白送出更多的血汗钱。可就在她心下暗喜之时,男子却翻身跳下马来,对她说道:“先来三屉包子,一屉给我,两屉给它!”
它,自然指的是那匹枣红马。
女人不自觉地“啊”了一声,随即便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低眉顺眼地去取包子,只是手有了些微微地颤抖。
一屉给人,两屉给马。送出几屉包子她认了,可是人都吃不到的包子却要喂给马吃,她觉得痛心、难过。但她不敢问,马不是吃草料的吗?我找点草料给天师的马吃好不好?对方的口吻不容置疑,她只能无条件地服从命令,端了两屉包子给马,又端了一屉,小心翼翼地把男子领进店里,找了个干净的桌子请对方坐下。
“给我来壶热茶,也给我的马弄点水喝。”男子又吩咐道。
“哎!”女人答应一声,干净利落地给男子上了茶,又打了一盆水端到外面。
马在吃包子,大嘴一张一口一个,吃得汁水四溢,浓香满街,让人不由想起“牛嚼牡丹”。那个衣衫褴褛的瘦弱乞儿已经走到近前,眼睛死死盯着正在大吃大嚼的马,一只脏兮兮的手指头含在嘴里,口水顺着手指头流出来,沿着嘴角滴下去。他正在向那匹马靠近,显然他饿坏了,迫切地想吃到包子,他要去抢马的包子。可是粗壮的马蹄子对他来说绝对是致命的,只要挨上一下他就会变成一具尸体,即便马不踢他,修行人又怎会容忍一个小乞儿去抢爱马的食物?
小乞儿的举动把女人吓坏了。她放下水盆就跑过去拦在他面前,大叫了一声:“别,我给你吃的!”
小乞儿也被她吓了一跳,停下来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先是慌乱,而后迅速变成了渴望。很快,两只白暄暄热腾腾的包子递到他面前。他飞快地一手一个抓在手里,警惕地瞟了一眼街对面的少年,转身跑向无人的街角。
女人叹了一口气。她不能看着这可怜的小孩子去送死,何况跟送给马吃的那两屉包子相比,送给小乞儿的这两只不仅不让她心疼还让她开心不已。都是赔本,她宁愿把包子都送给饥饿的乞儿们。
明天就暂时关了店面吧,这些日子都让修行人把生意搅黄了,看这样子以后从这过路的修士会越来越多,实在是做不下去了。这样想着,她又从屉上拿了两个包子,转身朝对面的少年喊了一声:“来,快过来!”
少年一直在巴巴地望着这边,眼神有一点点呆滞,透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她的喊声似乎把少年从神游中唤醒,少年眸光闪了一闪,呆滞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生动,好比春花复苏,冰湖解冻,泛起毫不张扬却令人心动的色彩。女人不由自主地一愣,随后她看到少年缓缓站起身,抱着那半只残破的瓦罐,向她走来。
只是背后小店里忽然传出一声冷哼,吓得她手一哆嗦,包子差点掉在地上:“哼,就剩下不到三屉的包子,我和我的马都嫌不够,你还去喂这些小叫花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章 弱肉强食()
这是少年从棺材铺废墟爬出来的第二天。在此之前他懵懵懂懂,乘夜打小镇中央穿过,路过一间坍塌的旧院子,在院子里翻出半只破瓦罐,用瓦罐装了些泥土将自己找到的半截树枝埋到里面,浇了些水又输了些谷神星力进去,然后倚着残破的土墙呆呆坐在天亮。
他是个死里逃生的幸运儿。琉璃谷的空间崩溃没有将他吞没,他在绿豆的护持下逃了出来。他不知道绿豆是怎么做到的,当他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只在废墟里找到了半截树枝,看一眼他就知道,那就是如今的绿豆,原本蓬勃的生命只剩下这一段枯木。他相信若不是为了救自己,或许绿豆可以完好无损地逃出来,至少不会耗尽生机。他渴望救回它,尽自己一切手段。
他的思绪混乱不堪,不得不花费一些时间来仔细梳理。星府中亮起了一颗黑紫色的大星,那颗星就像开启了一个久远而恢宏的封印,让他想起了许多曾被遗忘的往事。那些往事通通被打上一个标签,名为“前世”。前世醒来,以前摸不清抓不住的记忆全都历历如同昨日,一个名字也随之跳出脑海。
他叫苏愚,这辈子是林暮上辈子是苏愚。然而在自己到底是谁的问题上他并没有纠结许久,琉璃谷的这一段经历好比一场噩梦,连林暮这个名字都成了噩梦中的狰狞鬼面,染尽了淋漓鲜血。如果可能,他宁愿把它忘记。从今以后他就叫苏愚,也只叫苏愚。林暮这个名字他就大大方方地还给林府的五少爷,他以姓林为耻。
只是血还冷,心也还痛,恶梦初醒,记忆犹新,哀伤辗转,无法或忘。前世的闸门打开,记忆的洪流奔涌也冲不散心底的荒芜。苏愚像一只受伤的鸟,孤零零站在沙洲之畔,一点一点一片一片慢慢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当他抱着破瓦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就走到了这个小小的包子铺前。嗅到包子的香味他才发现自己饿了,遗憾的是他身上没有一个银币。手腕上那只古朴的木镯还在,这是四祖爷爷送给自己的芥子。芥子空间里放着许多杂物,书、酒、花精、花种、锄头、水壶,唯独没有钱。在谷内生活是不需要花钱的,他分文皆无。
他想卖点东西换钱,而身上值钱并且能卖的只有几种花精,可花精只有修行人才有用,这意味着他必须找一个修行人兜售货物。在他坐下来犹豫并且等待的这段时间,骑着枣红马的男子出现了,随后他发现原来修行人吃饭可以如此霸道。老板娘拦下小乞儿他也看在眼里,再然后老板娘竟然要送他包子,显然是把他当做了另一个乞儿。
这是个好心人。这是出谷后遇到的第一个好心人。苏愚收拾起郁郁的心情,起身向老板娘走去,准备用好心人的施舍填一下空空的肚子。这时他听到了那修行男子的声音。对方要买下所有包子,不让老板娘再施舍自己,果然霸道。当然他不知道对方其实是不想付钱的。老板娘霎时变了脸色,显是为男子所慑。可苏愚却不怕,径自走到她面前,就在她尴尬地收起包子挤出一丝抱歉的笑容时,苏愚一迈步就从她身边跨过,大大方方地踏入了店门。
“哎?”老板娘愣了一下,慌忙跟了上去,“天师在里面用饭,你不能进去!”
老板娘刻意把“天师”二字咬得很重。少年人血气旺盛,她怕这乞儿一时气不过要找男子的麻烦。可人家是天师,你一个小乞儿怎么惹得起?她觉得少年知道了对方身份就会知难而退,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少年竟头也不回走进店里,并直接向天师所在的桌子走去。
男子正拈起一个包子往嘴里送,看到一个满身泥污的少年向他走来,眼皮一翻,手指一弹,一粒蚕豆大的红色星丸便飞向少年前胸。修行人知觉敏锐,隔着窗子他早就看到苏愚,也以为苏愚只是个乞儿少年,这样的人打死都无人过问。一见他竟冲进来冒犯自己,男子便冷冷出手。
苏愚没料到对方霸道至此,二话不说就下杀手,星丸在空中划过一道红线,直奔自己心脏位置。哪怕只是最寻常的星术,所含星力也不过一旋,却足以射穿一个凡人的心脏。若他只是个寻常乞儿,这一下就是必死!
身后就是老板娘,苏愚不能躲,这等程度的星术他也没有躲的必要。右手在胸前一划,他就像接过一颗顽童投掷的石子,轻松写意。黑紫色星体虽然点亮,其内含的星力却仍然不能自由调用,苏愚还没来得及探索其中的玄机,可哪怕只像从前一样调用少许溢出的星力,他也能应对自如。星力迅速向指间流注蔓延,红色星丸如飞蛾坠网,轻轻一捻,火云四散。
然后苏愚跨步向前一拳击出,一道青色光影脱离苏愚身体,以冲拳之姿直扑数米外的男子。咔嚓一声,男子身前的桌子被光影拦腰斩断,男子则骇然跳起,向一旁尽力侧身,勉强避过这暴龙般的反击。男子刚松一口气,那与他擦身而过的光影却突然凝为实质的人形,竟是苏愚瞬移到光影所在,返身回手,一道黑光闪过,苏愚的手指已牢牢扣住男子的咽喉。
这种冲刺挪移的星术来自苏愚的水星命术,名叫“幻生双子”,虽名为幻却跟海王系的幻术完全无关。以星力凝结光影冲击对手,在光影消散之前苏愚可以随时移动到光影所在位置,看起来就像一个亦真亦假的分身手段。只是这手段极耗星力,苏愚只用出一次水星星力就已枯竭。
从男子出手到苏愚贴身将他制住,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跟在苏愚身后的老板娘还在准备劝他离开,刚刚张开嘴巴却没能吐出半个字就骇然后退,一手撑在门框上两腿微微打颤,大气都不敢出。
这少年居然也是个修行人!自己店里居然同时闯进来两位天师!老板娘暗暗叫苦不迭,可是神仙打架,她又能做什么?只盼着别把自己的小店掀翻,那就千恩万谢了。
好在战局一开便倏然终止。苏愚冰凉的手指一碰男子的脖颈,对方便惊声叫道:“别杀我!这位同修,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同修是修行人之间的一种称呼。事情闹到这一步,这男子再傻也知道眼前少年根本不是什么乞儿,而是修为远胜自己的修行人。作为最低阶的修士,在凡人中间作威作福也就罢了,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然对修行人出手,哪怕面前只是个清稚少年。毕竟修士不以长幼论高低,说不定跳出一个十岁小孩,一个手指头也能将他碾碎。今天实在是看走了眼,只能低声下气恳求饶恕,保命要紧。
苏愚没想杀人,尽管以对方的所作所为来看,杀了也算是为民除害。可他本不是嗜杀之人,更不愿向开口讨饶的人动手。他面无表情地撤回手指,淡然问道:“有银子没有?”
男子一听,心想这是让自己花钱买命?连忙应了一声:“有!”说着,他手伸到腰间,在铁牌上轻轻一拍,手里便多了一袋银子。原来这修行人的身份凭证本身就内藏空间,可以当芥子使用。这时的男子早没了先前的傲气和霸道,满脸堆笑地捧着袋子递过来,口中说道:“这是一百两银子,既然同修缺银子,那就拿去花用。”
苏愚皱了皱眉。他问对方有没有银子,是想用花精跟对方换一些,没想到这家伙被吓破了胆,主动拿出银子来孝敬自己。这不就成了自己抢银子了?事实上在这之前,苏愚从未接触过真正的修行世界,前世修行人极少,基本上都是在世俗的文明秩序下生活,这一世又一直呆在琉璃谷,他对修行世界的弱肉强食所知甚少。打一顿人就可以勒索一百两银子,这让从法治世界生活过的少年很有一种罪恶感。
可是他这样一犹豫一皱眉,送钱的人却是一阵心慌意乱。这是嫌给的少了?男子立刻又一拍腰间铁牌,取出第二袋银子,又是一百两,毕恭毕敬地递了过来:“同修要是觉得不够花,这里还有。”
苏愚心想,这大概就是弱肉强食的修行秩序,你不遵守,反倒显得异常,白给的东西不要又显得矫情。于是他伸手接过两袋银子,淡淡地说了一声:“谢了!”
男子见银子终于送了出去,神色间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拱手笑道:“同修真是客气!天下修行人都是盘古子弟,说起来本是一家,正应当同舟共济、互相扶持,这点钱不算什么。”嘴里说着不算什么,心里却很肉痛,本来是辛苦攒钱想买些突破修行关卡用的药剂,现在却送了多一半来买命。
苏愚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哪有半点跟他寒暄的心思,一转脸便对老板娘说道:“来一屉包子!”
老板娘正小心翼翼靠在门边看着两人,这时连忙应了一声,走出门去。男子正好借机告辞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同修用饭了,暂且告辞,告辞!”
说着他就转身准备出门,却听苏愚又叫了一声:“等等!”男子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心想难道这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