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雪已停,却有薄雾迷晚。
衬着将昏的天色,四野显得有些晦沉而又不太真实。
原本空旷的草坡上,如今矗立着幢幢黑影,那是前来结盟的双堂人马所搭建的油布帐篷。
坡上,依旧是那座高台。
只是,此时台上除了一层薄雪覆盖之外,四下俱无一物。
热闹呢?
热闹已由台上转往台下。
江北双堂在华山派掌门古如帆和武当长老飞鸿道长率同各大门派代表的见证下,以一个简单恒隆重的结盟仪式,正式缔结同盟。
那些原本美仑美奂的厚重布帏和帐幔,在结盟仪式之后,被小混一声令下给拆了。
倒不是小混嫌这次结盟不够热闹,才找那些东西出气,而是天公不作美,好端端的意突然降起雪来。
小混为了使那些重伤之人不受风寒且便于照料之故,灵机一动,索性将装饰在台上的布帷帐出拆下来,绕着高台柱脚围了起来,变出一座临时行宫。
如此一来,不仅众伤患有了挡风避雪的地方.连身分较尊的各门派代表,也有了像样的住所休息,无需和双堂所属的弟兄一起去挤帐篷。
各门派的大人物们有了符合身分的合宜休息之处,自然纷纷夸赞小混未雨绸缎、应变机灵、智高捷敏……
乐得这混混像只喝足老酒的摇蛤蟆,陶醉得不得了,连眼睛都笑咪得只剩一条缝。
这混混如此飘飘然的陶醉之貌,再加上他那典型的狂态,所组合成的形象,只有一句话可以淋漓尽致的加以形容,那就是——小人得志,不可一世。
小妮子和小红毛就为了这句既贴切又真实的形容,被赶出去照顾伤患,不准参加由小混亲自主持的各大门派高峰会议,以免他们继续破坏狂人帮大帮猪从未拥有过的完美形象。
小混为了这场准备审判各大门派迟到因由的高峰会议,还特地布置了一座议事大厅,以招待诸门派的权责。
至于这所谓的议事大厅,其实不过是台下一处较宽敞的空间,以一块大红布帝和外界区隔开来,并拢着一圈原先置于贵宾席上那些铺有锦垫的酸枝太师椅。
太师椅的中间,以石块搭着一座旧时火笼。
此刻,火笼内已升起战能营火,将这区别出心裁的议事厅烘烤得暖呼呼,简直熨贴人心极了。
布帘掀处,小刀与丁仔奉命负责知客,正一左一右肃手垂腰,毕恭毕敬地延请应邀而来的各大门派掌门和代表入厅。
便是连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小双绝孙治文和飞马堂少堂主白骏逸,也在软兜的伺候下,由人抬入厅中,参加此难得的盛会。
众人鱼贯八厅后。不约而同环目打量四周,不禁对小混如此费心安排此番议事,报以会心一笑。
只是,当这些权贵们仔细思及小混平素正常时的种种行为,他们不免要为自己等人如此信受礼遇的受邀而来,大感受宠若惊。
有人已在心里暗自喷咕道:“怕就怕,这混混不知道又要出什么怪把整人了?”
待众人各自坐定之后,布帘外,丁仔拉起嗓门,唱喏道:“贵宾就座完毕,有请狂人帮大帮猪,天才混混,曾能混入座……”
“来呀……了!”
小混在哈赤的陪传之下,脚底迈着戏台上的儿爷步,嘴里哼着咯咯骼略钻的曲儿,晃呀晃地晃入他精心布置的议事大厅。
众人同侧还在暗自嘀咕,狂人帮见时竟也在经八百起来地召开什么高峰会议?
此时,骤见这混混如此戏剧化的不正经入场,总算觉得狂人帮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正常,那些原本还提着心用若胆接受礼遇的人,这下子总算可以安下心来,轻松一下。
小混入厅之后,环顾一匝,满意笑道:“啊哈,该来的都来了,很好。”
孙治文和白骏逸两人并肩而坐,他们脸上犹有毒创初愈后病态的嫣红,神色间亦残存着些许憔悴之态。
显然这次中毒,着实令他们吃足了苦头。弄得元气大伤呐。
这时,他们二人听见小混这句大辐套小辐的话中话,立刻敏感地互望一眼,心里暗自苦笑忖道:“你这混混亲笔点。将所设的鸿门宴,岂是寻常人参加得起的?
识相些的家伙躲都来不及,哪还有什么不该来的人,有胆子政硬往里面凑。”
白骏逸不禁暗里环顾着在座之人,只见依序坐有:华山派掌门君子剑古如帆,其师弟——也就是孙治文的老爸——雪中剑孙玉为,之后为小刀、丁仔和小混三个狂人。
而武当派的飞鸿、飞云两位道长,则和少林寺此番前来为双堂结盟做见证的戒律院两大长老明心、明性两位法师高倔上首。在他们之下,则是昔日与小棍有过数面之缘并曾并肩作战过的昆仑派代表红面韦陀铁鹰。
铁鹰左侧则坐着黄山晴掌上飞留权松海,泰山派的玉面金枪韦升,点苍派的天南一剑玉飞鹏,以及此次结盟之主角,桑君无和白骥这双堂堂主。
甚至,连平时都罕为涉入江湖俗事的东北驭龙神殿,这次也因为小混具名主持双堂结盟,为车重视起见,特地派遣他们的北地庶务总管战家兴前来与会。而这个显然像商人模样,于江湖之中名不见经传的战家兴,此时自然也成了小混这场高还会议的座上宾。
反而,身为地主的天台派,非仅掌门未到,便是连代表之人也没派来出席这次的双堂结盟仪式。
显然,这天台派明摆着不将小混或双堂放在眼里。
打量过在座列位名宿之后,白骏逸有感而发地暗忖道:“乖乖,小混果真是媚力广大呀,光看在座这些来参加小混这捞什干高峰会议的前辈们,一个个都是跺脚可撼江湖的重量级人物。更甭提,那些个负伤休息中的其他名宿,无一不是在武林之中颇具具分地位的大佬。”
而这混混真有本事请动他们来此参加双堂的结盟仪式,他们究竟是相中小混的哪一点?何以他们会如此甘心放下身段,和这个号称武林打混界的头号天才一起混?”
在白骏逸的眼里,能够清得动这些江湖中的大佬。武林里赫赫有名的权贵,已经是面子十足的事。
但是——
“唉……”
小混懒懒地一屁股将自己塞进太师椅中,无精打采地哀哀长叹一声。
凡是知晓小混脾气,或者听过江湖传言的人,大约都明白,当这混混开始如此装模作释时,他铁定是有话要说。
因此,在座这些见多识广的武林前辈亦不开口,只是以询问的眼神,有趣好奇兼而有之地望着小混,静待他的下文。
“怎么会这样?”小混懊恼地瞪着眼前列位武林名宿,埋怨道:“为什么你们家的掌门们,大都没来参加这次江北双堂的结盟大典?”
顿了顿,这混混狂谑接道:“怎么,他们是嫌本帮主的名气不够响亮,还是认为江北双堂的面子不是很大所以才请不动他们的大驾光临?”
这混混说话的口气有够狂,扣下的帽子也实效。
桑君无和白骥俩惟恐如此重话,弄个不妥,立刻要得罪在场各大门派,害得他们不禁老脸微见动容,正待发言圆场。缓和一番……
少林明心法师呵呵一笑,代表发言道:“小混帮主,您说笑了,当今武林中。
谁不曾听说:‘江北据双堂,江南唯一庄,湖中神秘宫,均无混混狂。’这几句话,若非有特殊事故,各派掌门岂务闲时变改行程,而不前来参加如此盛会。”
“真的?”小混睁眼道:“到底是哈特殊事故?竞有这么大的魅力,能将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一起给勾引走了?”
黄山派的代表掌上飞霜社松海手拂短须,微讶道:“难道小混帮主尚未听说,有关日月山庄于日前遭危一事?”
“没有。”小混干脆得不得了:“打从我抵达这誓愿岭之后,便忙着布置双堂结盟的会场,每天接触的不是老板就是工匠,完全没有与武林中人联络,我哪会去关心什么江湖新闻。”
他歇口气,接又道:“而等我搞定这里以后,由于风雪太大,咱们狂人帮也就懒得出山。算算日子,咱们待了这鸟山上与世隔绝,前前后后已经超过一个星期,别说江南日月山庄出事我们不知道。就算江北有人造反,我们也一样是莫宰羊(不知道)!”
武当的飞鹤道长惊讶道:“这前些日子的那一场风雪听说是近十几年来最为凄厉酷寒的—次,据贫道所知,贵帮并无准备任何御此严寒之物,你们既未下山,那么……”
微顿一下,飞鹤道长有些纳闷地问:“你们又是如何渡过这场暴风雪的呢?”
“熬过的。”
小混和丁仔异口同声地回答。
他们两人虽然说的话相同,可是脸上表情却有天壤之别。
小混脸上尽是得意至极的微笑,丁仔却是一张苦得足以滴出汁来的苦脸。
小刀见眼前列位前辈大人显轮不明所以,是而轻咳一声,表情稳重,但眼底带笑地补充说明道:“本帮的大帮猪于会场布宜完成的当天,见天气有逐渐转环的趋势,于是心血来潮,决定赌上一把。”
孙治文首先忍俊不住,噗嗤一笑,抢言猜测道:“小混是不是要赌谁最能耐得住风寒?”
“答对了。”丁仔苦笑着接口道:“真格的是,他娘的辣块妈妈不开花。”
这位空空门的少主,竟无视于在场仅是前辈之流,居然如此自然流利地出口成脏。不由得令这些老大人们一怔之后,同感哭笑不得。
但是,丁仔对他们的反应并不以为意,只是继续发着牢骚:“原先我也认为这场赌有意思,谁知道老天爷偏偏和咱们过不去。不但不应征收敛一下大风大雪。反而。天色越晚风越急雪越密,咱们几个人坐在自地里,真他娘的不是味儿,那不光是刺骨的寒风直在骨头里面钻,就连雪花儿落在身上化成了冰水也直往骨里渗,那种冰寒透心入骨的滋味,没尝过的人绝对想象不出有多么凄冷。尝过的人,除非是疯了,否则绝不会想再试一次。”
说着说着,他还似模拟样地打了个冷额。仿佛余悸犹存,那样子逗得听他说话的人全都忍不住发出一阵轻笑。
孙治文强憋着笑意,问道:“咱们帮里上上下下全都参加了这次的赌局?”
小混瞄眼道:“只差你一个人啦!”
孙治文眼见风向不对,立刻转舵,举手告饶道:“我可是奉帮猪之令,固守边疆岗位不得擅离,所以才没到的呐。”
“你还记得自己的军令?很好!”小混嘿嘿怪笑道:“这样子咱们待会儿才有帐可算。”
孙治文知道小混准是为了自己大意中毒一事,打算大作文章,这下子可让这混混透着发阔的好借口,他只得在心里暗叫声:“苦也。”
雪中剑孙玉为一听小混口风不对,凭他对这混混的认识,也知道是怎么一事。
于是,为解爱子之危,孙玉为故意转变话题,笑问:“小混呀,你就这么忍心,让望姑娘也跟着你在冰天雪地里挨冻?”
“当然!”小混不假辞色道:“不这个样子。怎么叫做夫唱妇随嘛!再说,我这个坐猪(主)位的一做事定要公平,下面才会心服口服,所以呢,不光是我那亲亲小娓子有参赛,就连不会武功的小红毛也参上一脚,陪着我们坐在迎风的大岩石上数雪花。”
“哇噻!”白骏逸咋舌叹笑道:“做你老婆的人真可怜,做你家帮兵的更可怜,没事居然还得陪着你一起泡风雪,他们可其命苦。”
“谁说他们命苦,或可怜?”小混义正辞严道:“我这是在磨练他们,让他们明白江湖可不是这么好温的,别以为可以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哪天狂人帮走宏运时,就得借这门雪道的功夫逃命哩,现在不光训练训练,万一将来真要用的话,他们哪会呢?更何况……“
这混混嘿嘿一笑:“他们现在陪我泡风雪,只要有本事,可就有银子拿,不吃亏的啦!”
在场的老大人听完这混混的强辞夺理,忍不住一阵哄笑。
“如此说来……”点苍派的天南一剑玉飞鹏不禁调侃笑道:“小混帮主对贵帮所属的磨练。真可谓用心良苦喽。”
“然也!”小混一副找到知音,想要一吐为快的神情道:“你就不知道呀,我为了他们好,可是时时刻刻都在动脑筋、找机会训练他们,他们却一点都不懂得感激呐,像这次,我特地和玉皇大帝商量好。向他借来风神雪神。苦心安排了近十年来最厉害的一次暴风雪。想教他们雪道,结果……你知道怎么了吗?”
玉飞鹏听他掰得跟其的一样,亦是童心大发,凑趣笑问:“结果怎么样了?”
小混重哼一声,泄气道:“结果,那天还不到半夜,我就已经有三名帮兵叛逃,躲进山洞烤火去了。剩下的,是我期望最深的第一副帮主和第二副帮主。可是他们也很不给面子,居然只撑到隔天凌晨,就大叫受不了地走人,留下我一个人独守空野,真是令人伤心。”
“空野?”杜松海纳问道:“这话是何意思?”
小混啧舌道:“就是空旷的原野嘛,我总不能说是独守空闺吧,那可是我老婆才用的字眼哩。”
众人被他逗得又是一阵好笑。
华山掌门古如帆笑问道:“那么,你独自一人又守了多久的空野?”
“三天。”小混得意地伸出三个指头,嘿笑道:“正好让我和玉皇大帝,还有风神、雪神打了三趟八围。要不是他们连裤子都输给我了,再也没得东西可形我还不太想放他们回去呐。”
小混这话说得轻松好笑。
但是却叫眼前这些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们笑不出来,此时在他们一个个人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震惊、讶异和不可思议的神色。
有谁能够在狂风暴雪中坐守三日而安然无恙?
就算在这三天之中,不断地运功抗寒,这可也需要多么深厚扎实的内力才做得到。
在场的众人,无一不是武林名家、无一不是功臻上乘的高手,他们不禁自问,如果换做是自己,能不能在恁般风雪凄厉的情况下,在毫无过栏的石地里安安稳稳地坐上三天?
他们的答案,全然是否定的。
直到此刻,除了与小混算有深交的华山派和江北双堂的人物外,其余那些向来早已习惯目高于顶的前辈高人,终于在震撼中,以一种全新的、不敢轻视的心情,重新估计眼前这个看似吊儿郎当,仿佛难登大堂的超级混混的分量。
小混环顾各大门派诸权贵们的脸色,相当满意于自己所带给他们的震撼。
他在心里暗笑道:“他娘的蛋,少爷不放点风好让你们听闻,你们还没人当本大帮主像回事。日月山庄又笑啥货色?临时出点状况,就值得你们的掌门去拍人家马屁,我这事先邀的约,反倒给你们随便派个代表就能打发了吗?真是差多差多。
还有,这个混蛋的天台派,就近也算是个地主,居然连半个鬼影子也不见。其他奶奶的,摆明着不当少爷是一回事嘛!很好,你们天台派以为自己很神气是不?
没关系,咱们山不转路转,迟早有机会前上面的。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不给本帮猪面子有何悲哀的下场。”
这混混心里嘀咕着,眼珠子也滴溜溜地转着,一抬眼,瞧见孙治文笑得颇有深意,他突然想起……
“对了。”这混混猛地如太师椅的扶手一拍叫道:“咱们不是在审……谈你们家掌门被日月山在给勾引走的故事吗?怎会转到咱们狂人帮打赌这抽干事上去?”
他本来脱口要说审判,一想到这些大人们还没受审的心理准备,总算是即时改口,以免有人吓出心脏病。
小刀和丁仔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