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司空玄机头也没回的回答道。“好了,问了那么多,你该说说,今天那突然出现的管事,到底应是何人了吧?”
“师父,你算不出来?”苏安宁微微的偏头,略作思考状,看着衣袖上落下的枯叶,他故作深沉,“我觉得吧,他就是那墨家的大少爷。”
司空玄机笑道:“不管他是谁,和我一样,只是墨怀松的一颗棋子罢了。这世间,谁都是谁的棋子,谁又都是谁的主子。只不过有些人掌握得了自己的命运,而有些人,只能做趋炎附势之人罢了。”
说完之后,便冲着苏安宁眯了眯眼睛,信手反背身后,向着不远处的水榭走去。
“哎?”苏安宁大惑不解,师父他到底是何意思?
“你啊,还是再跟为师学两年吧……”幽幽一声长叹,司空玄机看着不远处的灯火,用着嘲弄般的语气讲到,“小安子,请客的人来了。”
“那师父我先走了,请客喝茶,真是好雅兴呢!”苏安宁瘪了瘪嘴,语气中有些愤懑。她总觉得这山庄里处处藏着野心,搞不定哪一天,某些无关紧要的人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手执玉箫站在水榭之中,司空玄机心绪有些翻腾。所谓“园林巧于因借,精在体宜”,在这也不过与此。这山庄里多的是假山和池沼。或是重峦叠嶂,或是几座小山配着竹子花木,只觉得身在山间。至于池沼,大多引用活水。一个池沼一个模样,总是高低屈曲任其自然。还在那儿布置几块玲珑的石头,或种些花草,倘若真在夏季或者秋天,那真有种“鱼戏莲叶间”的感觉了。
偶有一阵微风吹来,吹动了水榭的帘帐,清风慢摇,到底别有一番情趣。
“司空先生在想什么,那么入神?”手持一杯清茶,墨玉衡不温不怒的说着。仿佛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生气的,因为值得他生气的东西,从没在这世上活过一盏茶的时间。
“也没什么可想的,只是觉得您身为这山庄的管事,未免也太过于轻松……”幽幽的叹息,让此刻身着白衣的男子,更和这夜色融为一体。
“喔,怎么说?”将一杯新煮开的热茶一饮而尽,墨玉衡唇间的笑意慢慢退却,明亮亮的眼眸中,有的是戏谑的目光。“司空先生在命数这方面是行家,早间在山庄外面区区就已经领教过了。不如先生给区区算下,我为何如此空闲?”
司空玄机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他的心脏紧紧的攥住,喉咙突然间干涸起来,他静静的看着坐在离他不远处的那名怡然自得的墨家管事,嘴角开始有些苍白。算不出来,他算了很久都算不出来。司空玄机从没有如此狼狈过,就连当初在洛阳城里,被官兵团团围住的时候,他也能安然泰之。只是如今,如今独独面对这个人,他突然有种无措的感觉。
“墨家大少爷,墨玉衡,年方二十二岁,十二岁那年突遭其难,而后下落不明。三年前回到御闲山庄,庄主及其信任之。江湖人称——御剑书生。其余之事,未明。”这是司空玄机在凌空斋所记江湖风云人物的书录里的一段话,只知年龄,姓名,家世,其余的一概不知。这是他成名以来,唯一一次失败,亦是惨败。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默默的看着眼前笑的风淡云清的男子,道:“只怕管事的不是管事,而是墨家的大少爷,御剑书生墨玉衡吧?”
“恐怕你早已心知肚明了吧,司空先生。哦不,是司空姑娘。”墨玉衡细细的观察着眼前这个人,临危不惧,不骄不躁。身为女子,却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司空姑娘今番的这场好戏,也该是演到头了吧?”
玄机没料到此人竟会识破她的女儿身,从小到大,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一个女子。她只知身为凌空斋的人,除了算计别人,就是算计自己。今朝去算计他人,为的是牟取利益,而后却又算计自己,为什么是活的长久。在凌空斋生活了那么久,久的她都快忘了,今夕是何夕了。
司空玄机道:“墨大少爷,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茶也喝过了,话也聊得差不多了,玄机就此告辞。”
墨玉衡眉梢一挑,“哦?司空姑娘不再坐一会儿?你当这里是——”
天气本想直接说你当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可惜事实上,请客喝茶是他的主意,邀她前来相见也是他的意思。可是如今,看到玄机如此惨淡的脸色,最后几个字却卡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口了。久的连话都说不出口,只听得帘子被风呼呼的吹散,那原本温热滚烫的茶水,也渐渐的冷了。
远远的望着那抹仓皇离去的白色背影,墨玉衡轻蹙轩眉,手中紧握着那已经半凉的碧螺春,沉思轻叹。
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
一盏昏黄的油灯,幽幽的烛光照射着竹坞里的那抹纤细的白色身影。白衣少年骨节分明的白皙长指轻轻的抚摩着横案上的一幅水墨画卷。那神情、那举止,仿佛在苦思,在沉默。
从水榭仓皇出逃到竹坞里,司空玄机已经无力再思索其他的事情了。从来都只有她在算计别人,却没想到今朝被人算计。摆放在横案上的那幅水墨画,但见那青山绿隐水迢迢,湖水碧波万顷,一叶扁舟倾河而下,有位女子撑着紫竹伞站在船头,衣袂翩跹,青丝曼舞。然自始至终,看不清那女子的容颜。仿佛在这山水之间,有的只是那抹纤细的背影。
看了许久之后,司空玄机将画卷包裹起来,师父将这幅画交给她的时候,并没有多说什么。推背推背,倘若这幅真是武后千方百计想得都的推背图的话,那真是让人贻笑大方了。只是在水墨画,有一丝晦暗不明的落款。落款上只有一句话:攀璇玑而下视兮,行游目乎三危。这原本是汉杨雄《甘泉赋》里所提到的,可是如今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何意义?
低声吟语着画卷上落款所写的东西,司空玄机失神不已。深邃的眼眸开始浮上淡淡的忧伤,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了了。为什么师父会给她这幅画,为什么这幅画就是推背图,为什么自己命运多舛,为什么师父让她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
司空玄机抬头看了看窗外,静静的叹息着。
从窗外飞来的白鸽,俨然给她送来现今她最想知道的事情。上面只写了一个字,“无。”
偶尔有不间断的敲门声响起,顿时打破了司空玄机的思绪。“谁?”玄机猛地抬头,看见竹坞外昏黄的灯火,小心翼翼的问道。
“师父,是我。”站在竹坞的外面,苏安宁有些疑惑的看着屋内闪烁的蜡烛,师父他,那么晚了还未就寝,难道说,真的是为了御闲山庄的那份推背图吗?可是师父明明知道,推背图不在这里……
过了许久,只听得屋内人叹息一声,道:“安宁,进来吧。”
他走进竹坞,屋内一片昏暗。好端端的,御闲山庄竟然安排他们住在远离后院的竹坞内,虽说风景到底是雅致了些,可是这未免也太寒碜了吧?倘若真有一天刮风下雨,他们师徒两个还不淋个底朝天?
“师父,这庄子有一股邪气。都说这里好,可是每到晚上都昏昏暗暗的,走路都看不清。”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苏安宁开始说着他的所见所闻。“对了师父,你刚才又在看那幅图啊?”
“那又如何?”司空清清朗朗的说着。“明天一早我会离开这里,你也准备一下吧。”
“才刚来一天就离开?师父你未免太神速了吧?”
“东西既然不在这里,何必再留恋?”司空低吟一声,便迅速的拿起玉箫走出竹坞,她轻轻说到,“是谁,出来!”
“司空小姐果然耳目灵敏,想必武功不弱。”那树梢之上果然藏着一个人影,人影渐渐的飘落,“我奉主公之命,请司空小姐到府中一叙。”来人虽年过三十,却英气勃勃。
“呵呵,早些时日便派人一路跟踪在下,来到姑苏之后,又让洛姬前来提醒在下。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劳你前来了吗?软的不成,来硬的,你家主子爷越来越有出息了!”司空玄机唇角微微翘起,算是做了一个笑的表情。
“不敢,属下只是有请司空小姐过府一叙。”黑衣人一伸手,便冲着司空抓来,他从来不信,明明是一个女子,何来那么大的本事!
黑夜之中,两个人相互交错,司空反手将玉箫搁在那人的脖子上,却没料到那人竟然劲风一使,竟然逃脱了。
“师父?”但见苏安宁有些疑虑的走了出来,却只见黑夜之中两个人影在互相缠斗。
“别过来!”司空玄机一边说着,一边收起玉箫,只听得“叮”的一声,一缕指风破开了那人的防线,随后四两拨千斤的扣住了他的手腕。“不想死的话就快离开,御闲山庄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
“御闲山庄的确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还不把人给我抓起来!”墨玉衡的脸上露着清清淡淡的笑容,好像早就知晓今夜有人前来。
见那莽撞的汉子被御闲山庄的护卫给捆了一个结实,墨玉衡瞳孔微微的缩拢,“前些日子家里不太平,总觉得小打小闹的。玉衡却未曾料到今夜在这竹坞之内,也能发现一个贼人。还好玉衡来得及时,司空没受惊吧?”
“受惊了又如何,不受惊又如何?”司空玄机有些头疼的看着那一脸淡然的男子,那人明显是针对自己来的,他何必惊师动众?况且,他根本没有必要……
只见墨玉衡直勾勾的看着她,好似要把她看个透。“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玄机。况且,拿下这个人也不只是为了你。我从来不愿伤害任何人,即使让别人误会我也在所不惜。可是玄机你知道吗,当一个人真心要背叛了,那么他只能死。”说完,便徒手往前一挥,那汉子便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断了气。
“真是残忍呢!”玄机倒抽了一口气,轻轻蹙了蹙眉,有些恶心的看着那已经死去却又不甘心的人。
墨玉衡微微的笑了,“谁说不是呢?”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我写的到底是啥啊!!!
第八话 酒楼遇小二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需要一点爱,但更了12天的旧坑同样也需要一点关爱。啊啊,可爱到爆了的亲们,给点评论吧!
如果不报父仇会怎么样?
司空玄机似乎从没想到过这点,她从来都认定了有恩必报,有仇必究。可是真真到了紧要关头,司空玄机的心里,却是并不是如此想着。
三月春闱,仿佛还在飘雪的时间里,姑苏城里却一片喜庆。倒不是哪家的小姐出阁了,哪家的公子娶妻了,哪个少爷出仕了,而是御闲山庄,准备开武林大会了。杨柳枝刚刚露了新叶,东风自门缝的纱帘里吹了进来,沁入骨髓的寒冷。在屋外站的久了,膝关节自然而然的有些发麻,司空玄机竟然感觉不到酸楚,彻骨的寒风吹过脸颊,沁凉沁凉。
很久都没站在外面吹过风了,从十年前开始,似乎自己的命运就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了。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杀了不该杀的人,手不干净了,就连心也跟着脏了。司空玄机抬头望着碧澄澄的天,神色迷离。
这庄子,这院子,对于她来说仿佛是一个大牢笼,挣不脱,摆不掉,想要离去却又不得不留下来。推背图的事情,她着手让叶无殇去办了。想必这两天下来,整个姑苏城里都会流传着一个谣言:欲得推背图,必先为至尊。至尊,在这江湖之中,至尊就是盟主。想必这两天,御闲山庄想太平都不得太平了。
呵呵,墨怀松啊墨怀松,你想拉拢我,还是先保住你武林盟主的位置再说吧!
此刻司空玄机的脸上有的仅是淡漠的表情,仿佛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只是期间的一个小小插曲。现在的她,面无表情永远是她的表情,身为天算师,她沉稳了许多。似乎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她把这些隐藏的很好,很妙,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也精算无误。她司空玄机现在要的,是乱了的天下,乱了的江湖,乱了的——朝廷。
“师父。”竹坞外面传来苏安宁清脆的叫唤,这个丫头,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好似什么事情到了她的眼里,都那么容易那么简单。
司空玄机有些失笑的点点头,表情凉凉,冷冷淡淡:“怎么,这一大清早的,安宁你要如此大声叫嚷?我们是客,不能失了身份。”
“师父啊。”苏安宁吸了一口气,神秘兮兮的讲着,“师父我刚去了姑苏城里最大的酒楼,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司空玄机把目光移向了竹坞外的那片青绿,因为刚是早春,竹叶露了新芽,才长不了多少高,便已然苍翠欲滴了。
慢慢的将目光从竹林移回到苏安宁的身上,脸上的神情更加冷了,“安宁,何事大惊小怪,这早春的风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到的。”
苏安宁一愣,也不管什么风景不风景的了,“师父啊,太白居那边都闹翻天了,你知道吗?他们竟然说,要拿推背图,就得先当武林盟主!”
“哦?这倒是奇怪了,怎么好巧不巧的,事儿都放在一块了呢?”司空玄机折下一片竹叶,嫩绿色,她柳眉轻扬,神情微微的舒张,好似这些事儿,和她一点都没关系。
苏安宁有些气喘吁吁的讲到,“师父,墨庄主让你去太白居,说是只有你才能平息……额,这场谣言。”
“啧啧,真是有趣呢,安宁。你师父我又不是什么神人,一个算命的,还是一个姑娘,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为师我只是一个小人呢!”她的目光有些沉沦,却又不失风采。白色的缎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如此清丽。
停顿了许久,只听的玄机淡淡的讲到:“也罢,既然墨庄主一定要我去太白楼,那我也该去看看。孔子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为师我可两个都占齐了。”语气越是淡漠,玄机所散发出来的气质越是冰冷,她本就是一个冷漠的人,想要她去平息,呵呵,倒不如火上浇油来得容易。
苏安宁见怪不怪的看着自家师父露出许久都不见的笑容,这下,又有谁会倒霉了呢?
走到山庄门口的时候,司空玄机整个人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惊醒,回顾了四周,竟是冷冷清清。这大清早的,姑苏城里竟然没什么人,果然这事情,比她想到的要有趣多了呢!
可,这是否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坐在马车里,司空玄机闭上了双眼,原本翡翠琉璃般的神采,荡然无存。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然而真的实现时,却又说不出的难受。抬头看天,浩浩长空,袅袅浮云,浮世轻尘,这一场游戏,这一场算计,本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可选择。算命算命,就算是算尽了别人,也算不透自己。司空玄机啊司空玄机,倘若你还是那个魏璇玑该有多好?这样,你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那么的算计人的野心。狡兔死,走狗烹,这个天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呢!
神情到此刻,终于无可抑制的黯淡,司空玄机微微叹息,拉上马车的帘子,却不经意的与另外一双戏谑的眼眸相碰,刹那间,她的眼眸低垂,手指轻颤——似乎,她看到了那双眼睛,还有那眼睛的主人。那双眼睛,冰冷且深邃。
那双眼睛,它的主人竟然是墨玉衡!
上天竟然让地看见了一双和她一样的眼睛,一样清冷,一样孤傲,一样……深邃不为人知。墨玉衡,为什么他会有一双和她一样的眼睛。那原本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东西,一刹那间涌上来心头。天道酬勤,天道酬勤啊!难道师父让她来姑苏,为的就是墨玉衡的这双眼睛?
马车的车轴咕噜咕噜地转起来,司空玄机坐在马车里,心却怎么都不能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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