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他墨玉衡,原本应是一个无所顾忌之人。双十年华,虽年少轻狂,飘逸雅致,但也总算聪颖俊秀,满腹经纶。他理应张扬,理应清高,理应高人一等。身为武林世家的传人,他有过太多的传奇太多的神话。可是在三年前,他将他的一切亲手打破,没有顾虑,同样,也未曾留下一丝遗憾。姑苏城,成为了他心中永远的结,解不开,抹不掉。他的眼睛看不见了,伸手摸不到十指,可是他的心依旧如丝般的跳动。在他的心底,想着三年前那跳崖的女子,白衣轻衫的司空玄机。
直到——
客栈门外走进了一个蒙面的紫衣女子,手中拿着一柄紫竹伞,伫立在了门口,“小二哥,给我来壶茶。”
女子并没有进入客栈,只是在门外静静的等着。临近五月,天气有些闷热,蒙着面纱的女子头上,也微微的沁满了汗水。乍一眼,如同白驹过隙。
这个声音,这种语调,难道是她?坐在楼上的墨玉衡紧紧的抓住握在手心里的茶杯,有些失神的听着楼下的交谈。
“魏大夫,你怎么来了?”穿梭在堂前的小二哥,看见来人顿时停住了,接着笑脸盈盈的拿着一壶茶走了过去。
“看见门口有个孩子昏迷了,想到你这里来拿壶茶给那孩子解解暑。”女子接过茶,便径自走到离客栈不远的地方,将那壶茶猛的往那孩子的嘴里灌下,接着便点了他的几个穴道,过了一会儿,那人就醒过来了。
坐在客栈里的其中一个食客说道:“那女的真是大夫?”
“怎么不是,你没看见她把人给治好了吗?不过话说回来,这女的一来姑苏城,城内那几个老字号的药铺都没什么生意了,凡是家里有点小病的都找那姓魏的女人。搞得全苏州城里药铺的掌柜杀不得怨不得。”坐在他一边的另一个汉子说到。
“真有其事?”
“那是自然。那女子说什么也不去药铺做郎中,就算是高价邀请她也不去。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女子果真如此,啧啧,真不识好歹,有钱请她她也不去。”
“你就等着看吧,那些个药铺掌柜的,不一会儿就要来闹了!”
正说着,紫衣女子慢慢的往客栈里走来。
墨玉衡只听到楼下一阵叮铃当啷的一阵声音,无数的锅碗瓢盆都像是在同一刻打翻。饶是他定力十足,听到刚才的那个声音也不禁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声音的主人,是姓魏?
“我说魏大夫,我好心请你去药铺你不去,难不成你真想敬酒不吃吃罚酒?”只听得其中一个药铺的掌柜恶狠狠的说到。“你不过是一个女子,这世上哪有一个女子是抛头露面的,我也是可怜你。”
那掌柜鬓角的头发略微的秃进去一些,眉毛浓黑而整齐,只是一双眼睛看似温和,实则有尖嘴猴腮之像。
“李掌柜,我既不是你太和堂的人,也不是这姑苏城里的人。想必你应该很清楚,我魏无音并非想抢你药铺的生意。只是这苏州城内要去药铺看病的,哪家不是要花上个几十文钱,还跨不进你药铺的大门。”那女子清清淡淡的说着,好似在陈述一个事实。乌黑的长发用紫色的纱巾挽起,头上并没有任何的发饰,一双浅淡的眉毛,加上那双如星的眼眸,目光如炬,看着那掌柜的心里直冒冷汗。
“无音也不过想救人,难道救人也有错?”她目光如电,紫衣长袖的青葱玉指中,露出一只碧绿的横笛。“如果无音没猜错的话,李掌柜找到这里,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这……”李掌柜看了看周围,脸色有些苍白。“你这女子,别给脸不要脸。我不过看你年轻,想给你找个地方讨口饭吃,你这丫头怎么那么不识好歹?”
“是好方便你讨第几房小妾是吧?”魏无音一把横笛轻抚上了他的脖子,眼里嘴里都是笑意,“我说李掌柜,你年纪也不小了,精力太旺实在是不好,既然你那么有精力,不如我送你些东西。”说完,便点了他一个大穴。点完之后,只见那掌柜的面色惨白,冷汗如雨的跪倒在地上。
墨玉衡听到下面没了动静,皱着眉头问道;“无殇,下面怎么了?”
“那女子封住了太和堂的掌柜的麻穴。”叶无殇冷冷的看着下面那一幕,真是有趣极了。魏无音,如果安宁看见了,指不定会嘲弄他连一个女子都比不过。
麻穴?果真是一个有趣的女子。听着她的声音,还以为璇玑回来了,她的作风和璇玑如出一辙。“无殇,请她上来一聚。”
“我说玉衡公子,你什么时候也对小姐以外的女子感兴趣了?”话还没说完,叶无殇便看见墨玉衡那张面色铁青的脸。
“如此废话!”他反唇相讥,墨玉衡啊墨玉衡,你何时如此不理智了?明明知道那女子不会是璇玑,可是为何还要请她前来相见。难道,自己真的被那声音给迷惑了吗?此刻的他六神无主,察觉到楼下的情况有些不对,便让叶无殇前去看看。
“这位姑娘,我家主子请你上楼上雅座一叙。”叶无殇缓缓的从楼梯口下来,看着门口那抹紫色的身影,神色冷淡。要是今番的事情传了出去,那姑苏城里,还不会闹出天大的笑话?
“什么?”也不去看那疼着滚了一地的掌柜,魏无音慢慢转过身去,颔首看着他。她唇红齿白,面色白皙。只是在她的眼眸深处,有着些许的懊恼,好似他打扰到她的兴致。
“我家主子有请姑娘到楼上一聚。”
“不去。”她说的很干脆。今番的事情,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意外,明明只是闲暇来闹市看看,没想到捅出了如此打的篓子。她还没想好如何去解决这场纠纷,偏偏——
她抬头望去,只能瞥见一身白衫的影子。她此刻要去见的,是他吗?那个人,远远的望去,好像很从容不迫的样子,他的举止有种说不出的文雅,只是她惟一看不透的,是为何他要闭着眼睛?
而且,那人,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她好像见过他,认识他。在记忆深处,那桃花开放的季节。
“我家主子有眼疾。”叶无殇瞥了一眼楼上冲着他举杯的男人,无可奈何的说到。早知道就不和这人一起下山了,每次和他在一起都要占他便宜。这次成了他的奴才,上次是马夫。叶无殇其貌不扬的脸上除了保持闲人勿近的表情外就没有其他的了。现在还让他请这位女子上楼,墨玉衡啊墨玉衡,你最近活得太清闲了!
“原来是这样。对了,我叫魏无音。”她轻轻的笑着,脸上的面纱随风飘落,露出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张脸,明显是当初跳崖的司空玄机。
“小姐……”叶无殇有些失神的看着她,眼里出现了震惊的表情。“小姐你真的没死?”他紧紧的抓住她,好像找到了主心骨。
“小姐,这位公子你是在说我吗?你认识我吗?”慢慢从地上捡起轻纱的她,眼里充满了疑惑的表情。为什么会有人认识她,和尚不是说认识她的人都死去了吗?虽然她记不住以前的事情,但她还是知道的,司空玄机曾经是她的名字。
“你难道忘了吗,江浙凌空斋的司空玄机,就是你啊!”还没曾等到叶无殇说完,原本坐在楼上等候的墨玉衡,也飞身下楼。他颤颤巍巍的走到她的身边,用着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你,回来了?”
“你说什么?”心中像是漏了一个拍子,魏无音看着眼前这个将她瞬间带到竹林里的男子讲到。他的眼睛是紧紧闭着的,眉毛微微的翘起,在他的面前,她似乎有种安心的感觉。
“你真的忘了所有的事情吗?”墨玉衡紧紧的抓住她的手,毫不意外的发现她的手指开始冰冷。
“我……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脸色开始有些惨白,状似无意间的提起让她觉得她的整颗心都在不停的跳动,她真的认识他吗?还是,这只是骗人的勾当?“这位公子,我与你素不相识,况且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瞎了又有什么关系。从你跳崖之后,我就是不要我的眼睛又如何?没有你的存在,我所见到的一切都不是干净的。”是的,江湖上的仇杀,那些数不尽道不完的恩怨情仇,他根本就不想再介于其中。没有司空玄机,那一切都免谈。
她好似存活在一个梦里,梦里似乎有这样一个白衫的男子在冲着她微笑。被他拉住的手还是生疼的,一路上有静寂无声,风声呼呼,有的只是五月的清风吹动过后的声音。
“我……要回去了。”她望着墨玉衡的那双眼睛讲到。她现在已经不再觉得震惊、害怕和不安,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和他的交谈。“还有,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她的眼眸中,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有着如同青竹般的香气,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静。
“要回去了?”墨玉衡唇齿微动,有些失神的说着。要回去了,才见一面,她就说要回去。纵使被江湖所摒弃又如何,他只要她,只要这个当初对她露出微笑的女子。
魏无音只觉得腰间一紧,眼前的这个人将她轻轻的搂在怀里。她抬起头,与那漆黑却无神的双眸相碰,在这五月的时节,眸中千丝万缕道不尽。
“恩,我要回寒山寺,师父还在等我。”她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人,没有再说一句话。“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是,很重要。”在墨玉衡的神情里,有种很深邃的东西转瞬一逝,他转过头去,“我大概真的认错了吧……眼睛看不见了,只能用心去认。可是,我始终无法理解当初父亲的心思,推背图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不惜牺牲一个女子作为代价,是他逼迫她跳下悬崖的,一直都是他。我以为当年母亲的死就足够能提醒他,成就江湖上的霸业并不是那么愉快的,可是自始至终都是我错的,我太一厢情愿,一厢情愿的以为他改过自新了。可是到头来,赔上了我最心爱的女子……”
魏无音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
“她的名字和你一样,魏璇玑。很雅致的一个名字,我和她相识在一个桃林里,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张狂,狂妄,自以为是。只是当我遇见她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当初自己所看见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是有着血海深仇的女子,她很聪明,很能干。她的双手,就算是沾满了血腥,也是最美丽的存在。一切都在三年前打破,一切都因为推背图我破灭。她不过只是一个女子,就算有武功也是一个女子,纵使再聪明也有被人算计的那一天。凌空斋毁了,她也跳崖了……”
魏无音看着这个男子的背影,觉得整颗心都在慢慢的碎裂,她在为这个男子疼惜,那种叫做心痛的情绪开始在她所有的思想中窒息。
墨玉衡忽而回首,问她,“你也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吗?”
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很难让人以为这是他所说过的话。
“我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师父救我醒来的时候,只是告诉我,我的名字叫魏无音。他说过,有一个人在等我,等得好辛苦。他教我医术,让我去救人而不是去害人。我不知道此刻应该用何种语言还讲述我的感受,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个人在等我。只是那个人,或许是死了,或许已经把我给忘了。”
墨玉衡的嘴唇一勾,笑了起来,“多好,看来我们两个还真是同病相怜。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说完之后,便牵着她那冰冷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向着寒山寺的地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背景音乐大家很熟吧,望天~
第三话 当时只道是寻常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这样一个男子。在这个男子的身上,似乎有着她熟知的味道。这种味道很熟悉,让她怀念。
她想起很久以前,当她刚从病榻中清醒的那一刻,她在空气中,曾经闻到过这种属于自然的清新般的气息,那是属于青竹的味道。好似在一个雨后,那细雨朦胧的季节里,那翡翠般明亮的青竹,是那么的鲜艳,那么的让人怀念。
终于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男人身上会有那么宁静的触感,似乎在一开始的时候,她就迷上了这种属于竹子的味道,是那么的清新,那么的自然。
她望着带着她一路走下山坡的男子,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静止在这片山林里。很早很早的时候,她就明白为什么她在睡梦中的时候,常常会出现那声动听的声音,声音很柔,很雅致,很清新。
一路行来,静寂无声。魏无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着一种若即若离的语气说道:“你的名字。”
“墨玉衡。”他嘲弄的说到,嘴角露出那种半似调侃半似嘲弄的微笑。“或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不能只是等待,而是应去追寻。”
不待他说完,魏无音就走上山,她的目光平视着远方那株半老的松树,不到十步的地方,就是寒山寺的大门。
“我到了,我要进去了。墨公子,你的眼睛,我应该能治。还有,刚才你和我说过的故事,我会忘记的。”说罢便转身向前走去。她没有回头,没有再去看这个一脸憔悴的男子,从听到他的故事到现在,她在他的眼里,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念,更多的,是那种无尽的悔恨。为什么当她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她的心便开始隐隐作痛,难以愈合。
“魏姑娘——”墨玉衡在她的身后轻轻的唤着。魏无音的脚步不曾停下,没有任何的回应。
走到寺庙门口,她敲了敲门,一个小和尚走了出来,“无音师姐,你回来了。”
“惠空,师父他还没睡吗?”她看了看寺内若明若暗的灯火,问道。
“空寂师叔已经睡下了,他说让我等无音师姐。”只见那小和尚穿着蓝色的僧袍,将门打开,让魏无音走进去。
“知道了。”紫衣轻轻一摆,便消失了身影,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幽香,萦绕在这山寺之外。
或许,一切的一切,都是命定的存在。魏无音和墨玉衡的再次相遇,就已经注定了。不管以前是那么不舍多么难过,该来的始终要来,该走的始终要走,该面对的,注定要面对。
魏无音慢慢的走在寒山寺里,三月的清风慢慢的吹动着她的发丝,寺庙里静悄悄的,只在附近的小院里还微微露着那么一点昏黄的灯光,暗暗的照在青苔般的路间小道。隔着不远处的灯光,她来到了自己的住处。
因为是寺庙,所以她住的比较远,隔着昏黄的灯光,她慢慢的垂下眼睑,倏而抬起头,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温暖——这里并非是自己的家,却给了她家的温暖。或许,这间寺庙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而以后,她虽会在江湖上漂泊,但或许,她会永远记住这里。
姑苏寒山寺,寒山寺——
“叮铃——”一声清脆的铜铃在这寂静的山寺里响起,魏无音立刻转过头,一只横笛握在手心,“是谁?”
突然耳后传来一阵阴冷的笑声,魏无音的后脑勺被猛烈的一击,她便慢慢的跪倒在了地上,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终于找到你了,魏璇玑。或许,叫你司空玄机更为合适。原本以为三年不见,你多少也会有点长进,可没想到,你竟然一点警觉性也没有。得到这张画,再加上你这么一个女人,看来主子的大业,就要成了!”说完之后,黑影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之后,寺庙里传来大钟的阵阵敲响,空寂和尚幽幽的从睡梦中醒来,他掐指一算,便懊恼了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啊呀,我又迟了一步。是福是祸,就要看那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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