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嘉南点点头,但他不能作任何表态。
玄大又道:“整个江湖都知道玄门大法已是天下武学的极致,而寒玉神功与玄门大法正好相克,这两种武功是不可能同时练的,所以,玄门弟子根本不可能偷寒玉神卷。寒玉神卷在玄门弟子看来如同废纸。”
钟嘉南微微颔首,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寒玉庄想不明白?为什么寒玉庄就认定玄玄门是盗贼呢?他心里还有许多的疑问,也许只有寒玉庄能够解答。
寒玉庄这边团团围坐着三十多个人,倒也热热闹闹的。大家围着几堆火谈笑风生,好像这次出行不是为了抓贼,而只是冬日里的一次郊游。寒玉庄带来的两乘大车冷森森地停靠在一旁,车厢封得死死的,好像藏了什么宝贝似的。
唐二姑奶奶是一个女流,她很少与这些江湖气息太重的男人们说话,但现在她实在忍不住了。“宋庄主,我唐门乃是武林世家,家族丁口众多,若卷入江湖恩怨是非之中,其后果不堪设想。我们是念在与贵庄过年旧交的份上才趟这趟浑水的,但如今星月教也插手,这件事该如何了结,请宋庄主给个明示,容我也好向咱们当家的人作个交代。”
霹雳堂副堂主娄坚也道:“不错,咱们千里迢迢的从云南赶来,可不是为了放几个霹雳珠的。而且这里天气实在太恶劣,本门的弟兄们已经受不了了。”
宋青浦微笑道:“大家稍安勿躁。这次是我们西南四大派的首次联手,星月教再怎么厉害,总要有所顾忌的。况且玄玄三鬼在江湖中臭名昭著,星月教绝不会公然维护。今天的情形大家都看得真切,钟教主明明是为着他夫人而来,有点麻烦的是,钟夫人与玄玄门似乎有些关系,弄不好还是……哼哼……”他没说下去,众人已经会意了,顿时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只有唐二姑奶奶沉着脸不出声。
宋青浦道:“如果宋某猜得不错,只要钟教主相信寒玉神卷就在玄玄三鬼手中,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打道回府了。到时候,咱们对付玄玄三鬼可就易如反掌了。”
娄坚道:“钟教主怎么相信神卷在玄玄三鬼手中呢?”
宋青浦瞄了一眼那辆黑漆漆的大车,低声道:“咱们有充分的证据。”
二十六
钟嘉南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确定谁在说真话,谁在撒谎。倘若玄玄门确实没有拿寒玉神卷,他大可以出面维护玄玄门,可如果事实相反,他就只能低调退出这场纠纷了。毕竟他钟嘉南不是武林盟主,门派间的是非,星月教是不该插手的,这也是星月教一贯的原则。
玄玄门这边无论如何也问不出结果了,看来,他只能去找宋青浦。
宋青浦当然早料到这一点,看见钟嘉南带着两名护法前来,一点儿也不奇怪,连忙行礼道:“钟教主真是太看得起宋某了,有什么事传唤一声不就行了,何必亲劳玉趾?”
钟嘉南虽然内心厌恶他的媚态,但绝不会表现出来,只淡淡一笑,道:“宋庄主太谦虚了,论起来,钟某还只是后生晚辈……”后面的话他不想说出口,只在心里道:你未免也太奴颜婢膝了。
钟嘉南道:“钟某想来求个证据。”
宋青浦恍悟似的点点头,道:“抓贼的证据?有,有。宋某若没有铁的,也不敢妄下结论。”他屏退众人,只留席万松一人。
钟嘉南见状,也只好叫金、汤二人回避。
三人走到第二辆大车跟前,钟嘉南记得席万松乘过此车,此刻在跟前看,只觉得这车封得格外密实。
宋青浦举着火把,朝席万松使了个眼色。席万松垮着脸,徐徐拉开车帘。钟嘉南借着闪烁的火光,慢慢看清车中的情形,只见一名女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歪在一角,昏昏的似乎睡着了。
席万松拍拍她的胸口,这女子突然惊醒,瞪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眸子。
钟嘉南不觉呆住。这女子实在太美了,即便是在这种十分狼狈的情形下,她也显得异常凄美。看她年纪似乎只有三十来岁,眼睛很大,那眼波若是流动起来,定能够摄人心魄。
女子定神看了看钟嘉南,忽然吃吃地笑起来,笑得十分妩媚,让人心神为之一荡。她伸出纤瘦如柴的手指,要去摸钟嘉南的脸。钟嘉南吃惊地往后一缩。
“贱人,休得无礼!”席万松恼火地拍下她的手。女子吃痛地惊叫一声,两眼喷火地瞪着他,仿佛在看一个不世仇人。席万松在这目光下瑟缩了一下。
“宋庄主,这是……”
宋青浦带着鄙夷的语气道:“钟教主,这位是席夫人,她就是能证实玄玄三鬼是窃贼的证人。”
钟嘉南惊疑地看了一眼席万松。席万松深埋着头,脸别向另一边。钟嘉南心道:席万松年已七旬,这女子好像不过四十岁,肯定不是原配。淡淡地“哦”了一声,道:“席夫人,晚辈钟嘉南有礼了。”
席夫人一听“钟嘉南”三字,身子颤抖了一下,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一看到宋青浦一张阴沉的脸,转而媚笑道:“好俊的小伙子。”
钟嘉南被她看得不自在,忙隔远了些。
宋青浦粗声道:“席夫人,你把寒玉神卷失窃的情形再跟钟教主说说。若说得清楚,席老先生自然会原谅你的。”
席夫人“哈哈哈哈”地尖笑数声,声音十分凄厉,叫人不寒而栗。“好,我说。小伙子,你过来。”她叫钟嘉南靠近些,道:“你是什么教主呢?”
钟嘉南道:“敝教号称星月教。”
席夫人笑着喃喃道:“是了,果然是了。”她突然变色,怒道:“姓宋的,你给老娘滚远些!”
宋青浦怒极地瞪着她,但见钟嘉南也看着自己,只得退开两步。
席夫人有气无力道:“三个月前,我看见……”下面已轻得听不见,钟嘉南不得已只好俯下身子,挨得更近些。突然,席夫人猛地跳起,双臂紧紧箍住钟嘉南的脖子,咯咯尖笑道:“我抓住你了,我抓住你了,老鬼,你看,我又勾搭了一个……哈哈……”
钟嘉南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力将自己甩出车外。他的身体被席夫人的手死死抱住,两人在雪地上快速地翻滚。钟嘉南正要运力将她推开,忽听耳边细若蚊蝇的声音道:“走远些,我告诉你真相。”他猛地会意,便顺势滚到了距大车四五丈外的地方才停下来。
众人陡见一大团东西飞了出去,都愣住了,再一看见两个人,正要追上前,只听席夫人远远地尖叫道:“都别动!谁动一下,我就咬断他的脖子。”说着,一张嘴竟真的咬在钟嘉南的颈上。
众人呆住,不敢轻举妄动,就连钟嘉南自己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此刻若是一把钢刀架在他颈上,他也不会害怕,但是换成了一副利齿,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可没有人愿意被人活活咬死。
席夫人又低声道:“教你的人护法,任何人不得走近。”
钟嘉南立即朗声道:“金和、汤靖护法,不许任何人走过来,违者格杀勿论!”他说得很快,因为席夫人还压在他身上,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眼看星月教的全部弟子都拔出兵刃,虎视眈眈地盯着两边的人,因此谁也不敢轻易动一动了。
玄大、玄二见钟嘉南被一个疯女人挟持着,大吃了一惊,待看那女人抬起脸时,更惊得不能言语。然而最担心的人莫过于费玲珑,她对钟嘉南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而且此刻从名义上说,她是他的妻子,现场他唯一的亲人。因此,费玲珑奋力冲出人墙。
汤靖见她冲出来,吓了一跳,连忙伸出手拉她,叫道:“夫人不行啊,教主有令的。”
费玲珑吼道:“他命都快没了,还有什么狗屁令!”她一急,话也说得不文雅了。见汤靖拉着她的手腕,便奋力一甩,末了还飞起一脚。汤靖一闪身躲过,人却放跑了。
金和见状,抽出长剑来。众人吃了一惊,以为他要杀费玲珑。哪知金和突地将剑托对着费玲珑,道:“夫人若一定要过去,就请踩着属下的尸体过去。”
费玲珑愣了片刻,叫道:“好,我就宰了你!”说罢,按剑便刺。金和本只想以此来阻挡她,没想到她竟真的动手,本能地一避。费玲珑见他避开,便提剑冲了过去。
二十七
席夫人叫道:“站住!否则我立刻要他的命。”她本已松开了手,此刻却又不得不将手放在钟嘉南的脖子上。
费玲珑吓得停住,眼泪也夺眶而出。金和连忙上前,悄声道:“夫人,教主自有主张。”虽然刚才费玲珑险些刺伤他,但那是救夫心切,金和心里其实颇为感动,因此言语间仍十分恭敬。
费玲珑一阵冲动过后,听出了金和话中的意思,亦觉得钟嘉南如此不济实在不正常,一定是另有目的,便也不再坚持,慢慢退后。
席夫人见大家都平静下来,才松开钟嘉南道:“孩子,你父亲可是钟行?”
钟嘉南点点头。这一点江湖人都知道,他只奇怪席夫人的声音怎地变得如此温柔,宛如一位慈母在对自己的孩子说话。
席夫人噙着泪道:“你的师父叫辜雪峦,他的妻子叫冯婉抒,你有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师弟叫辜璧洲,是吗?”
钟嘉南这回不能不惊异了。辜雪峦去世有多年,江湖上几乎没有人再记得这些事了,而且他跟辜璧洲同门学艺的事,外人是并不知道的。“席夫人,你怎么知道?”
席夫人吸吸鼻子,抹了把眼泪,道:“二十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了恩人。嘉儿,我是你的秋姨啊,是你师娘冯婉抒的金兰姐妹啊。当年你还小,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才四岁,你娘过世得早,所以一直由你师娘抚养你。秋姨那时怀着八个月的身孕,那时我与你师娘戏言,若是生女儿,就与你结做娃娃亲,若是男儿,就结拜为异性兄弟。结果后来生的是个儿子,给他取名叫慕风。风儿如今也有二十五岁了……”
席夫人的话唤醒了沉睡在钟嘉南心中多年的往事。“秋姨……”“嘉儿……”这些似曾相识的称呼!钟嘉南努力地回忆,在他的印象中,的确是有个“秋姨”存在的,只是年代太久,她的模样早模糊了。
席夫人道:“我告诉你吧,寒玉神卷其实是我偷的,我托人将它交给我的儿子慕风,也不知风儿收到没有。”
“秋姨,你为什么这么做?”钟嘉南道。
席夫人恨恨道:“怪就怪那玄老大,他非逼着风儿学什么玄门大法。我不想叫风儿练成玄家三兄弟的鬼模样,又不能阻止,只好离家出走。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玄家祖宗的祠堂里发现了一封存放多年的书信,信中说出了一段几十年前的旧事,那时玄门大法与寒玉神卷的来历。原来玄门大法与寒玉神卷中所载武功源于同一种功夫,叫玄玉魔功。当年创成玄玉魔功的前辈自号玄玉真人,他觉得这武功太过厉害,天下无敌,而且资质不好的人容易走火入魔,便不想将之留传于世,但要毁去又于心不忍,于是玄玉真人将玄玉魔功改成两种心法,将其中凶险的地方化解开来,遂成了寒玉神功与玄门大法。他将这两套心法分别授予两个徒儿宋思寒与玄玄儿,并由这两人传授下去。”她略停了一会儿,又道:“信中只写了这么多,最后玄玉真人又补充了几句,他说:‘这两套功夫本是相生相克的,若合练,便可练成玄玉魔功,若对解,便可相互抵消。’我因看了这几句,便想若能叫风儿只练寒玉神功,去化解玄门大法的功力,岂不是好?于是我改嫁给席万松,通过他的关系认识了寒玉庄的庄主宋青浦。我处心积虑十多年,终于将寒玉神卷偷到手了。”
席夫人说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钟嘉南仍有些不解,道:“为什么一定要消去玄门大法呢?玄门大法究竟有何不妥之处?”
席夫人道:“你一定见过玄玄三鬼。你可知道,这三兄弟当年号称玄门三英,个个都是绝世美男子,就因为练玄门大法,出了偏差,才变成那种丑样的。不知道我的风儿如今变得怎样了。其实,寒玉神卷若练得不慎,也容易走火入魔,只是相对玄门大法来说危害要小些,所以虽然很难练到高层,勉强地也可练到一二层。唉,这都是无可奈何的冒险之举。”
钟嘉南道:“秋姨,你可想过,万一慕风将这两种心法合练……”
席夫人道:“我托人送寒玉神卷时已留了一封信,上面说了只可单练寒玉功,绝不可将两功合练,否则立即气血倒流、七窍流血而死,我想风儿不会不听母亲的话的。”
席夫人自知时间无多,因此每句话都说得极快。钟嘉南根本就来不及多想。
两人讲了这许久的话,宋青浦等人已等不及了,人群开始蠢蠢欲动。
席夫人低声道:“嘉儿,看在我与你师娘姐妹一场的份上,请你放过风儿。这事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个人知道。其他的事情我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说完,慢慢站起身来,整整衣裳,又把散乱的头发拢了拢。尽管她的模样非常狼狈,但她的全身都透着高贵,让人不敢直视。
钟嘉南紧跟在她身边。席夫人微笑道:“可惜璧儿不在,当年的稚儿如今都已长大成人,真叫人欣慰。你师父、师娘是世上最善良的人……”
席夫人直直走到宋青浦面前,冷冷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宋青浦道:“你都说什么了?”
席夫人冷笑数声,扫了一眼唐门和霹雳堂的人,慢慢道:“我方才已经告诉钟教主真正的窃贼是谁。”她说着,看向钟嘉南。钟嘉南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席夫人又道:“其实偷书的人正是我。”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只听席夫人道:“大约二十年前,我嫁给了席万松,那时他正是春风得意,只要提到金顺镖局,哪个不翘起大拇指夸耀席总镖头?”
席万松面有得色地捋捋胡子,一时倒忘了她说这话的目的。
“特别是娶了我之后,席总镖头的生意更是如日中天,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名门弟子供他驱使,席总镖头真有这样的能耐么?不是,那全是靠我,靠我的美色去勾引那些小伙子,让他们犯错,好留把柄在他手中……”
“淫妇,你一派胡言!”席万松惨白着脸,几乎想一掌劈死她,但钟嘉南正狠狠地瞪着他,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动手。
席夫人看向宋青浦,宋青浦几乎有些站不住了。“你宋青浦当年也只是个毛头小伙子,谁能想到堂堂寒玉庄的大庄主也会阴沟里翻船,被人发现私通有夫之妇呢?”
宋青浦冷笑两声,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只见寒光一闪,直逼席夫人而去。钟嘉南眼疾手快,推开席夫人,挥手弹开剑锋。宋青浦一击不成,叫道:“席老儿动手。”话音未落,席万松一个虎扑,眼看就要抓到席夫人,一旁的金和已飞腿挡开席万松的双臂。
席万松到底行镖几十年,什么样的对手都见过,他并不把这几个年轻人放在眼中,总是横了一条心,吼道:“大家一起上,星月教没什么了不起。”
二十八
这边唐门和霹雳堂还在犹豫着,不知该帮哪一边。眼看寒玉庄二十多个人已和星月教这边十几个人交上了手,唐二姑奶奶跺跺脚,叫道:“宋庄主,你的事咱们管不了了。”说罢,引着众弟子快速退后。霹雳堂与唐门是儿女亲家,也在娄坚的带领下迅速撤离。不多时,这一拨人便去得远了。
宋青浦骂道:“女人成不了事。”他乃寒玉神功的嫡传弟子,武功极强,一直以来寒玉庄与星月教南北齐名,双方向来客气,此刻已撕破颜面,便再不顾忌,只愿将对方置于死地。
钟嘉南这次并没料到会与寒玉庄生死相搏,因此只带了金和、汤靖两个教中好手,其余侍卫武功平平,再加上人数较少,反而占了个下风。
宋青浦见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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