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神在上,不知西界的血鸦一族为何大军临我天木城外?”父亲眉头紧皱,面沉如水。一拂袖,左手捏着一个古怪的手印放在身后。“莫不是忘了羽神陛下定下的约定?”
看到父亲捏着的手印,慌乱的族人们陡然间沉默了下来,一股悲怆的气氛开始蔓延。我的脸色瞬间惨白。这个手印叫做“暮”,是亡族之印,见印之时便已然到了亡族之日!
“桀桀桀,羽神?你是说那个帝江那个老匹夫?”一只高大瘦削全身黑袍的血鸦缓缓飞出,面容苍白如雪,俊美绝俗,黑色的血爪泛着森森的寒光,薄薄的红唇娇艳欲滴:“他自顾都不暇了,哪里有时间来管你这个小小的青鸟族?青枫啊青枫,怪就怪在你不该在长老会上公然反对我族掌管界门,嘿嘿嘿,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莫不是你真的以为你的天凤族老婆会领着天凤全族来支持你么?”
父亲陡然色变,目光中冰冷的寒气弥漫,半晌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想我青枫当年闯西界,纵横万里,三天之内连挑一十七城,破血鸦大阵。斩血鸦、穷奇、火蝠三族共七位督军,全身而退。而后攻界门,破南疆,领着族人在这穷山恶水的青羽山脉硬生生建造出天木城这个安静祥和的乐土,我青枫何曾惧怕过谁?你一个小小的七阶军团长,也敢放肆?不必多言,今日要战便战!”
父亲神色肃穆,庄严的举起右手,握拳结印放在胸口,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天空中:“以吾之命,以吾青鸟后裔之名!”下一刻,无数族人们同时沉默的举起右手,坚定的握拳结印放在胸口,悲怆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以吾之命,以吾青鸟后裔之名!”
“啪,啪,啪”一声声清脆的掌声响起。“多情不过流光剑,潇洒自然数青枫!呵呵,果然是王看重的人。”黑袍男子苍白如玉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赞赏。“既然这样,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真正的实力吧!”
说罢,黑袍男子双手交叉,胸口蓦然浮现一个巨大的血色巨爪,嘴角泛起一丝倨傲的冷笑:“你记住了,我叫血玲珑!”
一股恐怖的气息冲天而起,黑袍男子黑色羽翼振动虚空,黑发飘舞如真神临世。父亲面色凝重,缓缓地抽出了流光剑。
“杀!”
记忆中漫天的黑色血鸦泛着黑色的寒光将偌大的天木城生生掩盖。一拥而上,血鸦们锐利的血爪轻而易举的抓破族人青色的护罩,“噗”,血光迸溅,无数族人被硬生生撕裂,伴着凄厉的哀嚎。天空中无数羽毛纷飞,像一场青色的雨,无力的飘落。
我呆呆的看着,悲伤,愤怒,害怕,恐惧充斥了我的内心,冷汗无声的流下,我伸出羽翼却发现自己早已经瘫软成一堆烂泥。
父亲!我看到父亲被一只巨大的血色巨爪当头笼罩,父亲羽翼快速扇动幻化成一团青色的光芒,周身灵力鼓荡,阔大的双手剑一挥,一道青色的巨大剑芒流光般劈向血色巨爪!“轰~”气浪翻涌,一道肉眼可见的灰色波纹似缓实疾的散播开来,周围无数的血鸦陡然间一顿,而后一道血线缓缓渗出,“噗~”鲜血喷涌,一束束妖异的血之花在空中绽放,无数血鸦被拦腰斩断,而后应声坠落。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父亲和黑袍男子的一击竟然恐怖如斯,已然碎裂了虚空!
一道鲜血溢出了父亲的嘴角。
“妇人之仁!”俊美的黑袍男子嘴角翘起一丝高傲的不屑:“为族人挡住空间波纹而让自己受伤,看来流光剑真的是老了!”
父亲的面容冷峻,神色决绝。流光飞舞,剑芒纵横,父亲抢身冲向远处的黑袍男子,一往无前。
天木城内的青色光芒渐渐地被黑色无声的掩盖,伴着飞溅的血花。
……
西天尚且残留一丝晚霞,天木城内红叶如鱼。
鲜血粘连着青色的羽毛缓缓汇聚,阴惨惨的渗入坚硬的地面,阔大的天木城一片死寂。
红,红?红!这是天木城留给我的最后画面。
将仇恨深埋。我开始流浪。并且心如死灰。
☆、第八章 离人宫
穿过南疆茫茫的山脉,我来到了人族。人族有许多国家,听说夏是其中最强的王朝。
早就听母亲说人类的世界很复杂,有很多坏人。果然,开始有人追杀我,飞灵各族的传承血脉向来是被人族所觊觎的,更何况是一只还没能修行到将羽毛随心收进体内境界的青鸟。
凭借青鸟的速度天赋,我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围捕。一路向北。然后便遇见了一个女孩。
那是一个寒冷干燥的黄昏,在北森国边境绵延辽阔的冰森林中,浑身伤痕,油尽灯枯的我躺在一株高耸入云的冰珊树侧伸出的一个枝桠上,望着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缓缓逼近的绰绰人影忽然间狂笑不已,想到我青鸟一族的血仇终究不能得报,心中便是一阵悲苦、愤怒、迷惘、痛楚、害怕、恐惧、悔恨、酸楚……种种交织如波涛汹涌,恍然间一滴晶莹竟悄悄滑落,流转入口果然咸涩无比。
倘若这些人不是想得到我血脉传承,我早已经身首异处,或者被遗弃在某个荒烟蔓草的野树林中,任不知名的荒兽撕扯。
我怔怔的望着上方冰晶掩映下露出的一角天空,绝望而痛苦的闭上了双眼。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多年前大祭司那诡异怜悯的眼神,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么?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咯咯咯…娘,你快看呀,一群坏大人在欺负一个小弟弟耶。”
睁开沉重的眼帘,只见一条朱红色的巨蟒旋转着快速爬上了不远处一株洁白的冰珊树,巨大的蟒身盘旋着将原本透明的冰珊树勒出了一道道苍白色的印痕,冰屑纷扬飘落。红色的蛇信吞吐,硕大的蟒头上站着一个手持横笛的蒙面女子,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妖媚。她的身后忽然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面色红润像一只小苹果,神情似笑非笑,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见我望向她,她突然冲我眨眨眼,“嘻嘻嘻,小弟弟别怕,我娘可是很厉害的哦,我让我娘把这些坏人打跑。”
我面无表情的闭上了眼。心如死灰,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耳边传来几声短促的呼喊声,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朦胧中我感到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放在我的额头,然后是奶里奶气的似乎带着焦急呜咽的声音:“娘,快看看小弟弟怎么啦,他的头好烫啊。”意识渐渐丧失,伤痛让我失去了最后的知觉。
再次睁开眼时,我只见到一阵茫茫的白色。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纯净到极点的白色,仿佛天地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碎崩塌的一刹那的那种拥有浩荡气势的白。后来我知道这种情况叫雪盲。
冰床,冰桌,冰椅,冰窗帘。简单的陈设却透露出一股天然的贵气。这是哪里?我挣扎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屋里唯一不是冰做的木门前,轻轻推开。“咯吱吱~”深黄厚重的木门刚一打开,一股清凉咸腥的微风霎时间便灌满了冰屋。
入目是一片苍茫的冰原,远处是湛蓝近黑的大海,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浮冰跌宕,零落沉浮。辽阔的天海间,无数白色的雪鹫鸥鹭盘旋摇曳,天空中漂浮着大片玫瑰色的彤云。忽然一阵狂风,漫落在地的雪花纷扬起舞,如一阵雾,遮掩住了远处那只呆呆侧身的白熊身影……空旷、辽阔、苍凉。除了一阵阵不知名的海兽鲸鱼的长鸣声,雪鹫扑棱棱的怪叫声,这个世界分外冷寂。
然后她便突然间从白熊小山似的身躯后蹦了出来。我清晰的记得她向我走过来时的情景,她那因为寒冷而变得像天空的彤云那般红润的脸蛋上挂着坏坏的笑,小小的身躯包裹在一张白色狐皮缝成的大衣之中,毛绒绒的倒像不远处的那只笨笨的白熊。
“耶,你终于醒了。嘻嘻嘻,终于有人可以陪我玩啦!”她好像很高兴,高高的扬起小脑袋,似笑非笑的挑起眉梢:“我叫悠悠,悠然自得的悠哦。”忽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啧啧的围着我转了一圈,饶有兴味的说道:“嘻嘻嘻,你怎么浑身都长着青色的羽毛呀?好玩好玩,那我以后就叫你小青青吧!小青青,你以后就跟着我吧,谁要是敢欺负你,看我不揍扁他!”
我默然无语,转身进了小冰屋。
很多年以后,我知道了这个地方叫做离人宫。位于北海之畔。悠悠的母亲叫做冰女,是离人宫三大彩衣官女之一的白衣官。
那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安静的时光,在那北海之畔的冷寂冰原。万里蓝天,千丈冰川,汹涌的波涛不知疲倦的撞击着冰崖峭壁,咸腥的海风淡淡的吹拂,静谧澄澈。有时也会风云突变,电闪雷鸣,乌黑如墨的云彩骤然间席卷占据了辽阔的天海,顷刻间雪花乱舞……记忆中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还有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
可是在每一个的冷寂枯寒的夜,我都会想起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那座红叶如鱼的天木城,那些我亲爱的亲人,族人的身影,想起父亲那冷峻决绝的神色。我开始恐惧、哀伤并且开始懦弱以至无法自拔。“我们是上古青鸟大神的后裔,吾族儿郎当置死生于度外来捍卫吾族荣耀。便是遇着天大的艰难坎坷,汝等也不应气馁!以吾之命,以我青鸟后裔之名!”父亲的话如惊雷炸响,在这无边寒冷的冰雪荒原,我的血液开始沸腾。
12岁那年,我的血脉传承苏醒。羽毛可以随意收进体内,洁白晶莹的肌肤似雪如冰,只是右手臂膀上却有一道青色的剑形花纹顺着脉络蜿蜒而下,在右手手背上戛然而止,线条隐约可见,仿佛一朵青色妖艳的花。
血脉传承之右手剑!剑名:青花。
望向遥远的西界,紫黑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暴戾,血鸦?我眉头一挑,冷笑。
一个暴雪肆虐的黄昏,我离开了离人宫。
只是我不知道的是,悠悠的母亲冰女一直在凝视着我远去的背影。妖冶可人的眼眸里看不出是喜是怒是乐是忧。
☆、第九章 暗香
凉风骤起,一片娇弱的白色海棠花颤巍巍抖动了一番之后终于无力,被风吹断了茎叶凌乱的飘摇在半空中。倏忽翻滚起舞,恰似一只刚刚冲破幽暗蚕蛹束缚而欢欣鼓舞的蝶,直欲振翅翩飞却不料被冰雨迎头打落,惨惨然跌落在地。
当花瓣离开花朵,被人践踏尘埃、零落成泥时,是否还能称作是花瓣?
山林清幽冷寂,我突兀收回即将踏落的右脚,怔怔的凝视着前方那片跌落尘埃的白色玉海棠,胸口忽然一阵莫名的酸疼刺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对面是遥远的西天,那里,残阳如血。
残阳如血,家破,人亡。
天木城殇,青鸟族灭。孤身天涯,未死心已亡。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好恨,我好恨!恨我的懦弱无能,恨我的恐惧害怕,恨我当日没有飞身而下和族人一起战斗,恨我没有陪着父亲拼杀到最后一刻!自嘲自恨的烈焰灼灼燃烧心间,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颓然蹲□,我把头深埋在双膝间,日日夜夜压抑着的悲伤在这一刹那轰然坍塌,似山洪冲毁堤坝般汹涌奔流。呼吸窒堵,泪珠扑簌簌地滴落,喉咙哽咽却最终哑然失笑。
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便也哭了。
我抬起头,横斜的林木枝桠投下的阴影遮掩了面容,两行清泪依然无声的涌流。
忽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支灰色袖箭森然射入前方海棠树寸许宽的枝干。“嘣~”,其中蕴含的强大的劲道让高大的海棠树止不住一阵摇晃。遗留在外的箭尾部分不住的颤抖,嗡鸣声声。我眯起眼,一张寸许宽的白色字条在箭尾处轻轻震颤,仿佛一条白色的经幡在风中慢慢的招摇。
我起身走近海棠树,将袖箭轻轻拔下,右手一翻,白色字条平直展放手心:“六月初六,柔桑国,伊宫雪”。结尾处是一弯下弦月遮着一朵半开的莲花。
“月莲花令?”右手涌出一阵濛濛的青色光芒,被包裹其中的白色字条一点点湮灭化散,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看来这次的任务不简单。”沉默片刻,我回望了一眼背后住了三个月的小竹屋,然后转身前行。屈身蹬腿,蓝白修长的双翅霍然伸展而出,轻轻扇动下,一个翻滚跃入空中,消失在森林积郁起的茫茫雾气中。
离开北海的离人宫后,我来到了中州。
因为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弱小,我加入了暗香——人界中州最神秘的一个杀手组织。
正如其名,暗香就像一阵黄昏时分空中浮动的莫名花香,不知来处,亦不晓去处。“风过花飘散,香留人不留。”传说是暗香行动的唯一准则。世间流传,只有你出不起的价,没有暗香不敢接的任务。莫说是王侯将相,传承世家,便是那些个隐士宗师,实力堪比半仙的存在也有被暗香无声击杀的案例。
那是一个寒冷近晚的冬日,在东夷国国都一条不长而且很窄的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我背倚一处避风的拐角,沉默的缩紧了身子。毕竟没有修行到辟谷的境界,一路南下早已经花光了悠悠塞给我的银两。快要下雪了吧,我抬头看了看灰色的天空,忽然开始想念起在北海的那些日子。
忽然一阵隐约的花香若欲雨前的乌云一般无声无息的弥漫,渐渐了笼罩了整个小巷,我蓦然抬头,一位黄衫女子悄然而立,雪肤明眸,发瀑流云。只是一方白色的轻纱遮住了面容,在这向晚的微微光线下更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跟我来吧。”她的声音轻舒柔缓,听起来软软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母亲,心头一动,我直直的站起身,亦步亦趋,跟着她慢慢消失在青石小巷的尽头。
她叫月黄昏,是暗香这一任的首领。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西王母。
并没有询问我的身世,她灼灼的望着我的眼睛许久没有说话。我倔强的望着她,眼神漠然。最终她轻声叹息,开始教我修行道家真气以及……刺杀!
日夜行走于黑暗,在黄昏血色的残阳下,在半夜清冷的月光里,我冷静决绝的刺出每一道右手剑。手起剑落,一剑穿喉。作为阴影里的刺客,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当是第一信条。但是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失手,就像我从来不考虑除了覆灭血鸦族以外的任何事情一样。
“你终于来了。” 伊宫雪的声音柔和的像冬夜里无声飘落的雪花。
隐藏在窗外檐角的阴影下,我意外的望向她。
她自顾自的走向窗边,一袭宽松的蓝衣略显凌乱。精致的瓜子脸上一双丹凤眼秋波流转,她目光灼灼的望向窗外的星空,眼神里闪过一丝神秘的光彩。
“红颜远,江湖路。星落如雨,无言最是相思苦。”伊宫雪低低的呢喃着,突如其来的莫名笑容让我一阵心惊:“年轻人,你告诉我,三生三世等待所换来的爱,究竟是一段随风而逝的前尘往事,还是一曲可黯然星空的悲歌绝恋?”
不知道为什么,我望着她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大祭司那诡异怜悯的眼神,还那苍老沙哑到阴森恐怖的笑声。
“水天之间,望剑如面,前尘却怀恋。无奈岁月如烟,只道是情深缘浅。只盼当时明月在,一路彩云归。” 伊宫雪忽然抬头,娴静如水的双眸望着我的藏身之处,朱唇轻启,幽幽的声音像风中飘散的转蓬那般渺远:“当爱已成往事,那遗忘的咒语便会苏醒。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