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息。
无声无息,庆却听到了一阵祭司的赞歌穿越了时空的音响。
音节晦涩,旋律模糊,穿越时光的缝隙,低沉神圣的赞歌仿佛自远古幽幽的传来。
“吾方命子,被放逐与诅咒,在时空的转轮中迷途的羔羊,汝,醒悟吧!”
威严而飘渺的声音在庆的心中忽然响起又倏忽消失,心中一动,庆忽然抬头,眼中出现了一个巨大而妖异的黑色十字,瘦长而神秘的黑色十字表面有道道的紫色花纹呼吸明灭,丝丝黑烟划破蓝色和白色的世界,十字向庆诡异的压来,一如在关山荒林外的那个深夜。
红鸢和三月一直在关注着庆,甚至连羿射出的那惊心动魄的不属于人间的一箭都没有在意,更是连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也没有注意到分毫。
然而正是因为这般的专注,所以他们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庆的异状。
蓝白二色的巨大光茧上光芒流转,表面上隐约可以看到一朵含苞待放的蓝色莲花。透过明亮而不刺眼的光晕,可以看到眼睛微闭神情怡然的庆盘坐在虚空中,下方是一个状若莲台的虚幻光影,莲台生有十八片莲叶,并且缓缓的旋转着。
片片莲叶片片连,一停一顿一转轮,蓝色的莲台仿佛有生命,每次转过一片莲叶的距离便停顿一下,光暗明灭像是在轻轻的呼吸,随后又接着旋转,莲台中间一根青翠欲滴的枝茎随之缓缓升起,枝茎顶端是一个娇嫩的蓝色花苞。
那是?
红鸢陡然眯起了眼睛,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妖异的十字正从庆的心口渐渐浮现。而多年前在西界界门外庆也是这般模样,但是那一次庆的胸口并没有出现这个十字!
而就黑色十字出现的同时,庆神情怡然的脸上开始出现丝丝痛苦的表情,一条瘦长的淡淡黑气从心口出发,沿着庆的脖颈快速的爬上庆的面颊,如一条细长的蛇,黑气开始在庆的眉心处不断的萦绕徘徊。而当黑气试图钻入庆的眉心时,一点幽蓝色的光芒便突然在眉心处闪烁,不亮却很惹眼,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蓝光一现,嚣张的黑色气焰便被瞬间弹开,一副萎靡的模样。
“片片莲花片片连,一转一断一年轮。三生石上月光暖,爱是别离悲欢寒。”一个轻灵而曼妙的声音如清歌吟唱,带着一丝悠然的叹息:“三月,去吧!”
仿佛是突然中了某种诅咒,三月的目光忽然呆滞,神情变得迷惘起来。因为眼前出现了一团极深极浓的雾气,三月下意识的双手快速摸向腰间,下一刻却脸色大变,原本应该挂着那根从不离身的铁钎的地方此刻却是空空荡荡。
空空荡荡,迷雾里空空荡荡,三月迟疑着伸出手,乳白色的雾气从手的缝隙间滑落,三月只握到了一片空虚。
像一支细小的针扎进了三月的心间,三月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疼痛,仿佛眼前这片弥漫朦胧的雾气后面有什么极悲伤极难过的事情正在发生。
“我在这里呀,就在这里呀!”
三月听到了,听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着自己,三月情不自禁向前走去,刚迈出一步三月便感到心里有着无限的欢喜,似乎生命由衷的平静喜乐像地底的温泉一般汩汩涌出。又迈出一步三月心里却又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仿佛有漫天的相思泪雨宛若纷扬的花雨斜织飘零。
一步迈入白色的天堂,一步迈入黑色的冥界。
那么,下一步迈向哪里?
三月迈出了步。
三月没有迈出一步。
三月只迈出了半步。
因为随着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悄然响起,乳白色的浓郁雾气蓦然消失,三月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流。
那是一条原本冰冻着的河流。无边的冰凌堆积成山,有折射的光刺痛了三月的眼睛。
而因为三月迈出了半步,冰河瞬间开始涌动,冰层轰然崩塌,冰凌无声碎裂,浮浮沉沉,三月听到有冰冻着的灵魂开始苏醒。
咔嚓,一声轻比羽毛又重到山崩的难言之音像闪电划破天际,灵魂苏醒的声音果然很美妙。
三月感觉很美妙。因为苏醒的灵魂叫三月。
三月春风,冰河冻开。
深而沉的大河,泛着黄色的波涛,三月的脚悬在冰凉的河水上,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温柔气息。
既然多了半步,那,剩下的半步便跺下去吧!
三月的脚轰然塌落水面。
黄泉,开了。
☆、第二十八章 胭脂泪
我不是三月。
我叫胭脂。
三月告诉自己,提起脚向黄泉中再踏一步。
这里是黄泉。我诞生的地方。
脚落处水面无声的绽开。
三月的脚开始流血,鲜红的血从白色的皮靴中慢慢渗开如同女人粉红的胭脂,渐渐渗出到水里倏忽呈丝线散开像一朵火红的彼岸花。
脚步声声,波纹荡荡,一圈圈的细密波纹缓缓的向着黄泉中央涌去。一路涌去一路高,涟漪也成为了波涛。涟漪尽头,波涛涌处,浮冰棱、碎冰层无声化为粉尘,不断的坠入那泛着浓黄黯淡的粘稠水流。
黄昏的大河,有着黄昏的惆怅。
因为有着黄昏的惆怅,所以对面升起来的月亮也变得昏黄。
黄昏的月亮开始昏黄,那是因为空中有着无数的花瓣遮天蔽日,遮住了明亮的天光,蔽住了波光的潋滟。朵朵花儿朵朵香,片片飘零片片凝。
暗香浮动月黄昏。
三月忽然抬起头,中性柔美但似乎永远冷若冰霜的面容忽然展露了笑颜:“月神,我来了!”
“胭脂,我,还美么?”
“美!当然美,和当年一样的美!”
“当年啊……”
悠然的叹息轻轻的落到了黄泉水里,激起了一阵浅浅的波纹向四周弥散,散到了三月的脚下,散了水中那一朵火红的彼岸花,散了那一片晕黄的胭脂红。
月亮昏黄的表面忽然出现了一张脸,一张朦胧的仿佛遮着面纱的脸,只露出了一双迷离的剪水双瞳。隐着无尽的落寞,月中女子缓缓说道:“若是不能被他注视,我的美又有什么意义?得到却注定失去,还是一开始就不曾发生?”
三月眉间隐约现出怒气,沉稳的再踏一步,开口说道:“月神,你我相伴而生,本是天作之合,可你为何对他那么念念不忘?别忘了他竟是那么狠心的将你亲手封印在这永恒枯寂的深渊界面!”
微颤的声音,微颤的黄泉,微颤的月亮,两个人的心中都开始泛起丝丝波澜。
沉默许久,月中女子那轻灵曼妙的仿佛正在清歌的嗓音开始响起:“三月,知道我为何叫你三月而不再叫你胭脂了吗?”
“因为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月神,而你,也已经不是当年的胭脂了。我们,回不去了!”
温柔的话语瞬间握住了无力跳动的心,沉默不语,三月的脸色苍白而颓废,像一层撕下来的薄纸。
“还记得当年我们遇见他的情形么?那一日正好是人间三月天,烟柳漫过了堤岸,我们姐妹俩乘舟泛湖,古老的船楼上雕刻着火红的彼岸花,我不经意间的一转身,便遇着了被人追杀而从水中狼狈跃入舟中的他。”
“记得那时年纪少,你爱谈天我爱笑。一向牙尖嘴利的你遇着他,那便是遇到了对手啦!每每看着你和他争的面红耳赤,羞的恨不能钻入地下的时候,我便是一阵子欢喜和一阵子忧愁。欢喜的是你我终于可以不用像以前那般枯寂的渡过悠长的岁月,因为有他,所以我们可以像人一样过着喜怒哀乐的正常生活,而忧愁的是倘若他不在了,我,我可怎么办?他的身影在我的心里烙印的是那么的深,那么的柔软,那么的温暖,总是叫我情不自禁的迷乱,倘若他不在了,我不知道我会过着怎么样空寂而没有灵魂的生活!”
三月一步一步的走向前,脚下的涟漪传到远处渐变成半人高的波涛,汹涌着奔向荒凉的岸边。
“他不在还有我!我胭脂一定会陪你一生一世,陪你到地老天荒!”
“我的好姐妹,说什么傻话呢。”
三月摇了摇头,神情倔强:“月神,我可是男儿身!我喜欢你,看到你的第一眼便喜欢你,从黄泉之源胭脂国中诞生出的那一刻便喜欢上你。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却把我封印,不让我去替你杀了那个负心人!”
三月的声音颤抖出惊慌。
“三月,你连我都要骗么?当年我们三个人一起游戏人间时,有一日烟火在漆黑的夜幕下绽放,我便从你的眸子里看出了你对他的狂热爱意,而胭脂国人可以随意改变性别的天赋我又不是不知道……”
如遭雷殛,三月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更加毫无血色,如一张颜色褪尽的金纸,透露出些许的惨白些许的死气。而原本只是渗出些许鲜血的双脚刹那间变成了完全的血红色,妖艳,惊心。
丝丝干哑的声音从三月的喉咙中艰难的吐出:“那么,现在你将我唤醒,想让我做什么?”
黄昏之色更加凝重,黄泉之水愈加粘稠,仿佛下一刻这缓缓流动着的黯黄褐色水流便会重新结冰成为永恒的冰川河道。
“我相信我到这个世界上来只是为了和他见一面。”顿了顿,月亮表面浮现的那张朦胧女子的脸忽然消失不见:“这一世既然他化身为命轮,自我放逐在了永恒的轮回里,那么我便要去寻他,即使永堕轮回,即便永不超生。”
“他对我说过此生不换,因为爱只要经历一世就够了。但我要叫他知道,即便是坠入黑白错过的无尽轮回,我也要纠缠他生生世世!”
清歌曼妙的声音渐渐远去,昏黄的月亮消失不见,原本昏暗天空却骤然间变得苍白。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月中女子的声音渐渐渺茫,消失在了黄泉的漫漫波涛之中,像一朵倏忽闪现又倏忽破碎的白色浪花。
“胭脂泪么?……”三月低下头,细密的白色长发如水华一般流泻而下,遮住了三月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的脸。
“我……明白了……”
圆润的头部折射着黄泉水流汹涌的底色,一滴晶莹而剔透的泪珠落在了三月的脚尖前方一寸处。泪珠入水却不融,像午后风荷擎雨伞边咕噜噜滚动着的露水,在轻而淡的微风中似乎小珍珠的娇羞模样,止不住颤巍巍的抖动着。
这滴泪,为何人而流?
清凉而猛烈的大风袭来,三月忽然从泪珠中看到了过往。沉淀的记忆如同黄泉水流的光华在不断滚动的泪珠中轻描淡写的折射开来。
☆、第二十九章 黄泉之水天上来
黄衫白纱,鹅颈臻首,清丽飘渺的身影一下子便吸引住了羿的目光。
月神!
“不错,她便是数十万年前那个被你我联手重新封印住的远古神兽,月神!”看到羿脸上的震惊,金乌脸上的笑意渐浓:“若不是得了她的帮助,我的□夏和乌鸦又怎么能知道时光海下直通极渊的那条黄泉支路?”
由于一瞬之光耗费了所有的力量,羿的身影有着些许摇晃,他侧头认真想了片刻,便踏空而上,越过数百丈的距离来到了金乌的身边。
似是有些意外,金乌瞥了他一眼,随即嘿然一笑:“虽然得了月神的帮助夺回了本体,并伺机破了封印,可是没想到还是被你一箭破灭了所有……”
羿沉默的凝视着金乌,忽然开口说道:“你时间不多了……”迟疑了一会儿,羿的神情黯然:“我…时间也不多了…”
羿转身望向远方,姮娥虚弱的元神虚影像一盏黯淡的灯光,在极渊暗红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的柔弱,仿佛即将熄灭的模样。
从羿射出那一箭到月神轻声一吟唤出令三月陷入精神世界的迷雾,看似漫长的时间过程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刹那,混乱而狂暴的元气乱流依旧搅动着周围的空间,那些绮丽异常的北极元丝在不断出现的白色元气湍流中变得更加的坚韧锋利,随意的一划便轻易的将空间割裂开,恐怖的余波令姮娥靠近不得。
金乌似是没有注意到羿的神情,自顾自的说道:“既然你将极光取了出来,便应该明白仅靠那个古仙遗留的残破阵法是断然封不住她的,更何况……”
金乌忽然神秘望向羿,目光顺着羿看向了极远处的姮娥,嘴边的笑意更加的浓郁了:“更何况数十万年前那次你我联手,并没有将她完全封印住!”
嗯?羿有些不相信。
“那个叫姮娥的小女孩是月族人吧!嘿嘿,月族人,月神,这么相关的两个词,难道你就没有发现什么吗?”
脸上的犹疑被震惊所取代,羿开口说道:“你的意思是…姮娥是月神的后人?”
也许是时间不多,嚣张狂傲到不可一世的金乌变得极有耐心,他歪头想了片刻然后说道:“是,也不是。”
“大约数百年前,月神便以大手段从封印之中逃离了一丝魂魄,然而这丝魂魄在突破封印时力量损耗过多,所以只剩下了一点本能的意识。随着修为的增长,这丝魂魄渐渐的苏醒,于是便开始了她为本体破开封印的计划。”
说到这里,金乌似笑非笑的看向羿,开口说道:“这丝魂魄便是姮娥的母亲,西王母,也就是月黄昏!”
羿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种被算计的感觉涌上心头。
看到自己的对手羿这般的反应,金乌心里一阵舒畅:“嘿嘿,没想到吧!说起来这月神还真是算无遗策呢,很早就与我的□乌鸦取得了联系,月神借血鸦族之手将青鸟一族屠戮殆尽,却故意留下年幼的庆,让仇恨充满庆的心间,刺激命轮的成长,然后……”
金乌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有着穷途末路的苍凉,有着身陷局中的嘲讽,又有着看透世事的悲伤,有着无能为力的无奈。
“然后又利用姮娥来牵制住你,让你迟迟无法苏醒,从而为庆的成长创造条件!哈哈哈,说起来,月神这臭婆娘看的还真是透彻,其实这世间最伟大的力量莫过于一个‘情’字。亲情和爱情,月神让庆承受家破人亡的哀痛,随后又让他经历爱而不得的悲伤。于是仇恨在庆的心间滋长,腐烂而潮湿的心间被愤怒的力量充斥,然后化为最强大的戾气滋长命轮的生长。”
“这种神秘莫测的手段,这般天衣无缝的安排,连我刚刚想通的时候被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呢!”
金乌一阵阵的嘶哑笑声传入羿的耳中,慢慢的演变成一个震惊而残酷的事实:“原来,我们…都只是棋子,棋子而已。”
萧索的情绪堆满心间,羿望向姮娥,那个倔强的小姑娘,怜惜与哀叹的情绪从心底升起,羿忽然觉得自己那样对她很不公平。
我,还要坚持我的原则吗?
羿神情复杂,转世之后的时光开始在脑海里浮浮沉沉。
那些记忆深刻的鲜活画面无一不是和姮娥有关的,桂花树,小玉兔,那些欢乐的时光如潮水涌动,将羿瞬间淹没,巨大的甜蜜弥漫心头,让羿有些沉沦,有些迷醉。
没有苏醒的羿的确是爱她的,非常非常的爱。
可是羿苏醒了啊!
作为最后一只精灵,无爱,便是他的爱情。
可是远处姮娥那瘦弱不堪,倔强异常的身影不断的在眼前徘徊,即便羿不去看。
那可是她的心啊!
“我来把心交给你。”
轻轻的一句话让羿不知所措。
这时金乌玩味着看向羿,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
忽然哗啦啦一声响动,一阵不大却清晰异常的流水声从封印之地的深渊处传来,金乌硬生生收回要说的话,凝神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