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个傍晚,关豫拎着两个家乐福的袋子匆匆去找他,被人撞落在地,一一蹦开的太阳杏……
酒入愁肠,神智却越发清醒,老骗子的那句“过得不好,怨不得别人”却在脑子里反复回转。陈楼终于忍不住再问——陈楼,你上一世是一个loser吗?你活的如此糟糕吗?你所有的失败都是因为关豫吗?
他以前不敢想,不敢答,忽然又想到了关豫的那个问题——你觉得我爱他不如爱你多吗?
酒精的味道一点一点的返了上来,陈楼忽然抵着窗户开始大笑,一直笑到眼眶湿润,胸口发闷。
他和关豫虽无夫妻之名,但是少时相恋,同甘共苦,相伴七年,后来因前任事宜渐生嫌隙,关豫理亏,他始终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后面相处的那两年里,他一直刻意放大对方的缺点和错处,心生厌倦,以致家里冷锅冷灶,关豫下班之后动辄被他尖酸以待,受尽折磨。
这一世决裂之时,他依旧只挑了关豫的错处来说,把自己前世的种种不幸归罪到对方的头上——自己伤心痛苦是他,患得患失怪他,工作不顺是因为他,人际关系经营的差也怪他。关豫始终没有反驳,只如上一世一样,被动承受,却又不想放手。
把所有的问题和罪恶归结到别人的头上,总能让我们更好的解脱。
然而,陈楼却不得不承认,关豫的那个问题“假如这一世我不再犯上回那些错误,你能否跟我和好”他心底的答案是:你曾对不起我,而我也对你有愧。
——
手机安安静静的躺了几天,姜游始终没收到陈楼的答案。他心里不自觉地开始发慌,却也没有其他可以打探的途径。除此之外更让他着急的是,青(q)市的慈善医疗项目快要启动了,组织方又对他们提出了一项过分的要求。
姜游之所以认准了那么偏的一项救助活动,无非是看中了这次的政府资源。这次项目最后牵头的是国家卫生部的西部医疗项目办公室,组织者定为了青市医科大学,而之后和各区县卫生局的协调工作依旧是市局直接负责。
姜游为了参与这个项目费尽心思,所图不过是这个项目完成之后,春雨基金会的社会评级势必会提高不少,单是免去所得税这一项就能节省不少资金。只是这种平白捡漏的事情也不是谁都愿意的,姜游搞定了那位华侨,却没想到青市市政府并不乐意他们参与——他们查过,春雨基金会去年的善款总支出为82善款来源是也十分局限,只是几个c城的青年企业家而已。
捐赠款数额不大,善款来源不稳定,医疗救助的项目周期又长,谁也很难保证中间不会出什么差错。青市想要拒绝,又不想驳了那位华侨的面子,于是给了姜游一个折中的办法——希望春雨基金会能设法让东海大学和青市医科大学合作。
姜游当初兴冲冲过来,说什么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他清楚对方的用意——这么大的项目到时候势必是要通过国内大众媒体和报刊杂志大幅宣传,五大项目其他的都好说,唯有拍在首位的“医疗扶贫培训计划”有些不好看。因为负责培训计划的青市医科大学只是个b等院校。
青市想要做漂亮点,又不想把政绩分给他市,于是舍近求远,看上了姜游所在c市的东海大学。东大虽然几年前才成立的医学部,但是毕竟是24所a等院校之一,如果姜游能推动两所院校合作,那青市坐收渔翁之利,如果这事姜游办不成,那他们拒绝的也冠冕堂皇。
姜游在这边和官老爷们磨了几天,始终没有进展,最后不得已向关豫如实汇报情况,
关豫却说:“学校的事情我来谈,但是你也要跟他们提条件。”
姜游问:“什么条件?”
“东大只会派行政代表,在职教授不参与他们的任何培训课程。”
姜游略一思索说:“这个我去谈。但是项目启动会上连个医生代表都没有是不是不太好。”
“这个可以由基金会特邀一位嘉宾。”关豫顿了顿,提示性地道:“其实参与慈善工作有利于评职称,所以还要加上一条,我们的特邀嘉宾必须见报。”
姜游忽然想到了一点,心里一跳,假装平静地问:“那关先生,特邀嘉宾有人选了吗?”
关豫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姜游屏住呼吸,终于听到那头说:“没有。”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对方补充道:“这个人选你定就行,具体事宜你酌情安排,什么都不用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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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合同书顺利签订,青市态度大变,说之前照顾不周,又硬留了姜游一天,并有专人带姜游游览了几处青市的景点。
姜游如释重负,也没心思游玩,找了个借口把人支开后,想了想还是给陈楼打了一个电话。
陈楼那边过了会儿才接起来,开口就有些嘶哑:“姜游?”
姜游愣了一下,忍不住问:“你感冒了吗?”
“是……不严重……”陈楼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不利索,感觉像是声带损伤的感觉。
姜游这才意识到陈楼这几天可能是生病了,这样一来他也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挑了重点的事情提道:“是这样,我们的项目签订了。”
陈楼似乎哑声说了声恭喜。他听的不清楚,连忙阻止道:“你都这样了,快歇着吧先别说了,你听我说。”
那边果然安静了下来。姜游笑道:“项目签订了,但是因为是医疗救助项目,而这边的人才实在少的可怜,所以我们基金会需要特邀一位嘉宾过来撑场子。我已经和他们谈过了,嘉宾在这边除了参加启动会仪式外,只需要参与他们第一期的培训课程,为时一周。”
医疗扶贫培训机会针对的是下面区县的医疗人员,原计划大约要二十多期,每期五天。而特邀嘉宾只参加第一期的话,基础的课程不用他讲,总课时也就四五小时左右。
姜游说到这停了停,估摸着陈楼那边消化差不多了,才笑着问:“如果基金会暂时缺人手,请求陈博士帮忙的话,不知道陈博士意下如何?”
陈楼陷在酒店的被子里,闭着眼。那晚醉酒后的后遗症有些厉害,以至于头疼持续了四五天了,今天才稍稍有些好转。但是姜游的意思他心里明白,于公于私,这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陈楼想了想,嗯了一声表示答应。姜游又说了具体的时间安排和注意事项。最后又笑着说基金会的标准出差都是标准金,他打算假公济私一下,把陈楼跟自己安排到一块,问陈楼愿不愿意。
谁知道电话却陷入了沉默。
陈楼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然而几次张口,却又觉得自己捏的这个手机滚烫,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隔了片刻,还是姜游先开了口。他多少有些无奈,不过依旧好气度的说,如果不同意到时候也可以和旁人交换的,你不用紧张。
陈楼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哑着嗓子说了句没有。
姜游问那我和你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陈楼又沉默,半天后他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就听姜游笑道,“我不要听你在电话里讲,启动会还有两天,到时候让我双喜临门好不好?”
第63章()
陈楼的病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两天后他登上了去青市的飞机,临起飞之前又给姜游发了一条信息问了酒店名称,只是没想到下了飞机后收到的信息却不是酒店地址——姜游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姜游收到家里信息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高老师当初的病理切片显示很好,刚开始化疗的时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姜游这才安心出差。然而没想到就在陈楼过来的前一天,姜母就来电话说高老师起化疗反应了。
姜游心里着急,又算着这边马上就能完事,于是跟姜母说自己还有两天就能回去,又跟高老师通了一番电话,给他鼓了鼓劲。
这天晚上他整晚没能安睡,半睡半醒间总做些预兆不太好的梦,第二天天没亮就担心地往医院里打电话了。
电话响了三遍才被人接起来,是那边的值班护士,告诉他姜母也病了,昨天就发低烧,又问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高老师的耐受性太差,现在已经两天不吃不喝了,一直是管床医生在劝着。姜游再细问,这才知道姜母一直报喜不报忧,昨天是实在撑不下去了,才给他打了那通电话。
姜游这几年在国外,本身就对父母有愧,当时知道高老师生病的时候就十分内疚,这下终于待不下去了,匆匆把这边的事情交代给另一位负责人,买了最早的航班回c城了。他走的太心急,到了c城之后才想起今天还有陈楼的事情。再给陈楼打电话,对方已经关机起飞了。
姜游在电话里表示十分抱歉,陈楼也有些担心,他前几天生病所以没去医院,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情况就这么差了。事到如今只能先各忙各的,陈楼安慰了姜游几句,又说自己会在这边配合当地的培训安排,让他不用挂心,专心照顾高老师就好。姜游那边刚说了个好,就又被医生叫走了。
两天后项目启动会在青市医科大学举行。
这两天陈楼陆续见了几个人,先是春雨基金会的负责人,对方匆匆聊了两句安排了住宿就走了,后来又是医科大学的的领导和几位慕名而来的医学生,几乎一天就要三顿应酬。这些人都是冲着s大的名号而来,虽无巴结之意,但是话里话外说的十分客气,陈楼应付的颇为辛苦,却又只能入乡随俗的撑着。
这期间他和姜游也通过几次电话,然而姜游在那边分身乏术,不是没人接就是匆匆一两句就要挂断,陈楼担心自己电话打的不是时候,只能告诉对方有情况跟自己说。至于自己的安排他更是没法问了,只能稀里糊涂的走一步看一步。
启动会这天青市难得的大晴天,陈楼走进会场的时候难免的紧张了一下——他再见过世面,也没参加过这种高规格的记着招待会,这次来的都是国内主流的新闻媒体,从主持人到会场安排都格外隆重。
陈楼坐下的时候都觉得有些不真实,又见有摄像机正对着自己,只能坐的笔挺,等着更重要的领导入场。
这次入场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市政府和医科大学的各位领导一一进场,陈楼正要礼貌的跟这些陌生人微笑示意,就闻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这味道很浅,但是陈楼却极为熟悉。他的心脏猛的一跳,下意识的一扭头,就见那人由会场另一边走来,一手捏着袖口,正面含微笑的朝前排的记者示意,随后坐在了自己的右手边。
关豫所在的位置上,赫然写的是另一个名字。陈楼一时间有些呆愣,有看了看那铭牌,无意识地又把视线转到关豫身上,直到后者低声提醒到:“开始了。”
果然,主持人试麦完毕,场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陈楼仍觉恍惚,眼睛看着前方,脑海里却乱成了一锅浆糊——关豫怎么来了?原来的人呢?他和姜游认识还是不认识?认识的话姜游怎么没说过?
各种问题越想越乱,混乱间扯成了一团乱麻,什么头绪都没有。鼻端原本清淡至极的香水味却存在感十足,陈楼觉得鼻尖有些发烫,又想到刚刚看到关豫一身西装革履,目若朗星举止沉稳,依旧惹人瞩目。他的帅气已经从尚显稚嫩的“棱角分明”里走了出来,炼出了复合这个身份的从容气质,镁光灯打过来的时候,陈楼清楚的看到他的侧脸轮廓深邃,甚至引发了对面一阵轻微的嘈杂。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陈楼也是有些慌乱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愣了多久的神,才会让对方不得已低声提醒,又想到对方从入场到现在,虽然和他并肩而坐却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只看着前方,心里顿时又有些懊悔。
陈楼慢吞吞地低下头看桌上摆着的便笺本,盯着便笺本上“青市医科大学”的抬头,听到似乎远处有个什么副局长讲话,声音像极了他高中的那个校长,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座位大概是偏了——他和关豫离的太近,刚刚稍稍一动,右腿似乎就碰到了对方。俩人的手也挨得太近,关豫左手的手表表盘和陈楼的手背几乎要挨住,陈楼也不敢随便动,只能维持着原本的坐姿到招待会结束。
这样的煎熬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陈楼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就没这么狼狈过。会议结束后他急匆匆地回到宾馆,这才开始有些后悔——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自己今天的表现太不在状态了。
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当时本来就紧张,看见什么都难免反应过度,又觉得是也有反差太大的因素在里面,毕竟他以为那里是姜游的同事,哪能想到竟然是前男友。
除此之外他自己的心境转变也有一点作用,假如他依旧恨着关豫,又或者像之前一样巴不得敬而远之,那今天顶多是尴尬,像是当初校庆的聚餐。可偏偏不巧的是他前几天在酒店里,从醉酒的那一晚就开始记起了很多以前的细节,继而又审视了俩人刚重生时,关豫每次或兴奋或难过的看着他的眼神,专注又纯粹,像是倒影着满天繁星一样。
即便是今天关豫和他全程没有任何视线接触,陈楼也无法忽视那双眼睛。
心情很久之后才一点点的平复下来,不多时窗外斜阳向晚,凉风一**的从半开的窗户里送进来,陈楼恍惚地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呆坐太久。
这天晚上有宴会招待,估计都是政府人员和两个基金会的代表参加,陈楼对这个不感兴趣,于是给主办单位的负责人去了电话,委婉的表示自己身体不适,晚上不能参加了。好在对方态度很好,并礼貌询问地询问是否需要他们提供帮助。陈楼忙说不用。刚挂了电话,又收到了姜游的信息。
高老师挂了几天营养液,补充了养分,现在化疗反应已经停了。整个人气色也好了很多。姜游又专门找了一位厨娘,调剂着给高老师炖汤做饭。姜母那边也没大问题,就是姜游回去后她一放松,很多毛病都返上来了,还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行。
陈楼总算松了口气,又见姜游说现在家里离不开他,可能暂时过不来了,这边让陈楼有什么事情直接问他老板就行。陈楼一愣,问那是谁。
姜游回信说是关先生,基金会是他成立的,他也是主要捐助人。又说关先生会在当地待一段时间,因为一般这种针对偏远地区的捐助活动十分容易被扒皮,比如建个卫生所,可能原本花费十万,但是各省市领导过去现场参观,一路开好车住宾馆各种高价餐,都是从捐助款里出,那总花费可能会变成二十万。他们基金会之前的项目都是自己执行,一分一毫都落到了实处,这次和别人合作只能出钱,关先生不放心,所以悄声过去看一下。
陈楼没想过这些猫腻,不过稍稍一琢磨也知道这种事在所难免。他犹豫了一会儿,原本想和姜游坦白自己和关豫曾经的关系,但是联想到关豫此行的目的和自己无关,今天的表现也是全然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不如就此封口算了。
姜游那边忙的脚不沾地,身心俱疲,显然也没有关心其他事情的精力。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没再见到关豫的身影,陈楼在这呆了几天,被安排着给各区县选上来的卫生局代表上了两次课,多少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当初姜游问他是否同意的时候他痛快答应,一是知道这事对自己的前途有好处,二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