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太妃的目光有些飘忽。谢明曦的目光平静从容。
许久,梅太妃才打破沉默:“在周姑娘的茶水里下迷药之事,是你的手笔。”
谢明曦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讶然神色:“母妃怎么会如此作想?”
梅太妃定定地看着谢明曦:“谢明曦,我在宫中生活了三十余年。我性子是软弱了些,还不至于蠢到什么都看不清的地步。”
“你是故意为之,借着此事发作,清理我身边的人手,令我有苦难言。也借着这一举动,警告所有动了心思的名门女眷。”
“你也确实成功了。现在,我身边除了一个琴瑟之外,再无可用之人。宫中的太妃和藩王妃们,为了避嫌,格外消停安分。那些诰命女眷们,也不敢再打着带女儿或孙女进宫的主意了。”
“谢明曦,以你的手段,你分明可以将此事做得天衣无缝,找个替罪羊。你偏偏就让此事成了悬案。这是故意留下破绽,让我这个婆婆窥破真相。给我警告。”
“你这段城府心计,不愧为中宫皇后啊!”
说到激动处,梅太妃再难以维持镇定,脸上迅速涌起红晕,目中也闪起了近乎憎恨的光芒。
谢明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慢悠悠地说道:“母妃还在病中,不宜多虑多思多心。还是好生养病吧!”
“朝中有战事,为了平民匪之事,皇上近来心情沉重,忙得无暇回后宫。儿媳身为皇后,要代皇上尽孝,要打理好后宫庶务。母妃想来也是心疼皇上的,安生养病,别令皇上忧心才是。”
梅太妃冷哼一声,盯着谢明曦:“你不必拿话来激我。皇上是我亲生的儿子,世上最心疼他的人,就是我这个亲娘……”
“哦?”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打断梅太妃,眼中流露出丝丝讥讽:“母妃心疼亲儿子的方式,便是不停地刁难我这个儿媳,令自己的儿子夹在亲娘和媳妇中间左右为难。以哭闹为手段,令盛鸿每日忙过朝政疲惫之际,再强打起精神安抚劝哄。”
“这等慈母心肠,委实令人佩服。”
梅太妃:“……”
论口舌,梅太妃如何能是谢明曦对手。短短几句话,便气得梅太妃簌簌发抖:“你……谢明曦!你这个恶妇!亏得你有脸说这些。”
“我为何刁难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自己生不出皇子来,还霸着皇上,不准他亲近别的女子。中宫无子,皇上身边又无宫妃,年已三旬了,连个子嗣都没有。”
“你善嫉又不贤,你有何脸在我面前说这些?”
谢明曦收敛笑意,语气冷然:“你仗着自己是盛鸿的亲娘,梗在我们夫妻之间。你不顾我们夫妻的情意,坚持让盛鸿纳妾生子。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慈母心’,是何等令人膈应。”
“你也从来不曾尝试着真正了解盛鸿的性情脾气。你根本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自以为是,蠢钝愚昧,可恨又可笑。”
梅太妃脸孔涨得通红,伸出手指,指着谢明曦的鼻子:“你……”
天底下,只有婆婆训斥儿媳,哪有儿媳叱责婆婆的道理!
更可恶的是,谢明曦言辞犀利,字字如箭,狠狠地刺中了梅太妃的痛处。
“你心里清楚,我说的都是事实。”
谢明曦不再轻言轻笑,面上笑意全无,神色冷冽:“我处处忍让,皆是因为盛鸿。否则,只凭着你做过的那些事,以我的脾气,早就对你动手了。”
“俞太后是什么下场,你该不会忘了吧!”
“今时今日,我只给你小小的警告而已。你若执迷不悟,再闹腾不休,我也不会再客气了。”
“不瞒母妃,我所做的所有事,盛鸿都知道。”
“你想和我彻底反目,就等着母子离心成仇吧!”
梅太妃:“……”
梅太妃全身发抖,然后倒在了被褥里。
谢明曦一席话,将梅太妃生生气晕了过去。
……
谢明曦憋了近两年的闷气,终于直抒出胸膛,说不出的淋漓畅快。
梅太妃昏厥不醒,她没急着宣太医,起身上前,用力按压梅太妃的人中穴。气血攻心昏迷过去的梅太妃,悠然醒转。
梅太妃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谢明曦那张熟悉得令人憎恶的脸孔。
说熟悉也不正确。梅太妃平日见惯的,是谢明曦温柔浅笑的模样。不管她如何刁难刻薄,谢明曦都未变过脸色。
也因此,此时满面森冷的谢明曦,令梅太妃生生打了个寒颤。
梅太妃的脑海中,瞬间掠过俞太后被磨搓至死的凄惨结局,全身如置冰窖,寒冷彻骨。
谢明曦不是在说笑,她是真地在警告自己。
谢明曦冷如冰霜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我今日说过的话,母妃不妨好好想一想。待到明日,我再来探望母妃。”
说完,谢明曦看也不看梅太妃,起身离去。
第一千零七十章 吓唬()
谢明曦推门而出的刹那,身后传来梅太妃的怒喊声:“谢明曦!”
谢明曦仿若未闻,身姿优雅,不疾不徐地离去。
守在门外的宫女们听在耳中,心中虽震惊,面上却半分不露。一起行礼恭送皇后娘娘离去。
湘蕙冲着满面惊惶的琴瑟使了一个略显无奈的眼色,一并离去。
谢明曦走后,满心惊慌的琴瑟忙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冲到床榻边,急急地扶着身子簌簌发抖的主子:“太妃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梅太妃全身抖个不停,嘴唇也不停地颤抖,一张口,就是谢明曦三个字,其余话竟都说不出来了。
琴瑟心惊不已,只得宣太医前来。
周院使亲自来为梅太妃看诊。能做到院使之位,周院使不但医术精湛高明,更要紧的是谨慎小心,口风最紧。从不乱说话。
梅太妃分明是被气急攻心,又惊惧过度。
梅太妃一直在发颤,根本平静不下来,也无法施针。周院使便开了药方,熬出的药极苦。一碗药喂下去,梅太妃昏沉睡去,总算安静下来。
琴瑟守在梅太妃身边,不肯离开半步。
不知是否有人暗中下令,年轻的宫女们今日难得的开了眼,并未来惊扰。
琴瑟看着昏睡不醒的主子,泪如泉涌。
太妃娘娘,你哪里是皇后娘娘的对手啊!为了以后的安稳日子,还是消停些吧!别再折腾了!
……
椒房殿。
谢明曦晚上胃口极佳,比平日多吃了一碗才搁了筷子。
顾山长颇为细心,早窥出谢明曦心情不错,随口笑问:“今日有什么喜事不成?”
谢明曦闲闲应了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和母妃吵了一回,将母妃气昏了。”
顾山长:“……”
顾山长哭笑不得,白了谢明曦一眼:“胡说什么!这等事,也能随意说笑。”
谢明曦一脸无辜:“我岂能拿这等事来说笑。”
顾山长再次无语,和谢明曦对视片刻,终于确定谢明曦说的都是实话。顾山长顿时拧起了眉头,低声道:“明曦,梅太妃确实软弱愚钝了些。不过,世间多是这等女子。她到底是盛鸿的亲娘,你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稍稍容忍一二。”
别将梅太妃气出个好歹来。
谢明曦轻哼一声:“我一直都在容让。只可惜,我的容让,纵得她不知收敛,一味紧逼。我再不还以颜色,接下来她怕是就要以天子生母的身份为盛鸿纳宫妃进宫了。我如何还能再忍?”
这倒也是。
顾山长当年和俞太后情谊深重,对一众宫妃都无好感。对梅太妃的好感也极其微薄有限。这两年,梅太妃没少给谢明曦添堵,顾山长心疼弟子,私下里没少气恼过。
此时谢明曦像孩童一般抱怨诉苦,顾山长的心顿时软了:“罢了,你不想忍就不必忍了。以你的手段,想对付她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也别太过分了。免得盛鸿夹在中间难做人。”
还是师父最心疼她啊!
谢明曦扬起嘴角,笑着点点头:“师父放心,我行事有分寸。”
最多是吓一吓梅太妃。
不过,梅太妃能不能禁得住吓,就不好说了。
当年六公主被人谋害溺毙,身为亲娘,不思如何为女儿报仇,倒让儿子扮做女装,顶替女儿的身份在宫中长大。
从这一点,便能窥出梅太妃的性情是如何软弱了。
这一回的效果如何,等些时日便知道了。
……
子时夜深,满面倦容的盛鸿回了椒房殿。
谢明曦起身相迎:“我料到你今晚必会回来,一直在等着你。”
盛鸿忙着政事战事,也没忘了媳妇和亲娘之间的恩怨。梅太妃被气昏一事,谢明曦早已打发人送了口信去移清殿。
夫妻两人携手坐下,低声细语。
谢明曦先问起了战事:“你派了周勇领兵去晋地,朝中武将可有人反对?”
今年年初,尹大将军和周勇一起领兵归京。平藩之战,周勇先败后胜,也算功过相抵。盛鸿重赏了尹大将军,令周勇继续任神卫军统领。
经历过战事历练,周勇整个人沉稳了许多,在神卫军中颇有威望。也有了属于名将的风范。
神卫军将士死伤颇重,周勇耗费半年时间,招募士兵训练。如今,神卫军堪堪有了五万士兵。
此次平民乱,盛鸿点了周勇为主将,领三万神卫军前往晋地。
“偶尔有人出言,都被我驳了回去。”
登基数年,盛鸿坐稳了龙椅,属于天子的威势也愈隆。此时懒洋洋的挑眉,别有一番懒散的魅力:“连这点主都做不了,我还做什么天子。”
谢明曦揶揄地笑了笑:“是是是,皇上天威,令人不敢直视。”
盛鸿咧嘴一笑。
夫妻说笑一番,转而说起了今日寒香宫之事。谢明曦也未隐瞒,将两人对峙之事说了一遍。
盛鸿从早忙至深夜,颇有些疲惫,闻言叹了一声:“母妃着实不让人省心。”
安生过日子多好,偏偏闹腾着要他纳妾生子……
“过了今日,估摸着母妃就该老实消停了。”谢明曦淡淡道:“我今日撕破脸,怒叱又威胁她一通,她怕是被我吓得不轻。又要病上一阵子了。”
盛鸿:“……”
盛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唯有苦笑一声。
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媳妇,夹在中间的滋味,不是个中人实在难以体会。
这两年,谢明曦为了他,一直容忍梅太妃。如今梅太妃主动伸了手,谢明曦再不反击,这只手就要彻底伸到椒房殿来了。
谢明曦不可能再忍,盛鸿对她所做之事,也是支持的。
只不过,身为儿子,听到亲娘被吓得魂不附体,心里的滋味也是复杂难言。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你且忍耐几日,再去寒香宫。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想真正震住梅太妃,盛鸿的态度才是至关重要。
盛鸿深呼吸口气,点了点头:“放心,我知道轻重。”
先安内,再攘外。
不能再任由梅太妃折腾了。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孤立(一)()
夜半更深,万籁俱寂。
寒香宫里的宫人都睡下了,琴瑟依然守在梅太妃的床榻边。
梅太妃在昏沉中睡得并不踏实,不时翻身,满额冷汗,口中时有呓语:“阿鸿,我不是有意逼你……”
“阿鸿,你要给母妃做主……”
“谢明曦,你欺人太甚!”
最后一句,骤然喊出了口,在寂静安宁的深夜里,颇有些惊人。
琴瑟被惊得睡意全散,忙拧了温热的毛巾,为梅太妃擦拭冷汗,一边柔声哄道:“太妃娘娘是不是做噩梦了?”
梅太妃急促地呼吸几声,茫然又颓唐地睁开眼。看到琴瑟熟悉的脸孔,梅太妃心中酸涩难耐委屈不已,泪水簌簌而落,哭了起来。
“琴瑟,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那个谢明曦,口口声声说我不懂阿鸿的心思,说我以母子之情逼迫阿鸿。还说婆媳反目之日,母子也会彻底离心。”
“这是在威胁警告我啊!”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儿媳?哪有我这般憋屈的婆婆……”
梅太妃是真得被吓到了,身子不停地哆嗦着,说话断断续续,很快前言不接后语。
琴瑟见主子被吓成这样,心里酸涩难当,还得强打起精神安慰梅太妃:“太妃娘娘不必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皇上最是孝顺,不会岂娘娘于不顾。”
梅太妃最大的依仗,就是儿子了。若是皇上彻底站到皇后那一边,梅太妃如何能是谢皇后的对手?
梅太妃哭了半夜,嗓子都快哭哑了,才又睡去。
……
琴瑟被折腾的大半夜没睡,到了第二日,头重脚轻,眼前发黑。
身畔的宫女落梅看着不对劲,为琴瑟一探额头,顿时被吓了一跳:“琴瑟姐姐的额头滚烫,怕是发烧了。这里有我们伺候着,琴瑟姐姐还是快些去歇着吧!”
一个多月前,寒香宫里的宫女俱被换了一遍。如今在寒香宫里伺候的,皆是年轻宫女。也都是皇后娘娘的人。落梅正是其中最伶俐的一个。
琴瑟还想勉力支撑,双腿一软,差点昏厥过去。万幸落梅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忙送回寝室去了。
梅太妃直至正午才醒,醒来不见琴瑟,心里一慌,立刻张口问道:“琴瑟呢?”
声音嘶哑晦涩。
落梅恭敬应道:“回太妃娘娘,琴瑟姐姐今日身子不适,发了高烧,回屋子里歇着去了。”
主仆相伴多年,琴瑟在梅太妃心里的分量不言而喻。梅太妃听闻琴瑟病了,顿时着急不已:“让李太医去给琴瑟瞧瞧。”
落梅一脸为难,轻声应道:“太妃娘娘之命,奴婢不敢不应。只是,娘娘也该知晓宫中的规矩。宫女们生病,哪有让太医亲自看诊的道理。要不然,奴婢去椒房殿向皇后娘娘禀报一声……”
一提皇后娘娘,梅太妃热血上涌,气不打一处来。
区区一个奴婢,竟也敢仗着谢明曦的声势欺辱她这个太妃了!
梅太妃不由分说地打断落梅:“混账东西!哀家说的话,你竟敢不听!立刻让李太医去给琴瑟看诊,耽搁了琴瑟的病症,哀家为你是问!”
落梅只得跪下请罪:“请太妃娘娘息怒。奴婢岂敢违抗太妃娘娘之令,奴婢这就去请李太医。”
梅太妃这才稍稍平了心头恶气。
……
很显然,这口气平得太早了。
当日下午,琴瑟就被移出了寒香宫,去了宫女们养病之处。
谢皇后亲自下的口谕,理由正大光明冠冕堂皇:“母妃尚在病中,病体虚弱,万万不可再被过了病气。待琴瑟养好了病,再回寒香宫伺候也不迟。”
梅太妃知道此事的时候,琴瑟已被带出了寒香宫。
梅太妃气血攻心,愤怒难当,差点又晕了一回。
谢明曦这一招实在是太狠辣了!
她身边的老人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下琴瑟一个。琴瑟一走,她身边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了……
可惜,谢皇后没有像往日那般殷勤地来探病,只打发湘蕙来了一回。天子忙于战事筹备,也未能到寒香宫来。
魏公公代天子前来问候梅太妃:“……晋地闹了民乱,皇上为了此事,忙碌得几日都没睡好了。听闻太妃娘娘病了,皇上一时无暇前来,令奴才前来探望。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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