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一句,深深刺痛了俞太后。
“闭嘴!”俞太后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昌平公主,因愤怒激动声音有些嘶哑:“你出去!”
昌平公主胸膛起伏不定,心里的怒火似随时喷薄而出。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临走之际,扔下几句:“母后不愿见我,以后我不再进宫便是。就算女儿不孝吧!”
昌平公主没再看俞太后的面色如何,转身离去。
年少的俞妍亲眼目睹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再一转头,见到俞太后忽红忽白变幻不定的面色,愈发害怕。
万幸俞太后没有再次被气昏,用力深呼吸片刻,勉强缓了口气:“妍姐儿,你过来,扶哀家坐一坐。”
俞妍低头应是,战战兢兢地上前,扶着俞太后坐起。
俞太后瘦得惊人,俞妍力气不大,也能扶得动,暗暗松了口气。目光掠过俞太后满是戾气的眼,俞妍心里又是一阵惊惧。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愿进宫来。俞家确实大不如前,不过,内宅闺阁还算安稳。她深切的怀念自己的闺房和平稳安静的生活。
皇上再俊美再好,也是皇后娘娘的。和她没什么关系。
就连她这个情窦未开的少女都能看明白,为何俞太后固执己见地认定了她能给皇后娘娘添堵?
她根本就不想做这颗废棋。
……
没有人在意俞妍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心里怎么想。
俞太后不在意,帝后也从未放在心上。
之后一连数日,昌平公主果然再未进过宫。
俞太后的病症时好时坏,也愈发暴躁易怒。这一日,芷兰也被罚跪在寝室外半日。起因是芷兰说话不慎,提起了昌平公主。
芷兰是俞太后身边最得用的女官,素有体面。
这一跪,将脸面丢得干干净净。
众目睽睽之下,芷兰跪足了半日,直至天黑时,才被传令可以起身。
芷兰的膝盖早已跪麻了,全仗着玉乔扶着,才勉强站了起来,迈步时,双腿麻木,脚落地时疼痛不已。
芷兰不肯呼痛,硬撑着回了屋子。
玉乔和芷兰虽偶尔争锋,感情却颇深厚。见芷兰这副模样,玉乔心中难受至极,泪水顿时涌了出来:“芷兰,你我一片忠心,伺候主子尽心尽力,从无半分懈怠。今日你只提了昌平公主一句,太后娘娘便大发雷霆,罚你跪了半日。”
“太后娘娘根本没将你我放在眼里啊!”
奴婢也是人。
同样有血有肉有感情。
被主子这般对待,芷兰心中焉能不痛?
芷兰眼中泛起水光,将头扭到一边,半晌才低声道:“玉乔,今晚你代我值夜吧!”
玉乔擦了眼泪,点点头应下:“你好生歇着。”
玉乔没有料到,这会是她和芷兰说的最后一句话。
夜半三更,芷兰独自一人在屋子里,上吊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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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1章 轻生()
芷兰之死,在福临宫里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
当夜,无人察觉芷兰上吊。直至隔日凌晨,小宫女久久敲门无人应,心里发慌,叫了几个宫女一起来推门。
推开门后,众宫女俱被吓得面色骇然,尖叫起来。
横梁上,一道白绫悬挂而下。
芷兰静静地悬在那儿,面上一片死青,尸首已经僵硬。
值守了一夜的玉乔,强忍着困倦起身,不敢惊醒俞太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室。迎面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差点撞到玉乔。
玉乔不快地瞪了过去:“出什么事了?”
宫女哭着道:“芷兰姐姐上吊死了。”
玉乔眼前一黑,紧紧抓住宫女的胳膊,声音不自觉地尖锐高亢:“你说什么?芷兰怎么会轻生寻死?”
宫女哭道:“这样的大事,我怎么敢乱说。芷兰姐姐已经没气了,她们几个正合力将芷兰姐姐的尸首搬下来。我急着来送信……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玉乔脑海一片空白,眼前不停地晃动着芷兰秀雅温柔的脸庞,全身颤抖个不停。泪水早已流了满面。
芷兰,你太傻了!怎么就这么去了!
玉乔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声传进寝室里,惊醒了俞太后。
俞太后睁开眼,怒声呵斥:“玉乔,你为了何事喧哗?”
玉乔用袖子擦了眼泪。她无心整理仪容,木然地进了寝室,在床榻边跪下:“启禀太后娘娘,芷兰去了。”
俞太后刚醒,头脑有些混沌不明,一时竟未听懂是怎么回事,兀自怒道:“去哪儿了?立刻去宣芷兰来伺候。”
身边这么多的宫女,芷兰最细心沉稳,伺候也周全仔细。俞太后身边根本离不得芷兰。
玉乔鼻间一酸,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太后娘娘,芷兰昨夜上吊自尽,尸首已经凉了。再不能伺候太后娘娘了。”
俞太后:“……”
俞太后所有的神情都僵住了。
久久无言。
寝室里只有玉乔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
身为皇后的谢明曦,也在此时收到了福临宫里送来的消息。
骤闻噩耗,谢明曦也有些惊愕。
芷兰是犯官之女,年少被送进宫为宫女,凭着细心沉稳能干,入了俞太后的眼,得了重用。不过,芷兰从无嚣张跋扈之举,待人平和,在宫中风评颇佳。
谢明曦对芷兰也没什么坏印象。
没想到,芷兰忽然就死了。
谢明曦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芷兰怎么会忽然轻生?”
前来送信的宫女红着眼睛应道:“奴婢不敢妄自揣度。不过,昨日芷兰说错了话,被太后娘娘罚跪了一个下午。之后,进了屋子再未出来,半夜时上吊自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昨日罚跪之事,只是个引子。真正令芷兰没了生志的,是日复一日的凄苦煎熬,是毫无希冀和未来的痛苦。
人没了心气和盼头,也就没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谢明曦暗暗唏嘘一回,站了起来:“本宫这就去福临宫。”
便是普通宫女寻死自尽,也得由皇后下令,才可安葬。更何况,芷兰是宫中品级最高的女官,是俞太后倚重为左膀右臂的亲信。
谢明曦亲自去福临宫,也在情理之中。
……
一盏茶后,谢明曦迈步进了福临宫。
福临宫里,此时已是一团混乱。
俞太后病体虚弱,不能下榻。是气恼抑或是愤怒,无人知晓。福临宫里的宫女有大半都到了芷兰的屋子里。
芷兰的尸首已被搬了下来,平躺在地上。
上吊寻死之人,免不了瞠目张口,死相有些狰狞。温柔秀丽的芷兰也未能例外,面容僵硬狰狞。
众宫女惊惧之下,不敢细看。各自捂着脸啜泣。
芷兰人缘颇好,福临宫里上下人人都喜和芷兰亲近。芷兰一死,众人皆伤心不已,再一想到自己依旧无望地在福临宫里苦熬,不知何时会被俞太后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更是悲从中来。
谢明曦迈步进来的时候,宫女们一个个哭泣不休,竟忘了行礼。
湘蕙皱眉,正欲张口提醒。
谢明曦的声音已响了起来:“死者已矣,你们再哭也无益处。各自退下,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宫女们唯唯诺诺地应下,各自看了死状可怖的芷兰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身为奴婢,性命卑贱如草芥。
活着的时候还有几分体面,死了之后,按宫中惯例,不过是薄薄的一具棺木,随意择一处下葬罢了。
……
谢明曦赐了芷兰一具棺木。之后,命湘蕙去了一趟移清殿,送了口信给魏公公。
魏公公接了口信后,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
湘蕙低声道:“皇后娘娘有令,此事交由你处置。这都是看在你的颜面上,才会格外破例。你可得感念娘娘的恩德。”
魏公公打起精神应道:“我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待我处理完此事,再回宫向皇后娘娘复命。”
湘蕙点了点头。
芷兰和她立场敌对,平日没什么往来。同为奴婢,芷兰之死,令湘蕙心中唏嘘之余,对自己的主子更添感激之心。
芷兰的棺木被运出宫门后,并未立刻下葬。
魏公公将芷兰的棺木运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宅院里。
卢公公出宫后,便住在这个院子里。每日有两个奴仆伺候着,衣食无忧,卢公公还是迅速苍老衰败。
过了这个年头后,卢公公病了一场。断断续续地喝了几个月的药,也未见好转。前来看诊的大夫,私下说过,得预备好后事了。
卢公公心中也有数,知道自己日子不长了。上一回魏公公来探望的时候,还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回:“我死了之后,你悄悄让人给我下葬,别让芷兰知晓。”
没想到,他还在苟延残喘,芷兰却先走了一步。
魏公公命人开了棺木,让卢公公见芷兰最后一面:“义父,你看芷兰一眼吧!”
卢公公颤颤巍巍地俯下身子,摸了摸芷兰僵硬冰冷的脸孔,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很快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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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2章 共死()
魏公公天黑时回了宫,向谢明曦复命:“启禀皇后娘娘,芷兰已经下葬了。”
谢明曦的目光掠过魏公公泛红的眼角,轻声问道:“卢公公现在如何?”
魏公公神色微暗,声音有些低哑:“义父哭了半日,情绪不稳,奴才陪了义父半日,才回宫来复命。”
卢公公病重成疴,今日见了芷兰的尸首,情绪波动起伏得厉害,哭了许久,又昏厥了一回。
魏公公放心不下,陪了半日。临走时,特意叮嘱那两个奴仆,这几日一定要日夜守在卢公公身边。
谢明曦对卢公公没有好感,也无恶感,放卢公公出宫,也是看在魏公公的颜面。问了一句,便未再多问。
倒是湘蕙,眼看着魏公公心情阴郁烦闷,在魏公公退下之后,立刻随之告退。快步追了出去。
“卢公公现在如何?”湘蕙低声问道。
魏公公低声叹道:“大夫说,左右就是这几日的事。棺木寿衣之类的,我早已备下了。”
魏公公年少净身入宫,认了卢公公做义父。之后数年,卢公公一直教导提点照拂义子,魏公公也从一众小内侍中崭露头角,直至到了当年的七皇子身侧为内侍。
魏公公重情重义,对卢公公心存感恩。卢公公落魄出宫,他便如真正儿子的一般,为卢公公养老。
可惜,卢公公的寿元已经到了尽头。便是请来京城名医,也治不了将死之人。
魏公公说着,目中已闪出了水光。
湘蕙取出帕子,本想为魏公公擦拭眼泪。眼角余光瞥到有宫女探头张望,改而将帕子塞入魏公公手中。
魏公公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将帕子折好塞入袖中。
湘蕙:“……”
湘蕙面颊微微发烫,不动声色地瞪了魏公公一眼。
魏公公被瞪一眼,心情反而好了一些,咧咧嘴笑道:“你快回皇后娘娘身边当差吧!我也该去移清殿了。等得了闲空,我再来寻你说话。”
湘蕙应了一声,目送魏公公出了寝宫,才回转。
在宫中结对食,和普通夫妻自然不同。魏公公要随身伺候天子,湘蕙每日也要在谢皇后身边当差。两人不时见面说说话,偶尔晚上都不当值了,到了一处……也还是说说话。
彼此照拂,彼此关心,彼此温暖。
在宫中,有这样一个人,已经足矣。
……
当天夜里,卢公公就闭了眼。
不能同生,但愿同死。
内侍没了子孙根,却也是男人。卢公公的身体残缺了重要的一部分,感情并不残缺。能和芷兰一起赴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魏公公闻讯出宫,将卢公公葬到了芷兰的坟墓旁。这亦是卢公公生前的愿望。魏公公自然要要为义父达成心愿。
魏公公跪在卢公公坟前,为卢公公烧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心中默默念叨。
义父,你生前在宫中看似风光,实则战战兢兢,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愿来世,你能投个好胎,做个富家公子,和芷兰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卢公公离世,宫中无人关心。
不过,如日中天的魏公公红着眼出宫一日,到傍晚才肿着眼回宫,众内侍都看在眼底。魏公公一回宫,立刻便有一堆内侍围拢上前嘘寒问暖问长问短。
魏公公哪有心情应付这堆马屁精,随意敷衍几句,便进了移清殿。
盛鸿放下手中的奏折,关切地打量魏公公一眼:“卢公公的后事都处置妥当了?”
“是,”魏公公恭敬地应了一声,跪下谢恩:“奴才多谢皇上恩典,容奴才出宫为卢公公打点后事。”
身为内侍,卑微命贱。死后被裹一条草席下葬,是常有的事。赐一具薄棺木,已算是主子仁厚了。
像卢公公这般,死后有人打点丧事,好生安葬的,几乎是绝无仅有了。
魏公公心知这都是主子给自己的恩典,心中感激不已。
盛鸿并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区区小事,何须言谢。”
魏公公低声道:“对皇上来说,是张口一提的小事。对奴才而言,却是莫大的恩典。”
这也是盛鸿最令人折服之处了。
盛鸿的平易近人,绝不是装出来的。对待身边的内侍,也从无作践贬低之意。伺候建文帝建安帝时,内侍们如器物一般。伺候新帝之后,他们才有了自己是人的感觉。
身为天子近侍,魏公公的感受比其他内侍更深刻。
盛鸿温声道:“这两日,你奔忙劳碌,着实劳累辛苦。早些回去歇着吧!今晚就不必你来伺候了。”
魏公公感动不已,再次谢恩:“皇上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感激不尽。”
士为知己者死。
如今,皇上让他去跳刀山下油锅,他也不会犹豫。
……
奏折还有厚厚一摞。
盛鸿吩咐内侍,去请赵阁老颜阁老前来。
朝事繁多,每日各地送来的奏折堆积如山,还有六部官员呈送的奏折。想一一批阅完,每日忙到半夜也未必能做到。
盛鸿坐了两年多的龙椅,深深体会到了天子的繁忙辛苦。
如今朝堂尚算安稳,俞太后也算消停了。盛鸿想每日晚上回椒房殿用晚膳,之后要亲自教导阿萝公主习武,陪伴皇后,很自然地打起了内阁的主意。
内阁只得将奏折精简了一些,可惜,每日还是批阅不完。于是,几位阁老每日晚上轮流留在移清殿值守,将不那么要紧的奏折批阅完。到了隔日,盛鸿再浏览一遍即可。
如此一来,果然省心省力不少。
赵阁老颜阁老一起拱手:“老臣见过皇上。”
盛鸿对前来做牛做马辛苦操劳的阁老们格外客气,笑着说道:“快些起身,今晚就辛苦两位阁老了。”
然后,非常愉快地拂袖走人了。
赵阁老颜阁老默默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唏嘘。
皇上的心可真宽啊!
建文帝当年以勤勉著称,时常熬夜批阅奏折。建安帝品性不佳,做天子时唯恐别人篡权,绝不会允阁老代为批阅奏折。新帝对他们倒是放心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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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3章 教导()
盛鸿颇为愉快地回了椒房殿。
晚膳已经备好,谢明曦顾山长和阿萝皆已入座。
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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