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问为田几何?”
“今有九分之八,减其五分之一,问余几何?”
“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僧小僧各几人?”
谢明曦执笔演算。
六公主依旧未动笔,只默默思忖,过了盏茶时分,提笔写下答案。
一百六十八步。
四十五分之三十一。
大僧二十五,小僧七十五。
而此时,谢明曦只算出了前两题,第三题尚未动笔。谢明曦聪慧无双,从未认过输,此时却输得心服口服:“我不及公主殿下多矣!”
六公主目中闪出前所未见的神采。
季夫子亲眼所见,再无怀疑,又是一阵舒心的长笑。
李湘如用力咬了咬嘴唇,心中满是苦涩。她算学不及谢明曦,如今又冒出了一个算学天才六公主……以后算学这一门,她再难崭露头角。
便是林微微,也有些黯然。
她自小便喜算学。父亲特意为她聘请了一位老账房教她算学。可惜,这世上总有一些天赋出众谓之天才的人,犹如高山屹立,令人望尘莫及。
……
申时正,算学课结束,众少女可以散学,各自归家了。
谢明曦收拾好笔墨纸砚,一转头,见六公主微微蹙眉无助的样子,心中顿生怜惜。六公主衣食住行皆有人伺候惯了,哪里会做这等琐事?
“公主殿下,我来替你收拾。”
谢明曦主动请缨。
六公主目中露出一丝歉然,更多的却是被关怀的欣喜。
林微微抽了抽嘴角。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位六公主有些微妙的不对劲……到底哪儿不对劲,却也说不好。
林微微目光一闪,故意笑道:“谢妹妹,我也来帮你。”说着,也一并走上前来,伸手要为六公主收拾桌面。
六公主瞥了一眼过来。
那一眼,有些凉,有些不善。
林微微:“……”
林微微只得缩回手,站在一旁。
谢明曦冲林微微歉然一笑:“林姐姐不要气恼。公主殿下想来是不惯让人随意碰触她的东西。”
所以,只有谢明曦能碰?
还有,为什么谢明曦要代六公主道歉?
林微微再次抽了抽嘴角。待谢明曦收拾完之后,才笑道:“林府和谢府在同一个方向,我们可以同行一段路程。”
谢明曦欣然应下:“好,我们一起回去。”
六公主:“……”
皇宫在相反的方向!同行是不可能了。
谢明曦和林微微一起道别,然后相携离去。
六公主闷闷地出了学舍。
候在门外的染墨迅速打量六公主一眼,确定六公主连一根头发丝都未少,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迎了上来:“终于散学了,梅妃娘娘一定在宫中翘首相盼。公主殿下快些回宫吧!”
六公主目中光彩早已敛去,又恢复了往日阴沉的模样,略一点头。
……
季夫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去找顾山长:“……我为夫子多年,从未见过这等算学天才。无需演算,只靠心算,亦能解题。计算速度极快,更胜谢明曦。说来惭愧,便是我,怕是也有所不及。”
顾山长也是一阵惊喜:“六公主果真有这等厉害?”
季夫子精于算学,在莲池书院里无人能出其左右。便是和其余书院的算学夫子相比,也毫不逊色。
奈何莲池书院里善于算学又喜钻研的学生少之又少。年年书院大比,算学这一门皆垫底。季夫子既憋屈又无可奈何。
有了一个谢明曦,已令季夫子欢喜不已,六公主的算学天赋,更是意外的惊喜。
季夫子笑得合不拢嘴:“正是!”
顾山长眼睛也亮了起来:“太好了!如此,你多留心六公主和谢明曦两人。除了课上,课余不妨多教授她们一二。”
这是要“开小灶”的意思了。
季夫子笑着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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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梅妃(一)()
未到申时,莲池书院外已停满马车。
前来接女儿回府的,多是各府女眷。
谢钧身为男子,颇为惹眼。脸上未褪的伤痕落入人眼,自然引起众多瞩目。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谢钧的幼女是莲池书院头名!
这一条,足以盖过谢钧脸上有伤带来的惊疑猜测!
“谢大人教女有方,令人钦佩!”林夫人面带笑意,主动和谢钧寒暄说话:“上次登门致谢,谢大人未在府中。今日总算得见,我得好生致谢才是。”
谢钧对着林御史的夫人,自是客气非常:“林夫人太过客气了。明娘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林夫人笑着说道:“谢小姐的举手之劳,于小女来说,却如再造之恩。若不是谢小姐及时相助,小女也无今日光景。她们两人有缘,我们两家也该多走动才是。”
送上门来的好事,谢钧当然不会拒绝,立刻笑着应下。
林御史是清流言官之首,官位不算高,却有闻风而奏弹劾百官之权。
谢钧一个鸿卢寺卿,又是郡马身份,平日根本没机会没资格和林御史这等重臣来往。如今借着谢明曦搭救林微微一事顺利攀扯上林御史,心中着实欣喜。
林夫人将谢钧目中闪烁的喜意尽收眼底,忍不住暗叹一声。
谢明曦着实令人怜惜,有那么一个心狠无情的嫡母,还有这么一个趋炎附势的亲爹。
……
两个相携而来的少女身影骤然映入眼帘。
林夫人眼睛一亮,顾不得再和谢钧说话,立刻快步迎了上去。张口便是一连串的问询关切:“微微,今日在莲池书院可还习惯?上了什么课?夫子们上课你可能听得懂?午饭吃得如何?休憩之处怎么样?”
林微微失笑不已:“娘,你哪来这么多问题!总得容我上了马车,再细细道来。”
林夫人丝毫不恼,笑盈盈地嗯了一声。
谢明曦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心中生出一丝唏嘘。
这才是真心疼爱女儿的亲娘!
相较之下,还在因她“不听话不孝顺”而恼怒怄气的丁姨娘,偏心凉薄的可怕!
谢钧快步走上前来。
其实,他也同样有许多问题想问。譬如“夫子是不是很看重你这个第一名”“除了林微微之外是否还结交了别的朋友”之类。
只是,当着林夫人的面,这些话实在不宜问出口。满肚子的话最终化为一句:“你今日还好吧!”
谢明曦随口笑道:“还好。”
“何止是还好,今日的风头都快被谢妹妹一个人出尽了。”林微微一脸有与荣焉的骄傲:“她做了舍长,山长格外喜爱她,季夫子也对她十分青睐。”
顿了顿,不太情愿地加了一句:“六公主和谢妹妹也十分投缘。”
谢钧眼睛亮了一亮,看着谢明曦的目光,就如看着珍宝一般。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
谢钧就是这么一个虚荣又现实的男人。谁能给他带来更多的风光和好处,他便会不遗余力地向着谁。
当年谢钧一面倒地偏向谢云曦。这一世,想来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
……
半个时辰后。
谢府,兰香院。
“姨娘,老爷已经接小姐回府了。”文绮匆匆来禀报,一边留意丁姨娘的面色变化:“姨娘要不要去春锦阁一趟?”
谢明曦这个新生头名,已经去书院报到上课了。
令人惊愕的是,永宁郡主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既未动手使绊子,也未迁怒谢元亭。
丁姨娘在忐忑惊恐中熬了几天,到了今日,才算慢慢反应过来。
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一些她无法预料的变故!
“我现在便去春锦阁。”丁姨娘转过弯来,立刻打起了“母女和好如初”的念头。
文绮看破不说破,笑着应了声是。
可惜,丁姨娘的如意算盘未曾打响。到了春锦阁外,便碰了璧。
“姨娘请留步。”从玉礼貌客气地拦住丁姨娘:“小姐和老爷正在说话。小姐吩咐过奴婢,不管谁来都不见。”
丁姨娘:“……”
谢明曦考中莲池书院头名后,在谢府地位直线上升。谢钧对谢明曦的偏袒,也格外明显。从玉腰杆直底气足,说话也比往日从容多了。
此消彼长,文绮也没了往日的居高临下趾高气昂,反倒陪起了笑脸:“烦请进去通传一声,就说姨娘来了,或许小姐想见姨娘也未可知。”
从玉清了清嗓子:“小姐特意叮嘱过,姨娘若是来了,无需通传。小姐不想见姨娘!”
文绮:“……”
……
宫中,寒香宫。
寒香宫因种了数株梅花而得名。
到了冬日,梅花绽放,清香幽幽,雅致宜人。
此时正是春日,寒香宫无梅可赏,便显出了几分冷清寂寥。常年养病的梅妃,日日喝药。寒香宫里弥漫着淡淡的苦涩药味。
“寒香宫,可以改做药香宫了。”
半躺半坐在床榻上的女子轻声自嘲。
女子年近三旬,脸颊消瘦,带着常年养病的虚弱。
女子无疑是极美的。只是,再美的容貌,也经不起几年病痛的折磨,面色暗淡,颇为憔悴。
这个女子,正是六公主生母梅妃。
梅妃十六岁进宫,十八岁时生下六公主七皇子,颇得了几年宠爱。
风头最盛的时候,皇上送来的赏赐,堆满了几间库房。宫中内侍宫人,争抢着来寒香宫当值。
这样的好光景,却未长久。
三年前,七皇子落水身亡,梅妃几乎哭瞎了一双明眸,坚持亲自为七皇子入殓下葬。之后,便病倒在塌。养了三年,也未能将病养好,几乎再未在人前露过面。
如果不是还有六公主,建文帝只怕已忘了宫中还有梅妃。
一旁伺候的宫女琴瑟,忙笑着扯开话题:“公主殿下今天去了莲池书院,也不知殿下是否适应书院里的生活。”
提起六公主,自怨自艾的梅妃总算稍稍打起精神:“算算时辰,安平也该回宫了。”
话音刚落,便有宫女来禀报:“启禀梅妃娘娘,六公主殿下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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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梅妃(二)()
梅妃的眼中顿时有了神采:“琴瑟,扶我坐好。”
梅妃当年入宫时,带了两个心腹丫鬟一并进宫。一个是湘蕙,另一个便是琴瑟。
三年前,梅妃将湘蕙给了六公主,身边便只剩下琴瑟。主仆唇齿相依,感情深厚。私下说话随意亲昵。
琴瑟笑着应了,细心地扶着梅妃坐直身子,又体贴地说道:“奴婢为娘娘整理仪容。”
梅妃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安平每日都陪在我身侧,在她面前,我还有什么可遮掩的。”
反正,除了安平之外,也无别人踏足寒香宫。
琴瑟听在耳中,也为主子心酸不已。
帝后情深,一个月中,建文帝至少也有半个月留宿椒房殿。其余的半个月,便要看谁得宠了。
梅妃容颜最盛风头最劲的时候,建文帝每个月来寒香宫四五回。后宫嫔妃中,无人能及。
可惜,天子的宠爱如风,来得猛烈,去时迅疾。
梅妃病了之后,建文帝一开始常来探望。几个月之后,便来得少了。如今一个月里也难露一回面。
内侍宫女们惯于捧高踩低。梅妃失了宠爱,在宫中的日子也清冷孤寂起来。
若不是还有六公主,梅妃的日子怕是更难熬。
熟悉的轻巧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六公主来了。
梅妃舒展眉头,常年郁郁寡欢的脸孔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安平,快些过来。”
……
阴郁少言的六公主,对着自己的亲娘话语也不多,喊了一声母妃,坐到床榻边。
梅妃早已习惯了女儿的沉默少言,先叫了染墨过来,细细相询:“今日安平在书院里可还适应?”
“夫子们待她如何?”
“寝食可还习惯?”
染墨一一作答:“公主殿下还算适应。夫子们待公主殿下颇为和善。”
上课睡觉这种事,自然不必提起。
寝食之事,怎么也绕不过谢明曦这个名字。
染墨略一犹豫,拿不定主意是如实禀报,还是稍稍遮掩一二。
梅妃顿觉有异,微微蹙眉:“怎么了?莫非寝食不太适应?”
“这倒不是。”染墨迅速瞄了神色漠然的主子一眼,低声道:“莲池书院饭食尚可,而且,殿下和此次新生头名谢三小姐颇为投缘。位置坐在一起,且住了同一个寝室。”
梅妃:“……”
梅妃微微色变。
琴瑟湘蕙对视一眼,俱是一惊。然后,琴瑟张口,吩咐一旁伺候的宫女俱都退下。寝宫里只剩梅妃六公主,外加琴瑟湘蕙和染墨。
“安平,”梅妃惊疑不定地看着六公主:“你……你真的和谢三小姐同寝?”
六公主点了点头。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令梅妃面色泛白呼吸急促,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为何要和她同寝?我不是特意叮嘱过你么?莲池书院里总有别的寝室,你一个人独寝便是。”
为何偏偏要和谢三小姐同寝?
怎么能和一个十岁少女同寝?
怎么可以?
以后……该作何解释?
六公主抬起头,深幽的目光和梅妃对视:“我以为,母妃早该想到会有这一日。”
梅妃全身一颤,脸上的血色褪去,目中露出浓烈的痛苦和后悔。泪珠在眼中直打转:“安平……是我这个母亲懦弱无用,只能用这等法子护着你……对不起……”
泪水很快溢出眼角,滑落消瘦的脸颊。
染墨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眶忽地红了。
琴瑟湘蕙也各自目露黯然。
是啊!若不是被吓得魂飞魄散,梅妃娘娘又怎么会想到这等胆大包天的法子?
这三年来,梅妃娘娘时时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日夜难安。心病日益加重,身子如何能好?
六公主的日益消沉阴郁,更令梅妃自责愧疚,难以释怀。
一个月前,六公主发了高烧,昏迷了一日。
烧退醒来之后,六公主愈发孤僻。不肯让任何人近身伺候,时常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待便是半天。
梅妃娘娘心急如焚,撑着病躯去求皇上,让六公主进莲池书院就读。希冀着有了同龄的玩伴,能让六公主稍稍展颜开怀。
莲池书院是女子书院,六公主既是进了书院读书,和同窗来往也是理所当然。同寝之事,也不算稀奇。
……
梅妃泪流满面,不停啜泣。
琴瑟红着眼眶,低声劝慰:“娘娘何苦这般自责。当日之事,娘娘也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公主殿下确实受了许多委屈,可到底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了。”
湘蕙也低声道:“琴瑟说的是。娘娘不必耿耿于怀。待公主殿下长大成人,有能力保护自己也保护娘娘了,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梅妃哽咽着嗯了一声,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说道:“安平,你在书院里好好读书。若真觉得谢三小姐值得结交,你……你便和她来往。母妃不拦着你了,你别生气。”
病了三年的梅妃,容色憔悴,损了几分风韵。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含着泪光的恳求,足以令人心软。
六公主静静地看着梅妃,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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