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子大字不识几个,却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平日对儿孙管教得十分严格,谢家内宅的下人也约束得极紧。绝不让他们惹是生非,牵连皇后娘娘的名声。”
“也不知是哪起子生儿子没**的阴险小人,背后乱嚼舌头,编排皇后娘娘。我老婆子敢拍着胸脯说一声,皇后娘娘最是孝顺,从无半分忤逆长辈的举动。”
“娘娘嫁给皇上,是太后娘娘的儿媳。遇到这等事,太后娘娘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众人听得眼角直抽抽。
这个徐氏,真是奇人。说她不通道理吧,一番话有模有样。说她会说话吧,却又十分粗鄙。什么生儿子没**……
这等粗俗的话,就这么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说出口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好一个徐氏!
一上来就出奇招,打乱俞太后的步调,争夺主动权!
俞太后的目中闪过一丝愠怒,冷然道:“是非曲直,哀家今日自会问个明白。徐老夫人,说话不可粗鄙!”
徐氏忙擦了擦干净的眼角,一脸羞愧地应道:“是是是。我老婆子出身市井,说话粗野惯了,污了太后娘娘的耳朵,太后娘娘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见怪。”
俞太后此生从未见过徐氏这样的粗鄙之人,既厌恶又恼怒。原本要兜着圈子问的话,索性直接问出了口:“好,哀家问你,外面那些传言,是否属实?”
没等徐氏吭声,俞太后便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你未嫁入谢家之前,曾做过什么?”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徐氏的脸上。
那张布满了皱纹的平庸脸孔,僵硬了刹那,很快恢复如常:“我老婆子敢作敢当,没什么不敢说的。我年轻时候做过暗门子生意,儿子的亲爹是谁我都不知道。”
俞太后:“……”
众人:“……”
就连谢明曦,也未料到徐氏直截了当地承认了做过暗娼之事。这样的“营生”,令人羞于启齿,确实不那么体面……好吧!是十分不体面!
徐氏不但承认了,还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胸膛:“我自小没爹没娘,被婶娘养大。婶娘逼着我做暗门子,我不从就没活路。”
“后来,我攒了些银子,便带着儿子从良嫁人。”
“嫁人之后,我没做过半分对不住丈夫的事。我精心将亲儿子养大,还以私房银子,养大了继子谢钧,全力供他读书,将他培养成才。”
徐氏越说越激动,很自然地两手叉腰,口沫横飞。昔日市井粗野的模样毕露无疑:“我对得住谢家,对得住自己的亲儿子,也对得住丈夫继子。”
“他们都知道我这段不光彩的过去,却从未嫌弃过我半分。”
“他们都不介意了,外面那些人凭什么指手画脚指责我?”
说完这一番话,徐氏的脸孔满是激动的红潮,一双眼睛闪着灼人的光芒:“这些年,谢家上下人人敬重我,没人来揭我的伤疤痛处。”
“现在那些外人,倒想指着我的鼻子说三道四。呸!”
“我一没害人,二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不就是年轻时候走了歪路吗?难道就不准我改过自新了?难道就不准我从良嫁人了?”
“说到底,无非是想借着此事来羞辱谢家门第,羞辱皇后娘娘!我老婆子偏偏要昂首挺胸,让世间所有人都看着,皇后娘娘半分都不介意我的过去,对我这个祖母恭敬孝顺。”
“这样的皇后娘娘,谁敢说她忤逆不孝?”
……
好!
说得太好了!
萧语晗听得热血澎湃,差点当场道好!
这个粗鄙泼辣的徐氏,今日这一番唱念做打,堪称绝妙!
梅太妃紧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原本心中对徐氏有些鄙夷,现在倒是全然改观了。
俞太后城府再深,此时也不免露了行迹,面色委实不太美妙。
“说的好!”谢明曦岂能放过这等良机,立刻张口道:“圣人云,谁人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祖母从良之后,安于内宅,对待继子,更胜亲儿,堪为典范。这样的祖母,我焉能不敬重?”
说完,谢明曦又看向俞太后,正色说道:“恳请母后,勿要轻信小人之言。儿媳未出嫁时,从无不孝之举。嫁入天家后,敬重长嫂,孝顺母后,一片孝心,日月可签。”
俞太后按捺住心头的怒火,淡淡笑道:“流言不可尽信。哀家今日才知徐老夫人品性。”
然后,又徐徐说了下去:“哀家还听闻,皇后似和生母兄长皆不和睦。丁氏,你走上前来说一说,这些可是真的?”
徐氏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丁姨娘被关了这么多年,心里不知有多少怨气闷气。今日若是豁出去了,当众胡言乱语,她就是想拦也拦不住……
众目所瞩之下,丁姨娘身子哆嗦了一回,僵硬地走上前几步,勉强稳住身形,依旧垂着头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太后娘娘误会了,当日我做错了事,触怒了老爷。后来又生了病,这才在内宅养病。一切都和皇后娘娘无关。”
徐氏暗暗松了一口气。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身形消瘦的丁姨娘,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是丁姨娘第一回在众人面前维护自己的女儿。
或许,这些都是迫于徐氏的威逼。或许,是因顾忌谢元亭的性命。她根本无需为此动容……
可她的心里,依稀涌起陌生的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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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7章 大戏(三)()
其实,谢明曦早已做好了准备。
如果丁姨娘趁机攀咬,或是将陈年旧事一并翻腾出来,她便抬出死去的永宁郡主。
丁姨娘只是妾室。在礼法上而言,嫡母才是母亲。她便是孝顺,也得孝顺嫡母。
永宁郡主死都死了,谁还能指责她不敬嫡母?
她没有想到,丁姨娘会张口回护她。
她没有想到,在母女反目决裂了这么多年后,丁姨娘竟会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挡在她的身前。
谢明曦这一刻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丁姨娘的回答,自不能令俞太后满意。
俞太后目光微沉,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丁氏,你在哀家面前,不得有半字虚假。”
“若依你所言,你和谢氏并无隔阂,为何嫡亲的母女,从无来往?为何你在谢家内宅养病,谢氏从无赏赐,也无探望之举?”
丁姨娘沉默片刻,才低声答道:“因为我昔日做过对不起她的错事。她心里对我这个亲娘有些怨气。”
“是我对不住她在先,怪不得她不肯理我。”
说着,丁姨娘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露出那张憔悴消瘦再无往日姿容的脸孔。
丁姨娘和谢明曦深幽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心里狠狠一颤。强烈的酸涩涌上鼻间,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蠢蠢欲动。
丁姨娘用力咬了咬嘴唇,将泪水咽了回去。
往日她最喜落泪,以柔弱之姿示人。可这几年来,她的泪水已经流尽了。她哭瞎了眼睛,也没人心疼。哭还有何用?
今日在这椒房殿里,她不能哭泣落泪。
这或许是她这一生,唯一能挽回女儿的机会了。
俞太后心里冷哼一声,使出了杀手锏:“谢元亭和谢氏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他们之间有何恩怨?为何谢元亭被打断了右腿,送去临安老宅?这是否和谢氏有关?”
儿子是丁姨娘的命根子。
俞太后早已命人将谢家家宅旧事打听得清清楚楚,这才有了今日的骤然发难!一提谢元亭,丁姨娘必会露出破绽。
果然,听到谢元亭的名字,丁姨娘全身又是一颤,面色变幻不定。
俞太后心中颇为快意,不动声色地扫了神色平静的谢明曦一眼,心中冷笑一声,继续追问:“谢氏是否敬爱兄长?”
……
谢明曦抿紧了嘴角。
这一刻,她忽然什么也不愿做,什么也不愿说。
她想冷眼旁观,想看丁姨娘到底会如何应对。
如此被动,无疑是不智之举。她应该以犀利的言辞反击,夺过话头,将隐患灭于无形。这才是她谢明曦的行事风格!
萧语晗和尹潇潇忧心不已地看了过来。梅太妃焦灼紧张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临江王妃和另几个亲近俞太后的亲王妃,俱都不怀好意地等着看热闹。
可是,谢明曦什么也没做。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丁姨娘,宛如局外人一般冷静,冷静得近乎淡漠。
短短片刻,仿若过了天长地久。
丁姨娘终于颤颤巍巍地张了口:“元亭被重罚,是因他品行不端,辱没门风。老爷一怒之下,命人将他送去老宅读书,修身养性。一切和皇后娘娘无关。”
谢明曦眼眶微热。
前世今生种种,如浮光掠影,刹那间闪过。
她一直以为自己无情无心,冷漠寡情,所以才能无坚不摧。其实,她从未真正释怀过。曾受过的伤害,永远烙印在心底,永远无法抹去。
可从这一刻开始,她不会再憎恨丁姨娘了。
……
今日的大戏依旧热闹,不过,和预料中的截然不同。
谢明曦微笑着张口:“母后还有什么要垂询?”
俞太后气血翻涌,面上倒还能笑得出来:“谢家人和睦友爱,皇后也从无忤逆不孝之举。宫中内外那些传言,实在不堪。哀家今日既问清楚明白了,定要令人严查,流言到底自何而来。还皇后清白名声。”
谢明曦一脸感激:“儿媳就此谢过母后了。”
一直未曾出言的萧语晗,温言说道:“一切都是误会,问清楚了也是好事。母后一声令下,宫中内外,也再无人敢乱嚼舌头了。”
俞太后似笑非笑地瞥了萧语晗一眼:“萧氏言之有理。”
萧语晗心里一凛,不敢再多言。
倒是尹潇潇,憋了半日没出声,此时也忍不住了:“此事可得好生查一查。到底是谁在无风起浪,只凭着捕风捉影,便肆意污蔑皇后声名。”
赵长卿低头不语。
鲁王死了,她带着一双儿女在鲁王府里过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后和皇后斗法,她还是少掺和为好。
俞太后辛苦布局,功亏一篑,心中十分恼怒。面上颇沉得住气,淡淡说道:“哀家病症尚未痊愈,不宜操劳费心,此事便由萧氏去查一查吧!”
倒霉的萧语晗,硬着头皮接下差事:“是,儿媳谨遵母后之令。”
俞太后露出倦意,一旁的临江王妃立刻道:“我扶太后娘娘回寝室歇下。”
俞太后略一点头,随口吩咐一声:“谢氏,你娘家人既是进宫了,你领着她们去福临宫说一说话。”
谢明曦含笑应是。
……
一炷香后。
昂首挺胸的徐氏,在迈步进了福临宫后,双腿陡然一软。
好在阙氏早有准备,迅疾伸手扶住了徐氏:“婆婆,你没事吧!”
徐氏伸手擦了把额上的冷汗:“没事。”
就是有种在断头刀下逃过了一劫的庆幸和后怕而已!
谢明曦看在眼里,不由得扬了扬嘴角,轻声笑道:“今日多亏祖母机智应对,才令我轻松过了这一关。”
徐氏自嘲地笑了一笑:“其实,我说那席话,也是给自己打气。现在大概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往日那段不光彩的事了。我又不能一直掩着脸不见人,索性厚着脸皮认下。”
自揭伤疤这种事,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
谢明曦微微一笑:“祖母不必忧心。京城新鲜事多的很,这些流言,很快便会过去了。”
说完,谢明曦看向丁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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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8章 母女()
丁姨娘全身微颤,下意识地躲过了谢明曦的目光。
说来可悲可笑,她这个亲娘,竟没勇气和自己的女儿对视。
数年之前的决裂反目,依然清晰无比历历在目。她和谢明曦之间的隔阂,也依然沉重如山。并未因今日之事而减弱多少。
好在,谢明曦不再心存怨怼。对着丁姨娘说话时,语气堪称平和:“今日在椒房殿里,丁姨娘应对得颇为得体,省却了我不少麻烦。多谢丁姨娘。”
很客气,也很生疏。
丁姨娘也渐渐镇定下来,轻声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并无捏造之处。是我和元亭对不住娘娘在先,怪不得娘娘。”
说完,丁姨娘鼓起勇气抬头,和谢明曦对视片刻。
谢明曦身着宫装,秀美无双,风华迫人。
丁姨娘却已如被风干了的残花,形如枯槁,再无往日的楚楚美丽。
“娘娘,”丁姨娘鼓足勇气说道:“太后娘娘下了凤旨,老爷已命谢青山去临安,将元亭夫妻两个接回京城了。求娘娘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给元亭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所以,丁姨娘这般待她,还是为了谢元亭。
谢明曦心结已去,心情意外的平和,往日的爱憎,渐渐模糊。对待丁姨娘和谢元亭,也宽容了一些:“好。”
丁姨娘万万没料到谢明曦如此轻易地答应了此事,激动欣喜之下,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
谢明曦略略避让:“从玉,扶玉,扶丁姨娘起身。”
从玉扶玉应了一声,立刻上前扶起激动不已的丁姨娘。扶玉心直口快,张口便道:“丁姨娘,你到底是皇后娘娘生母。可别这般跪下磕头了。免得又惹来风言风语。”
丁姨娘唯唯诺诺地应道:“是是是,都是我思虑不周。恳请皇后娘娘不要见怪。”
徐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个丁姨娘!这等时候,还喊什么皇后娘娘?应该称呼一声明娘,趁机修复和谢明曦的母女关系才对!
其实,丁姨娘不是想不到这一点,而是心怯,根本没这份勇气罢了。
谢明曦对着徐氏说道:“祖母,过些时日,谢元亭夫妇便会抵达京城。到时候,母后定会召他们夫妻进宫‘说话’。还请祖母好好调教他们夫妻,进宫后应对要合宜。”
徐氏心领神会,张口应下:“娘娘放心,此时交给我老婆子便是。”
该说的话说完了,谢明曦并未多留三人,赏了些绫罗绸缎,便命从玉送谢家女眷出宫回府。
丁姨娘得了谢明曦的承诺后,心满意足,再未吭声。
谢明曦也未生出和亲娘和解后抱头痛哭的想法。
现在这样,便已很好。
……
后宫风云变幻,朝堂上也不遑多让。
这一日大朝会,弹劾礼部尚书谢钧治家不严的御史言官足有五六个,以刘御史为首。刘御史和林御史皆是御史台大夫,林御史以正直犀利胆大而著称,刘御史比林御史也不遑多让。写了一封千言奏折,洋洋洒洒一长篇。
御史有闻风而奏之权。
按着朝中惯例,被御史们正面弹劾的官员,不能当堂辩解。而是要自请回府,等待天子下旨彻查。
眼下正是忙碌主持恩科事宜的要紧关头,谢钧一旦脱帽回府,这等美差便只能拱手让人。
惯例就是用来打破的。
以温和好脾气闻名的谢尚书,在刘御史上了奏折之后,不但未脱帽告罪,反而义愤填膺的指责刘御史“捕风捉影”“污蔑朝臣”。对刘御史含沙射影中宫皇后不孝的言辞,更是毫不留情地痛骂了回去。
“……我在年少时,继母待我如亲子。没有继母,便没有我谢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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