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逆贼情绪激动,声音嘶厉,传过不甚厚实的门板,很快传进门内之人耳中。
方阁老等人齐齐变了脸色,身体各自发颤。
人总有一死。不过,死在逆贼的乱刀之下,可就太不值了!
他们还想苟延残喘,多活个十年二十年,以微末残躯为大齐尽忠!
有人领头,一众逆贼情绪皆激动起来。
刀疤脸男子未出一言,大步上前,倏忽拔刀。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手起刀落,砍了鼓噪之人的头颅。
鲜血四溅,众人安静下来。
“拿起你们的刀,”刀疤脸男子冷冷道:“要杀人,出去杀个痛快!”
他是闽王心腹。
不管何时,他都谨记着闽王的吩咐。没有闽王之令,绝不可枉杀朝廷命官。
之前拖去高楼里的几个官员,皆是死去建安帝的心腹臣子。留下的官员,依旧是大齐未来的肱骨之臣,岂能白白枉死?
片刻后,“逆贼”们一走而空。
贴着门板战战兢兢听了许久的赵阁老,双腿一软,全靠倚着墙壁,才未摔倒。
方阁老颜阁老也没好到哪儿去,各自满额冷汗。
“外面之人,不知是谁的属下,还算有些良心。”方阁老声音压得极低。
赵阁老无言以对。
颜阁老轻哼一声:“这算什么良心。分明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免得日后朝中无人可用……”
话未说完,门外又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混合着刀剑交击的声响。
三位阁老立刻噤声不语,后背已是一身冷汗。
莫非是逆贼又改了主意,想回来杀了他们?
门忽地被推开。
三位阁老颇想表露出临死不惧的大义凛然。奈何双腿绵软无力,身后冷汗如瀑,兼之大半日米粒未进,半点力气都没有。
领先进来的男子,身量颇高,满脸彪悍骁勇,身上溅了许多血迹。目光掠过面色惨白的阁老们,上前拱手行礼:“末将救驾来迟,请诸位大人莫要见怪!”
是正经的朝廷武将!
三位阁老高高提起的心一同落回原位。颜阁老这一口气松得太彻底,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算了,狼狈就狼狈吧!总算被救了!
颜阁老自我解嘲,在赵阁老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张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沉声答道:“末将姓苏,是蜀王殿下麾下的亲兵。”
果然是蜀王来了!
三位阁老精神一振,对蜀王殿下的好感度前所未有地无限拔高。方阁老张口问道:“蜀王殿下人何在?”
那亲兵答道:“殿下命我等前来迎救诸位大人。殿下亲自率亲兵前去救皇上和诸位藩王殿下了。”
救皇上啊……
阁老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救藩王们不难,想救皇上,怕是不易了。
方阁老清了清嗓子,说了句场面话:“蜀王殿下出马,定能安然救皇上和诸藩王殿下归来。”
赵阁老接了话茬:“我们这就去寻其余人,先合拢到一处。”
……
厮杀已经到了尾声。
楚将军领兵四处搜寻逆贼的身影,要抓到活口审问。
蜀王殿下领着数百亲兵,四处搜寻建安帝和诸藩王的身影。
搜遍所有房间,只见到了许多形容狼狈不堪涕泪满面的官员。却不见建安帝的身影,几个藩王也不见踪影。
蜀王殿下从昨夜熬至现在,不见半点倦色,俊容冷肃。除了双目略略有些血丝之外,看不出半分异样。
十万精兵足以剿灭所有逆贼。
盛鸿也并无借机出风头或一逞威风之意,在数百亲兵的护卫下,根本无需出手。衣襟发丝半分未乱。
士兵们四处分散找人,盛鸿身侧的亲兵却动也未动,层层守在盛鸿身边。
皇陵占地极大,要仔细地搜上一遍,自要耗费不少时间。好在此时战局已定,士兵极多,不到半个时辰,就将皇陵搜了一遍。
“启禀殿下,小的找到了一处密室。那密室建在地下,有众多逆贼看守。皇上和几位藩王殿下,理应就在密室里。”
盛鸿挑眉,声音里自然透出一股冷意:“你在前领路。”
密室建在皇陵的东北角,入口处藏在水井里,颇为隐蔽。而且入口狭窄,易守难攻。又耗费了半个时辰之久,才将所有看守密室的逆贼铲除。
周全领了十余个亲兵去密室探了一遍,一炷香后,神色复杂地回来了,低声禀报:“殿下,几位藩王殿下形容憔悴,不过,没什么大碍。只是,皇上早已驾崩,尸首被放在冰棺里。”
盛鸿沉默了片刻。
建安帝果然早已死了。
于他而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也省去了许多后续的麻烦。
可他心里,并不觉得愉快,心情甚至有些晦涩沉重。
“请几位藩王出来吧!”盛鸿沉声吩咐。
周全略一犹豫,压低了声音说道:“几位殿下说,请蜀王殿下进密室,他们有极重要的事要和殿下单独说。”
单独进密室?
呵!
该不是妄想着来个兄弟热泪相对时抽冷子给他来一刀吧!
盛鸿挑了挑眉,果断地说道:“有什么话,等出来再说也不迟。他们不肯出来,你领人下去,‘请’他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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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0章 兄弟(三)()
周全毫不犹豫地领命,率数十亲兵去了密室。
一炷香后,三位藩王都被“请”了出来。
鲁王闽王面色阴晴不定,宁夏王阴沉着一张脸,目中的火星几乎迸射出来。
这个阴险狡诈的盛鸿!
自己已经言明有“要事商议”,让盛鸿“独自”进密室。
没想到,没等来毫无戒心的盛鸿,却等来了数十个健壮骁勇的亲兵。那个叫周全的,口中说得客气有礼,动手时却毫不客气,将他们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搜罗一遍。一共搜出了六把锋利有毒的匕首……
现在,那六把明晃晃的匕首,被周全小心翼翼地拿了过来,放了一地。在阳光下闪着蓝幽幽的寒光。
宛如六记耳光,重重地扇在宁夏王等人的脸上。
火辣辣地,真痛!
在一众亲兵的环伺下,盛鸿满面手足情深,一张口更是情真意切:“我来得太迟了,让几位兄长受苦了。”
宁夏王冷笑一声:“别假惺惺的了。要杀就杀!反正这儿都是你的人,待回去之后,就说我们几个是死于逆贼之手。以后再无人和你争夺皇位。大齐江山和龙椅,都是你的了。”
鲁王闽王:“……”
鲁王和闽王的面色俱十分精彩,心里将口出恶言挑衅的宁夏王骂了个半死。
你想死就想死,麻烦别把我们两个捎带上!我们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但凡有一线生机,总要挣扎一回。
盛鸿看也没看宁夏王,对着鲁王闽王叹道:“二哥,五哥,你们两个怕是都被四哥蒙蔽了,一时冲动,铸成大错。待回京后,我会将一切所见的禀报母后。请母后定夺!”
鲁王闽王心中俱是一震,迅疾对视一眼。
盛鸿这一番话,说的意味深长。他们自然听出了其中蕴含的意思。只要他们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宁夏王的头上,竭力为自己撇清,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宁夏王目中燃起愤怒的火光,冷笑着正要说话,一旁的周全在盛鸿的目光示意下,已迅捷出手。不轻不重地在宁夏王的脖子上劈了一记。
宁夏王眼前一黑,晕倒在地。周全颇为利索地为宁夏王捆住手脚。
鲁王闽王继续缄默不语。
盛鸿也未再多言,转头吩咐一声,命亲兵们抬出建安帝的冰棺。
……
费了不少功夫,冰棺总算被抬了出来。
冰棺能保持尸首一段时日不会腐败溃烂。建安帝的尸首被放在冰棺里一个月了,并未腐烂。只是,尸首异常僵硬。
建安帝死状极惨,当时至少中了十余箭。最致命的一箭,在胸口上。全身的鲜血凝固成了黑色,死前的惊骇神情,也永远地凝固在了脸上。
方阁老赵阁老等一众官员都被解救出来,此时闻讯聚集而来。见到建安帝冰棺的刹那,众臣一起跪了下来,一个个叩首啼哭。
楚将军深受皇恩,此时见了建安帝的尸首,心中的悲恸没半分作伪。泪水滚滚而落。
萧尚书哭得最是动情,也最是凄惨。
女婿坐龙椅还没三年,就被藩王谋逆作乱杀了。萧语晗这个皇后膝下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儿。
兄终弟及,已无可避免。
萧家还未等到沾光,就没了指望。可怜的女儿,往日在宫中举步维艰,以后怕是更艰难了。
一片哭声中,盛鸿的面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建安帝果然早已死了!
谋逆起兵杀了建安帝的,也确实是宁夏王鲁王闽王无疑。他此行领兵,可谓是大获全胜……
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周全目光一扫,眼尖地瞟到两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顿时一惊,忙低声禀报:“殿下,王妃和闽王妃来了。”
盛鸿抬眼看了过去。
果然是谢明曦和尹潇潇来了。
该打的仗在大半日内打完了,尸首满地,鲜血遍布。浓浓的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令人闻之反胃作呕。
谢明曦神色还算镇定,尹潇潇的面色却颇为苍白。
在看到形容消瘦的闽王的刹那,尹潇潇泪水奔涌,飞奔了过来。
一直缄默不语勉强维持镇定的闽王,此刻亦情难自禁,目中闪出水光,伸手将尹潇潇搂入怀中。
夫妻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拥痛哭。
好在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冰棺上,无人瞩目。
谢明曦也加快步伐上前,目光在地上那六把明晃晃的匕首掠过,又掠过冰棺里的冰冷尸首,最后,落在盛鸿神色复杂的俊脸上。
这一刻,谢明曦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夫妻无言对视片刻,谢明曦才低声道:“今日就迎皇上冰棺归京吧!”
盛鸿点点头:“此事确实耽搁不得。”
建安帝虽然早已殒命,尸首却得带回宫去。偌大的皇陵,宛如修罗场,尸首遍布,亦需要时日清理。
当着众人的面,两人不便再多言,对视一眼后,各自移开目光。
……
清理皇陵之事,盛鸿尽数交托于楚将军。自己则领着建安帝的棺木及鲁王等人,一并归京。
有前车之鉴,盛鸿格外谨慎,一路上由一万御林侍卫护卫随行。因运送棺木之故,行程便慢了许多,耗时两日才回到京城。
天子遇刺身亡,这在大齐建朝以后是头一遭。
历数前朝,也从未有过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听闻噩耗的京城百姓们六神无主,自发地涌到城门处,跪在道路两侧,哭声一片。
建安帝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无容人之量。在朝中大肆铲除异己,打压藩王。正经有利于国朝的事倒是没做过几桩。
不过,对普通百姓来说,这些离得太遥远了。他们只知道,皇上死了,大齐的天榻了。又要改立新帝了。
陆阁老李阁老率群臣来迎建安帝的尸骸,见到冰棺的刹那,众人不管真悲伤假悲恸,当场俱痛哭失声。
冰棺很快送入宫中。
俞太后和萧皇后恸哭至昏厥。
宁夏王鲁王闽王,皆被关进天牢。年少胆小的安王被吓得当夜发了高烧。盛鸿只得挺身而出,操持天子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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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1章 交锋(一)()
天子丧礼,自有规制。
建文帝归天时,停灵四十九日下葬。如今轮到建安帝,却不便再照此操办丧礼。皆因建安帝死了一月有余,一直放在冰棺里才未腐烂。如今得尽快下葬。
倒霉的礼部尚书已在皇陵里被杀了,如今礼部诸事便落在了礼部侍郎谢钧身上。
谢钧强行按捺住心里的窃喜和激动,正色求见蜀王殿下,将此事言明,请蜀王殿下定夺。
盛鸿也未擅作主张,去椒房殿见了俞太后。
满头白发愈发苍老的俞太后躺在床榻上,并未起身,有气无力地说道:“哀家老了,这些事,都由你做主便是。”
盛鸿恭敬说道:“这等大事,儿臣岂敢做主。还请母后示下。”
俞太后心中畅快,面上却未流露出来,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停灵四十九日,是天子丧仪的规制。擅自更改,总会落下一个不敬天子的恶名。哀家虽是天子嫡母,亦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盛鸿不动声色地应道:“既如此,还是停灵四十九日吧!便是有些异味之类,也无人敢吭声多言。”
俞太后:“……”
要是任由建安帝的尸首腐烂再下葬,她这个太后不知要背负多少骂名。
俞太后气血翻涌,忍着怒意改口:“这如何使得。停灵二十一日便安葬吧!”
盛鸿拱手应下:“儿臣谨遵母后之意。”
待盛鸿走后,俞太后才将胸口的浊气吐了出来,目光也随之阴沉。
建安帝死了,早在她意料之中。宁夏王鲁王闽王联手叛乱,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安王年少不当用。蜀王竟成了继承皇位的唯一人选……
俞太后再一次深深懊悔自己当日鬼迷心窍的举动。
早知今日,真不该下凤旨召蜀王夫妇归京。
盛鸿峥嵘初露,谋略手段样样不缺。谢明曦更是精明狡诈,颇为难缠。她预想中的诸王争锋一团乱象并未出现,反倒成全了盛鸿。
现在想来,真是可恨可恼。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压制蜀王的办法。
俞太后叫了芷兰过来,低声吩咐:“现在去寒香宫,将梅太妃带进椒房殿来。就说哀家伤心过度,身边需人陪伴。”
寒香宫到底离得远了,还是将人软禁在椒房殿,才能安心踏实。
芷兰轻声应了,退了出去。
……
小半个时辰后,芷兰面色难看地回来了,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俞太后心里一沉,冷然问道:“怎么回事?莫非梅太妃竟敢违抗哀家的旨意不成?”
芷兰垂着头,战战兢兢地答道:“启禀太后娘娘,奴婢去了寒香宫,才知晓蜀王妃竟也在寒香宫,陪在梅太妃娘娘身侧。”
俞太后几日前下凤旨,令梅太妃“静养”。不过,到底没明着禁足。蜀王妃身为儿媳,坚持要进寒香宫探望梅太妃,寒香宫上下也没人敢拦着。
俞太后冷哼一声:“后来又如何?”
“奴婢传太后娘娘口谕,蜀王妃却张口怒斥奴婢……”
俞太后眉心微动,目中闪过怒火,声音愈发冷厉:“她说了什么?”
芷兰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蜀王妃说,太后娘娘最是宽厚仁善,明知梅太妃娘娘病中孱弱,岂会不顾太妃娘娘身体召至椒房殿?蜀王妃还怒斥奴婢自作主张,给太后娘娘抹黑,有损太后娘娘名声……”
芷兰越说声音越低。
她深谙俞太后性情脾气。听到俞太后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便知俞太后此时愤怒至极。
芷兰也是满心冤屈。
换了性情温软的萧皇后,定会顾忌俞太后,对她客气三分。
蜀王妃比起萧皇后,厉害难缠数倍不止。笑里藏着刀,冷言冷语时,更胜利箭,伤人于无形。
她在宫中再有体面,到了蜀王妃面前,也只有低头的份。
等了半天,芷兰才等来俞太后咬牙切齿的低语:“罢了,哀家暂时不动梅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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