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深幽的黑眸,燃着沸腾热烈又难以名状的光芒,仿佛要将他拆解入腹……
这哪里还是看同窗好友的眼神?
陆迟惊愕之余,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模糊又可怕的念头。旋即,便被这个可怕的猜疑骇住了。
他惊疑不定地调整呼吸,挤出一个还算平和的笑容:“殿下,你这是怎么了?我没打算走!殿下还是松手吧!我的肩膀都快被捏断了。”
……
陆迟温润俊秀的脸孔,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也令人格外令人心安。
四皇子定定地看了片刻,终于缓缓松了手。
陆迟趁机略略后退一步,拉开彼此间令人窒息的距离,俊脸上露出些无奈之色:“殿下和李默相交多年,他什么脾气,殿下还不清楚吗?”
“他说话语气冲,殿下多包涵一二便是。何必和他闹翻了脸。他毕竟是殿下的大舅兄,又有同窗之情。难道日后真得就此不再来往不成?”
陆迟故意提起李默,是想冲淡这份令人不安的气氛。
四皇子显然没有多提李默的心情,冷然道:“你怎么对我,你也看见了。不问青红皂白,就疑心于我,怒气冲冲前来诘问。他没拿我当好友,我为何还要迁就他?”
真的是“不问青红皂白就疑心于你”吗?
陆迟是性情温润没错,不过,这绝不代表他迟钝好蒙骗。相反,他细心敏锐聪慧,远胜常人。
陆迟没有揭穿四皇子显而易见的说辞,顺着四皇子的话音说道:“如此,殿下好好向他解释一番便是。闹到动手决裂的地步,又是何苦。”
四皇子冷笑一声:“决裂也罢!我已经忍他很久了!”
四皇子和李默之间的裂痕,其实很早就有了。
早在七皇子还是“六公主”时,对“六公主”倾心的李默,做出种种令人哭笑不得的举动。也令四皇子心生隔阂。
李湘如嫁入四皇子府后,李默时常登门走动。心疼妹妹的李默,见李湘如过得不顺心,对四皇子也分外不满。
矛盾堆积已久,盛渲之事,便成了彻底引燃积怨的导火索。
其中谁是谁非,一时也掰扯不清。不过,站在陆迟的立场,心里肯定站在李默一边。
身为同窗好友,吵架动手是一回事,以自身身份权势压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换了四皇子这般对他,他也会彻底心寒……
事实上,他现在满心都是片刻前一闪而逝的骇人念头。只想迅速离开,好好理一理思绪。
只是,四皇子情绪极不稳定。陆迟不愿激怒他,只得虚与委蛇:“待过些时日,我去好好劝一劝他,让他来给殿下赔个不是。好友一场,情谊深厚,岂能说丢就丢。”
四皇子却道:“你不必去碰钉子了。再者,就算他勉强来了,我也不会理会。”
陆迟:“……”
陆迟也无话可说了。
过了片刻,陆迟故作轻松地说道:“天色已晚,殿下好生歇着吧!我也该回府了。”
四皇子没有任何再留下陆迟的理由了。
当陆迟转身离开的瞬间,如鬼使神差一般,四皇子忽地大步上前,伸手拥住了陆迟,沙哑着声音喊道:“子毓,你别走。”
……
陆迟身体一僵。
好友数年,两人曾同塌而眠过,区区拥抱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亲密举止。
直至此时,陆迟才惊觉,自己是何等迟钝。
四皇子滚热如岩浆一般的激烈情感,复杂又强烈的情意,都在这个简单的举动里透露出来。
或许是因为这份感情积压得太久,终于无法压抑。
或许是因为在宫中接连遭受重挫,心情阴郁难解,令四皇子失了平日的自制和分寸。
四皇子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就这么紧紧地抱住了陆迟。
陆迟神色变又了一变,很快,微笑着拍了拍四皇子的手背,半开玩笑地说道:“殿下今日心情不佳,不如早些回内宅,找一朵解语花好生伺候歇下。”
话语入耳,四皇子也终于惊觉自己太过冲动失常,故作镇定地松开手:“也好。你也早些回府歇下。过两日,便是殿试了。希望你能一举夺魁!”
陆迟笑道:“承殿下吉言。我也希望科考高中,为陆家光耀门庭,日后我也能堂堂正正地入仕为官。”
然后,拱手再行一礼,转身离开。
陆迟走得并不快,步履和平日一般无二。他清楚地察觉到有两道视线紧紧地落在他的后背。
是四皇子一直在看着他的背影。
如芒在刺。
不知为何,陆迟心中竟浮出这四个字。
直至他离开书房,走出四皇子的视线,这等被人紧盯不放的窒息不适感才稍稍退散。
陆迟的心情,并未因此轻松。
此时天色已晚,夜幕低垂,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光。
陆迟的心情如夜幕一般晦暗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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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4章 心事()
一炷香后,陆迟出现在七皇子府外。
今日七皇子府人来人往,正门一直开着。门房管事眼尖地瞟到陆迟的身影,忙迎上前来陪笑:“奴才见过陆公子!”
陆迟将晦暗纷乱的思绪压下,冲着门房管事笑了一笑:“我来接微微回府。烦请你进去通传一声。”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请陆少奶奶出府,我在这里等她。”
此时此刻,他着实没有见任何人的心情,只想立刻见到娇妻林微微。
门房管事应了一声,亲自去通禀。
过了片刻,门房管事回转:“请陆公子稍候片刻,陆少奶奶很快就来。”
片刻后,林微微的身影出现在陆迟眼前。
一同出现的,还有谢明曦。
林微微和谢明曦是同窗好友,陆迟和谢明曦也算熟悉。只是,今日见到浅笑盈盈的谢明曦时,陆迟心中忽地涌起复杂又微妙的唏嘘。
盛渲之死,无疑是七皇子夫妇手笔。
谢明曦虽是女子,心机城府之深,却远胜男子。便如此时,谢明曦竟看不出半分异样,和往日一般笑容如常。
这等城府,令人心惊,也令人情难自禁地生出戒备和畏惧。
谢明曦微笑的目光掠过陆迟神色复杂的俊秀脸孔,略一点头示意,将林微微送至陆迟手中,便转身回了府。
陆迟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容:“微微,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回去了。”
林微微对陆迟何等熟悉,一看便知陆迟满腹心事,点点头应了下来。上了马车后,才柔声安慰道:“盛渲罪有应得,死得其所。你也别太难过了。”
马车里的风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林微微娇美的脸庞上蕴满了关切。如一缕阳光,驱走了陆迟阴暗不为人知的心事。
陆迟定定心神,冲林微微一笑:“嗯,我听你的。”
林微微这才放了心,问起了陆迟今日去淮南王府和四皇子的经过。
听到四皇子的名讳时,陆迟反射性地拧起眉头。待林微微疑惑地看过来时,立刻又装着若无其事,将之前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只除了四皇子异样的眼神和逾矩的拥抱。
此事,绝不能让林微微知晓。
从今日起,他要不动声色地疏远四皇子。
陆迟暗暗下定决心,面上半分未露。提起四皇子时,到底没了往日的亲密随和:“……李默和四皇子殿下今日大吵一架,又闹至动手的地步。昔日同窗之谊,算是彻底决裂了。”
林微微心思细密敏锐,总觉得陆迟今日有些不对劲。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也和四皇子殿下生了隔阂?”
陆迟笑容一顿,很快应道:“李默的猜疑,我也有。一想到四皇子殿下这般心狠无情,我心中便阵阵寒意。”
“微微,我和四皇子殿下是同窗,更是好友。可我现在,忽然觉得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或许,我日后也该和他保持距离才是。”
林微微听到这等话,心中骤然一喜,想也不想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以后,你就别去四皇子府了。”
她对四皇子的戒备提防,一日都未松懈过。每次四皇子邀陆迟去喝酒闲谈,她都会提心吊胆,又不便明言。免得惹来陆迟疑心。
现在,陆迟自己生出这样的念头,再好不过。
两人各怀心事,一同回了陆府不提。
……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彻夜未眠。
隔日早晨,丽妃病倒了。
景荣宫的女官前来椒房殿禀报,俞皇后漫不经心地略一点头:“既是病了,就好生歇着,让太医瞧瞧开些药方。”
丽妃这一病,怕是好不起来了。
盛渲之死,对四皇子的影响极为深远。绝不止断了一臂这么简单。
四皇子,在储君之争里,彻底落入下风。
储君之位,即将落入三皇子之手……大齐皇权,也将落入她手中。
想及此,俞皇后舒展眉头,目中闪出愉悦的笑意。
隐忍多年,筹谋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启禀皇后娘娘,”玉乔恭敬地前来禀报:“淑妃娘娘前来请安。”
淑妃性情温柔,礼数周全,每日早晚必来椒房殿请安。今日,淑妃穿了一身银红色宫装,妆容也比往日精致,目中闪着平日少有的神采:“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平身,坐下说话吧!”俞皇后含笑说着,和淑妃四目相对间,心中掠过心照不宣的快意。
淑妃入座后,陪着俞皇后闲话。却只字未提盛渲和淮南王府之事。
淑妃一直都是个小心谨慎又仔细的人。哪怕储君之位已稳稳落在三皇子手中,一日圣旨未下,便未成定局。她绝不会在此时轻狂得意。
过了片刻,贤妃和静妃也来了椒房殿。两人对着淑妃,比往日热络得多。
朝堂动向,素来和后宫风向密切相关。贤妃静妃也不是傻瓜,这等时候,再不向淑妃示好,还待何时?
当然了,示好也得有个度。不能太过殷勤碍了俞皇后的眼。
毕竟,俞皇后才是正宫,是三皇子的嫡母。
又过片刻,几位皇子妃进宫请安。
得意失意,一眼看过去便知。
萧语晗眉眼含笑,神采熠熠。李湘如正好相反。浓厚的妆容,也遮掩不住微红的眼眶和满面的憔悴。
若不是怕告病太过惹眼,李湘如今日根本不想进宫。
谢明曦瞥了如坐针毡的李湘如一眼,扯了扯嘴角,故意问道:“四皇嫂今日面色不佳,莫非是身子不适?还是昨天夜里没睡好?”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了过去。
李湘如心里暗暗咬牙切齿,面上还得挤出笑容:“七弟妹这般关心,真令我受宠若惊了。”
言下之意是你怎么这般多管闲事。我面色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明曦微笑着继续捅刀子:“我们妯娌,亲如姐妹一般,关心也是应该的。四皇嫂可得好生保重身体才是。”
李湘如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
没等小朝会散朝,卢公公便打发小内侍前来送口信。
建文帝已吩咐内阁议立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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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5章 立储(一)()
立储!
两个字一入耳,众人俱是精神一振。
立储之事悬而未决,也成了众人最惦记之事。不管是什么结果,也确实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萧语晗目中隐含喜意,面上倒是稳得住,并未露出自得骄矜之色。
俞皇后看在眼中,暗暗点头,张口道:“立储之事,非同小可。不过,这等国之大事,自有皇上和诸阁老尚书们商议定夺,本宫和你们都无需操心。”
不管心里如何做想,众人都未露于面上,一起恭敬应下。
立储不是小事。建文帝吩咐议立储之事,接下来便是内阁议储,百官也可以各上奏折,请立储君。待到最后,建文帝会选出“众望所归”“最得人心”的皇子为储君,然后正式下旨立储,行册立东宫大典。
这个过程,往少了说,也得两三个月。
别看丽妃称病,贤妃静妃对着淑妃又这般亲热。一旦开始议立储,丽妃的病保准几日就好。贤妃静妃也会绞尽脑汁,为各自的儿子出力。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轻言放弃。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萧语晗的脸上。
萧语晗冲谢明曦笑了一笑。
谢明曦笑着说道:“芙姐儿生得冰雪可爱,几日不见,我心中便惦记得很。今日正午,我便去三皇嫂府上瞧瞧芙姐儿,顺便蹭一顿午膳。”
萧语晗抿唇一笑:“好,待会儿你坐我的马车。”
“我也去!”
尹潇潇反射性地冲口而出。
然后,便接收到了来自婆婆静妃不快的一瞥。
七皇子和三皇子沆瀣一气,谢明曦去三皇子府也就罢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尹潇潇:“……”
尹潇潇心里既憋气又委屈,硬生生地改口道:“我怀着身孕,不便四处走动。还是不去了。”
萧语晗笑着嗯了一声,心里暗暗叹口气。
她和尹潇潇感情深厚。奈何此时是立储最关键之时,四皇子绝不会甘心认输,五皇子也少不得争上一争。这等时候,她和尹潇潇不宜太过亲近。
倒是七皇子夫妇,早已摆明立场。如此强大的助力,萧语晗自要着意拉拢示好。
……
给俞皇后请安之后,众皇子妃各自出宫。
谢明曦果然和萧语晗同乘一辆马车,去了三皇子府。
尹潇潇气闷地上了自己的马车,那股憋闷,在心里徘徊不去。良久,化为无声的叹息。
嫁入天家,一世的尊荣体面风光……在外人看来,确实如此。只有身在其中,才知个中滋味。
昨日血腥的一幕,蓦然浮上脑海。
尹潇潇胃里又是一阵翻腾,马车一停,哇啦一声,又吐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日,五皇子半夜才回府。
五皇子不想吵醒妻子,蹑手蹑脚地要去书房。尹潇潇已揉着眼睛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五皇子歉然一笑:“都怪我不好,刚才就该直接去书房。一推门,就将你闹醒了。”
尹潇潇叹了口气:“你没回来,我心里一直不踏实,翻来覆去一直都没睡好。”
五皇子坐到床榻边,将尹潇潇搂入怀中,手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低声笑问:“是不是孩子又闹你了?”
尹潇潇摇摇头,然后低声道:“今日的小朝会上,父皇命内阁议立储之事。我这一日,总有些心慌意乱。”
过了片刻,又低低问道:“这储君之位,你是争不过三皇子的,还是别争了吧!”
五皇子笑容一敛,放在尹潇潇小腹上的大手,久久未动。
尹潇潇心跳急促不稳,抬头看向自己的夫婿。
那张熟悉爱笑的俊脸,此时逆着光,看不真切,有些异样的陌生。
过了许久,五皇子才缓缓张口:“潇潇,如果三皇兄是嫡出,这储君之位没人敢和他争。如果他是长兄,我也不会和他争。”
“可是,他既不占嫡,也不占长,论才能,在众兄弟中也不是最出众的。”
“凭什么这储君之位就是他的?”
“我不服!二皇兄不服!四皇兄不服!便是支持三皇兄的七皇弟,也绝不是真的心服。只是,他生母被幽禁,为皇子的时日最短,势力最弱。这才退让不争,改而大张旗鼓地支持三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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