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息怒,请先进府一叙。”谢钧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美誉,此时眉眼柔和,微笑小意,便是再有定力的女子也难抵挡。
可惜,谢钧今日踢到了铁板。
季夫子神色未变,淡淡应道:“替考之事查明之后,我再来郡主府。”
永宁郡主压下怒气,低头相求:“请夫子行个方便,此事暂不宣扬。只要夫子点头,我必有厚报!”
如今,也只有厚着脸皮进宫求一求李太后,有李太后出面说情,令俞皇后网开一面,将此事压下去。
生性正直最厌恶营私舞弊的季夫子冷笑一声:“郡主之厚报,还是留给别人吧!我季宸云委实不敢受之。”
永宁郡主被气得俏脸煞白,簌簌发抖。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颇得李太后喜爱。父亲淮南王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十分宠爱。来往的皇室宗亲勋贵女眷,谁人不捧着她?
她从未受过今日这般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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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替考(一)()
“目中犹自含泪”的谢明曦,瞥了气得全身发抖的永宁郡主一眼,心中十分畅快。
不愧是莲池书院最公正无私刚正不阿的季夫子!
对方是郡主,也照怼不误!
季夫子怒斥完永宁郡主,又看向谢明曦,目中满是怜惜,声音分外柔和:“谢三小姐不必惊惶害怕。你既已被皇后娘娘凤笔点了头名,便是我莲池书院的学生。谁都休想欺辱于你!”
说着,扫了永宁郡主一眼。
永宁郡主脸孔由白转黑!
这个季夫子,竟敢明目张胆地为谢明曦撑腰,出言挑衅自己!
“多谢季夫子!”谢明曦用袖子擦拭眼角,收敛了之前的隐忍委屈之色,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季夫子温和说道:“这份是你的喜报,你自己收好。五日后准时去莲池书院报到!”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喜报递至谢明曦手中。
宫中特制的红色纸筏,三寸长两寸宽,镀着一圈金线,看着便显华贵。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谢明曦,莲池书院新生头名!
这便是京城贵女们人人向往的录取通知书了。
谢明曦轻声道谢,接过纸筏。心中也有几分唏嘘。
这一世,她终于自己接了这份喜报。
……
季夫子办完正事,转身离开。
谢钧一急之下,快步上前拦住季夫子:“季夫子请留步。”
季夫子面色一冷,冷笑连连:“怎么?我今日不松口,谢郡马莫非要强行留人不成?”
谢钧额上冷汗都下来了。
他哪有这个胆子!
莲池书院里的夫子,个个来历不同寻常。俞皇后对夫子们又格外相互。一旦闹僵了,便是永宁郡主也讨不了好!
季夫子冷哼一声,迈步离去。
谢钧大急,立刻看向永宁郡主:“郡主!我是男子多有不便,你去拦下季夫子!”
永宁郡主脸色煞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何必自取其辱!”
便是她冲上去了,又能如何?
季夫子一副盐油不进的模样!若是她再强行拦人,还不知要说出多少刺耳难听的话来!她便是贵为郡主,也奈何不了俞皇后的亲信莲池书院的正经夫子!
谢钧眼睁睁地看着季夫子上了马车,一颗心似被油煎火烤一般,额上冷汗涔涔。
现在该怎么办?
永宁郡主霍然看向谢明曦,目光阴冷狠毒,话语如刀:“好一个谢明曦!好一个谢三小姐!好!好!好的很!”
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便连谢钧看着,也觉得心中阵阵发寒!
谢明曦一脸无辜:“母亲,巡考夫子亲自看了两遍,我确实在试卷上署了二姐的名字。当日夫子也确实命人送了口信来。为何出了这等纰漏,我委实不知!”
又求助地看向谢钧:“父亲!我绝没有捣鬼,更不知为何试卷会变成我的名字。如今夫子已送了喜报来,我到底去不去报到?”
……
报到两个字,如雷霆闪电,生生劈开谢钧心头的层层阴影。
瞬间明朗!
对啊!
谢云曦没考中,谢明曦考中了头名,也是一样啊!
总归都是谢家女儿!
只要把替考之事压下不提,他谢钧有个考中莲池书院头名的女儿,也足以风光露脸,被人夸耀数年了。
“当然要去报到!”谢钧态度骤变,看谢明曦的目光也分外温柔:“你考中头名,已入了皇后娘娘慧眼。岂有不去报到之理?”
谢明曦像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目光满是信任依赖:“我都听父亲的。”
一个背负着替考丑闻,另一个却高中头名。
都是亲生女儿,要向着哪一个,不必多想也能选的出来。
谢钧果然“不负期望”,短暂权衡过后,果断地站到了她这一边。
谢钧欣然一笑:“报到之日,我去告假,亲自送你前去。”
“父亲待女儿真好。”谢明曦满脸感动,又故作忧虑地看了面色铁青的永宁郡主一眼:“母亲……”
谢钧摇身一变,成了全心护着女儿的好父亲,立刻对永宁郡主说道:“替考之事,绝不能传出去。否则,不但你我颜面难堪,便是岳父和大舅兄也会受些牵累。郡主不如立刻进宫,求一求太后娘娘。”
只要李太后张口说情,俞皇后总不能拂了李太后的颜面。
永宁郡主怒极反笑,冷艳的脸孔浮出令人心惊的冷笑:“好,我这便进宫。谢钧,谢明曦,你们父女两个给我等着!”
毫无修饰的狠话,听得谢钧眉头一跳,面色也沉了下来:“事已至此,总得保住明娘的头名。云娘是我女儿,明娘也是。你身为嫡母,不可厚此薄彼!”
永宁郡主心中杀意腾腾,目光狠厉,冷笑一声,扬声喊道:“来人,立刻备车,本郡主要进宫。”
……
季夫子一脸怒容的回了书院复命。
顾山长见季夫子被气成这等模样,不由得一惊:“你今日送的是头名喜报,如何这般生气?”
季夫子飞快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山长有所不知……”
顾山长越听越怒,猛地拍桌而起:“好一个永宁郡主!竟敢以金银收买巡考夫子,做出这等替考作弊的勾当!”
“立刻将所有罢落的试卷都搬来,一一拆封,找到谢二小姐做的那份试卷,看署名为何!”
“另将当日巡考之人全数招来,隔开一一审问,找出罪魁祸首,立刻送进宫中,由皇后娘娘亲自处置!”
半个时辰后。
四百余份试卷俱被拆开。
摆在第一份的,是署名谢明曦的试卷。
字迹还算工整,看得出下过苦功,试卷也全部做完,只是文采平平。除了第一份试卷全对之外,之后三份试卷俱差强人意。算学杂学,几乎错了六成之多。
顾山长手中拿着的,则是此次得了头名的试卷。
字迹漂亮,文采斐然,才华洋溢。
上面的署名,赫然也是谢明曦。
两个谢明曦,谁真谁假,一目了然。
顾山长铁青着脸,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孙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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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替考(二)()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明白!
巡考收卷之前,她明明看了两回。分明写的是谢云曦。怎么会忽然变成了谢明曦?
莫非是老天长了眼……
抑或是谢三小姐有神灵庇佑?
笃信鬼神的孙夫子一想到这些,心中直冒寒气,深深懊悔自己被金银迷了眼。涕泪横流地哭道:“是我一时财迷心窍,收了永宁郡主的好处,做了错事。求山长从轻处置!”
铁证如山,赖是赖不掉了。
另外四个同样收了好处的夫子,一起面无人色地跪在地上。
俞皇后是名义上的山长,实则从不管庶务。
莲池书院里真正的掌权者,便是顾山长。顾山长平日性情温和,从不苛责夫子们。只是,一旦翻脸,便冷面无情,谁求情也没用。
顾山长神色冷冽,目光在色如筛糠满面泪痕的孙夫子脸上转了一圈,又扫过四个面色如土的巡考夫子。
莲池书院里设有五年教程。每一级的学生只有十二人,教学六艺的夫子,再有教导女红厨艺园艺等科目的夫子,加起来足有十人。
这五十个夫子里,有十余个当朝大儒和翰林,三十余个女夫子。
眼前的这五个女夫子,有两个和孙夫子一样出自宫中,另外两个则精擅棋艺和音律。因无资格阅卷,被委派做了巡考收卷的差事。
万万没料到,这五个夫子竟齐齐被人收买,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按着莲池书院的规矩,你们五人即时起被开革出书院!”
众人全身一震,再顾不得半丝颜面,连连磕头求饶。
“我是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同谋。求山长手下留情,将我留下吧!”
“只要不开革出书院,让我等做什么都行!”
“求求山长,不要撵我走。我背此恶名回了夫家,再无活路了……”
惨厉的哭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
季夫子外冷内热,见不得这等场景,看向顾山长:“山长,孙夫子不能再留在书院。其余四位夫子,能不能网开一面?”
顾山长神色冷然:“犯下这等重错,还有何颜面留在书院。此例若开,以后再有人因利犯错,又当如何?”
季夫子哑然无语。
顾山长又道:“其余四人,先关在书院。我带着两份试卷和孙夫子进宫觐见皇后娘娘!”
……
慈宁宫。
坐在上首的,是大齐李太后。
李太后已年近六旬,便是保养得再佳,也鸡皮鹤发,垂垂老矣。只是,李太后不肯服老,每日穿戴得颇为鲜亮,妆容浓厚。
呵!脂粉涂得这般厚,穿着鲜艳的亮黄色,活像个老妖精!
俞皇后心中暗暗嘲讽地冷笑。
婆媳是天生的冤家。
这句话用在李太后和俞皇后身上,最合适不过。
李太后肚皮争气,生了嫡长子之后,稳坐中宫数年。熬死了先帝,顺顺当当做了太后。唯一不顺心的,便是儿子不肯娶娘家侄女,偏偏娶了俞家女儿。
建文帝年少时便是个犟脾气,认定了俞莲娘,执意要娶她。李太后心气不顺,对儿媳格外挑剔。
大齐最重孝道。建文帝便是再护着俞皇后,俞皇后也被磨搓得够呛。
俞皇后生下昌平公主后,再无所出。李太后以子嗣传承为由,命建文帝广开后宫。建文帝周旋数年,到底还是顺了李太后之意。
昌平公主八岁那一年,宫中有了二皇子。之后庶出皇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
李太后时常拿此事膈应无子的俞皇后。
婆媳多年,未见情意,只有积年沉怨。
俞皇后贵为中宫,每日依旧要到慈宁宫,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心中冷笑不息,面上却一派温和恭敬:“母后今日凤体如何?”
李太后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应道:“哀家身体好的很,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俞皇后碰了个硬钉子,也未变脸,淡淡笑道:“母后总喜说笑。这等话,可万万不能让皇上听见。否则,岂不令皇上伤心?”
李太后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皇上忙于政事,整日操劳。后宫小事,不得在皇上面前学舌,令皇上烦忧。”
又皱眉道:“听闻小九病了?”
俞皇后应了声是。
李太后面色一沉:“小九刚满周岁,得仔细看顾照料。你身为皇后,虽无嫡子,对诸皇子也该多多上心。”
字字句句戳俞皇后心肺。
俞皇后神色未变:“母后说的是。儿媳身为嫡母,对儿子们岂有不精心之理。”
不软不硬地噎了回去。
李太后心中不快,正要继续挑刺,一个宫女悄然进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永宁郡主前来请安。”
李太后对永宁郡主颇为喜爱,闻言舒展眉头:“让她进来!”
俞皇后不便立时便走,索性也留下了。
……
满心焦虑的永宁郡主,快步进了正殿,一抬头,便看到了端坐不语的俞皇后。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身体陡然僵硬,紧绷着的面色也有几分怪异。
“永宁,你今儿个怎么忽然进宫了?”
李太后对俞皇后横挑鼻子竖挑眼,对自小便在慈宁宫长大的永宁郡主倒是和气慈爱:“哀家前两日还在念叨你,你可有些日子没来给哀家请安了。”
永宁郡主定定神,挤出一丝笑容:“永宁心中时时惦记皇伯母,只怕来得太频繁,令皇伯母生厌呢!”
一边说着,一边上前行礼。
俞皇后神色淡淡,随意嗯了一声。
婆媳关系恶劣,永宁郡主是李太后的人,俞皇后对永宁郡主从无好感。
永宁郡主早已习惯了俞皇后的冷漠,心底掠过一丝苦涩,面上却未显露。
当着俞皇后的面,永宁郡主根本无颜说起谢云曦替考之事。只能陪着李太后闲话。好在俞皇后很快起身离开。
永宁郡主起身行礼相送,得以正大光明地看着俞皇后的身影。
“永宁,你特意进宫,为了何事?”李太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永宁郡主回过神来,微微红着眼眶道:“皇伯母,永宁确实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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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替考(三)()
一盏茶后。
永宁郡主忍着难堪,将事情的始末道来:“……是我一时糊涂。连累云娘也没了好名声。此事一旦传开,以后云娘便再无颜出门见人。恳请皇伯母为我说情,求皇嫂饶过云娘这一遭……”
咚!
茶杯重重落下,茶水四溅。
李太后脸上笑容全无,厉声道:“胡闹!荒唐!”
永宁郡主羞惭不已,起身跪下:“恳请皇伯母息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万不该动这等替考之心……”
“既要做,便该做得干净利落。”李太后一脸恨铁不成钢:“连个庶女都拿捏不住,竟由得她从中弄鬼。最后闹得没法收场。”
“真是没用!”
“这么多年,我是白教你了。”
永宁郡主满面潮红,被骂得不敢抬头,心里却暗暗松口气。
李太后这么说,显然是有意为她出头撑腰了。
俞皇后再厉害,在李太后面前,也只能隐忍退让!
李太后又冷笑道:“俞氏着实有能耐,这十余年,将莲池书院办成了大齐最有名气的女子书院。偏偏每年只收十个学生。皇室宗亲这么多孩子,竟只给两个名额。闹得堂堂郡主之女也无书可读,被逼着想这等办法。”
“此事,我总得管上一管。”
“你回去安心等着吧!”
永宁郡主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感激不已地谢恩:“多谢皇伯母为永宁做主。”
想求免试就读的名额,实在无颜张口。
就这么走了,又于心不甘!
永宁郡主站在原地,一脸踌躇。
李太后目光一闪,瞥了永宁郡主一眼:“今年小六要去莲池书院,名额只剩一个。你是否想求这个名额?”
永宁郡主苦笑一声:“不瞒皇伯母,今年锦月也报了名,对莲池书院志在必得。我哪里有脸张口央求!”
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嫡亲的娘家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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