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鸿冲梅妃笑了一笑。
梅妃心中的酸苦惶恐,在盛鸿平静自信的笑容中渐渐消融,勉强站直了身子。只是,面色依旧晦暗。
好在此时人人心绪波动难平,无人留意“久病”的梅妃面色如何。
丽妃和四皇子还跪在地上,在众人震惊无言的片刻里,这对母子依旧垂着头。无人能窥见他们的神色变化。
盛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将众人或震惊或惊惶或故作平静的神色尽收眼底。
当年,到底是暗中下毒手谋害年少的七皇子?
……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昌平公主。
“六皇妹穿上男装,与翩翩少年无异。可惜七皇弟意外早夭。如果他还活着,想来便是这等神采飞扬的模样。”
昌平公主的声音里满是惋惜。
三皇子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目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口中却笑道:“六皇妹真是淘气。忽然穿上男装,又对着父皇自称儿臣,刚才我几乎以为是七皇弟回来了。”
五皇子笑着接过话茬:“可不是么?我也被吓了一跳。”
有口疾的二皇子,平日不太喜欢说话,此时也忍不住道:“我也以为是、是七皇弟。”
盛鸿挑眉一笑:“父皇允诺过,只要我赢了射箭比试,便能穿一日男装,扮着七弟尽孝承欢膝下。今晚既有宫宴,我便穿着七弟的衣服来了。”
然后,冲建文帝笑道:“父皇,我这样穿是不是格外好看?”
眉眼间的慧黠淘气,宛如当年。
建文帝心中一痛。
七皇子逝世,六公主也彻底失去了欢容,变得沉默阴郁少言。一夕之间,他这个天子痛失爱子,也失去了活泼可爱的女儿。
这一刻,他又感受到了当年的锥心之痛。对眼前扮做七皇子的六公主更多了几分怜惜:“安平,到父皇这儿来。”
盛鸿故作不乐意:“父皇允诺过让我扮一日七弟,现在该叫我鸿儿才是。”
难为他能将这般肉麻的娇嗔演得分毫不差,只让人觉得娇俏讨喜。
建文帝终于笑了起来:“好好好,是朕错了。鸿儿,到父皇身边来。”
盛鸿却道:“母妃身子纤弱,久站无力。我放心不下,要陪着母妃。”
建文帝随口笑道:“你们母子一起站朕的身边便是。”
盛鸿立刻喜滋滋地应了下来。
梅妃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忙行礼谢恩:“臣妾谢过皇上恩典。”然后,由着盛鸿扶着自己走到建文帝身侧。
俞皇后神色未动,淡淡地瞥了梅妃母子一眼,便收回目光。
贤妃淑妃静妃等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这一刻,众妃嫔心中涌起的俱是懊恼不甘。
已经彻底失宠的梅妃,今日竟又重新博得建文帝注目。
……
宫中饮宴,用的是长桌。
宫宴素来讲究座位的先后。坐在上首的唯有建文帝和俞皇后。往日有资格坐在建文帝左侧的,只有昌平公主。
今日,却变成了盛鸿。
“鸿儿,”建文帝叫得颇为顺口:“今日你坐在朕身侧。”
盛鸿半点没推让,笑着应了一声,便坐到建文帝身边。
昌平公主身为建文帝嫡长女,平日最得建文帝器重宠爱。平日坐惯的位置被“抢”,昌平公主心里有些不痛快。却未流露出来,很快入座。
驸马顾清随之一起入席。之后诸皇子一一入座。
小郡主顾舒瑾,早已被俞皇后抱着坐到了膝上。往日最疼小郡主的建文帝,今日的注意力却都放在了身侧的盛鸿身上。
俞皇后目光微闪,含笑道:“梅妃,你坐本宫身边来。”
在众嫔妃暗含嫉恨的目光下,梅妃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在俞皇后下手坐了下来。贤妃淑妃等人俱坐了梅妃下首。
最惨的是丽妃,今日彻底触怒了建文帝,坐得最远。
身着宫装的俏丽宫女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珍馐美味放在桌上。
建文帝在最初的震惊感怀之后,心情大有好转,笑着说道:“今日是宫宴,也是家宴。你们不必过于拘谨。”
众皇子公主嫔妃一起应是。
话是这么说,当着建文帝俞皇后的面,谁能真得毫无顾忌大吃大喝?大多是吃个几口,便搁了筷子。等回了各自的寝宫之后,再用夜宵填饱肚子。
这也算是宫宴的惯例了。
不过,这个惯例今日却被打破了。
盛鸿胃口极好,吃得颇为香甜。还不时起身为建文帝俞皇后布菜:“父皇母后也多吃一些。”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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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男装(三)()
马屁精!
众皇子心中暗暗翻个白眼。
建文帝俞皇后进膳之时,身后自有内侍伺候碗筷。也因此,众皇子并无献殷勤的必要。当然,也没机会就是了。
建文帝身侧的位置,一直都是昌平公主的。他们离得远,想布菜也不方便啊!
没想到,六公主今日竟得了建文帝青睐,坐得最近,一副乖巧讨好的样子,看着真是刺目。
众嫔妃也觉得碍眼。
可惜,建文帝半点不觉刺目碍眼,反而十分受用,那张到了中年依旧俊朗的脸孔一直含着笑意。
便是俞皇后,也笑着夸赞道:“虽是一堆儿女,到今日才受了儿女伺候。”
昌平公主不乐意了,半开玩笑地叹道:“往日父皇母后最疼我,现在却最疼六皇妹了。”
盛鸿笑眯眯地纠正:“大皇姐,今晚可别叫我六皇妹了,喊我七皇弟便是。”
昌平公主:“……”
换了身衣服,仿佛也随着换了个人似的。
沉默少言的六公主,忽然就变成了活泼淘气的少年七皇子……
不止是昌平公主,在座的嫔妃都有同样的感觉。
于是,一整个晚上,众嫔妃皇子连带昌平公主,怀揣着复杂难言的心情,默默地看着六公主讨建文帝欢心。
等等,称呼六公主好像不太对劲。
叫七皇子?也不合适啊!
真是一团乱!
……
宫宴结束后,建文帝并未留在椒房殿,而是摆驾去了寒香宫。
昌平公主心中颇有些不平,低声对俞皇后说道:“六皇妹扮着七皇弟的模样,分明是有意为之,替梅妃争宠。”
是又如何?
俞皇后反应却很平淡:“端妃近来得宠,有梅妃压一压她的气焰也好。”
昌平公主皱起眉头:“母后……”
“后宫诸事,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忧心。”俞皇后淡淡说道:“天色已晚,你和驸马领着瑾儿早些回去歇下吧!”
昌平公主怏怏地住了嘴,和驸马领着女儿出了椒房殿。
俞皇后独坐在寝室里,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
十余年前,她曾为了建文帝留宿嫔妃处难过伤心,垂泪至天明。可再多的眼泪,也唤不回曾经一心一意的良人。
没有了在意你的人,落泪给谁看?
……
众嫔妃憋了一晚,回了各自的寝宫后,少不得各自发一通脾气。
诸位皇子也各怀心思。
唯一愉快的,便只有盛鸿了。
他穿着锦袍,骑着骏马至宫门处。守着宫门的御林侍卫见了穿着男装的“六公主”,霍然一惊。
盛鸿淡淡说了一声:“开宫门。”
按着宫中规矩,到了戌时就要落锁,不得轻易再开宫门。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公主皇子们出入宫门,谁也不敢拦着。
很快,宫门开了。
盛鸿骑着骏马,飞驰而出。
过了片刻,昌平公主和驸马小郡主也到了宫门处。守着宫门的御林侍卫不等吩咐,主动开了宫门。
再过片刻,四皇子也骑马而至。
今晚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要出宫?
守门的侍卫心里嘀咕不已,对着面冷如冰的四皇子,连问候一声的勇气都没有,麻溜地开了宫门。
四皇子的身影,立刻消失中浓浓的夜色中。
……
今夜的月色格外皎洁明亮,如水般倾斜在地上。
此时已入秋,到了夜晚,再无一丝燥热,微凉的秋风迎面扑在骑马疾驰的四皇子脸上,吹得脸孔冰凉。
却吹不灭心底旺盛腾腾燃烧的怒火。
四皇子抿紧薄唇,目中闪出阴冷愤怒的光芒,双腿用力一踢马腹,不到一炷香时间,便疾驰至陆府门外。
陆阁老身为当朝阁老,府邸离皇宫颇近。这座府邸,也是建文帝特意赏赐给陆阁老的,彰显了天子对首辅的器重。
四皇子和陆迟既是同窗,也是好友,平日来往频繁。陆迟曾数次随四皇子入宫,四皇子也常来陆府。
陆府门房管事闻讯,忙恭敬地迎了出来,躬身行礼:“小的见过四皇子殿下。”
心里暗暗奇怪,这么晚了,四皇子怎么忽然来了?
四皇子简短地吩咐一句:“我来找陆迟。”
说完,便迈步而入。
突然而至,不经通传便闯进府中,这显然于理不合。不过,对方是身份尊贵的四皇子,谁也不敢拦着。
门房管事先是一懵,很快反应过来,忙命小厮跑去通传。
……
四皇子步伐颇快,小厮抄了近路去报信,也只堪堪快了一步。
在书房里伏案挥笔的陆迟,听到小厮的通报后颇为惊讶,忙起身相迎。刚到门口,四皇子的身影已出现在眼前。
陆迟忙拱手行礼:“见过殿下。”
四皇子略一点头,迈步进了书房。
书房宽敞整洁,宽大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其中有许多古本孤本。
陆迟喜好读书,也有收集古书的癖好。这一柜子的书,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四皇子也曾送过他数本,都被陆迟细心地排列在书架之上。
满心烦躁阴郁的四皇子,进了书房站在书架前,暴怒的心情奇异地缓缓平息。
陆迟细心敏锐地察觉到四皇子的恶劣心情,却未多嘴多问,就这么默默地陪伴在一旁。
良久,四皇子才张口打破沉默:“我真未料到,射箭竟会败于六皇妹之手。”
是啊,谁能料到会是这等结果?
骄傲的四皇子,哪里禁得起这等挫折打击?
陆迟心中暗叹一声,口中温和地劝慰安抚:“谁人能长胜不败?殿下只略输了一筹,其实今日射箭共得了二十七分,已经很不错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郁闷。
如果是他失手,输了也就罢了。偏偏他发挥得非常稳定,二十七分也是难得的高分。便是让他重新比试一回,也未必能到二十八分。
六公主三十分。
他连安慰自己的借口理由都没有。
六公主就是天赋出众,是天生的练武天才,只练了半年,便已压过了他……
四皇子双目幽暗,闪着愤怒不甘。
陆迟只得继续安慰:“公主殿下毕竟是女儿身。便是箭术再出众,对殿下也无妨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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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夜会(一)()
建文帝正值盛年。
诸皇子虽有意争储君之位,却不敢流露得太过明显。免得惹来建文帝的忌讳不喜。
陆迟和四皇子交好,对四皇子的隐晦心思也知晓一二,此时的规劝听来含糊不清,实则别有所指。
身为女子,是最大的劣势。尤其是身在天家!
就连最得圣心出身嫡长的昌平公主,也注定了与储位无缘,只得了两郡的封地而已。
六公主纵然出了一时风头,对四皇子也无实质的影响。
四皇子听出话中之意,眉头终于略略舒展,看着陆迟的目光里闪出一丝类似柔和的情绪:“子毓,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思。”
陆迟微微一笑,俊秀的脸孔在明亮的烛火中熠熠生辉:“殿下一时气恼,尚未想及这一点罢了。”
四皇子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明日还有御马比试,我定要拿下第一,绝不能再输给她。”
陆迟笑道:“御马最耗体力,公主殿下便是天赋再佳,体力也远不及殿下。明日的御马比试,殿下断无再输之理。”
四皇子嗯了一声,心情略略好转。目光一扫,忽地落至书桌上:“你刚才在写什么?”
简单一句问话,却令陆迟窘迫不已:“没什么,信手乱写罢了。”然后,快步上前,收拢起铺在桌上的宣纸。
目光锐利的四皇子,已将纸上的两句诗收入眼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
陆迟在思谁想谁?
四皇子定定地看着陆迟,目光深幽,窥不出真实的情绪:“陆林两家,就在隔邻。你思念林家小姐,大可以找个借口登门见上一面。何苦‘沉吟至今’?”
陆迟白皙的俊颜泛起淡淡红晕,很快,又化为一抹苦笑:“这几个月来,林妹妹总不肯见我,对我日益疏远。我也不知是何故。”
日益疏远?
四皇子眉头略略一松,淡淡说道:“少女心思,变幻莫测。或许,你的一腔情思,她并不知晓,只将你视为邻家兄长而已。”
陆迟胸口中了一箭,无奈一笑:“殿下所言,也有可能。”
其实,陆迟心里并不如此作想。
几个月前,林微微待他颇为亲昵随意,两人虽未挑破明言,眼中心里都有彼此。只是,不知因何缘故,林微微忽地就对他冷淡起来……
这种微妙难言的困惑苦涩,便是对着最好的朋友,陆迟也难以启齿。
陆迟很快便将话题扯了开去:“莲池书院今年确实十分强劲,总分一直领先。今日总分比我们松竹书院高了十五分。明日是最后一日比试,想反超,便得拿下前三才是。”
四皇子显然也思虑过此事:“而且,莲池书院的排名需在十名以后。”
如此一来,总分才能反超。
只是,看莲池书院今年的势头,谁又敢断言明日莲池书院御马比试不佳?
讨论了片刻,也未讨论出什么对策来。
有帝后坐镇,书院大比根本无人敢暗中用什么阴私手段。只能正大光明地凭着各自的本事一较高下。
陆迟看了窗外一眼,委婉地提醒:“天色不早了。殿下明日还有御马比试,还是早些回宫好好歇下才是。”
四皇子却道:“今日我便在陆府歇下。明日和你一起去松竹书院。”
四皇子常来陆府,不过,要留宿还是首次。陆迟一楞,反射性地说了一句:“明日比试需穿武服,殿下可没将武服带来。”
四皇子看了陆迟一眼:“你我身量相若,明日我穿你的武服便是。”
陆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笑着应了下来。
……
谢府,春锦阁。
“天色已晚,小姐也该睡下了。”从玉轻声说道:“明日还得早起呢!”
谢明曦精神颇佳,并无早睡之意,随口笑道:“明日我又不用参加比试,坐在一旁看着就行了。今晚迟些睡也无妨。”
又吩咐从玉拿书过来,专注地看了起来。
从玉和扶玉站在一旁伺候,心中暗暗感叹。
别人只知谢三小姐天赋惊人,礼乐书数射御样样精通。只有贴身伺候的她们,才清楚小姐有多勤勉努力。
要胜过世间众人,只靠天赋远远不够。因为世上从不缺聪明人。要做到这一点,唯有勤勉。
这话,是小姐亲口说过的。这半年来,小姐也身体力行,让她们见到了何为勤勉。
大少爷二小姐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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