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有意的,但是,丁香会小产确实和她有着莫大的干系,她有些愧疚,虽然事后爹并没有狠狠的骂她,但这却着实比骂她一顿更难受。
她抬起目光,不经意间却发现爹匆匆忙忙的往庄门的方向走去,感觉像是想出庄,那模样看起来有些古怪。
爹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她一时好奇心起,悄然尾随在他身后也出了庄门。
远远尾随着他,她瞧见爹七绕八弯的去了同在巫灵山的南通寺,紧跟着他入了寺院,她偷偷瞧见爹竟去找了寺里的方丈。
爹找方丈干什么?还偏要选个僻静没人的地方躲着说,这说明他们讲的话应该很机密,不想被人偷听到。
带着疑问,她躲在一处浓密的灌木之中,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远远望去,她看到金信云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脸也憔悴了一圈,眼窝深陷,他的面上呈现出一股悲戚之色。
他和方丈两人在谈论着什么,她竖起耳朵仔细的听,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谈论的内容。
“施主,多谢您的捐助。”方丈感激道。
金信云摇摇头,“我所做的也只是这些,可是不管是捐出多少钱,做了多少好事,我的心里还是很难过。”
他仰头望天,露出无可名状的痛苦表情:“唉,一定是曾经的那些孽,才会让我痛失自己的亲生骨肉!”
“施主,世间本有因果循环,有因就有果,现在果只是当初的因种下的。”那个慈眉善目的方丈摸着花白的胡子道。
金信云仰望着天空,“大师,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自从将璎儿接回来后,我最爱的女人,我的妻子竟然没多久就病死了,而璎儿现在变得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完全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和立场,一切都按自己所想的为所欲为,这都是我把她惯坏了,我现在很后悔。唉,这一定是报应!报应啊!”
“施主还未忘记十多年前的那件事?”
“我如何能忘?”提起那件事,金信云面上露出痛苦之色,“这事虽然过去了十多年,可是在这些年里,每当到夜里,我都会无法入睡,都会被发自心底的愧疚和悔恨缠绕,那种来自内心的折磨,从来没有一日让我安宁过。”
方丈望着他,目光澄净,“施主,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你该将那些愧疚,那些悔恨赋予行动,用善行来造福其他的人……”
他们后面的话,金璎璎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了。
爹和方丈之前的交谈落在耳朵里,如同五雷轰顶。
自从将璎儿接回来……
爹从哪里把她接回来?她隐约记起很久以前曾经听过山庄里很老的仆人说过,自己不是金信云的亲生孩子,当时,她以为是那个仆人说着好玩的,也没放到心上,不想现在听到这段话,又通过那番联想,其冲击力有多大,对她而言是可想而知的。
她愣在那里,化为一尊石雕。
就连她爹和方丈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茫茫然的走在回庄的路上,她失魂落魄的像个偶人。
八岁以前的记忆,她确实毫无印象。
不管怎么想,她也想不起那时是在哪里,做了什么。虽然,爹一再告诉她,八岁以前,她和爹与娘一起是生活在巫灵山脚下的一户猎户,为何她的记忆中却找不到一丝关于它的痕迹。
她到底是谁?真的不是爹的亲生孩子吗?
可是,爹是那样的疼爱她,满足她的一切需求,从未拂过她的任何意愿,这样的爹会对一个不是自己亲生骨肉的她这样的好吗?
所有的疑问纠结在她心中,找不到出口。
她也无人可问,想起爹对方丈形容的话: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完全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和立场,一切都按自己所想的为所欲为,她真是这样的吗?
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她这么惹人厌,除了那个南十夜。
回了庄,她又分别去问过夏羽平、司马瑞枫和陆银鹏,他们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师妹很可爱,又聪明又美丽,又怎会有人讨厌这样的她呢?她是他们心目中的独一无二的太阳和月亮,他们都很喜欢她。
她不甘心,转身又去问了高莫影。
“大师兄,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很惹人厌?”她仰起脸,伤心地问他。
高莫影看着伤心的她,沉默了一下,点了下头,“不错,师妹。对于我们玉剑山庄以外的人来说,你肯定是不讨喜的,甚至是极端让人讨厌的。因为你从来不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为他人考虑问题,也不会在做一件事情前,想一想这件事该不该做,也不会去想什么样的话不该说,不会为顾及到别人的面子而委屈自己,这样到最后你会伤了别人的心而不自知。因为你是我们的师妹,我们才能够忍受你的无理取闹,可是外人却不会这么看,只会认为你刁蛮任性,凶悍跋扈。”
高莫影的话让金璎璎大受打击,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些话,包括大师兄,恐怕也只是到今天才对她说了实话。
她垂下脖子,很落寞的道:“大师兄,我真的那样惹人厌吗?”
高莫影正待再说什么时,一个仆人匆匆过来,弯腰一礼,“影少爷,李老爷的货到了。”
“好的。”高莫影应声后,转身又对金璎璎道:“师妹,我先去看看货,还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高莫影转身走了,金璎璎站在风里情绪很低落。
大师兄的话确实打击到她了,她没想到南十夜说的话都是真的。
她垂下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慢慢地走着。
她边走边寻思着,忽地往右拐了个弯,去了丫鬟们住的下人房。她伏在下人房的窗下,也很凑巧,有几个小丫鬟正在里面凑在一块在聊天。
“哎呀,玉兰,你今天又被小姐打了?”一个很尖的声音道。
“是呀,今天不小心撞了小姐一下,被她给踢了一脚,腿到现在都还在痛。”另一个怯怯的声音道。
“小姐真是越来越霸道了!”
“何止霸道,简直就是骄纵成性,你没看她凶悍的模样,就像个蛮不讲理的泼妇一样。”
“你还别说,前几天不就是将她的裙子给踩了一下,她居然骂了我好半天,又让我跪在地上好久,膝盖跪得痛死了,瞧瞧她就这副德行,所以啦,当然就嫁不出去!”
“那是当然,男人们不都喜欢温柔贤惠的女孩子,谁会喜欢像她这种恶女,像她那种名声又不好,个性又差劲的恶女,还淫荡无耻到极点,和一个男仆去私奔,男人见了躲都躲不及,谁敢要她啊!”
“说的对啊!她以后就算嫁人了,也只会被她男人嫌弃,像她一无是处,又不温柔的悍女,没有男人会这样犯贱,去喜欢像她这样的母夜叉!”一个婢女恶毒的诅咒道。
“是呀,瞧瞧她整天一副很高傲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是天仙呢,就算咱们庄的四个少爷都对她好,也是看着她是庄主的女儿才对她言听计从,她还以为是自己魅力无穷呢,哼,还真是丑女多作怪!”
屋子里随即响起一阵嘲笑声。
金璎璎越听越生气,越听越心凉。
这些个婢女背后竟敢如此说她的坏话,在她面前,她们的话可是不一样的,永远都是小姐是世上最漂亮的人,小姐又聪明又可爱,她们都最喜欢她……
那些话一句句在耳边回荡。
此刻有如被晒在阳光下,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的虚假,那么的刺耳。
原来,她们都是讨厌她的,远比想象中还要讨厌得多,只有自己一直被假象蒙蔽在其中而不自知。
她木然的站起身,转过身慢慢地走了。
夕照染红天际。
霞光淡洒小径。
天地间除了那一大片淡红的霞彩,以及周遭苍茫的翠绿,唯有她那一抹深黑的影子拖曳在路面上。
纵使她的背影是那样的高傲,但是,那自她身上透出的悲哀和难过是无可遁形的。
那宛如一层透明的哀伤,轻轻罩住她那颗孤独的心。
第五十章 朽木可雕否
夕阳西下,霞彩漫天。
淡红的云彩由浅到深,渐变成艳丽的浅紫,偶有残阳明亮的浅金穿透薄云,为霞彩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轻盈的秋千上,荡着一个纤巧的身影。
火红的罗裙,飞舞的裙袂。
远远看去,像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而这朵玫瑰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垂着肩,手抓着千绳,心绪却纷乱如麻。
她本是天之骄女,这偷听到的突如其来的真相,让她在揣揣不安之余,又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惑所包围。
想起方才偷听丫鬟说的那番话,这股惶惑又转为怒不可遏,她禁不住的对着天空骂道:“混蛋,本小姐有那么惹人厌吗?”
风中,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你不但惹人厌,还我行我素,这最不讨喜的地方还有一点就是错了也死不悔改!”
金璎璎霍然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一个高傲的黑影冷然走出。
纵使夕照的光线是那般的柔美,色泽是那样的鲜丽,这个黑影出现所掀起的冷冽之气,依旧是像隆冬里的雪。
他宛如一抹深黑幽冷的雪。
在淡红的以天空为底色的天幕之下,冷得格格不入。
金璎璎失声道:“又是你,南十夜!”
“不错。”
“你来做什么?”
“无意中路过,别紧张,我对你才没兴趣。我喜欢的女人,是那种很温柔娴淑的淑女,她能和我琴瑟相鸣,能和我谈古论今,能和我吟诗作对的才女,可不是像你这种要美貌没美貌,要温柔没温柔的悍女。”南十夜说得刻薄,声音也冷得很。
“你……”金璎璎被他的话气得七窍生烟,“本小姐有那么令你讨厌吗?”
“是的。”这个男人如实的回答道,冰一般的面孔上不见一丝表情。
金璎璎立刻恼羞成怒,她吼道:“本小姐又做错了什么?会令你们那么厌恶我!”她嘶声吼完,双肩委屈的垂下,两手无助的握着千绳,脸望向了脚下,而一双脚早已不高兴的在地上铲着。
“你的刁蛮任性,你的不顾他人感受,这些性格里的缺陷令人无法喜欢你。”南十夜的语气冰冷中带着强烈的厌恶。
南十夜的回答令她几乎抓狂,这个男人也太老实了吧,老实到有些令人感到可恨。这些话激起了那些潜藏在心里的委屈,而她也确实找不到人倾诉,不由控制不住的朝着他大吼道:“什么叫做不顾他人的感受?我又做错什么了?”
“我听说你们庄的下人说起过,有那么一次,一个丫鬟坐了你的位子,你就大发脾气,还将她坐过的椅子当着你爹的面给扔了!”南十夜的声音不疾不徐,从容镇定。
“是有这事,不过我又有什么错,错的是我爹!”金璎璎抢白道。
“所以你这就叫做不顾他人的感受,你有没有站在你爹的立场上为他想过,他是一庄之主,是山庄的权利和威严的象征,全庄人包括你这个女儿都必须听他的,臣服于他的安排,否则又谈何有威信可言?那个婢女敢坐下来,必定是得到你爹允许的,你那样一闹,相当于直接给了你爹一巴掌,驳了他的面子,让他的脸往哪儿搁?作为女儿,你是不该那么无理的为了一个女婢去和你的爹起正面冲突的,这样也在众人面前保全了他的面子。”
“可是……是那个女人用美色迷惑他……”金璎璎争辩道。
“你爹是庄主,是有权力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坐下来陪自己的,再说,你有为你爹着想过吗?你娘去世那么多年,他再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有何不可?”
“可是,从我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告诉我,他只爱我娘,没人能替代我娘。他违背了对我娘的誓言。”
“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你爹又不是去当和尚,非得让他清心寡欲不碰女人。”南十夜淡淡道:“人的一生充满变数,就算那时他是这样对你说的,也并非他想欺骗你,只是他自己也没料到日后会再遇见让自己心动的女子。或许,他并未淡忘你娘,只是把她放在内心深处的某个位置了,而如果是你娘的话,应该也希望你爹能有新的生活,而不是继续活在对她的回忆里,因为那样只会让他痛苦,让他备受折磨。”
南十夜一番话说得金璎璎哑口无言,在庄里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人像这样告诉她该怎么做,即便是几个师兄也对她纵容无度,更别提是会像这样当面指出她的不对,并教她应该去怎么做。
她忽而想起爹在南通寺里那痛苦的表情,不得不承认南十夜说得有理。她垂下脖子,继续看着脚尖,喃喃道:“那难道真是我错了?”
“你有没有想到,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是玉剑山庄的小姐,庄里的人还会这样容忍的你无理取闹吗?”
南十夜的这句话真真击中金璎璎心中的死穴,如果她真的不是爹的孩子,那她以后该怎么办?
那种惶惑的无助感又袭上来,她强压下去,低头道:“昨天,那个女人小产了,爹爹很生气,虽然没有骂我,可我感觉这比骂我一顿更难受。”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但是过了一会她又倔强的抬起头,“不过,这都要怪她,我并不想害她小产的,也不是有意要推她的,是她自己非要塞给我一双鞋子,那双鞋子丑死了,我要着干什么!”
“这件事同样是你不对。”南十夜分析道:“再怎么说,那个女人已经怀孕了,你不该推她,作为一个山庄的大小姐,即使再怎么不满,你也该很大度的接下鞋子,即使等她走后再扔掉又如何呢?”
“我记得在庄里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就是说了句你在挖的那个死人的坏话,你就怒发冲冠的喊打喊杀,怎么面对同样是下人的那个女婢,你就不能忍受了?不能一视同仁了?”
金璎璎也忍不住嚷嚷起来,“长生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了?”南十夜追问了句。
“长生救了我很多次,还为我把命给丢掉了。”想起长生,她禁不住的热泪盈眶,“我却连他的尸骨都挖不出……”
她终于忍耐不住,泪珠轻轻打了个颤。
宛如一粒粒珍珠从眼眶中滚出。
晶莹的,闪烁着剔透的光。
目注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南十夜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其实,你还是有一个地方不会让人讨厌的,而且让人觉得很可爱。”
金璎璎抬起泪眼看他,他回视着她道:“那就是你的率真,你不会掩饰你心中所想,你心中想什么,就会全部表现在脸上,没有心机是你最大的优点。”
金璎璎沉默了。
南十夜又道:“以你现在蛮横的性格,若是再继续像这样下去,他日必会闯出弥天大祸,到时,即便是你爹也无法再救你!古语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要选择继续当朽木不可雕,抑或是有所改变,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不再看她,转身消失在霞光里。
金璎璎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语。
唯有一双手更紧的握住纤绳。
第五十一章 小姐的改变
天,已随着南十夜的离去暗了下去。
在秋千上又坐了许久,金璎璎站起来,打算回咏月楼。
她沿着蜿蜒小径漫步而行。
路过下人房附近,她忽然听到一段对话:
“福伯,您腿脚好些了么?”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唉,没有!”
“这都怪那个刁蛮的小姐!”那个年轻的声音很生气的道:“要不是她小时候喜欢骑大马,您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是一声叹气。
金璎璎本来打算走的,忽然听到他们提到了自己,不由停下来,蹑手蹑脚的走到他们附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伸长脖子望了望。
但见被月光笼罩的草坪边上,坐着两个青衣仆人。
一个老态龙钟,年纪很大,布满皱纹的脸带着一丝悲凉和无奈,另一个年纪很轻的男仆,圆脸盘,浓眉大眼的,表情很是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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