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整个京城戒备森严,虽然没有到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地步,只是通往东、北两个方向的主要街道全部被封锁,满人所居的内城更是不准任何汉人进出,即使是朝中汉官同样如此。
数天前正在前线与明军作战的皇父摄政王、庄亲王等人率着大军从前线突然返回,接着就传来各种令人惶恐不安的消息,有人说皇父摄政王在前方大败,明军马上就要打过来,大清已经决定放弃京城,重新返回满洲;更有消息说山海关已经被明军夺了,满人就是想返回满洲也不成,只有死守京城,满人已经决定与京城共存亡;还有消息说满人不会死守京城,决定从蒙古草原北返……
对于投靠满人的汉人官员来说,无论哪条消息都不是好消息,如果满人死守京城的话,说不定到时玉石俱焚,如果满人要走,他们怎么办,跟到满洲去,先别说数千里的行程能不能达,就是到了,他们在满洲干什么,也学人挖参打猎吗,那岂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山雨欲来风满楼,经历过五年前京城两度皇旗变幻情景的百姓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要改朝换代的紧张气氛,主动减少出家门的时间,幸好这几天天气睛朗,新粮刚收不久,城外的粮食大量涌了进来,本来价格高涨的粮价得予下降,让百姓惶恐之余,却也安心了不少。
天色刚亮,内城安定门城门大开,城门内外街道上,每隔数步就有一名满人士兵笔直的站着。
安定门又称生门,内城九门,其余八门在瓮城内建的都是关帝庙,唯有安定门建的真武大帝庙,真武大帝为道教守护神,又是兵戈之事的主持者,军队出发时一般从此门而过,而归来时刚是从不远处的德胜门进城。
辚辚的车声传来,一支庞大的队伍赶着各种车辆从安定门出来,队伍中男女老少都有,许多女子还怀抱着婴儿,经过安定门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扭头后望,眼望中流露出不舍的神色。
清军入关后,多尔衮下令将内城的汉人全部迁出,内城就成了满人的居住地,内城本来就是大明达官贵人的居住地,里面房屋华美高大,一座普通的宅院就可以和沈阳皇宫相比,这样华美的房屋才住了五年,他们当然会不舍。
想到泼山涉水回到满洲后,又要住着低矮的破房子,大雪纷飞之时进山打猎,没有人向他们进贡柔软光滑的绸衣,只能穿着兽皮做成的衣服,人群中满人女子小声的缀泣起来,接着像受到传染一样,整个队伍都传来一片哭声。
“额娘,额娘,我不走,我要住大房子。”一辆牛车上,站着一名四五岁的男孩,正在大声哭喊,若非被一名妇女紧紧抱住,这名男孩大有从牛车上跳下去之势。
这个男孩名杰书,现在已是多罗郡王,是代善第八子祜塞的第三子,祜塞于顺治三年时病死,当时年仅十九岁,杰书才刚刚二岁,历史上,这个杰书在三蕃造反时,授封为和硕康亲王,临危受命,为清廷力挽狂澜,将耿精忠打得大败,最终逼降耿精忠,杰书也成为康熙时期权势最大的二名亲王之一,与安亲王岳乐并驾齐驱。
如今岳乐已经死在山东,而这个刚刚才五岁的杰书不得不离开京城,杰书出生时就在北京,对于满洲毫无映像,自然不愿意放弃这里去什么满洲,听到儿子哭喊,博尔济吉特氏连忙安抚自己的儿子:“三儿乖,在满洲也有大房子。”
“真的?”杰书问道,他这几天从下人那里没少听到满洲艰苦之事才会吵闹。只是母亲的话让他半信半疑起来。
博尔济吉特氏重重的点了点头:“当然真的,额娘难道会骗你吗?”
杰书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到博尔济吉特氏的话,顿时停止吵闹,安静的在牛车上坐下。看到儿子安静下来,博尔济吉特氏却是眼中一酸,她虽然是礼亲王的儿媳,可是年纪轻轻就没有了丈夫,儿子还幼小,孤儿寡母,到了满洲,不要说大房子,有一间房子能存身就算不错了。
安定门城楼上,济尔哈朗正注视着下面行军的队伍,刚才杰书的哭闹正看在他眼中,问道:“那是礼亲王家老八家的婆娘吧。”
“主子好记性,下面正是和硕惠顺亲王祜塞的遗孀。”一名戈什哈回道。
“记性好又怎样?小时候,礼亲王曾对本王多有照顾,可惜本王却无法回报,只能祝愿礼亲王长命百岁,他们孤儿寡母才不会受欺负。”济尔哈朗黯然的道。
对于主子的黯然,戈什哈却不知如何安慰,济尔哈朗已经被受命镇守京城,任谁都知道,此时留在京城九死一生,不过,为了拖住明军,京城不能不守,而且要留下一位重臣才行。
这次大军从天津撤回,十余万汉军全部丢掉,大清不得不暂时迁都,多尔衮威望大跌,让济尔哈朗留下来守京城,多尔衮可谓一箭双箭,即可以保证京城不会让明军轻易攻破,又可以去掉这个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庄亲王。
明知如此,济尔哈朗却无法推辞,大清人才调零,如今在京城算得上重臣的除了济尔哈朗又还有其谁,总不能叫皇父摄政王留守吧。
济尔哈朗失去说话的兴趣,城楼上顿时一片沉默,下面队伍的哭泣声一直传来,让戈什哈都有一点心烦意乱,与下面那些人相比,他们更可怜,想走也走不了,只能陪着自己的主子同生死。
“皇上和太后怎么还没有启程?”半响之后,济尔哈朗仿佛自言自语的道,今天是议定顺治和皇太后一起出京的日子,他来城楼就是为给皇帝和太后送行。
“主子,要不奴才去看看?”一名戈什哈道。
“嗯,快去快回。”
“是,主子。”那名戈什哈咚“咚、咚。”的跑下城楼,向皇城的方向跑去,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刚才的那名戈什哈气喘息息的跑回,道:“王爷,皇上不肯移驾,他说汉人的皇帝可以死守京城,自己也决不逃跑。”
“胡闹,胡闹。”济尔哈朗听得差点要跺脚,没想到这个时候小皇帝犯起了性子,他连忙问道:“那太后了,皇上不是一向对太后言听计从吗?”
“太后正在对皇上相劝,不过,皇上将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见,如今百官正在跪驾,只是这次皇上好象铁了心,太后与百官的话都不愿听。”
“皇上一定是受到那些书呆子的影响,这些书呆子也不知教了皇上一些什么,连太后的话也不听,不行,时间不能再耽搁了,走,本王去看看。”济尔哈朗说完,带着戈什哈从城楼下来,匆匆向紫禁城方向而去。
皇宫中,顺治御书房前,溜溜的跪了一排满蒙大臣,至于汉人官员,则只有廖廖几人,满人撤走是秘密进行,从街道到城门全部封锁,大部分汉官根本没有得到消息。
“请皇上移驾,请皇上移驾。”济尔哈朗一进来就听到各个大臣敦促的声音,可惜对面御书房的门一直紧闭,连皇太后布木布泰也被关在外面。
“庄亲王,快劝劝皇上吧。”看到济尔哈朗过来,各个大臣都满脸喜色,除了皇太后外,如果说小皇帝最敬重的人,就非庄亲王莫属了。
“奴才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济尔哈朗先向布木布泰拜道。
布木布泰一身盛装,显得雍容华贵,此刻这个美丽的皇太后却一脸苦笑:“庄亲王,免礼吧,皇上还是小孩心性,让庄亲王见笑了。”
“母后,朕已经长大了,这次就让朕作主一次行不行,朕不要做一个逃跑的皇帝,在史书上留下污名。”一直沉默不语的顺治突然隔着房门回道。
济尔哈朗与布木布泰两人顿时面面相觑,没想到小皇帝现在就将名声看得如此重,皇帝爱惜名声是好事,只是用在这里却不是什么好事。
“福临,这不是逃跑,只是明军势大,我们暂时到草原避避风头,你十四叔和十数万将士还在关内与明军作战,等打败了明军,我们还会回来的。”布木布泰道。
“庄亲王,你说,大清真可以再打回来么?”
济尔哈朗一愣,他很想说可以,只是这样的可能性实在太渺茫了,皇帝虽然年幼,其实什么也都看得明白,只得恳求道:“皇上,我们满人本来就来自满洲,如今再回去也没有什么丢脸,以前我们在关外时又何尝想到可以占据大明京城,只要皇上回到满洲励精图治,一代不行就二代,二代不行就三代,总有打回来的时候,大清不能没有皇上,皇上也不能没有大清,还请皇上马上移驾。”
“请皇上移驾!”其余大臣也连忙重复道。
第三卷 大明再起 第275章 心思各异
只是面对济尔哈朗和众大臣敦请移驾的声音,里面的小皇帝再也不肯吭一声,济尔哈朗抬头看了看天色,脸色着急起来,向布木布泰道:“太后娘娘,皇上不肯移驾,如今只有强请,还请太后娘娘恕奴才无礼。”
布木布泰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庄亲王,只要不伤到皇上,无奈你做什么,哀家都不怪就是。”
“太后放心,皇上是天子,奴才又如何敢伤到皇上。”济尔哈朗应道,直接走到御书房门前,向里面高声喊道:“皇上,奴才得罪了。”
说完,“砰。”的一声,济尔哈朗双手用力一推,咔嚓,御书房的门栓已经断为两截,房门顿时趟开,济尔哈朗径直走了进去。
外面的满汗大臣都是一片愕然,心中却是佩服起来,庄亲王到底是庄亲王,可惜……
后面的可惜自然是因为济尔哈朗要镇守京城的缘故,大家的看法都差不多,庄亲王这番很难活命,也许正是如此,庄亲王才会这么大胆。
“你……”小皇帝指着济尔哈朗说不出话来,他同样没想到自己御书房的大门竟然会被人撞开。
“皇上,奴才无礼了,还请皇上移驾。”济尔哈朗跪了下去,口气却不容置疑。
布木布泰也迈步走了进来,嘴唇微动:“福临,别闹了,随额娘走吧。”
看到布木布泰,顺治仿佛如斗败的公鸡,自己一心要学大明皇帝死守京城,也好在史书上留一个忠烈之名,没想到在额娘眼中,依然只是胡闹,他心中对多尔衮更是怒火万丈,若非多尔衮无能,他又何必如丧家之犬的离开京城。
“好吧,母后,福临跟你回草原,庄亲王,好好守着京城,即使是守不住,也不要放火破坏,这紫禁城仍是汉人数百年心血的结晶,朕即是满人皇帝,也是汉人皇帝,将来朕的子孙还要回来,继续住在这里。”
济尔哈朗愣了一下,在多尔衮给他的命令中,如果京城守不住时可以纵火大焚,宁愿将京城烧成白地也不要留给明军,不过,口头答应却是无妨:“臣遵旨。”
最后抚摸了一下自己的书案,顺治才恋恋不舍的道:“母后,走吧。”
将皇太后和顺治送走后,济尔哈朗松了一口气,随后几天,整个内城,除了留守的清兵外,满人二十多万老幼走得一干二净。
外城一座巨大的宅院前,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轿子,门口,不时有官员进出,单是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家院子的主人身份不简单,大门匾额上,刻着“冯府。”两个大字。
这是大学士冯铨的宅院,冯铨是涿州人,明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此人历经三朝,屡次起伏,每一次罢官多因贪污被人弹劾,只是罢官不久,他都能抱上一条粗腿重回朝中,官复原职,天启五年时,已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天启六年四月,进少保兼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只是因其贪贿太甚,为同是魏党的崔呈秀所嫉,于同年闰六月初二日免官回籍闲住。
不过,冯铨却是因祸得福,不到二年时间,魏忠贤就倒台,作为魏党重要成员,冯铨虽然受到连累,却逃过一命,只论杖徒,赎为民,在崇祯年间,冯铨又累次谋取复官,只是崇祯深恨魏党,都被否决,不过冯铨仗着以前贪污的家财雄厚,大笔银钱花下去,他的名声却是越来越大,顺治元年,多尔衮听到冯铨的名声,亲笔手书征召冯铨,恢复其大学士职衔。
压了十几年没有做官,重新成为大学士,冯铨顿时欣喜若狂,毫不犹豫接受了多尔衮的征召,又向多尔衮举荐了一大批相熟的官员,应当说冯铨还是有才能的,他先是入清廷内院协理机务,不久就因为工作出色授弘文院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后数次出典会试,加少傅兼太子太傅,与洪承畴一起疏请恢复明朝票拟旧制,又组织议定郊社、宗庙乐章,只是冯铨贪腐的本质没有变,屡次受言官弹劾,多尔衮却没有对其惩处,可见对冯铨的重视。
这几天,京城气氛太过诡异,自皇父摄政王带着大军回京后,只在朝堂上露了一面就重新领着大军出城,而随后小皇帝宣布休朝,整个内城全部封锁,百官无法见到皇帝,也不知道内城的情况,自然难免人心惶惶,都出来打探消息,大学士冯铨府上就成为首选。
不过,冯铨虽然贵为弘文院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比起其他人的消息也多不到那里去,内城随便一个旗人士兵就可以拦住冯铨的道路,若是敢强闯,恐怕他这个大学士的小命人家也没有放在眼里。
此刻数十名官员坐在冯铨府上愁目相对,不时传来哀叹声,虽然冯铨和他们一样暂时没有消息,只是这里这么多官员,无疑是消息传递最快之处,众人也不愿回家巴巴的等着,索性就把冯府当成暂时的据点。
在这个关键时候,有这么多官员把自己当成靠山,冯铨自然也乐意,不但将大厅让出来,还好酒好菜招待,虽然是白吃白喝,可是所有官员都是食难下咽,当初大清一幅席卷天下之势,谁会想到短短五年多的时间就天翻地覆,早知如此,大家何苦委身事鞑,白白在史书上留下污名,这倒罢了,有人可能不在意自己身后之名,却不能不关心自己的处境。
一名家丁急匆匆从门外走来,边走连边道:“老爷,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随着大部分满人走掉,济尔哈朗手中人手不足,再也无法封锁满人出城的街道,许多百姓在家中亲眼看到满人一拨一拨的出城,消息自然无法隐瞒。
“什么,有消息了。”正无精打采的各个官员都精神一振,伸长脖子,紧盯着那名家丁手中的纸条,恨不得马上抢过来先睹为快。
家丁径直来到冯铨面前,将纸条交给冯铨,冯铨将纸条展开,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最后却长舒了一口气,好象还有一丝欣慰。
“冯大人,到底是什么消息?”
“对呀,大人,有什么消息还请告之一声,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
“唯大人马首是瞻。”
……
各人七嘴八舌的催促起来,冯铨咳了一下,等众人安静下来才道:“各位,皇太后和皇上已经离开了内城,移驾前往蒙古草原了。”
“跑了。”众人马上就反应过来,各人顿时表情不一,有人窃喜、有人怅然、更有人一幅想哭的表情……
窃喜之人很好理解,他们虽然投靠了清廷,却不等于愿意去满洲受苦,如今这样最好,也省了彼此的尴尬;想哭之人却是自认为自己对大清忠心耿耿,没想到皇帝和太后离开京城时,他们连告之都没有一声,自认为自己受到了委屈;那些怅然之人则介于两者之间。
众人唏唏了半天后,马上想起一个问题,大清皇太后和皇帝都跑了,京城该怎么办?
依在座大多数人的想法,直接和大明联系,大家一起出降得了,说不定看在献出京城的份上,大明皇帝会让他们继续做官,不过,人多嘴杂,大家谁也不敢先说出来,京城还有九门提督,还有留守的满人大臣,如果被人告了上去,白白丢了性命才得不偿失,还是回去之后,再找到相熟的同僚一起相商比较可靠。
想通之后,各个官员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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