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皇甫岑一怔,不是没有见过老泪纵横的妇孺,可是却很少有乌丸人在自己面前哭诉。
“大人。这是李博的母亲。”狄清目光转交在那老妇人的身上,解释道。
“李博?”皇甫岑想起那个当初见到那个汉子的情形,就是他在军营前拦阻自己,没想到他就是那十六个人之中的一位,他提前离队,提前已经战死城上。
“大人,我儿虽亡,可是老妇人还有三个孩子,来,李察。”老妇人拽过一旁的那张尚有稚嫩的脸庞,虽然泪痕点点,但是皇甫岑却能在看到老妇人的决心。“大人,就请让李察代替兄长,征战沙场,保卫辽东,保卫我乌丸。”
“大人,我一定以兄长为榜样,誓死效命。”尚有几丝稚嫩的李察狠狠地跪倒在皇甫岑身旁,然后,哭道:“大人。”
“抬起头来。”皇甫岑冷酷的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这就是自己的白马儿郎,在兄长战死之后,紧接着便会有无数个人跨步向前,争相效命。自己太小看这些人的决心了,自己也太小觑这些人的保卫自己的信心了。看着面前的李察,问道:“今年多大?”
“二十。”
“说谎,再说?”
“十八。”
“好,顶替你兄长之位,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白马义从的一员。一入军中,七禁令五十四斩就要时刻铭记,知道吗?”
“知道。”李察脸色凝重的回道。
“归队。”
“诺。”
经此一事,所有人的气氛都被调离到最高点。皇甫岑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誓师就在眼下。看了看面前这些白马义从,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颊。高声喝道:“我大汉的白马儿郎们。”
经皇甫岑这么一吼,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皇甫岑的身上。
皇甫岑顿了顿,盯着每一张绷紧的脸颊,伴着风声大喝道:“十五日前,我初到,便杀了一个人,一个鲜卑人,我用他的鲜血,本想换回辽东的公平。却没有想到鲜卑人野心如此之盛,竟然欺我辽东无人,十万围攻我们昌黎。”
昌黎城下,风一吹,所有声音都无言。
“可是他们十万人又怎了?十万人,不还是让我们两千人的属国兵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吗?”皇甫岑把环首刀狠狠地插入面前的土地上,继续吼道:“不,我说错了,我们不是两千人在战斗,我们身后是整个辽东属国百姓的支持,四万乌丸人的支持,整个昌黎城的支持。所以……”
停了片刻,皇甫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所以我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我是辽东属国的父母官,就是你们的底气,如果我屈服了,我不敢想象,在这片土地上,还会发生什么。”
身旁围观之众,却已经深深感觉到来自皇甫岑身上的挚诚。他们目光炯炯,盯着皇甫岑,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当日,九百八十六兄弟,对天发誓,义之所至,生死相随!你们没有忘记,所以我也没有忘记,所以今天在我面前的剩下的却是九百七十个兄弟。不,九百七十一个兄弟。虽然有十六个兄弟已经远离我们而去,可是,为了白马义从的义字,为了昌黎城的百姓,为了辽东百姓的安宁,我愿流进身体最后一滴血,你们……愿意吗?”
“你们……愿意吗?”
就像一声无言的号角,划破整个夜空,所有的声音都不及这一句质问。
大风一吹,六百白马义从,隐隐躁动。前面的都尉大人愿意为了昌黎城的百姓,无关民族,却也要流尽最后一滴血,自己能做到吗?
“今天我颜良在此发誓,今生追随大人天涯海角,为公子流尽最后一滴血,为大汉散掉最后一滴泪,死亦无憾!”颜良默默地握住手中的刀柄,对着自己的内心,狠狠地发誓。
身旁,文丑表情松动的深吸一口气,久久不言。
城上,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看着城下的皇甫岑。这一刻,戏志才觉得胸膛那股热血已经沉睡的太久了。程昱却觉得自己这趟辽东之行会是人生中最对的选择。公孙瓒却升起一丝丝嫉妒之心。刘备羡慕的看着那些白马义从。
皇甫岑看见众人,欣慰的点了点头,眼角泪水微存。在把声音拔高一个档次喝道:“今夜我要杀出城去,也许我们这一去,会战死沙场。诸君,你们可愿随我前往?”就像一个巨大的号角。召唤,还在回旋。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城下,一张张沟壑、老迈、稚嫩等等的脸孔抬起,最先由狄清扯着喉咙伴着夜风,随后是颜良、文丑、李察、皇甫岑。
“死亦无憾。”
“死亦无憾。”
“死亦无憾。”
风声一鼓,只有这声呐喊在回答皇甫岑的问话。
“好。好一群兄弟。”皇甫岑提了提神,深吸一口气,无论生死,自己都要把这支军队带到战场上去,带到青史的名册上。让天下都以这支军队为自豪。拔出手中的佩剑指向北方大喝道:“出发。”
第二十章 辽西公孙
正当昌黎城内每个人热血沸腾之时,卢龙塞外的六百里绝地上,深夜匍匐前进着一支队伍,人数不多,仅有几千之众,他们手上拿着火把,面色沉重。
他们从没有想到送死的竟然会是自己。
现在驰援辽东昌黎城,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无形的灾难。
谁都知道,现在鲜卑究竟有多么猖狂,甚至可以说他们有多么嚣张,既是这样,大家也觉得鲜卑人有嚣张的本钱,去年大汉落败,彻彻底底的丢掉了仅剩的面子,他们不相信,仅凭两千人的属国兵,能击退数十万的鲜卑大军。
而自己这些所谓的救援兵,就如同飞蛾扑火。
沮授勒住缰绳,目光极远,又缓缓收回,看着从自己面前散漫走过的汉军。说实话,这些兵,并不是大汉的精锐,大汉的精锐在那一场大仗之中,已经消失殆尽,能战的除了老弱病残,还能有些什么?
“沮监军。”未待沮授回过身来,从后策马扬鞭的赶过一人,他的脸上同样沉重无比。
“哦,邹校尉。”沮授看见来人,点点头。
原来这支军队带兵校尉竟然就是邹靖。他本是在幽州刺史郭勋帐下未将,却因去年夏育之战,小有战功,被调往卢龙塞听用。卢龙塞乃是北疆重镇,公綦稠身为主将,不敢率兵倾出。沮授救人心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能凑到兵,多少都可以。现在辽东属国,缺少的就是朝廷援军的决心。
“沮监军可是看着军备不齐,军心涣散。有些……”邹靖眉头皱的很深,低声问道。
沮授点点头,又摇了摇。
“嗯?”
“军备不整,到没有什么,鲜卑部众虽多,可是他们大单于新死,人心不齐,加之他们的器械对咱们造成的威胁也很有限,只要碰不见他们的精锐,我们就有机可乘。”沮授同邹靖并马而行,离得大军几步之遥。
“嗯。”邹靖点点头,邹靖心中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在高柳城,那三路大败,绝对不是输在大汉军力上的,是输在决策者的矛盾上,宦官和士人制衡,加之出师不明,才有此大败。
“可是。”
“嗯?”听着沮授拉长的音调,邹靖转过头来看着沮授。
“可是……一旦军心丧失,我们这些援军反而会成为辽东的噩耗。”沮授勒住马,盯着邹靖,神情肃穆道:“邹校尉,咱们这趟不是简简单单的做个样子,咱们也不仅仅是救辽东一地之民,你可知,这一仗,打的可是大汉最后的尊严?”
“最后的?”邹靖虽知事态严重,却没有想到有沮授说的这么严重。毕竟大汉屹立四百年,靠的就是武力,就是仁者之师,从漠北到西域,从南越到东海,大汉立下功勋的人太多了,这么长时间累积的威仪,谁能动摇得了。
沮授看着不明的邹靖,苦笑着长叹一声,然后回应道:“邹校尉,你以为,能保家卫国的人是谁?”
“这话从何说起?”
“除却班定远,卫青、霍去病、甘延寿、陈汤等等,这些人又有几个不是武夫出身?”
“这倒是。”闻此,邹靖点点头。虽然他也出身小士族,但对沮授这话并没有多少反感,毕竟他镇守北疆也有些年头了。
“可是,邹校尉,你以为夏育之败,是败在鲜卑之手吗?”沮授问道。
“不是败在鲜卑之手?”邹靖一惊,他没有想到沮授竟然这么坦白的说了出来。他又何尝没有想过,这其中的猫腻。
“邹校尉,你再想想,如果这一仗再败,朝廷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可是党锢不也随即解除了吗?”如果要是边塞动荡不安,武夫两次三番大败而归,那么接下来,朝廷就不得不让士人复起,对抗四夷,可是大汉对待四夷,要是以士人的办法,这……邹靖越想越觉得身子发凉,不敢多想。但是又忍不住为士人说了句话。
“呵呵。”沮授望着塞外月光,苦笑道:“说实话,曾经我也以为,党锢过于严厉,但是……唉!朝廷争斗从来就没有心慈手软。为了目的,有些人真的可以不择手段!”
邹靖没有说话。他望着沮授的背影,越发觉得沮授这人不简单。
顿了顿后,沮授身子发颤,扫尽颓势,言语铮铮的说道:“我可以看着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可是我却不能不管这辽东。”
“辽东?”邹靖点点头,如果这仗要是真的败了,那么这个大汉武夫,段颎、张奂、尹端、臧旻、田晏、董卓等等,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邹校尉,无论如何,我希望你我齐心协力,杀出一条血路,即便为了辽东也好,为了自己也好,这一仗,我们都责无旁贷的要用尽全力。”沮授望着邹靖,一路行来,邹靖的为人,沮授不敢说全部了解,但是邹靖绝对不是那些寻常将领。
“可是……即便,我们鼓舞士气,杀到辽东,难道我们这五千老弱病残就真的能击败十万鲜卑?”
“当然不。”沮授双拳握紧,看着邹靖道:“邹校尉,我们不是要同十万鲜卑真刀真枪的大战一场,我们要作势,做个样子。”
“作势,做个样子?”
“对。”沮授神情凝重的回道:“辽东属国虽然兵不过两千,可是邹校尉,你别忘了。整个辽东属国都是乌丸人,乌丸人天生就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同鲜卑一样,也是人人皆兵。四万乌丸人,这一仗,我们有三成把握。”
“三成,多吗?”邹靖没有沮授想象中的激动,平静的问道。
“当然不多,不过对有些人来说就足够了。”
“有些人?”邹靖不明的问道:“谁?”
“皇甫岑!”
三个字一出,久久无言。
好一刻,邹靖震惊的脸色才缓过来,却突然变色的吼道:“好你个沮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诈军?”
闻听邹靖这一声质问,沮授一颤,不过脸色却没有丝毫表露,也不急于解释,只是看着眼前的邹靖。
邹靖打马,环绕在沮授的身旁,此时两人距离大队人马已经有一段距离了。两个人的谈话,没有能听得见。“我早就看出你的不对劲,没想到,你真的是诈军。”邹靖嘴角隐隐一笑,低声道:“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把眼下的局势分析的这么透彻,我邹靖还是小觑了你。”
“呵呵。我也没有想到,邹校尉也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明明对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却偏偏什么都没有说,说起来,小觑邹校尉的应该是我。”沮授目光直视邹靖,并不躲避。
“也许你是对,可是……”邹靖相在说点什么,却又想起了什么,不肯多言。
“你想杀我?”看着犹豫的邹靖,沮授还没有想到邹靖要杀自己的动机,为了朝廷,他没有必要眼下才杀自己。而其他原因,自己跟邹靖并无交集。
邹靖不言,盯着沮授,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心中却想,千不该,万不该,你要帮皇甫岑的忙,而且你还是一个得力的住手。
看着神情突然间变得冷漠的邹靖,沮授才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这其中也许还有很多不得而知的阴谋。但是沮授唯一能肯定的是,邹靖确实动了杀机。
“你不是朝廷的监军,前来诈军,即便能退了鲜卑,你也是死罪一条。”邹靖试探问道。
“我知道。”
“是皇甫岑,还是什么?”
“如果我说真的是为了辽东,为了大汉呢?”
“我——信。”许久,邹靖点点头,收敛自己身上的气息,仿佛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笑道:“既然你沮授能诈军,那我邹靖也陪你疯狂一把。”
“当真?”沮授一喜。
“嗯。”邹靖点点头。
“好!”听着邹靖的点头,沮授大悦,不是为了暂时保住性命而高兴,如果是那样,他昨日也不会空手诈军。他是为了辽东这场大仗能有这一丝希望的曙光而高兴。
“走吧。”邹靖一笑,有些高深莫测的说道:“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精锐!”
“精锐?”沮授一怔,不明的问道。
“呵呵。”邹靖没有解释,却开口道:“这辽东一地,真正的除了去年葬身塞外的汉军,还有一支我们谁都不清楚的军队。”
“是谁?”沮授又急又喜,探身问道。
邹靖笑道:“也许不用咱们亲去,他们就会派军前来。”
“为什么?”除了鲜卑、乌丸,沮授还真就想不到有什么势力能拥有一支强悍的军队。而且心向大汉,又能帮助大汉的除了河套匈奴,也仅剩手下乌丸。而邹靖口口声声,说的是谁。看着邹靖自信的样子,沮授真猜不透。
邹靖嘴角微挑,当初自己也是从辽西太守刘基那里得到的消息,而且为了联合他们,他甚至连自己的妹子都送给他们为妾。为了就是能攀到这根大树。
“想知道?”
“嗯。”
“那我们这就去。”
“去哪?”
“辽西公孙家。”
第二十一章 马踏连营
昌黎。
“大人,鲜卑中军大帐在那里。”颜良多长了个心眼,从昌黎城上,他就在观察着鲜卑大单于的中军大帐。
颜良此言过后,文丑一怔。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哥哥,还真难得的细心。
“不错。”皇甫岑观察着眼前的动静,并没有同颜良交谈。
“敌军数十万之众,虽然扎营松散,可是我们也就这八百人,单凭实力,我们必定吃亏。颜大哥此言不假,只有斩将夺旗,乱其军心,不用我们攻,他们自然败退。”文丑不甘示弱,说道。
“嘿嘿……这都被你发现了。”颜良憨憨的挠头,却想起昌黎城下的柯比能,那个骁勇善战的家伙不怎么好惹,扳了扳脸色,道:“不过斩杀他们大单于,这事不易。”
“嗯?”文丑见皇甫岑屏气凝神,并没有理会自己二人,而是辨别着眼前的方位,问道:“怎么,大人,你在看什么?”
“嘘。”皇甫岑竖起食指,示意两人不要打扰自己。好一刻,才一拍宝剑,低声笑道:“没错,就是眼前了。”
“眼前?”文丑同颜良相视一眼,不解的望向空旷的四野,除了依稀可见的几处篝火,根本就看不见其他的什么东西。
“你们看。”皇甫岑把手指向面前一处乱糟糟的草丛,然后低声道:“这是哪?”
“哪?”
“他们的战马休息之地。”皇甫岑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手掌心却因这意外的发现而激动的攥出汗水。
“马圈?”
“嗯。”皇甫岑点头,环看自己身后的白马义从,他们是黑衣长刀,都是从城上轻身而出,八百人的目标自然要小的多,可是失去了白马义从的马蹄,他们的威力自然也就小了许多。
“大人,你……”文丑不解。
“哎呀,大人,你快说说,发现这马圈有何用?”颜良耐不住性子,被皇甫岑调了起来,急道。
“我要马踏连营。”
“马踏连营?”文丑一怔,随即笑道:“妙啊!”
“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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