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拍了拍皇甫岑的肩膀,笑道:“正好,煜儿也好同我们这两个老骨头见识一下那些名士。”
“名士?”皇甫岑一怔,随即惊呼道:“还是那些?”
“对。当然是那些了。”郑玄高深莫测的一笑道:“何止一个崔烈,党锢之后就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涿县,崔家。
照常理赛马比斗输了,崔家应该偃旗息鼓,紧闭大门。而今却十分反常,崔家不仅没有紧闭大门,反而大敞大开,就连府内下人们也没有垂头丧气,反而带着一张张期待的面容。
书房内。
崔巨业跪在正中,一旁垂手站立的正是崔巨业的老父崔钰,主座之上竟然不是崔珏,而是一个红光满面的老者,看举止谈吐依旧不俗,手臂轻扬间,品茗。
“这么说,赛马赌斗虽然是你使诈,但起因却是因为他们偷了咱们的东西是不?”老者双眸中精芒一闪。
跪在地下的崔巨业一个激灵,只觉浑身上下不停的颤抖,懦声道:“是,是,要不是他们偷偷深夜潜入咱们崔府,侄孙也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伯父,此事皆是巨业之错,赛马不赢,反而使诈,技不如人也就算了,但输马又输人,确实该责罚,忘叔父不要姑息。”崔钰一副恨铁不成钢,虽然心中疼惜崔巨业在马赛中的伤情,但在老者面前,崔珏实在是不敢多有包庇。
“嗯。”老者狐疑一阵,抬头看了看一旁的崔钰,笑道:“这么简单的一个事,不就是赛马比斗输了吗?技不如人,我们就换个地方赢回来。”
“赢回来?”崔钰不明。
“叔祖,你有办法?”崔巨业激动的跪爬到老者面前,激动的问道。输了马赛不要紧,明明是自己占着理,却还要向皇甫岑叩三个响头,这事没完。
“哼!”老者鼻子轻哼一声,笑道:“当然,我已经派人去请涿县卢植和他的师弟郑玄过府一叙。”
“呃。”崔钰不比崔巨业,心思并未放在赛场之上,听老者说及卢植同郑玄,疑声道:“北海高密的大名士郑玄?”
“嗯,正是此人。”老者收起笑容,沉声道:“不仅郑玄,就连陈实、何休、蔡邕这样的大儒也都要来。”
“什么!”崔钰只觉得自己大脑快要炸开,如果说一个郑玄还不算什么,那么陈实、何休、蔡邕这样的人在大汉的文学史上的地位可就非同一般了,他们都是什么人,动一动门下弟子三千,那是朝堂上的舆论指向标。他们这些人可以代表全天下的有名之士,这几个人皆是党人之中的娇楚,近些年来党锢,已经多少年未见这么多大儒相聚一堂,没想到,没想到,小小的涿县崔府竟然会齐聚这些人。
崔巨业纵是白痴,也知道老者口中提及的几人,身上毛孔乍立,心情压制不住的激动,张着嘴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两人不语。
“不错,这么多名士聚集一堂,只要卢植一来,皇甫小儿还不乖乖跟着前来,想让此子在天下名士面前出丑还不简单。”老者狡黠的一笑,对于一个后辈,虽然不耻于出手,但老者从来都不是手软之人。
“叔父,什么时候过府?”对于这些名士,崔钰陷入头疼之中,准备不好,要是让那些只动笔锋就能骂死人的大儒们挑理,自己这个涿令长也就做到头了。
“明晚。”老者回身看了一眼崔钰,有些厉声道:“慌什么,看你的样子,难成大器。”
“是,伯父,崔钰失态。”
“记住,欲成大事者,必先固其心。”老者警告道。
华灯初上,今夜的涿郡陷入短暂的安宁之中,但是只要一过今日涿县必将陷入到风口浪尖中。老者的话虽对,却忘了还有一句话:成大事者,争百年,不争一息。然一息固百年之始也。
第二十一章 一众大家
一夜无话,郑玄住在卢植的草庐内,两人相互讨教着一些经学之道,顺带着也说些政事。
皇甫岑则是偷偷地回到城内同公孙瓒他们喝酒取乐,毕竟憋了很长时间,再不放松一下,就不符合他的性格了。顺带着皇甫岑也把明日同卢植要去崔家一事说了。
公孙瓒倒是心存好奇,本想跟随而去,但是想起家中有事,暂且搁置,便惋惜的拒绝了。
卢植和郑玄带着各自徒弟,皇甫岑和赵商,前往涿县崔府,因卢植家中贫寒,并无代步的工具,唯一的一匹马还是皇甫岑的,见老师和师叔没有马匹,皇甫岑也不好意思骑马,四人只好步行,但卢植住处距离城内和远,在第二日华灯初上之时,才终于赶到了涿县,而涿县的城门令刚刚下令关门,幸好,今日当值的守门吏是邹丹,四人才得以走进城内。
涿县虽然不大,但是崔府却不小,不用多找,在皇甫岑的指引下,几人直直的走到门前。
崔府门前当值的护卫也不少,样子很是耀武扬威,脸上挂着高人一等的感觉。俗话说宰相门前九品官,涿县巴掌大的地方上,说话算数的还只是涿令长崔钰。
未等崔府大门打开,皇甫岑回身一礼,低声道:“师父、师叔,徒儿先进去递送拜帖。”皇甫岑这番作态是担忧崔府门外护卫狗仗人势,影响了两位老师的心情,阻扰自己这一行人进入。
事实上并未出现皇甫岑担忧的情况,就在他上前低语,又递交了拜帖过后,门口处的守卫们也不敢再有任何耽搁,急忙换上另一幅神情并同时地闪开出路,提前派人通知崔府管事。看样子是崔家人事先通告了。
未等片刻,便听见崔府上下一阵慌乱,呼啦啦一大群人赶到。
皇甫岑听崔府内慌乱的脚步声,心道这阵势似乎果真不小。
“哎呦!子干老弟,康成老弟,来的怎么这么晚?”从崔府率先走出一人,话语虽然多有埋怨,却又饱含真切,不像是挑理之言。
“威考兄别来无恙,子干(康成)有礼。”卢植、郑玄瞧见老者,一同回礼道。
“威考?”皇甫岑诧异一声,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老者,一副三绺长髯飘然于胸,年纪长卢植和郑玄一旬,神采奕奕,精神头不错,步履轻盈,一点都不像是个老者。
“这就是崔烈吧?”赵商耸了耸肩,碰向皇甫岑。
“嗯?”皇甫岑一怔,随即道:“应该是吧。”眼光却扫荡者老者身后,除了涿令长崔钰和崔巨业,就连校尉邹靖也在人前,还有几位自己不熟的老者,看架势似乎地位很崇高。
“邹靖怎么也来了?”
“什么?”郑玄和赵商当然不知道皇甫岑同邹靖的过节,但是卢植却清楚,压低声音,面不改色的低问一声。
“好你个卢子干、郑康成,竟然来得如此之晚,当罚!当罚!”还未等皇甫岑回话,从对面抢先出来一人,面容清瘦,一副锁眉之相,不过脾气却很直率,看起来为人坦荡的很。对着卢植和郑玄就是一声质问。
卢植一笑,回身看了看郑玄,二人似乎心有默契,回道:“好个何休何邵公,几年未见,脾气不见收敛,到见牙尖嘴利不少。”知道何休脾气,要不卢植也不能同他开这玩笑。
听闻“何休”二字,皇甫岑随即想起,此人是同师叔郑玄是一对欢喜冤家,两人一生学识见解不一,经常在一起辩论,是有名的一对冤家,不过这个冤家不是仇家,反而两人倒是时常能在他人面前称赞对方,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英雄相惜,皇甫岑只是没想到今日竟然连何休都来了。
“当罚!这碗酒水一定要罚。”一旁走过一人抢过何休的话茬说道。说话之人身材不高,言语之中虽然诙谐,举止却很正派,就是连这个玩笑似乎都开不好。年纪也是上一辈中最小的一人。
“蔡伯喈,你的熹平石经立成了?”
“呵呵。当然,要不然老夫哪有时间和他们在这里闲游啊?”
“呵呵。伯喈的石经倒是成了,可累刹老夫了。”话罢,从蔡邕身后走过一人,面带笑意的说道。
“伯献大家也在。”这下轮到卢植同郑玄吃惊了,两人急忙上前见礼。
皇甫岑暗暗打量,没想到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竟然能受到老师同师叔如此大礼,看起来地位应为几人之中最高的。脑海中却在回味着“蔡伯喈”三字,耳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老杨赐不仅累,还拉着老夫跟着一起累。”话音一落从杨赐身旁在走过一人,见及此人,卢植和郑玄来不及多与杨赐言语。回身频频施礼,口中称颂道:“晚辈卢植(郑玄)见过仲弓大家。”
此言一出,就是皇甫岑这个对历史一知半解的人也觉得头脑发懵,面前这些人都是谁,看看何休和崔烈,如果说他们这个时候名声还不是那么显于外,那么,面前的杨赐、陈实就让皇甫岑大惊失色。
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袁氏四世三公,在汉庭门生故吏众多,势力也是错综盘根的,但是在汉末,还有一家姓氏堪比袁氏,那就是杨赐的杨家,杨震,杨秉,杨赐,父子三代皆位居三公,比袁家也不承让多少,如果说这些人还不清楚杨赐是谁,那么谈及他的孙子,或许大家就会知道了,杨修,那个聪明绝顶的杨修。而陈实,也是现在东汉名士中领军人物,备受当下士人推崇,隐隐有些成为党人之首,更是日后的王佐之才的荀彧崇拜的对象。
两个人现在都身居要职,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没想到今夜的涿县竟然引来了这么位汉末名士,杨赐、陈实、卢植、郑玄、何休、崔烈,还有那个蔡伯喈,每一个人的分量似乎都不轻。
一场无声无息的战争就要拉开帷幕。
(熹平石经:汉朝博士传经,各依家法师法,章句互有异同,再加以年深月久,辗转传抄,文字多讹,引起各家在文字上的歧异和争吵。熹平四年,蔡邕和杨赐等人上书奏求正经文字,得汉灵帝允许,遂将儒家经典刻于石上。)
第二十二章 今古文经
一众大儒纷纷见礼之后,各自扬手。
“请。”
“请。”
两声划破空气之中的宁静,在崔烈和卢植等人的相让下,杨赐和陈实当人不让的朝着宴会的大厅走去,身后跟着崔烈、蔡邕、何休、郑玄、卢植等人。
就在皇甫岑经过崔巨业的身旁时,不经意的听见崔巨业一声冷笑,似乎在嘲弄着面前的皇甫岑。
皇甫岑到没有什么反应,倒是赵商脸色不悦的回瞪崔巨业,幸好被皇甫岑及时拉回来。
“师兄,你干嘛?”
“呵。”皇甫岑拍了拍赵商的后背,缓解赵商的怒气。不以为然的说道:“他这是故作此态,想让咱们先乱阵脚,不必理会他便是。”
“嗯。”赵商本同崔巨业就没有什么仇恨,只是因为听刘纬台的一番忽悠,以为崔巨业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听皇甫岑这么一说,便也不搭理这个家伙。
就在两人先后走入宴会大厅的时候,邹靖的身子突然一停,皇甫岑一个躲闪,差一点就撞上邹靖的身子。
“这。”皇甫岑不惧怕崔巨业,崔巨业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仗着家族的势力,耀武扬威,没有崔家,他就没有什么资本好让人害怕的。可是邹靖不同,这个人是出身军旅,又是江南大户人家,而且为人老谋深算,加之自己有把柄被他握在手中,总让人不安。
“呵。”邹靖嘴角一咧,见前边的众位大儒根本就无人理会自己同皇甫岑,淡然道:“小子,今夜慎言。”
皇甫岑不明的看了看邹靖,随即点点头道:“在下知晓。”话罢,便理也不理,跟着众人的脚步率先离去。
邹靖用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盯着皇甫岑的背影,看了看人群之中的崔烈,还有身后的崔钰和崔巨业父子,笑着自言自语道:“好倨傲的一个小家伙。”
“什么?”走在最后的崔钰一皱眉,依稀听见邹靖的赞叹,不明的一问,随后跨步近前道:“邹兄,请。”
“哦。哦。请。请。请。”两人想让之下,先后而进。
崔钰冲着身旁的崔巨业一使眼色,崔巨业当即明了,悄悄地闪到旁廷之内。
旁厅。
“少主。”大汉插手上前道:“他们已经都到了。”
主座上空无一人,侧坐之下倒是坐着两个人,一人整个身子都罩在黑袍之内,看不清楚脸面,正是当日同皇甫岑饮酒的长袍人。
长袍人对面,坐着一男子,这个人身材高挑,五官虽然端正,却总是有些咧着嘴角,怎么看都看不出匀称,气度从容,神情潇洒,可是眼角眉梢之中都带着几分邪气,整个人都妖靥的很。
“到了。”男子像是在回味着什么好笑的事情。手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两下茶盏,却并不着急喝茶品茗。
长袍人对面前男子的动作早已司空见惯,并不理会这个男子,依旧对着身旁的大汉问道:“皇甫岑也到了吗?”
“啪!”
皇甫岑三个字一出口,对面的男子手中的茶盏一不小心,顿时摔打在地,神情有些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大汉。
“嗯?”大汉本是想正面回应长袍人的问话,但见男子手中之物跌碎,只是一怔,回身对着长袍人点点头。
“哦。”男子的行为尽收眼底,但长袍人并不声张,只是转回头看着淡淡地对着大汉说道:“去吧,他们今晚有什么异动通知我。”
“诺。”大汉点头回应,一个箭步便闪身而出。
“皇—甫—岑?”男子不悦的盯着面前的长袍人,问道:“你早就知道。”
“是。”
“在崔府盗走的那几封信就是他做的?”男子谈及皇甫岑这三个字的时候,牙根恨得紧紧的。
长袍人品了一口茶水,不急不慢的回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吗?”长袍人这几日没少查找皇甫岑的消息,关于皇甫岑在涿县这半年来的所有事情,全部知晓。
“一样?”男子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稳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嘴角略有一丝不自然的嘲讽道:“一样,当然不一样?”
“呵呵。”长袍人点点头,很理解面前这个男子的行为。
“今夜就动手拿回我们的信笺。”男子没有给面前这个长袍人任何选择的答案,厉声说道。
“我知道,只可惜。”长袍人犹豫一声,不再多言。
“嗯?”男子一声疑问,见长袍人不往下说,干脆也不问,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当然,如果能平安的拿回我们的东西更好,万不得已就杀……”
最后一个字没有脱口而出,不是因为面前长袍人诧异的目光,而是因为崔巨业的到来。
“贵客,家父派我告之两位,邀请的各位大儒均已到齐。”崔巨业不敢怠慢,似乎很恐惧面前两人,点头称颂道。
“嗯,我们已经知晓,你去吧。”长袍人眼底闪过一丝鄙夷,却不表露出来,淡淡的回应道。
“是。”崔巨业弓着身子,脚下亦步亦趋的退出。
“等等。”
“呃。”长袍人同崔巨业同时一怔,不明所以的看向男子。
却只见那个男子邪邪地一笑,对着面前的崔巨业说道:“事情办得不错,今夜务必要让皇甫岑动怒。”
“是。”崔巨业脸上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看着面前两人点点头离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男子虽然敬重面前的长袍人却不理会他,心中暗暗盘算着,不激怒皇甫岑,又怎能拿回那几封信笺呢?不借着拿回信笺,又怎能轻松的击杀皇甫岑呢?
正厅。
此时正厅之内,已经是一片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中,几个熟人相互叙着旧,并不谈及党锢之事。
“伯喈兄,你的熹平石经真的著完了吗?”何休率先挑起话头,虽然是对着蔡伯喈说着,但是眼神却寓意明显的看向对面坐着的郑玄。何休是位今经文的大儒,每次看到郑玄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挑起话头。
当然郑玄本人不是一个古板的古经文学者,只不过他同卢植师从与马融,马融本人又被认为是汉末古经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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