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当然不是大胃王。
要是来的是王大维,那闻到的一定是牙垢味,而不是香风。
孙青霞不必转头,已知道来的是龙舌兰。
“退回去!”他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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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龙舌兰不服。
“这种战阵场面不适合你。你回去保护店里妇孺!”
“该回去的是你。我赶来就是要你回栈里去的!”
孙青霞倒奇了:
“为啥?!”
这时,忽然又多添了一道人影,而且还是个曼妙女子,使得那马上的“怪人”和其他的骑士不禁又愕了一愕。
那额上有颗“咸蛋”标记的人这时扬了扬手。
他的手很小。
手上有一物,形状奇特,像是武器,成十字状,竖长横短,又像不是。他的手一扬,十字架子迎空一晃,各骑就同时缓了下来。
──没猜错。
孙青霞心忖:
──果然这人是这群人的领袖;至少,也是领袖之一。
他知道面对这个人就像是要一棍子砸在蛇的七寸上。
──要是打不死,就给蛇咬死。
这群人合起来就是条首尾呼应、浑身毒鳞的大蟒蛇。
可是群蛇之中,最歹毒的还是这条青竹蛇、饭铲头。
他要对付他们,得先对付他。
──就像对付人猿一样:得先找到最凶的一只,与他对峙,打杀了它,否则,必为群猿所欺凌撕裂。
何况,他这般突然的跳出来,就是为了证实一件事:
这件事恰好跟龙舌兰而今所说的理由有密切关系。
“因为他们这一仗不是要来对付你的!”
孙青霞冷哼一声,这是他刚才与言氏夫妇争辩了许久的话题。
“他们根本不知道你会窝在这儿。若叫天王他们晓得了,早就带同任劳任怨仇小街、财神贵人麻三斤他们掩扑上这儿来了,何必只派‘流氓军’攻打?他们本来就不知道你往回走,先躲‘一山树’后转回‘十八星山’,就压根儿不会猜到你投靠‘义薄云吞’来了,你又何必作贼心虚!”
龙舌兰这番说的很快,很急,也很有力。
更重要的是:
很有说服力。
──说服力首重理由。
也就是说:龙舌兰这番话说的头头是道,连孙青霞眼里也浮现了一种特异的神色。
那神色很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刮目相看”的意思却是:本来不知道你如此厉害的,现在才知道:以往把你给小觑了。
然而,这大队人马显然没有“小觑”孙青霞和龙舌兰。
他们在那手执十字架、额嵌大咸蛋的“怪人”所做的手势下,已全减速,以一种非常缓、非常慢的“马步”迫进。
但仍是进。
没有停。
也不是退。
所以孙青霞和龙舌兰仍有机会交换意见:
“你以为‘叫天王’不知晓‘义薄云天’是八无先生一伙的?他既要对付我,围堵我,难道就会轻易放过这‘用心良苦社’的分支?”
“那至少他们也不肯定你就在这儿。”
“但我的确是在这儿。”
“可是你若不出头,他们的反而情势不致那么严重。”
“哦?”
“因为光是言尖夫妇领导的‘义薄云天’,他们不想与‘用心良苦社’公然为敌,至多只首肯‘流氓军’来荡平,但若你我在这里仍活生生的,迟早‘叫天王’都会全力扑灭这儿──流氓军人多势众,只要有几个逃得了回去,这十八星山上“用心良苦社”的唯一势力,就得给铲平。”
“你是说我这样出面帮他们,反而是害了他们?”
“你是在逞能,不顾大局。”
“你何以见得:‘流氓军’不知我就在这里?”
“本来只是推测,现在已然肯定。”
这时,那圆型马队来的愈来愈慢,马上的人见这一男一女只顾说话,却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不禁更加狐疑起来,来势可放得更慢了。
“喂!”
那咸蛋怪人还如此向他们吆喝了一声。
孙青霞却不答理。
龙舌兰也不理睬。
“你何以确定?”
孙青霞倒似十分尊重龙舌兰的意见。
“如果他们一早已知你我在此,就不会错愕──他们不惊讶就不致放缓来势,既然惊疑,就是不知我们会在这里,所以已可断定。”
孙青霞反问:“如果我们不乍然出现,又如何试探出他们知不知道我们就在这儿?”
这次轮到龙舌兰怔了怔,玉坠也似的悬胆鼻也似荡了荡,睁大了眼睛,问:
“你是说──你是故意跳下来,试一试‘流氓军’是不是知道你来?”
孙青霞这次还没有回答,那咸蛋怪人已向他们十分不耐烦的喊了话:
“咄!我们是‘铜锣拗义军’,这次乃奉廷令扫荡‘十八星山’的流寇、匪盗言尖一众人等,不干事的,即行回避,否则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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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青霞和龙舌兰一个俊、一个俏,忽然这样跳出来拦道,这干“流氓军”固然凶悍,但领袖却是进退有度的悍角色,一见有疑,发觉有异,当即先试探后行动,要弄清楚底细才出手。
只听孙青霞冷哼道:“你们这种人还敢自称‘义军’?当日南单城守将就是听信了你们是‘义军’,放你们入城,所以全城给烧杀殆尽,惨死无算;昔年西池子的乡民,就是以为你们既有王命在身,不致乱来,便予以放行,结果全乡鸡犬不留,抢掠一空。──你们这种畜牲也算义军?呸!”
那咸蛋怪人十字枪一挺,马队赫然同时勒住,马蹄犹自腾动不已。
咸蛋怪人瞳孔收缩,厉声问:
“阁下是谁──?!”
孙青霞反问:“你又是谁?”
怪人道:“我是‘铜锣军’的三当家,小姓余,人称……”
孙青霞打断道:“你就是‘流氓军’中的‘小妖怪’余华月?‘流氓军’的兽兵中,要算你还有点天良未泯!”
怪人依然不动气,只无奈的笑了一下,仍向孙青霞和龙舌兰追问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就算我是‘小妖怪’──军内兄弟可是称为我‘余天师’呢!我倒是专收魔除妖的,不意却给江湖宵小传为‘小妖’!却不知二位高姓大名,咱们素无恩怨,却来插手此事!”
孙青霞道:“谁说我们向无夙怨?”
“小妖怪”余华月道:“我跟阁下倒素昧平生,却不知恩怨何来?”
孙青霞淡淡地道:“你听了我名字,自然就会知道恩怨何在了。”
“小妖怪”和马队跟孙、龙二人相距大约三四丈远,他已知来人必有来历,一面悄悄发出暗号,一面作第三次问询:
“正要请教大号。”
孙青霞大剌剌地道:“我是孙青霞。”
──“孙青霞”三字一出,果然在马队中引起骚动。
连那怪人的脸上,也发生了一种极其奇怪的异象:
他额上的咸蛋,忽然好像裂开了一下:
一对蝴蝶,好似自那蛋中飞了出来。
也许这只是幻觉,但孙青霞确实是看到了这种特异的景象:
──尽管那可能只是刹那之间的错觉,或是幻觉。
孙青霞也已讶异。
他只把话说下去:
“你要是小妖怪,我就是老妖怪,你知机的就马上收队回去,否则,必然斗不过我,给我收了杀了,也只不过是大妖吃小妖,别人救不了、也管不了!”
风流 … 第四回 鸳鸯蝴蝶
这番话一说,龙舌兰不禁寒了脸色,向孙青霞低声叱道:“你这样张狂,他岂有退路?他若无退路,这一仗岂不是非打不可?!”
孙青霞冷然道:“你怕打仗?别怕,仗由我来打便是。”
龙舌兰一听更怒:“你这是逞个人之能!应付这些流氓军姑娘没个怕字,但你这样一搅扰,流氓军和五个当家的一定跟‘义薄云吞’没完没了。你死你事,可不要害人!”
孙青霞这才冷哼道:“我就是要把事体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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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舌兰本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忽见孙青霞冷漠的脸色出奇的凝重,便蹙颦玩味孙青霞这一句话来。
却听孙青霞又向马队扬声喝道:“知机的你们就立即滚,连叫天王都收拾不了我,就凭你们也来讨打?!”
孙青霞这么一嚷嚷,那百来骑上的汉子,全都变了脸色。
他们全都脸有怒色。
全都怒目瞪着孙青霞,巴不得马上将他撕成碎片似的。
孙青霞依然故我。
他这时脸上的冷、傲、和漫不在乎之色,足以触怒一切在场的人,包括龙舌兰,以及王大维。
大胃王手持二木条,交叉背向孙青霞而立,正面对另一个马上的人。
这人皮肤黝黑得像给烤焦了一样,但眼尾的皱纹很多、很密,也很深刻,简直深如刀刻,却折成白纹。
是以黑白分明。
这人也并不高大,穿的是全身窄衣短打玄黑劲装,神情、身段都十分剽悍。
他跟其他骑士一样,怒目瞪视孙青霞,然后,又望向那脸上仿佛镶了个瓷制咸蛋在额的汉子,好像都要看他指示、只候他一声令下似的,脸上都出现了极为期盼的神情。
──那大概就是渴望放手一战的神色吧!
可是,那“小妖怪”余华月却更加谦逊,甚至可以说,更加的谦卑:
“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风流剑侠’孙青霞孙少侠?久仰大号,闻名遐迩,早欲晋谒左右,但素未谋面,未便唐突,不意能在此地拜谒侠风,实为三生之幸……”
孙青霞听了个半天,怪眼一番:“你虚伪够了没有?”
余华月道:“我这是尽晚辈之礼,仰仪之情,也吐自肺腑,顶多只是客套,决非虚言。”
──这干人说是“流氓军”,但从余华月这号称“小妖怪”的三当家看来,谈吐却是礼数有加,且亦礼仪周周。
然而孙青霞仍是傲慢不领情。
只听他道:“什么晚辈!你年龄比我还大,假惺惺作态个啥!要打便打,用不着娘娘腔的扮可怜。”
此语一出,“流氓军”的人都发出咆哮和怒骂。
就连龙舌兰和大胃王脸上也露出嫌恶之色。
余华月却更是谦恭:“孙大侠骂的甚是!不过,既然孙大侠在此,且执意要维护‘义薄云吞’的话,就冲着孙大侠的面子上,我们也不好动手。”
话一出口,马上骑士尽皆哗然。
那黑汉子第一个不服气,扬枪抡棍咆哮道:
“老三!你让这种人作啥?!就凭这么一站出来,说几句话,咱们就摇了尾巴滚回去么!这样在老大面前如何交待,你不敢上,我上,我戳他娘挌一百三十二个窟窿。”
众骑士都大声叫好。
余华月持十字枪一挥,大家又静了下来──显得这些马上衣衫褴褛、狞脸狰目的汉子们虽对这“三当家”对待孙青霞的忍让极不服气,但对他却依然十分服从敬重。
只听余华月却向孙青霞一笑表示无奈,道:“无论如何,只要孙大侠在此,我们的确不敢造次。不过,现下情形,孙大侠也是眼见的了:如果只凭一个人站出来说几句,咱们就如此退兵,不但回去必受大当家严责,日后也必让武林同道笑脱大牙,况且,今日来的众家兄弟也必然不服,在下我也不好交差。我与孙大侠素昧平生,坦白说,而今眼前的到底是不是孙青霞孙大侠,我也无从辨别──”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一顿,才道:“我一向尊敬孙大侠,名剑风流,非凡作为。在下也极愿看在足下面上,暂不踩平‘义薄云吞’小栈──可是,阁下也理当知道,孙青霞大侠名成之后,假冒他的、顶替他的、充当他的、用他名字招摇撞骗的人,每个城里总有十一二个,在下为审慎起见,也为孙大侠清誉着想,总不能听人说几句话便拍拍屁股撤了军,这对谁都不好交待。万一日后江湖上有识之士,都误以为孙大侠与这黑店的人狼狈为奸,那就更令孙大侠含冤受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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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只听那黑汉子领着那一众骑士吆喝道:
“余三当家,跟这种充字号的多说什么!宰了他算了。”
那余华月依然不为所动,只笑眺孙青霞。
孙青霞几次挑衅,见依然不能使余华月对怒,当即敛起嚣气,沉声道:
“我先要知道一件事。”
“知无不告。”余华月答。
“你跟言老板是怎么结的仇?”
“我跟言尖无仇无怨,若说有隙,那是我军和‘义薄云吞’的宿怨。”
“哦?”
“这家黑店专门包庇罪恶滔天的重犯,目无王法,咱们奉有王命,为民除害,要铲除此等败类久矣。”
“胡说!”只听言尖自“义薄云吞”二楼窗子伸出头来,气极嚷道,“我这儿只收容含冤受屈的义士、烈士,给你们这些鹰犬走狗逼得走投无路的好汉,好人,你少来含血喷人!”
“含血喷人?”余华月眯着眼,忽然一牵马辔,让出一个缺口来,嘴里讥诮地道:“我可是有证有据的!”
只见他身后有三四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小妖怪”余华月示意之下,一名青年汉子立即戟指言尖怒骂:
“就是他!我们保镖路经此地,投宿此店,这家伙给咱们上了蒙汗|药,结果害得我们既失镖银,八九兄弟多丧命于此役中──只我溜得回来,剩半条命,就是将这等伤天害理的畜牲绳之于法!请义军为我出头!请三当家替我镖局申冤!”
言尖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几乎就要穿窗而出。
但于情扯住了他,只扬声回了一句:“我们从没见过你。你这是血口喷人,受人唆使。”
她话未说完,另一马上的少妇就尖叫了起来,哭哭啼啼的道:“──就是她!就是她!我夫妇去年投宿此客栈里,外子就是着了她的道儿,给剁成包馅儿──她就算是化了灰我也认得她!”
另一个断了一臂的汉子则悲愤的说:“我的女人和我这一只手臂,都是因为误投此店,而给毁了的!──我要你还我个公道来!”
还有一个老年汉子,只抢天呼地的哭叫了几声:
“儿啊!媳妇呀!孙子哇……你们死的好惨啊!天公无公,恶人当道,还敢号称是义薄云天哪!”
他啥也不必说,只那么个呼叫几声,人闻者莫不为之鼻酸。
一时间,马上的汉子尽皆大声吆喝起来,可见群情沸荡已极。
龙舌兰忽然在此时说了话。
在众口詈骂声中,她的语音还是非常清晰。
她在马上一拱手,向那最先发话指骂言尖的汉子。
“敢向兄台贵姓?”
那汉子一愣,一时不知所措,只好求助似的望向余华月。
余华月点了点头。
在一刹间,孙青霞又仿似乍见他额顶似是扑出了一对鸟雀:
()
酷似鸳鸯的一对鸟儿。
这使得孙青霞不禁心中寻思:
一,这是幻觉,还是实境?
二,怎么只要望向这“小妖怪”那镶着似咸蛋壳似的额顶时,就会有的幻觉?
三,这“咸蛋”到底是什么东西?用什么事物制成的?究竟有何用途?
他心中迷惑。
也因迷惑而生提防,且更加警惕。
这时,那黄发汉子已回答道:
“我……我姓吴……”
“大名?”龙舌兰追问。
那蓬首汉子嗫嚅了一阵,又偷去瞧余华月的脸色,才豁出去了似的道:
“我叫吴子劲,你是谁?”
龙舌兰也不答理他,只追问下去:“可有外号?”
那汉子又愕了愕,遂而摇首,“没……没有。”
龙舌兰道:“真的没有?”
那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