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旅法中国华侨,在巴黎开设会员制俱乐部,即赌馆为生。大陆的改革开放和经济繁荣,使我们远离故土的华侨深感扬眉吐气。但是,令人不解的事也有发生。近二十天内,一名称市钢铁公司要员的引、奇先生经常出入我和别的几家赌馆。据此地报纸说他是前来法国收购公司的大企业家。孙奇先生第一次到我的赌馆,我出于乡谊,让他赢了五万法郎,并婉转相告以后不要再到这种地方。但别、先生赌兴反而更盛,每天必到,每赌必输。仅在我的两家赌馆他就输了二千五百万法郎!我开会员制赌馆,当然是为了赚钱。但我知道,孙先生作为一名国家公职人员,是输不起这些钱的。他输掉的是中国人民的血汗,照此下去,他会把刚收购的钢铁厂也很快输掉。我是一个有良心的华侨,不愿看到中国改革开放的成果被别、奇大把大把输掉。他在我赌馆输的钱我已另行立账,等待你们查证。市委书记先生,请您制止这种挥霍国家财产的行为。我宁肯不挣钱,也不愿意让我的赌馆供他挥霍,一掷千金。但刘、奇先生还有别的赌馆可去,所以我才不惴冒昧致函阁下,请你制止他的行为。
顺致崇高的敬意!
旅法华侨黄雅兴
这封举报信能转给焦书记吗?沈石对着信纸发愣。当然不能,孙奇要是抖落出来,必然涉及到焦东方,涉及到我,还会涉及到别的领导同志。我报上去,焦书记只能下令追查,但他能真心愿意这样做吗?看起来,这件事我只能轨而不奏,扣下不发;既保护了东方,又保护了我自己,也给焦东方留了面子。
沈石把举报信锁进了保险柜。这封信一定要让焦东方知道。对,给他打电话。
“东方吗?我有急事要见你。”
“那你来吧。”
“现在不行,我下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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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挂上电话。
下班后,沈石直扑地平线饭店,他把一封信递给焦东方。
“这是一个姓黄的旅法华侨给市委寄来的举报信,你看看吧。”
焦东方看信。
沈石不安地在办公室来回走动。
焦东方不耐烦地申斥:“你踏实会儿好不好,臭毛病,你敢在我老爸面前也来回转游?”
“不是烦吗。”
“这个写信的华侨,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你开赌馆挣你的钱,还管着谁上你这儿赌?有病,绝对有病。”
“人家是爱国。”
“好人能开赌馆?又当表子,又立贞节牌坊,到了外国也改不了老祖宗留下来的优良传统。”
“这事怎么办?这是写给你爸爸的,要不要送上去?”
“你说呢,给我老爸的信都是作处理的。”
“我送上去,焦书记要是真批准调查,必然会涉及到你和我,也许还会牵涉到更多的人,所以我暂时扣下了,和你商量。”
焦东方抿嘴一乐,“小沈,你害怕了吧?”
“何副市长死了,李浩义抓起来了,郝主任去了香港,眼下又从法国来了一封举报信,这~档子事接一档子事,谁不肝儿额。”
“肝儿额有什么用,越是这时候越要冷静,把这封信销毁。”
沈石一听就急了,“不能销毁,特快专递收发室都有登记在册的,又有焦办的收文章,将来要追查这封信,拿不出来会惹很多麻烦。我把它扣下再说,将来找个机会再销毁。”
“嗯,就这么办。”
“你赶紧给孙奇打个电话,告诉他别再去姓黄的那儿赌,不能让我们老给他擦屁股。”
“孙奇去了法国后根本没和我联系过,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这小子真是忘乎所以,成不了大事。”
“今天市委常委开会,研究郝主任背着组织去香港的事,把我叫去问了一通,这回事闹大了。”
焦东方跳起来大叫:“郝相寿是混蛋!他去香港,连我都没打声招呼。”
“是呀,他这一走,要是定个叛逃,焦书记就被动了。”
“我老爸纯粹是让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何启章、李浩义、郝相寿、孙奇这群混蛋加笨蛋给搞被动了。我老爸就是不会用人。”
“你别把我也搭进去呀,我对焦书记可是忠心耿耿。”
焦东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石一眼。“你先别吹牛,疾风知劲草,板荡见英雄,到时候你别尿裤子,就算你不软。”
“郝主任在香港住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他还能逃出如来佛的手心,别看反贪局找不到他,我一个电话,那边的朋友就会乖乖地把他送回来。”
沈石紧张地摆手,“别,别介呀,郝主任回来就麻烦了,他要是什么都说,我们还不都折了。”
“我才不会让他回来呢,既然他跑走了,就让他享几天清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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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享清福了,我成了替罪羊。”
“小沈,你是不是也想跑?”
沈石心里一哆噱,他真这样想过,但没有办法实施。
“你趁早打消这念头,就算你跑出去,国际刑警中国中心局发一个红色通缉令,照样把你逮捕归案。你只有一条路,死死抱住我爸的大腿。”
沈石深深叹口气说:“我何尝不想抱焦书记大腿呢,就怕我出点什么闪失,你爸他不让抱了,说不定会一脚踢开呢,丢卒保车的事我见过多了。”
焦东方拍拍沈石的脑袋,“那就看你的表现峻。”
葛萌萌驾车穿越隧道,进入尖沙嘴地区。香港理工大学等建筑从车窗外一闪而过。
轿车停在日空饭店停车场。葛萌萌下车,进入日空饭店。
葛萌萌进入大堂,她径直朝电梯间走去。回头看没人尾随,便进入电梯。
客房走廊内空无一人。
葛萌萌来到房门前按铃。
门开了,葛萌萌闪身而人。
郝相寿没有给葛萌萌让坐,急切地问:“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葛萌萌冷冷地扫视郝相寿,点上一支烟。
“你跑到香港,肯定使焦书记非常被动。听说开了一次常委会,专门研究你叛逃的问题。细节不太清楚。”
郝相寿自我解嘲:“香港是中国领土,这怎么能算叛逃?”
葛萌萌反唇相讥:“台湾也是中国领土,照你的逻辑,你去也不算是叛逃了?”
“我也是万般无奈,谁愿意躲到香港遭人白眼。”
“你觉得事态会如何发展?”
“萌萌啊,市委乱了套,李浩义很可能把焦东方、千钟、孙奇和我都抖落出来。别看他平时气壮如牛,关键时刻根本扛不住。甚至会影响焦书记的地位。我要不是跑得快,此刻已经在班房里面啦!”
葛萌萌给自己和郝相寿都倒了一杯XO,饮了一小口说:“这就是说,他们这回是要跟焦书记动真格的啦!”
郝相寿深深叹口气。
“唉!这也是焦书记咎由自取。他居功自傲,旁若无人,我行我素。党内斗争又那么复杂。我劝过他几次,他总听不进去。历史的经验应当注意麻。如果你没毛病也就算了,焦书记又浑身是毛病,又一点韬光养晦都不讲,怎么能不树大招风,不自找倒霉。我根本不想走这条路,但实在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郝相寿能出来,就算老天有眼,你福大命大,没把你送上法庭,就念阿弥陀佛吧。”
“话是这样说,心里总不甘心。小葛,现在我落难,大陆是暂时回不去了,你不会袖手旁观吧。当初,是我把你弄到香港的,旧情总还是要讲的哟?”
葛萌萌用手摸着郝相寿的胡子茬。
“看你没精打采的,振作起来。过去我们是一条线上的人,将来也还是一条线上的人。告诉你,这回我也差点落到陈虎这小子手里。他一直追我到机场,追问易新供词的事情,让我顶回去了。”
“什么供词?”
“你忘了,就是骗汇案主犯易新关于三百五十万元交给了一姓何的港商的供词。是焦东方死活要抽出来,你批了条子,我才去检察院档案室借阅。”
郝相寿拍拍脑门。
“想起来了,三年前的事情,陈虎又抖落老账干什么用?”
葛萌萌不满地看了郝相寿一眼。
“老郝,这里没外人,你在我面前难得糊涂就没劲了。何叔与何启章的关系很深,与焦东方的关系也很深,照着这份供词追查下去,当时就会把何启章揪出来,他还能提副市长?把何启章推出来当副市长是你们一致的利益。所以焦东方非要把易新的供词从卷宗里偷出来。你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我,你怎么会忘了子呢!”改
郝相寿尴尬地笑笑。
“我真不是装糊涂,来香港后脑子乱七八糟,你猛一提三年前的事,一时记不起来。不过,不管是何市长还是我,都没亏待你呀,市政府出钱,给你在香港建立了一个安乐窝。”
葛萌萌甩掉高跟鞋,像猫似的给缩在沙发里说:“市里一出事,香港也不安全了,况且九七大限快到,咱们得另找地方。”
葛萌萌突然兴奋地从沙发跑到地下。
“我怎么给忘了,咱们找何叔呀!他从咱们手里没少赚钱,我呆在香港也危险,我们找他想办法!”
郝相寿把酒一饮而尽。
“这个人我知道,他占了黑白两道,很有能量,与焦东方的关系很深。但以我现在的处境,他能帮忙吗?”
“我看能。倒不是因为他多么仗义,他和我们有共同的利害关系,我们一个个倒了,他在我市的投资就泡了汤。实在面子不够的话,让东方打~个电话来就行。”
香港午夜的大雨使喧嚣了一整天的繁华街道冷冷清清,一辆黑色沃尔沃轿车穿越雨幕,停在九龙尖东一座高层大厦门道。身披|乳白雨衣的是葛萌萌,她身旁的男人用雨帽遮住了面部,他正是郝相寿。为了躲避熟人的注意,郝相寿不得不过起把自己包个严严实实的日子。
此刻,郝相寿最担心的是何叔怎样接待他。今非昔比,现在他已经不是地位显赫的市委办公厅副主任。乱离人不如丧家犬。他何叔用不着像过去那样巴结我。我一句话,一张条子,就能让他把肥肉捞进嘴里;现在是求救于他,他会仍然把我当成显赫的政府官员吗?如果他拒绝,我该怎么办?
不幸之中大幸,是我能安全逃离虎口,一路平安到了香港。葛萌萌还算仗义,帮我与何叔接上头。但她不仗义也没办法,我们是挂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下车前,郝相寿咳了一声。
“萌萌,你说何叔会用什么规格来接待我?”
“不知道。但何叔同意我们去见他。”
“唉,以前何叔到市委,对我总是点头哈腰,我对他也很照顾,他不会忘了过去的交情吧?”
“虽说,你已经不是地位显赫的市委办公厅副主任了,你还是做好思想准备,别计较他对你的态度。”
“过去?”
葛萌萌不耐烦地打断,“老郝,别过去过去的了,你都这份模样了,怎么还老找你当副主任的感觉?上什么山唱什么歌吧。你现在是求救于他,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老郝,何叔这儿规矩特大,以前我来过,跟进了白公馆似的,你顺从着点,别找不自在。”
“唉,没想到我郝相寿一念之差,今天落个虎落平阳被狗欺的下场。”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郝相寿还是郝相寿,不同的只是你的身份变了,如果你总不适应角色的转换,连我也帮不了你。”
郝相寿欲言又止。乖乖下了车。
刚一进入电梯,郝相寿与葛萌萌就被两名陪同的彪形大汉戴上眼罩。葛萌萌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见何叔,知道这是外人晋见何叔的老规矩,所以心里还比较踏实。郝相寿在眼罩蒙上的一刹那,精神几乎崩溃,耻辱感紧紧抓住了他习惯于居高临下的自尊。他突然领悟到过去自己之所以强大,强大到让何叔给他擦皮鞋也不会被拒绝,并非是自己的个人能力,乃是出于政府的授权,有代表政府说话的资格。如今失去了这种资格,他就什么也不是,如果何叔让他擦皮鞋,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郝相寿凭感觉知道电梯在疾速上升,无法判断已经升到多少层。突然,他被推出电梯,进了另一间电梯,凭感觉他知道电梯又迅速下降,忽然又停下;再次被推出电梯,进入了又一间高速上升的电梯。经历了失重与超重的反复折腾,郝相寿已经失去了方位感和时间感,心脏都有点承受不住。
直到他们被领进一个足有二百平方米的大房间,摘下眼罩,郝相寿的心跳才趋于平静。
房间灯光很暗,空无一物,只有墙角有一张特大的老板台,一盏绿色的台灯,依稀可见灯影下有个模糊的脑袋。
绿色台灯下清晰传来经功放器传来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就像在身边说话一样。
“欢迎。郝先生,葛女士,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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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里有人搬过两把椅子。郝相寿和葛萌萌坐下。
两个男人分别解除了郝葛的眼罩。
“郝先生,你来的目的我已经清楚,不必再讲。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会给你保护。”
“我愿意听听你的条件,只要不是让当特务。”
“你还没有放下你的官僚架子,这是我最为你担心的。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请你牢牢记住这点。我的条件很简单,从今天以后,市委办公厅副主任郝相寿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你是另一个人,一个绝对服从我的人。”
“就这个条件?”
“对,很简单,你接受吗?”
“我接受这个条件。”
“那很好。大陆你是回不去了,香港对于你也不安全,美国也不适合你。国际刑警组织中国中心局会对你发出红色通缉令,使你无处躲藏。你去拉美。护照、汽车驾照、出生证等全部材料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当然是新的名字,新的国籍。你要习惯新的身份,否则你将无法生存。一旦你试图重新当郝相寿,你就活到了头。”
“我明白。谢谢你,何先生。”
“不用谢我,这是生意的一部分。忘记你妻子,忘记你的孩子,忘记你的家庭,忘记你大陆的一切,绝对不许往大陆打电话,不许和任何人接触。如果你做不到,现在回大陆投案自首,还来得及。”
妻子是著名的企业家,她对我的事情并不知情,我这一跑,肯定毁了她的前程,毁了她的事业;而她从一个插队知青干到现在是多么不容易!此生此世再也不能见面,甚至不能打电话,生离真是比死别还要残忍百倍。郝相寿流出了热泪,饶恕我吧,爱妻!还有刚上初中的推一的儿子,他天资聪明,偏偏体质柔弱,他怎么能接受有一个叛逃的父亲的现实,原谅我吧,儿子,有一天我要把你接到美国读书。母亲,父亲,你们二老南征北战,功勋卓著,受人尊敬,曾经因我这么有出息的儿子而自豪,每当老战友说您是“将门出虎子”时,您就暗暗地笑。但从今后,您二老将长期蒙受有一个叛逃者儿子的耻辱。不孝的儿子不能给您二老送终了。我的事业,我的理想,我的经天纬地之材,我熟读的马列主义经典著作和西方现代政治学著作,在拉丁美洲的丛林里还有什么用!今后我只是一只丧家犬,我怎么会落到今天!他忽地想起了情人邵玉华,她青春的肌体给了他无限的安慰,一妻一妾的日子充满了浪漫的情怀。而现在竞沦落到抛妻舍妾的地步。对,我应该给玉华打个电话,管你何叔批准还是不批准,想办法把玉华弄出国,她手里还有我们共同所有的信用卡呢!
葛萌萌轻轻捅了他一下,他从悔恨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我会照您的要求去做,先生。”
“这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