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大王朝的最后时刻:帝国不语对枯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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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大王朝的最后时刻:帝国不语对枯棋-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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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节: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四面楚歌(5)

曾布。曾布是王安石好友曾巩的弟弟,时任翰林学士兼三司使,在王安石改革集团中的主要任务是和吕惠卿一起策划相关法案。由于吕惠卿不容人,曾布因此与他结怨。但导致曾布走人的直接原因还不是吕惠卿,而是另一个姓吕的——提举市易司务的吕嘉问。吕嘉问与吕惠卿走得近,存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经济问题。神宗因此密令曾布去调查此事,曾布一时头脑发热公报私仇,回来向皇上汇报时夸大了吕嘉问的罪行。神宗一怒之下,将此二人都革职了。王安石改革集团从此没有了曾布的身影。
 
其实抛开具体的人事不谈,单从历史的大法则入手,也可看出这场改革实在是以一人敌千万人的游戏。王安石设置的“青苗法”规定:政府在插秧期以低利贷借资金给自愿的农民,农民收获时再以两分利息还给政府。此举的目的就是要利用政府的资金,杜绝豪门大户的高利贷,这样一来,豪门大户失去了获利的机会,自然要将怨恨集中到王安石身上了。
 
当然“青苗法”的问题还不在于此,这个“法”最大的问题是操作性极差。“青苗法”虽然规定政府只取二分利息,但农民最后实际付出的包括手续费在内的各种费用却高达七八分,这样一来竟比高利贷还高出许多,农民从“青苗法”中没有取得什么好处,自然也就无法从这场改革中受益了。史料记载,有一个文盲农民,为了填申请表,花钱请书吏,拿到衙门去申请,私下里又塞给相关官员好处费,最后一算利息,好家伙,竟然达到原定标准的三十五倍!王安石改革至此竟有了黑色幽默的意味,焉能不败?
 
还有“方田均税法”。一向以来,豪门大户兼并大量的土地却不纳税,王安石却要丈量他们的田地,追查田地真正的主人,再要他们如实纳税,这种以一人敌千万人的游戏,无异于虎口夺食,王安石也因此得罪了天下的豪门大户,注定会在日后为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悲剧命运埋下伏笔。
 
以上两法是和农业有关的。和商业有关的法案王安石也是处处和大商人、大权贵“作对”。比如“市易法”规定:小商贩资金不足的,可用抵押品向政府申请借贷,外地商人的滞销品可委托设在开封的市易处以合理的价格代为销售。这样一来,官商勾结的垄断市场就被打破了,直接损害了大商人、大权贵的利益,而王安石也很快尝到了复仇的滋味。他的被迫下野,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权贵们极力反对“市易法”实施的结果。




第112节:开场难,收场更难

开场难,收场更难
 
王安石走了,一个王朝轰轰烈烈的改革似乎就要这样草草收场,但是神宗却发现这场改革开场难,收场更难。
 
改革的缘起是因为存在内忧外患,为增强国力不得不改。而现在经过这一番充满争议的改革之后国力不但没有增强,还搞得举国形势一片混乱。一句话,内忧外患更严重了。如果就此不改革了,这个王朝将岌岌可危,如果继续改革以图自强的话,那么后王安石时代,谁是力挽狂澜之人?!
 
神宗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非司马光莫属。司马光老臣谋国,而王安石性格毕竟太偏激,差点误了国事——不,已经误了国事!神宗有了这一层考虑之后,马上下诏起用司马光。
 
但司马光却还在专心致志地著书立说,他在写那本著名的《资治通鉴》。直到元丰七年,《资治通鉴》写完了,司马光才再次出山。只是司马光从洛阳出发的时候,神宗已经去世了,而他本人也已七十有一,改革接下来该怎么改,北宋人民心中都没底。
 
司马光来到京城,接见他的是只有十岁的宋哲宗。十岁的小皇帝什么都不懂,由神宗之母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太皇太后是个守旧的人,她希望一切都再回到从前。但是司马光对她说:先帝(宋神宗)之法,其善者,虽百世也不可变。毫无疑问,写完《资治通鉴》的司马光是个务实的人,他想在新法和旧法之间找到一个契合点,以避免社会的剧烈震荡,并最终使北宋这条破船还能稳稳当当地开下去。起码在他有生之年,司马光是不希望这个王朝变天的。
 
但是司马光很快就发觉,北宋这条破船绝对不可能稳稳当当开下去了。他的中庸之道让他彻底成了一个孤独的人。首先向他叫板的是章淳和蔡确。章淳是前王安石改革集团的硕果仅存者,又是名儒邵雍的得意门生,苏东坡的至友。此人恃才傲物,却也深得欧阳修的赏识。在王安石归去后,章淳接过改革大旗,和宰相蔡确一起,力推新法。他们俩人牵制司马光的温和路线,并视其为头号政敌,这让司马光苦恼不已。而另一方面,太皇太后和她身边的旧派人物也对司马光的温和路线颇为不满,冷眼看他身陷尴尬境地而不出手相助。




第113节:轰轰烈烈的党争(1)

为挽回大局,司马光说服文彦博和吕公著两位元老重臣和他一起力推温和路线,总算是将章淳等新党成员全部赶出京城,但是太皇太后和她身边的旧派人物却在此时复辟成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筋疲力尽的司马光最终只捡拾了一地鸡毛,还有舆论对他的无情指责:前王安石改革派理论大师程颢说“司马光自比是药中人参、甘草,但这两种药,只能治轻病,重病就无能为力了”;前内阁重臣韩琦评价司马光内阁“才偏,规模浅”;而苏辙更表示“司马光才智不足,不可为领导人”。七十一岁的司马光终于病倒了。
 
很快,这个年迈的老臣也步王安石的旧尘,归去来兮。北宋王朝最重要的两个改革人物在“改革者决没有好下场”的历史潜规则作用下偃旗息鼓,不再是这段激情正戏的主角。高潮已经过去,高潮永远过去,接下来,这个王朝差不多可以看到那个呼之欲出的阴影了。死亡阴影。
 
轰轰烈烈的党争
 
有些人注定会咸鱼翻身。
 
只要时机成熟。
 
章淳咸鱼翻身的时机在宋哲宗十八岁的时候成熟了。这一年,宋哲宗惊喜地发现,垂帘听政了八年的太皇太后与世长辞了,一个属于他的时代猝不及防地到来。他几乎没有做好一点准备,虽然他渴望亲政已经好多年。
 
对于他的父亲神宗,宋哲宗从小是当做偶像来崇拜的,他崇拜他的励精图治,崇拜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和决心。但是宋哲宗的崇拜在太皇太后那儿被粉碎了。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八年就是粉碎宋哲宗偶像的八年,因此太皇太后一死,宋哲宗就豪迈地认定,一个属于他的改革时代开始了。他把这个时代称之为“绍圣”,取“绍述先圣遗业”的意思。
 
绍圣元年,宋哲宗做的一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重新召回并重用包括章淳在内的新党,一时间整个王朝重新充满“改革啦……改革啦……”的蠢蠢欲动。但是怎么改革是个问题。人心散了,人心乱了,在这样的时代,究竟有没有一种可以凝聚朝野共识的改革理论来指引大宋往一个正确的方向走?章淳问道于陈鹳。




第114节:轰轰烈烈的党争(2)

陈鹳是当时的名士。作为名士,陈鹳与章淳见面的地点与众不同,是在一条船上。陈鹳说,先生所问之事可以用这条船来说明白。这船如果左边超重了,它不容易前行,如果把左边的货物都移到右边,那右边超重了,它也不容易前行。明白了这个道理,先生主持朝政应该心中有数了。
 
章淳听了,长叹一声:道理我是明白的,但司马光是要清算的,不消除他的影响,接下来的改革就没法进行……
 
陈鹳不解:清算就是彻底否定啊,你真打算将船左边的货物都移到右边吗?那船就危险了!
 
章淳解释道:王安石改革的失败,是在成效还没完全出来时就被废止了,而司马光趁机作乱,这才是将船左边的货物都移到右边的行为,我们现在只需要继续坚持改革就可以了。
 
陈鹳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的确,对某些人来说,一句话顶一万句;但对另一些人而言,哪怕说上一万句话他都听不进去。陈鹳累了,不想做对牛弹琴的傻事。
 
坚持己见的理论家章淳开始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他引进的左右手蔡卞(王安石女婿)、蔡京(蔡卞哥)则致力于成立“看评诉理局”,专为元佑时代有冤屈的人打抱不平。与此同时,那些元佑时代郁郁不得志的新党官员在成为这个时代的人气股之后开始奋发有为——司马光建立的温和政策被全部推翻,司马光时代的旧人被全部打倒,政策之争、路线之争很快就上升为党争。一些在元佑时代不小心跟错人、排错队的人现在则是加倍的忏悔,并且用实际行动来洗刷自己的“罪行”。比如台谏官周秩、张适英、上官均早先曾经写诗赞美过吕公著,现在他们毅然砸碎司马光和吕公著的纪念碑来表明他们的心迹。周秩还做得更绝一些,因为他曾经建议皇上追谥司马光号为“文正”,现在真是悔之莫及,便扒了司马光的坟对其鞭尸!这一幕,不仅旧派人物看得心寒不已,新党官员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见过没底线的,没见过这么没底线的;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第115节:轰轰烈烈的党争(3)

轰轰烈烈的改革就这样成了轰轰烈烈的党争。改革无人过问,人人想着陈年旧账,章淳的后背上便凝聚了哲宗不少幽冤甚至愤怒的目光。章淳自己也感觉不像话,看来还是应该坚持改革不放松,团结一致向前看。
 
就在此时,一件意外的胜利冲淡了党争带来的烦恼,哲宗对西夏用兵取得了一次小小的胜利,章淳借机将此次胜利往“保甲法”上引,称只有坚持改革,大宋才能国富民强。哲宗也兴奋,觉得要改革,到底少不了这个人。他对章淳是又拍又拉,诚恳地希望他戒除党争,专心改革。章淳心里也认为党争搞到这个地步,可以告一个段落,接下来是该好好改革了。
 
但是人世间的事,意外是经常会发生的。
 
有意外的胜利就有意外的死亡。
 
公元1100年正月十二,年仅二十四岁的哲宗皇帝意外得病并迅速死亡。章淳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天要塌了。
 
天确实要塌了。在这样的时代,一个皇帝的存在与否直接决定了臣子们的生死荣辱。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章淳太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了。
 
皇太后向氏哭得很伤心。因为哲宗无后(曾经有过一个皇子但是夭折了),北宋王朝皇位接班人的问题让这位皇太后很是头疼。她找来章淳和曾布,一起讨论这个问题。向氏先提了一个人选:神宗十一子端王赵佶。皇太后向氏其实没有什么政治企图,她也不了解改革与否对目前的北宋政局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赵佶有三个优点;一孝顺,二性格温顺,三能书善画,多才多艺。作为一个让人放心的皇帝,向氏认为端王赵佶是可以胜任的。
 
但是章淳不放心。他何止不放心,简直感到揪心——艺术家赵佶一旦做了皇帝,改革毫无疑问要叫停。旧派人物将重新得势,新党成员包括他章淳将会死得很惨。想到这里,章淳对皇太后向氏说: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章淳说这话时的身份是当朝宰相,说这话时的口气是急迫而不容置疑的。这让皇太后体会到了一种压迫感,她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在一旁的曾布何等机灵,他马上呵斥“章淳听太后处分!”




第116节:或者命左运右,或者命右运左(1)

章淳无奈,他只得跪倒在地,一切听凭这个看上去有些苍老的女人处分。章淳很清楚,他的命运其实在这一刻被彻底改变了。因为用不了一个时辰,未来的皇帝赵佶将会一字不差地听到章淳对他所作出的评价,他会怎么样呢?恼羞成怒或故作宽宏大量地一笑了之,都有可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将来的某一刻,皇上会随便找个借口把他赶出朝廷,章淳很清楚这就是他今后的命运。所谓“祸从口出”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不“祸从口出”又能怎么样?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人人都为鱼肉,只有宿命是刀俎,逃是逃不掉的。
 
章淳心如死灰。
 
或者命左运右,或者命右运左
 
章淳心如死灰的时候,曾布却在体会“福从口出”的幸福感。
 
一个人会说话不在于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而在于最关键的时刻说最恰当的话。“章淳听太后处分”虽然只有短短的七个字,但毫无疑问,它是曾布这一辈子说的最有价值的话。只要赵佶不出意外走马上任做皇帝,他就不可能不记得章淳在太后面前说的这句话。
 
曾布说这句话时已经做好彻底和章淳决裂的心理准备。虽然他们曾经同为王安石改革集团成员,但是世易时移,现如今一切都已是冰火两重天了。
 
和章淳一样,曾经在王安石改革集团混饭吃的曾布也是几经沉浮。在被神宗开了之后曾布流落江湖好多年,一直以吃饱饭为自己最高的人生追求。司马光上台时,曾经有一个机会无限接近他——司马光要曾布修改《免役法》,以此作为他重回中央工作的一个先决条件。但是曾布拒绝了,因为曾布明白一个人生道理,出来混,是需要一块招牌的,他曾布身上的招牌就是改革先驱,这样一块招牌就像人身上的胎记一样,是不可以随意涂抹的。曾布相信,只要愿意等,人人都可以迎来时来运转的那一天。
 
但是曾布没有想到,时来运转有时候并不代表功德圆满,因为每个人身上的招牌有大有小,时来运转的时候上天并不眷顾每一个可怜虫。以他和章淳为例,当哲宗亲政时,这两个当年的改革风云人物中受到重用的只是章淳,而他曾布虽然回到中央,却因人微言轻总被冷落在一边。章淳动辄以王安石改革理论的正统继承人自居,全面指导绍圣时代的改革大计,曾布翻身的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




第117节:或者命左运右,或者命右运左(2)

这就是命运!或者命左运右,或者命右运左,总是合不到一个拍子上。
 
曾布也曾经抗争过。在哲宗生命的最后几年,章淳的势力如日中天,曾布愤而上疏:“自辅弼之臣到台谏之官,只知畏宰相,不知畏陛下。”宰相是谁,当然是章淳。曾布的意思是人人都怕章淳这个宰相却不怕皇上,皇上难道就不在乎君权旁落吗?!
 
但是哲宗默然不语。也许是曾布人微言轻,也许是哲宗无可奈何,曾布的弹劾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音。
 
曾布绝望地以为,人生就这个样子了,世事就这个样子了,一个王朝的命运走向也就这个样子了——直到哲宗突然去世,一个新机会触目惊心地出现在眼前。
 
曾布当然狠狠地抓住了这个机会,狠狠地抓住了端王赵佶那并不粗壮的大腿。曾布明白,这个风流才子的大腿很有可能是他生命中能抓到的最后的大腿了,而他曾布则借此迎来这一生中最辉煌的一次时来运转。
 
曾布猜得没错,已然成了宋徽宗的赵佶没有忘记他在最关键的时刻说的那句最有价值的话,曾布被任命为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侍郎,而章淳则被赶出了朝廷。随后章淳的左右手蔡卞、蔡京也被扫地出门。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曾布颇有成就感地感慨万千。
 
其实,就像曾布不是吃素的一样,蔡京也不是吃素的。
 
蔡京的一生没有别的专长,只有一样本事:在任何朝代,只要没把他打死,他绝对会东山再起。
 
当然一个永立潮头的人肯定是要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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