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桩事,朝臣们散去,王通却被留下,万历皇帝抿了口热茶,开口说道:“此去江南,也不是非要查什么出来,过去逛逛散散心就是。”
看着王通要发问,万历皇帝摆摆手,开口解释说道:“徐家那些事还有什么可查的,十年二十年前的积案了,一查,不知道在京师和地方上弄出多少纠缠,何苦来,你这次去江南,去几个富庶的府县看看,既然天津卫那边能收出这么多税赋来,苏杭之地没道理收不出,你去给朕摸摸底。”
江南富甲天下,不过税赋相比他的富庶来讲,却是远远不如,而且那里官宦人家众多,大部分人都倚仗功名免税,税赋却是越收越少了。
若按照从前,万历皇帝也只能认了,可看到天津卫交上那么多银子来,这就让他觉得不甘心了。
第一卷第八百二十三章 旧人
王通来到京师上任之后,城外某处小庄子上就住进了几十个人,庄子被某位有钱人买下了,住什么人是新主子的自由。
这几十人住在庄子里,也是本分的很,农忙的时候他们也下地帮帮佃户们,有人会修理农具,有人会养牲畜,还有人经常野地里打个野物,偶尔这些人会进城走一圈,回来的时候还带零食之类的东西分给庄子里的孩童,都是懂做的很。
这几十人虽说懂做,可庄客们都不敢和他们打交道,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因为这几十人看着实在不像是善类,身材高大的不少,说话粗声大气的,还有人看到他们在庄子的空地上舞刀弄枪。
倒是有身材矮小的,可这矮的也不寻常,曾有小孩子把沙包丢到了房顶上,没办法上去拿,在下面哇哇的哭,结果这矮的两下子上了房,把东西拿下来了,屋里的人还不知道有人上去过。
京师边上的百姓农户那见识也不是别处可比的,一看这些人的做派,就知道这或许是谁家养在外面的人手,富贵人家事情多,人手也就要的多,这等事,看到就是了,左右没祸害过自家,周围十里八乡的也没出过案子,那就少说少看吧。
管庄子的庄头倒是庄民们的旧识,从前就在别处管事的,京师外各处没什么小户的地,全都是贵人们的庄子,大家给贵人们种地,贵人们也雇佣懂农活的人来管着,这等管事做完东家做西家,打交道的也多。
一个庄子上,说话权力最大的就是这庄头,有些大富贵人家雇的庄头,连当地的县衙都要客客气气的打交道。
不过这个小庄子上说话管用的人却是个被叫做“七郎”的中年人,这中年人相貌平常,其他也看不出什么稀奇地方,可那几十个人见了这中年人都恭恭敬敬的叫一声“七哥”,那管事的庄头在这个七哥面前也是客气无比。
需要拿主意的时候,那庄头都要去问问这个七哥,更显出此人地位的不寻常。
看到这场面,庄客们也就是觉得奇怪罢了,不觉得这“七郎”有什么稀奇,但发生了一件事,让百姓们对这个七郎的态度变得极为敬畏。
也是小事,庄客们去放羊的时候,不知怎么被隔壁庄子上的人盯上了,那庄子据说是某太监的产业,那庄子有一干不务正业的青壮混混,是那一年京师严打跑出来的,没什么大错,可也不敢回去的。
一头羊宰杀了皮可以卖钱,骨头下水是一顿好饭,那伙混混也就是临时兴起想要占个便宜。
可庄子里的羊让庄客们赔是赔不起的,要是庄客们自家的,那更是心头肉,怎么可能平白给旁人,这伙混混自然没瞅着钻空子的便宜。
庄客们总归不敢和这些泼皮混混计较,可能是这样的软弱让那些混混觉得好欺负,居然成群结伙的来到庄子上,说庄子上的羊都是他们那边走失的,要求归还。
这种鬼话当然没人肯认,混混们都是好勇斗狠的,老实巴交的庄客倒是被吓住了,可也巧,庄子上那几十个外人都出去了,只剩下那七郎一个,这一个也是了不得,这七郎被有些慌张的庄头请了出来,请出来之后倒也干脆利索,手里拿着棍棒,过来也不说话,直接打翻了四个。
若说是出其不意倒罢了,奈何是打翻了四个之后,剩下的人一拥而上,又被这七郎用棍棒挨个打翻,狼狈逃出了庄子,跑到村口的时候才叫骂着撂了几句狠话。
庄客们这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怕这个七郎了,也有人担心那个太监的庄子,庄子里的人吃了亏,搞不好那太监就要过来找麻烦,这京师地面上,这些阉人可是最不能得罪的,庄子上的百姓一边把对七郎的恭敬加了十分,一边又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生怕被那边庄子上的人牵连。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没按照他们想的发展,先是顺天府的衙役进了那个庄子抓人,把那些混混泼皮的都带了回去,然后那庄子也卖给了这边,还是这个庄头来管,庄头管的地方凭空大了一倍,自然欢喜的了不得。
欢喜归欢喜,那有本事的七郎也得了更加的敬重,庄客的孩子中有些大胆的,羡慕这七郎的好武艺,瞒着爹娘去拜师学艺,那七郎却也不藏私,尽量的点拨一二。
尽管这般众人敬重,可大家伙也发现,这位七郎似乎不太高兴,整日里闷闷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七月,天气愈发的热了,却有个穿着齐整的汉子骑马来庄子上,找那七郎说了几句,说什么众人是不知道的,只看到说完了之后,那七郎高兴了许多,第三天的时候,这七郎和庄子上那几十个外人就一并离开,看那方向,似乎朝着京城的方向去了。
“史七是我信用的人,你这边若有什么要紧事,尽可吩咐他去做。”
此时已经是夜深,在王通府邸的偏厅中,韩霞坐在王通的身边,在门外跪着恭恭敬敬的史七。
韩霞在那里做出严肃的表情,王通笑了笑,却对外面的史七开口说道:“史七,抬头来看看你主母,不怪你失礼!”
史七这才磕了个头,抬头看了韩霞一眼,连忙又是低下头去,王通开口问道:“主母的相貌你记住了吗?”
“属下记住了,要紧时候不要被人冒名糊弄了,谨慎为先。”
王通开口说了句,又冲着另一边招招手,韩霞的两个弟弟韩石和韩铁走了进来,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年纪不大,这几天却跟着亲兵们一起训练,被晒的黝黑,他们也是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要来干什么。
“抬头再看看,以后主母就是用他两人给你传信,记住相貌!”
听到王通的命令,史七又是抬头,锐利的目光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一扫,然后又是跪下,王通让韩石和韩铁下去,却让史七继续跪在那里,开口对韩霞说道:“夫人,这史七是我亲信的部下,身手好,脑子也好,他身边也有不少可用的人手,就交给你这边使唤了!”
韩霞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在那里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王通也看出韩霞不太懂,不过他也不急,笑着说道:“这次去江南,史七我要带在身边的,史七手下的人你先用起来,也不必太郑重,可以让他们帮你去打听个消息,或者去管管事,先试着管管,你是定北侯夫人,又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夫人,有这个身份在,耳目灵通些,能用的人多些,不是坏事。”
“妾身知道了,请夫君放心。”
韩霞小小年纪,对这些事应该还是不懂的,不过她那种认真的态度很让王通赞赏,不懂没关系,只要肯学就可以。
“时候不早,夫人先去歇息吧!”
让韩霞去休息,等她离开之后,王通开口说道:“史七,站起来回话吧!”
史七连忙站起,躬身来往王通身旁,王通笑着说道:“从你偷银子自投到现在,一直没什么正经差事干,心里憋闷不憋闷,听说你在庄子上始终没个笑脸啊!”
“大人有大人的安排,小人照做就是,没什么憋闷的,至于没笑脸,却是因为家事。”
看着史七在那里解释,王通笑着摆摆手,开口说道:“没事做当然憋闷,没笑脸也是对的,不必解释,你在那庄子上很本份,能耐得住心性,这是好的,你对你下面的人管也不错,这是你的本事。”
史七这一干绿林黑道上的人物来投奔王通之后,日子平淡憋闷,有些纯以厮杀见长的都去投了军,在马队的当真不少,史七和接下来一干人,厮杀的本事也有,但却不那么想上战场。
有的人耐不住寂寞也就自去了,史七倒是坚持了下来,王通这边一直没怎么用他,在府邸中亲随的时间不长,就被安排在外面的庄子上,也没什么活计给他,倒是一些从天津卫那边新送来的绿林人物都丢到庄子上,由他调教。
说起来,史七当初一同盗银的兄弟,已经有人升做总旗了,就他这么半死不活的熬着,实在是无趣。
不过今夜的见面,史七却觉得熬了这么久值了,王大人如今这么高的地位,却说“史七是我信用的人”,而且还让他去做私密事,这等看重真让他受宠若惊。
王通打开桌子上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袋和几张纸递了过去,史七接过还没看,就听王通说道:“分驻山东锦衣卫的百户腰牌和告身,还有三千两银子的庄票,史百户,你收起来吧!”
王通说的淡淡,可史七却郑重其事的躬身拜下,磕了几个响头,突然间,官身和银钱就齐备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厚赏,而且给了如此重的赏赐,必然代表着要有大用,等了许久,一下子全都有了。
“你从前在南直隶呆过吗?”
第一卷第八百二十四章 家事政事国事
招揽江湖人物这件事,原本就是王通的一时兴起,等来到京师之后,整顿锦衣卫各衙门,手中权力迅速的扩大,原本需要那些江湖人物做的,已经可以通过其他的人来做。和那些体制内的人相比,江湖绿林的人物就不那么靠谱了,对这类人物的存在,杨思尘知道些,也曾劝过王通,说这类人物都有风险,还是要慎重。
对这个判断,王通也是赞同的,绿林人士毕竟不可控的地方太多,不过,既然招募来了,总要照顾面子,不能寒心。
王通的法子就是能单独拿出去的,都单独拿出去,让他们融合在军中或者各个衙门之中,洗去从前的那些习气,完全成为官府中人,还有一等是洗不去习气做派,但还能听命做事,可以放心的,这一类则是放在各个生意铺面之中用起来,也算物尽其用。
至于不能适应的,就放在外面的各个庄子去养起来,耐不住寂寞,让他们自己走,也不必伤了和气。
史七情况和这些人稍有不同,他是带着自己的班底过来,又有一定的实力地位,让他投军,让他去店铺,这都不会让他合意,到时候交情没有接下,反倒是生出怨气来,也只有放在一边了。
但时过境迁,当时那么想,现在情况却又有不同,王通又把这些人都找了出来。
这些绿林江湖人物不受官府中人的待见,王通招揽他们,王通也会重视他们,这些绿林江湖人物也知道这一点,他们也会死心塌地的为王通做事,因为除了这个,他们没有别的出路。
“红英,你平时就和马婶子一起管家,夫人那边没什么经验,你要多帮帮她才是,这里是五十万银子的庄票,我这银戒你也拿着,需要大笔用钱就在庄票上写好数目,盖上银戒的印鉴,拿到城内的三江商行,那边就会支给银两。”
银戒实际上是个印鉴,只不过做成戒指的样式,王通所说的庄票并不是外面通行的银票,这个庄票仅仅在三江商行以及同盟商行中使用。
每年发行的庄票数额是三江商行存银的一半,庄票由总号专门雇人印制,庄票和几位首脑的印鉴相配,盖上印鉴的庄票才能生效,提出现银。
眼下有这个权力的人也只有王通、蔡楠、张世强、孙大海四人,就连三江商行几个大掌柜想要用的时候都要找他们四人。
“妾身知道了,请老爷放心。”
接过戒指和庄票的时候,张红英的手都有些颤抖,五十万两是个什么数目,是平民百姓人家想都不曾想过的数目,没想到王通随意就是拿了出来。
看着张红英小心翼翼的样子,王通笑了笑,看重钱财不是坏事,只有重视才会慎重,才不会浪费,不过王通还是要叮嘱几句。
“让你掌握银钱,并不是让你俭省,该花的一定要花。”
张红英又是点头,张红英满脸惊喜,显然是没想到王通会给她这样的权力,她可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妾。
这个时代,妻妾的分别极大,妻是一家之主,妾则等同于物品,男主外,女主内,这个主内的就是妻,放在王通这边,就是定北侯夫人韩霞,按照常规,家里的财权、用人的权力,都是由韩霞一手掌握。
不过王通给韩霞调动人的权力,给宋婵婵情报搜集的权力,又将财权给了张红英,却不是按照外面的规矩来了。
说是怪异,其实也有他的道理,韩霞的哥哥是韩刚,算是王通军中得力的亲卫将领,和军方关系不浅,张红英一直是在马婆子身边,协助管理王通的内宅事,而宋婵婵为王通收集情报,统管一方系统也有几年。
女人闲在家里不做事,特别是富贵悠闲,肯定会有麻烦,这三个女人身份背景又都是有一点特殊,任何一方独大,抓到的权力太多,都有可能影响王通整个系统的平衡,造成混乱,那可不是王通希望看到的。
另外,让自己的妻妾掌握一些隐秘的力量,这对王通来说也是必须,毕竟现在外面给人看到的实力,盯着的人太多。
这也只有王通的内宅能做出这等事,若是旁人,恐怕早就是闹了起来,韩霞只有一个哥哥,而且年纪还小,懂得有限,张红英奢望不多,无非是嫁做贵人妇,宋婵婵又觉得配不上王通,处处谦退。
正因为三女这样的情况,所以王通可以分权让她们做这样的事情,王通晚上睡下也是自己觉得好笑,明明是夫妻,却弄得好像是军中和衙门中那样,弄个平衡权谋,实在是无趣之极。
将家事大体安排完,也是七月间了,万历皇帝给王通的旨意就是七月中前往江南查案,也该到启程的时候。
但自从确定了王通去查办松江府徐家侵占田地一案后,万历皇帝也不着急了,这一月间无论是王通上朝时,还是私下召对的时候,万历皇帝从来不提这件事,也从不催促。
这个态度王通明白,朝臣们也明白,左右王通已经答应去江南了,那查办松江徐家一案这件事,就不那么重要了。
“徐阶对大明有大功,朝野人脉根基更是深厚,你去江南查案,不必太过寻根究底,意思到了就是。”
连万历皇帝都是这样说,谁都知道这个案子到底要怎么查办,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而已。
万历皇帝对王通的态度几次变化,让下面的人还是有些摸不准,在七月初的时候,也有人上疏,说天津卫如今是要害地方,但实质上等同于军管,清军厅同知权限极小,无关痛痒,这个和朝廷体制不合,请朝廷在天津卫设直隶州。
上疏的御史在第二天就被撤职流放,罪责颇为的严重——“居心叵测”“祸乱朝纲”,流放的地方是凉州卫。
谁也没有想到处置这么严厉,处置的这么快,甚至以往惯常的那种言官和清流的声援都没来得及组织。
大家都是始料不及,因为这个奏疏的内容根本没有这么严重,就算是说错了,无非是留中或者是申斥,可万不至于是发配凉州卫,这个处置是对谁,是当年抨击张居正不去丁忧守制,反而被夺情的那几个言官。
这样的严厉处置也说明一个问题,万历皇帝可能想要补偿王通,又或者已经确认了王通的忠心,要无条件的相信了。
不光是对这个,锦衣卫指挥同知任大同被撤职问罪之后,加上王通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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