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饭时分,王通让值守的历韬把在外面的所有虎威军将都叫回来,然后安排车马,说准备下午就是离开京师。
要离开倒也简单,王通这边本来就没什么行李,那些武器什么的丢到大箱子里,找车马送回天津卫就是,他们这些人,伤者乘车,完好的人则是骑马,随时可以离开。
本以为要在京师多休养几日,突然下了这个命令,众人都颇为意外,不过军令就是军令,这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众人立刻准备了起来。
中午振兴楼照例送了酒菜过来,王通却没有和李虎头他们一起,而是专门派人请了吕万才和李文远回来,独居一室。
“太后不想这么早放权,冯保也想继续坐稳这个位置,张四维就是投其所好,给出了承诺,从各方面的消息来看,张居正病重弥留之际,张四维已经开始钻营此事,咱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在三阳教作乱之事上,却被他钻了这个空子。”
屋中几人都没有饮酒的心思,只听王通在那里沉静的分析,吕万才手中的折扇展开又合上,有些焦躁的开口说道:“张四维……张四维若是做了首辅,恐怕对大人颇有妨害,张居正这几年还能对大人秉持公心,可细观张四维这些年所作,他可不是那样的性子,若今后处处针对,大人这边,咱们这边,恐怕……”
李文远手中***着酒盅,却是沉默不语,王通沉吟了会,开口说道:“也不必这么悲观,张四维比不得张居正,张居正能在朝中专裁,靠的是从隆庆年就入阁的资历,靠的是推动各项国策变革带来的至高声望,张四维依靠什么,靠的是忠心给张居正办差吗?还是靠的他在兵部尚书任上的功绩,对鞑虏的那几场大胜,一次是咱们,还有一次是戚大人,谁会记在他的头上。”
午饭前,这些事王通都已经考虑一遍,这些话说出来,也是要让吕万才和李文远二人放心,看到二人都有沉思模样,王通又是开口说道:“太后、冯保和张居正是互为依靠,可如今张四维却只能仰仗那二位的威权,他自己声势可以撑不起来,再说,情势已经不是当日,邹义新得了御马监监督太监的位置,陛下在宫中的力量已经不同,张四维想做到张居正那样的权倾天下,裁断专决,恐怕是不能了!”
六月二十二,慈宁宫中。
“邹义办差妥当,不引人废言,林书禄人虽然罪该万死,但在御马监留下的那些清查监督的手段却是好的,邹义知道留下,实在是不错。”
宫中人不多,慈圣太后李氏和几名心腹女官,万历皇帝和冯保、张诚,万历皇帝下朝之后就被请到此处来,才落座,问候几句,李太后就说出这一番话来。
能在这里出现的人,每一句话都不能简单的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夸赞邹义,实际上等于是说张诚做的不错,说张诚做的好,也是肯定了万历皇帝。
听到这个话,万历皇帝没有高兴,反倒是立刻警惕了起来,为什么突然夸赞,说完这一句之后,李太后又是问了冯保和张诚宫中清查恢复的情况,宫内死了多少人,事后杀了多少人,对于这屋中的人不过是数字而已,他们关心的是接下来还有没有类似的隐患,宫中各项劳役能不能正常的运转。
这个也进行的很正常,张诚对此一直就有提防,知道如何查办,现在不过是按照以往的安排来做,一切顺利。
“内阁首辅之位空悬,于国不利,皇上定了廷推的事情吗?”
内阁首辅出缺,京中三品以上官员会同推举,称为廷推,虽然是***推举,皇帝的意见自然举足轻重,不然即便推上,也不可能做的长久。
“回母后的话,廷推的官员和翰林院那边已经拟了名单上来,共有‘申时行、张四维、梁梦龙’三人。”
微言大义,屋中诸人听到万历皇帝说这三个名字的排序,就已经知道他属意的是谁了。
李太后沉吟了下,徐徐说道:
“皇上,张居正在时,张四维实为次辅,经验丰富,朝野都说有能,这次又临危不惧,会同钦差城外调兵入援,稳定了局势,立下了大功,有能老练,又新立这等功勋,正是首辅的不二人选啊!”
万历皇帝一顿,随即脸色变得铁青,沉默了会才僵硬的开口说道:“母后,儿臣觉得申时行更为适合!”
第一卷第六百二十二章 虽相让时不同
万历皇帝说出这句话之后,慈宁宫中一下子安静了。
慈圣太后李氏所说的话,在万历元年以来,从来没有人违背过,最起码在紫禁城之中无人违背。
站在李太后作为两侧的几名女官立刻低下头,她们善于察言观色,通过眼睛的余光就看到李太后脸上的微笑僵了下,随即变成了漠然。
李太后看了坐在左首边的万历皇帝一眼,万历皇帝脸色铁青,也是看了过来,母子对视,万历皇帝却没有坚持住,还是低下了头。李太后又是看向冯保和张诚,张诚似乎叹了口气,也低下了头。
“冯保,你那边掌百官情状,朝野人士对这首辅的位置怎么看?”
冯保看了眼避开视线的万历皇帝,稍微迟疑了下,开口说道:“回禀太后娘娘,据东厂和锦衣卫送呈上来的文报,百官皆以为张四维有贤明大才,堪当首辅之位!”
万历皇帝脸上的铁青之色没有退去,只是抬起头看了冯保一眼,冯保自然没有和万历皇帝对视的资格,恭顺的低下了头。
他这样表态,说明冯保也是支持张四维坐内阁首辅的位置了,慈圣太后李氏为尊长,冯保执掌内廷,双方联合起来,万历皇帝无法抗衡。
万历皇帝又是低头,李太后凝视着万历皇帝也不出声,殿堂中又是陷入了安静,只是这安静却不让人感觉到轻松,气氛却骤然紧张了起来。
张诚不为人注意的挪动几步,却是到了万历皇帝的身旁,微抬起手指戳了万历后背一下,万历皇帝一抖,缓缓抬头,涩声说道:“母后圣裁,既然如此,皇儿也没什么异议,就等廷推,看群臣推出何人了。”
李太后微微点头,脸上也不见了笑容。
这里定了调子,廷推的结果也就差不多出来了,虽说是众人推举,可若是推出和太后意思不符的人选,大家也要考虑能不能承受宫中的怒火和怨恨。
此处气氛如此,也谈不上什么母子亲情,家事寒暄,万历皇帝回答完之后,只是低头不语,屋中又是安静,冯保和张诚对视一眼,又是瞧了瞧在李太后身边女官,若总是这般尴尬的安静下去,就要下面的人谁说句不相干的话来打断这个安静了。
目光交换,女官锦绣迟疑了下,刚准备开口说话,万历皇帝却抬起头,朗声说道:“母后,司礼监六科郎掌司邹义升任御马监监督,这个位置出缺,赵金亮跟在儿臣身边许久,为人恭谨好学,又有耿耿忠心,正是适合。”
李太后眯了下眼睛,开口问道:
“赵金亮今年多大了?”
“回母后的话,今年虚岁十三了……”
司礼监为十二监、四司、八局之首,统领内廷各衙门,其中司礼监文书房掌内外上下文书传递堪合,礼仪房掌内廷各衙门赏罚考核,六科郎这边则是负责人事升迁,权重位高,向来都是司礼监大太监的亲信管理,甚至直接代领。
万历皇帝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管这个差事,听起来实在是荒唐,赵金亮倒是认字,读书读了几本这个还真不好说。
这个提议看似荒唐,李太后却低头沉思了起来,没有想太久,就抬起头来说道:“赵金亮这孩子哀家也知道,心性坚韧,识得大体,在这个位置是可以的。”
李太后瞥了边上的冯保只是躬身不语,李太后点点头,笑着说道:“既然如此,皇上下旨就是,张诚,小亮年纪不大,经过的事情不多,你还要多多调教才是!”
张诚连忙应了,说完这个,又是无话,万历皇帝起身告辞,张诚也是跟了出去,冯保却是未动。
“皇上长大了……失了个位置,却知道给自己亲信的人安排个位置,让赵金亮做六科郎掌司,真亏他怎么想的出来。”
李太后的脸上没什么笑容,淡然说道,冯保却有些担忧的看着万历皇帝离去的方向,女官锦绣看出气氛,冲着周围的几位女官用了个眼神,然后躬身禀报说道:“娘娘,奴婢们去看看前面的布置,看看烧坏的地方修好了没有。”
等宫女都退下,冯保迟疑了下又是说道:“娘娘,万岁爷心中有怨气,现在万岁爷年岁渐长,娘娘虽为大明社稷,可这么做,长久来看,却不……”
“哀家为的是大明社稷,为的是这列祖列宗留下的江山稳住,就算皇上怨恨哀家,哀家也顾不得了。”
李太后说的斩钉截铁,冯保叹了口气,他也是躬身不语。
万历皇帝出了慈宁宫脚步就是飞快,他本来有些跛脚,这样走路,一脚高一脚低更是明显,可走的太快,张诚都要小跑才能跟上。
上了外面软轿,万历皇帝只是冷冰冰的说道“御书房”,下面的人不敢怠慢,急忙向着那边而去。
现在的御书房和往日不同,戒备比平时又森严几分,这边的禁卫,都是由薛詹业、邓普和胡奇安排过来的,层层作保,都是放心的人。
万历皇帝进了宅院,张诚就把院中洒扫待命的宦官都给赶了出去,又吩咐人离得远些,当然,赵金亮还是在屋中伺候的。
“张伴伴,拟一道旨,寡人要下旨任命申时行为内阁首辅,管他廷推如何!!”
进了屋子,万历皇帝还没坐下,就气呼呼的开口恨声说道,在慈宁宫那边已经答应了,又是进了室内才这么说话,张诚也明白这不不过是发发脾气而已,心中苦笑了一声,肃声开口劝道:“万岁爷,张四维那边布置的早,现下看,搞不好在五月已经开始,太后娘娘那边,冯保那边,都已经做好,今日散朝时治安司那边传来的消息,京师中言官清流,纷纷写文赞誉,称颂这张四维是首辅当然的人选,万岁爷,局势已然如此,再动作就有些晚了,就算万岁爷下中旨任命申时行,可不经廷推,百官士林无休无止的攻讦,申时行又怎么能在这个位置做的久远。”
万历皇帝重重靠在椅背上,开口恨声说道:“寡人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子,本以为张阁老去了,经过这次乱子,母后心存愧疚,却没想到还是如此,这天子当的真是无趣,寡人还不如去天津卫,在那里,总有王通那样的忠臣。”
张诚叹了口气,肃声道:
“万岁爷,这等话今后还是要慎言,今日慈宁宫中,太后娘娘已经有些不快……”
说到这句话,万历皇帝却停住,出了会神,也是长叹说道:“寡人不甘心啊,母后和大伴压过来,寡人本就是劣势,外朝再加个首辅张四维,寡人那还有说话做事的余地,想想这张四维也要如当日张居正一样,凌驾寡人之上,这如何受得了,实在是不甘心!!”
听到万历皇帝这句,张诚却笑了,摇头说道:“万岁爷这是偏颇了,还请万岁爷想下,如今的形势和当年如何一样?张居正在裕王府的时候就是万岁爷的老师,隆庆年入阁,万岁爷登基后又为首辅,且一直宫中侍讲,除却资历之外,又和万岁也有师生之份,这才威望隆重,专裁决断,张四维又有什么,邹义得了御马监监督太监之位,赵金亮得了六科郎掌司,内廷衙门万岁爷渐渐伸张,至于外朝,张四维做了首辅,他和申时行资历功绩相若,又怎么能像当年张居正那般威压,等万岁爷调王通进京,那又多一强力臂助,又何必担心张四维呢?”
看到万历皇帝脸色和缓,张诚又是笑着说道:“申时行虽然淡泊自持,可朝中亦有徒党,资历颇深,声望功绩也是不低,如果顺风顺水的做到首辅,他觉得理所当然,未必会对万岁爷感恩戴德,若张四维坐上首辅位置,打压多了,万岁爷再施下恩德,他自然感激涕零。”
一席话说完,万历皇帝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沉吟了下,却闷声说道:“要是这般,王通做锦衣卫都指挥使恐怕会有麻烦,母后那边定有人选,张四维那边定然不会倾向王通。”
听到这话,张诚也是无话,到最后叹了口气。
“陈大河他们四个就留在你们这边养病了,路上颠簸对伤口也是不好!”
王通骑在马上对来送行的吕万才和李文远说道,吕万才笑着抱拳说道:“都是自家人,王兄弟放心便是,一应行李随后安排送回,轻装回津也是方便。”
王通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
“京师虽然安宁,可也要提防余孽作乱,几位要劳心了!”
吕万才和李文远齐齐躬身,身后的李贵、王四、田荣豪等人也都是躬身,王通在马上抱拳点头,策动马匹,向外走去,李虎头一干人都是随后跟上,出了街道,一名在街边蹲着晒太阳的汉子站了起来。
在街口斜对的茶馆之中,有两个人朝桌上丢了一串铜钱结账,急忙走出了茶馆……
第一卷第六百二十三章 归程夜宿欲睡不宁
说是轻装回程,回去的五个人中自己用的甲胄和兵器都是自己带着,这是军人的根本,任何时候都马虎不得。好在天津卫有钱有马,每个人都是三马,轮换驮人和驮着甲胄兵器。
王通在京师和天津卫之间,设置了许多以客栈、大车店形式存在的驿站,这也是给他们这一行人提供了方便,一路上随时可以补充干粮草料,随时可以休整。
但三马轮替,脚程很快,因为上午出发,算计着入夜的时候在某处驿站睡一觉,第二天大早出发,入夜差不多就能在天津卫了。
过了通州没有多久,京师那边却有快马信使追了上来,那名信使却是李文远的一名亲信,追上王通这一行人后,就递上来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笺。
看了看信笺封口的火漆,火漆上面有个“邹”字,完好无缺,送信的信使看到王通验看了火漆,就直接告辞离开。
王通展开信,邹义在上面写的几句话很简单:“张四维将为首辅,锦衣卫都指挥使之职恐有变化!”
王通看完信笺之后脸色有些沉重,看着周围李虎头和历韬等人都在盯着,他笑了笑把信装进了口袋,说道:“不必忧心,小事而已!!”
“大哥,会不会是京师那边出什么事情,要咱们回去?”
李虎头担忧的问道,王通笑着摇头,一边驱动马匹前行,一边说道:“京师那么多文武官员,谭将和杨先生他们一干人也还在,能有什么大事非得咱们回去才能处理。”
“……要是没咱们赶过去,恐怕宫里那晚上就出大事了……”
李虎头不服气的嘟囔了一声,却也不再问了。
路上任谁都能看出来王通的心情不太对,一路上无话不说,就是闷头赶路,三匹马轮替归轮替,毕竟一直在跑,也要停下来歇歇吃料饮水,平日里王通自己就知道控制何时停下,现在则要孙鑫、历韬等人提醒下。
不过提醒后,王通也没什么话,只是下马,给马匹身上倒换褡裢、鞍辔,给它们吃料饮水。
京师到天津卫的官道上车马不断,人来人往,自从天津卫兴盛之后,连带着这官道也跟着兴盛起来。
通州到天津卫之间虽有漕运之便,可如今各家船只吃货运这块已经撑死,没什么人去赚那客运的小钱了,何况水路毕竟不比陆路快,能多在京师和天津卫之间打个来回,总归好处多多。
人多、车马多,王通等人穿着锦衣卫的袍服行走其中,自然显眼的很,路上的人看到了,以为缇骑出京办差,都是提早闪避,倒是让他们走的顺畅。
他们显眼,在官道上的熙熙攘攘之中,就算有追踪他们的人也很难发觉的出来。
“这伙人的坐骑倒是好脚程,咱们这么跟恐怕跟不上,坐骑吃不消。“在王通等人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